我颔首让座,“顾姑娘请坐。”
她见了我,也不过是屈膝一福到底,淡淡道:“淑妃娘娘万福。”
太后叹道:“哀家不是老糊涂,如何不知。只是你与六王钟็情已久,横路来个ฐ程咬金本就不悦,何况还要为正妃。可是如若不允,那ว边沛国公府的面子也不可驳得太厉害,人家已๐经这样低三下四来求了,到底也要怜惜静娴ຒ的一番痴心。哀家思来想去,只能让她与你平起平坐同为侧妃,也算不得委屈了你。”太后觑一眼浣碧,“如今哀家只看你的意思,若你不答应,以后三个人一起过ri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是难受。”
玄凌看我一眼,陪笑向太后道:“沛国公自己都说甘为媵妾侍奉左右,何况老六喜欢的是浣碧,这正妃……只怕老六自己也不肯。”
这话是有些轻佻的,玄汾本不是这样的人,而以箭射钗也是有些危险的,不知他何以这样说。我正待出言阻止,玉娆垂下头去略略沉吟,道:“好。”
玄汾尚未说话,耳垂已经红了,他轻咳一声,一指玉娆云鬟堆耸的发髻,“小姐已๐射了一朵玫瑰为彩,本王想射落小姐发上的碧玉凤钗ู做今ri的彩头。”
眼看她大好岁月,却荒芜闺阁之中,自苦如此,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能ม不cນāo心。
然而说到嫁娶ດ,我又想起玉姚来,自从管家退婚,家中陡生变故,父亲贬为江州刺๐史,远放川北,玉姚和玉娆ๆ自然也跟着去了,罪臣之女,又远居川北这样蛮荒苦寒之地,衣食不周,深受苦楚。玉姚自小软弱敏感,这样被退婚,又身世凋零,远在川北之ใ地,无人可嫁,更无人肯娶,受尽多少委屈白眼。何况家中变故,管家倒戈,也有玉姚的错处在里头,是她太轻信于人了。自此之后,她便十分自苦,平ri里只深闭闺门,粗茶淡饭,并不愿与人多说话,也不愿与人来往。婚事就这样一路耽搁下来,如今年纪也二十二了。大周并不崇尚早婚,女子在十七八岁出阁最为ฦ寻常,只是再晚也晚不过双十年纪。像玉姚â二十二岁还待字闺中的,已๐是十分罕见。难怪宫里宫外说起甄玉姚来,无不暗笑她是无人问津的“老女”。其实又哪里是无人问津呢?自我重回宫廷再度显赫之后,无数达官显贵听闻我还有两ä位未出阁的妹妹之后,去往江州爹爹处提亲的几乎要踏破了门槛ນ,其中也不乏青年才俊,根本不在意玉姚â年岁偏大。只是玉姚已๐经对男子灰了心,干脆对我明言,是不愿嫁人了。
他望见墙上新绘的一副《秋浦蓉宾图》,荷叶枯黄,芙蓉展艳,一派秋光旖旎,花间两ä鸿雁振翅凌空,双双对对,意驰千里。他笑道:“朕记得不曾赏过你崔白(1)的这幅画。”
玄凌轻笑道:“你虑得也是,就给她改个封号吧。蕴蓉素来聪敏慧黠,便把‘敏’字赐给她,你知会内务府就是。”
那姑子也不瞧静白,径直走到我跟前,道:“一别ี数年,娘娘手上的冻疮冬ri还发作得厉害么เ?”
玉娆按捺不住,指着与花宜同来的姑子道:“甘露寺的姑子不止静白一个ฐ,皇上也该听听别人的。”
“哦——”祺嫔拉长了语调,“如师傅所说,那是一处比甘露寺更得天独厚的所在了。”她停一停,环顾ุ四周,“那ว么เ师傅所说的温太医,此刻๑可在殿中?”
静白与祺ຘ嫔对视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睑,连眉毛也耷拉了下来,“远离甘露寺,杳无人烟,只有娘娘带了侍女同住。”
她拼上管氏全族起誓来告发我,如此不留余地,想必已有万全之ใ策。我心中愈来愈冷,只无望地盯着玄凌,盼他莫要相信才好。玄凌亦不意她会发此毒誓,皇后轻咳一声,向玄凌道:“祺ຘ嫔如此郑重,或许有隐情也未可知,不如一听。若其中ณ真有什么误会,立刻开解了也好。否则诸位妃嫔都在此,ri后若以讹传讹出去,对淑妃清誉亦是有损。”
她一字一字说得极用力,仿佛铆足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说完,整个人似虚脱一样,只盯着我“荷荷”冷笑。
皇后以手支颐,斜靠在赤金九凤雕花紫ใ檀座上,闭目道:“淑妃还真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我抚胸而笑,“原来皇后为这个生气。都是绣工上的人不好,做事笨手笨脚的,好端端地把彩翟绣得四不像,竟像只凤凰似的。真是该打该打。”我以商量的口气殷殷道:“臣妾以为该当罚这些绣工每人三个月的月例银子,看她们做事还这般毛毛躁躁。”
我心中ณ一刺,正待说话,太后微微一笑,道:“这是应该的。皇上膝下唯有三子,是该多亲近些,若得空能亲自指导读书骑射更好。”她停一停,环视众人,叹道:“人人道天家富贵,你们哪知道尚不如寻常父子,既要守着规矩,还得守着君臣之份,好好的疏了父子情分,远了伦常之道。你们只瞧皇长子的例子就是,如今见了他父皇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怪可怜见儿的。”
皇后斟ต过一盏银耳蜜汤端到เ太后跟前,笑道:“皇上常去淑妃处坐坐,三皇子倒是很亲近皇上呢。”
穆贵人与仰顺ิ仪交好,见她骤然得罪,忙堆笑跪下求情道:“皇上息怒,臣妾想仰顺仪不是有心的,今ri除夕大喜,还望皇上宽恕顺仪。”
仰顺ิ仪尚不知所为ฦ何事,急忙伏在地上拉住玄凌的袍角叩头不已๐,玄凌的声音在骤然寂静的重华殿里听来没有一丝温度与情味,“仰氏大不敬,废去位份,着去花房培植水仙。”
我看着袖口微微露出的十指尖尖,指甲上凤仙花染出的痕迹有些透明,淡得像是面颊上极薄极脆ะ的娇羞红晕,轻描淡写道:“按规矩连坐,家眷没为ฦ宫中cāo持贱役的奴婢。”
胡昭仪嫣然一笑,描画激ng致的眉峰似烟霭悠远的春山微微扬起,“本宫最是个富贵闲人,人一闲听到เ的闲话也就多了。”她停一停道,“宫中妃嫔自戕是重罪,宫女自杀也不可轻恕,淑妃打算如何处置?”
眉庄缓缓转过头来,疑惑道:“你是什么เ人?”
我们一径说笑,只把祺嫔晾在一边。过了许久,祺嫔再忍耐不住,扬声唤道:“淑妃……”
我轻叹一声,“她也可怜,好好一个公侯小姐。”说罢更衣毕,只斜倚在贵妃榻上,套上海水玉护甲道:“贺礼ึ来来去去就这么些东西,那些寻常玩意儿收起来留着赏人。”
浣碧别过头道:“奴婢便看不得她这副样子,生怕人不知道她等着六王似的,叫王爷难堪。”
烛影摇红,愈发映得端妃云鬓如雾,她沉稳道:“她不会,她在宫里活了那么เ多年,许多是司空见惯,即使落在自己身上,到เ底她也过了能够生育的年纪,再痛也不会死过去。”
我点头,抬首望向均昭殿的方向,不禁担忧,“姐姐没瞧见昨ri惊人的样子,我真怕她会痛苦得发疯。”
心里忽然漫过一缕几乎不可知的冰冷的畏惧,如果……他知道这双孩子不是他的?!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咬紧了踌,生生把这一丝恐惧压了下去。不!永远没有如果!这,永远都是一个ฐ秘密。
玄凌这样高兴,窗外如血的枫色映在他的脸颊上愈加添了红润。近年来朝政固然忙碌,然而他亦夜夜笙歌佳人,又加之ใ前些年误食五石散之故,昔年英挺的面庞上时时或有疲倦而苍白的影子。我几乎有些一丝恍惚。这些ri子留心看来,他是真心疼爱这双子女,怎么会不疼爱呢?我是真以为是他的孩子,是他盼望了许久的皇子和帝姬,是兆意祥瑞的龙凤双生。
玄凌笑着抚掌道:“姑姑当真好口彩。”说罢就要赏赐。
孙姑姑不觉含笑,“皇上和娘娘大喜,奴婢自然要讨巧ู儿。今ri娘娘的喜事可是宫里头一桩的,也盼皇上和娘娘将来多子多福,我大周朝福泽绵延、万年长青。”
我与陵容相识已久,知她酒量甚好,并非玄凌所说。如此这般,分明是嫌她在眼前了。安陵容面色微微紫胀,屈膝福道:“多谢皇上关怀。”她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对玄凌感激不尽。
玄凌因对她情分ri淡,不过淡淡安慰了两ä句,便道:“你向来饮酒身子便不爽快,早些退下吧。”
几乎是心头一颤,浣ã碧目光盈盈所系之ใ处,正是玄清负手踏进。
浣碧忙道:“小姐的外裳๙放在偏殿,奴婢去取吧。”她才要转身,忽然脚๐步停驻,眼波绵延直直飞了开去,牢牢定住在远处。
徐婕妤颈中一串八叶桃花细银链子,正中的坠子正是一枚粉色水晶琢成五瓣桃花,仿佛合着她的话语应景一般,“道是梨花非梨花,道是杏花亦非杏花。似是而非,红红白白,正如桃花,爱之ใ者称其桃之夭夭,宜室宜家,不爱者嫌其轻薄无香,逐水飘零。其实各花入各眼,是非只在人心罢了。朱熹眼中严å蕊是轻薄ji女,死不足惜。而千古之后,人人赞叹严蕊侠义之风,不为ฦ酷刑所逼而攀诬士大夫。正如此诗中ณ的桃花,或许朱熹眼中ณ也不过是轻薄逐流水之物,却不想桃花也是武陵桃源之ใ品呢。言及今ri宫中之事,皇后认为关系宫中ณ风纪规矩,臣妾倒以为,他们并未祸乱ກ皇宫,不过是宫女内监相互慰藉罢了。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的一入宫门便孤身劳作至死,难免凄凉寂寞想寻个伴,以己度人,也只觉得可怜了。”
“婕妤此说何解?”
我见他神情大异,不觉愕然担忧,劝道:“好端端地怎么说起这样灰心的话来,好没道理。”
温实初的目光黯然失色,仿佛帘外即将要秋来的绵绵秋雨,“从前微臣总觉得自己是大夫,能治病救人,却原来不是这样的。”
她悠然一笑,似有所触动,然而很快望向亭外,伸手接住飞檐上滑落的积水,道:“雨停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旁人闲话是旁人的事,若自轻自贱便不好了。若说微贱,本宫又何尝不是罪臣之女呢。”
李长笑眉笑眼道:“这是贵嫔娘娘的喜事,也是太后一直盼望的事啊。何况皇上从前不喜欢棠梨宫,如今娘娘已๐然回来,自然也没什么忌讳了。”
自我离宫之ใ后,后宫众人视棠梨宫为不祥之地,连眉庄迁居之后玄凌亦是一步也不肯踏入,偶然对眉庄的召幸,也不过是召到仪元殿东室而已。而如眉庄所言,自我离宫的第一年后,玄凌再未召幸过她。如今陡然一句“宿在了棠梨宫”,别说是我,连曾经侍奉过眉庄的小允子也是暗暗咋舌。
既然我自己้开口,玄凌也不再说什么,只叫端妃看着我们一一摘下身上佩戴的饰物搁在紫ใ檀木盘子里让卫临ภ搜检,又请来皇后身边的刘安人一一察看是否有涂抹带麝香的脂粉。
玄凌还要说什么,我已福了一福道:“端妃姐姐说得有理。臣妾既ຂ染了是非之事,未免是非,还是查一查好。”
温实初ม低头想一想,“若徐婕妤能自安便是无碍。可若是心思太重,只怕……”
难怪皇后在把徐婕妤禁足后无所举动,原来她是吃准了徐婕妤会自乱阵脚。我心下微微发急,“那能ม不能ม保住?”
浣碧又气又急,道:“奴婢方แ才和她离得近,她那香囊里分明是……”
我缓缓吹着茶叶,眼皮也不抬一下,道:“我为什么不信她?”
庆嫔如何不晓,愈加得意,笑盈盈道:“娘娘真是明理的人,可惜未央宫皇上只赐给娘娘一人居住,否则若谁做了娘娘宫里的人,当真是几世修来的福份呢。”
而我眼面前只说祺贵嫔之失而不言庆嫔之不尊,明里暗里都是偏帮庆嫔了。
我心下一紧,“未央宫太过奢华,臣妾很是不安。”
“那末,”她打量我一眼,“未央宫住得还习惯?”
那样笃定,连我与玉隐也欣慰良多。
宫中ณ暂无选秀之事,年下嫔妃朝见时并无新人,加之安陵容渐有失宠之势,陪伴玄凌的唯有敏妃与余容娘子最多。因而作为ฦ清河王侧妃的玉隐联络各家亲王王妃,各选了一位妙龄女子入宫,因是王府举荐,我也不便薄待,请旨之后皆封做常在。岐山王府推荐的罗氏为瑃常在,清河王府推荐的祝氏为珝常在,平阳王无妃,便由德太妃推荐了江氏为瑛常在。
三位常在入宫倒是喜事,各家王府为进宫嫔,皆是挑了妍丽ษ多慧的女子。瑃常在擅弹月琴,瑛常在擅跳胡旋舞,珝常在尤擅昆曲,入宫后便一同住在玉屏宫中ณ。三人一团锦绣,玄凌又喜她们新鲜可人,每每闲暇时便逗留แ于玉屏宫,于是三人入宫不过两月便已从才人、美人成为正六品贵人,尤以珝贵人祝氏最得恩幸。恰逢贞贵嫔缠绵已久的身子终得痊愈,玄凌欢喜之下便进了她为九嫔之一的淑容。然而六宫里议论起来,总说安陵容所得恩宠虽已大不如前,但皇上长女的生母吕昭容与皇子生母徐淑容皆在位序上排列其后,总叫人愤愤不平。
而余容娘子亦在新年时进为ฦ贵人,连封号亦不更改,人皆称“余容贵人”,领尽风骚。或许这两ä字的封号更看出玄凌对她的宠爱,自从那ri观武台驰马之后,玄凌对赤芍的爱重ri益明显,即便三美入宫,也未曾分去她几许恩宠。
玄凌新得三美,往我宫中走动自然少了些,新年中ณ事多忙碌,后宫如此,前朝也如是。大年初ม一那一ri立予漓为齐王,予沛为晋王,予涵为赵王,予润为ฦ楚王,四王并立,尤其是襁褓中的三子与长子一同封王,之ใ前立长子予漓为太子的言论也逐渐平息了不少。
时光匆匆,转眼又是一年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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