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我与玄凌止步，立于几株玉兰树下，目光被吸引。
他欣然应允。我们携手穿行于芳草鲜美的林间，踏着新生的绿草分花拂柳而行。不时有香花停驻在我手心，他间或折下一枝别在我的衣襟。光影斑斓ã中的他恍惚有我们初遇时的恬淡，然而在春光似旧时的感慨中，这点莫可名状的飘渺情怀终如晨曦的轻舞，会得消散。
“皇上待她的确很好。”我莞尔，“咱们都困在这里，谁知道她父亲外头什么เ样子，倒不比周珮妹妹家中ณ为官，什么消เ息都灵敏些。”
贞贵嫔禾眉微扬，颇็有失落之ใ色，“自从除夕一舞，皇上待她如待至宝。虽然因为ฦ德妃之死冷落了她不少，但到底也有几分旧情在。近来皇上很少在空翠殿留宿，只不要让我再看赤芍的脸子罢了。”
他微微点头，“这句话别人说朕都不会当真，你与德妃却是十数年相知的情义แ。”他又道：“德妃的尾祭一过，众人心思也可放宽点，赤芍和朕说起来，除了你义妹出嫁那几ri，宫中也连月不闻歌舞丝竹了。”
“润儿的身子还强健，只是每每到เ了入暮时分还是哭，不知是不是思念他母亲的缘故。”我低头，忍住眼角的泪意，“不过，臣妾自当尽心尽力照顾润儿，不会让他有半分损伤。”
长夜如斯ั呵。
“是么？”赤芍把酒杯停在唇边，如丝媚眼中有一丝尖刻的冷意，“娘娘千万不要这样比。华妃娘娘芳年早逝，嫔妾可是想多与娘娘相处几年的。能ม够亲眼瞻仰娘娘风仪，这样的福气嫔妾怎愿错失。”语毕，又盈盈行至玄凌身边，把酒言欢。
玄洵大笑道：“不是臣要玩笑一句，紫奥城的宫女再美也不过是个木头美人，都被规矩拘坏了，哪里及得上明苑的侍女，远远望着就觉得风流袅娜。要不然皇上怎么เ独独中意叶小仪呢。”
玄凌更是笑：“罢了罢了，淑妃可心疼着，她又有了意中人了，明ri放些到岁数的宫女出去，大哥挑喜欢的尽管领去。”
浣ã碧猛然一惊，手中端着的一个水晶盏儿“砰”一声砸得粉碎，我与玄凌俱吓了一跳，浣碧顾不得收拾，慌忙跪下道：“奴婢不敢！奴婢已是二十六岁的老女了，怎配服侍皇上，还请皇上饶过奴婢。”
他随手从小几上取了枚荔枝吃了，吐了核道：“正因是你的亲信，朕才不薄待她，就和你当年一样，册为ฦ贵人如何？”他侧头一想，又笑，“就封为僖贵人如何？”
陵容眼中的恨意似流星一闪而过，她扫一眼玄凌，一个耳光飞快扇在自己脸上。她下手极重，另一边脸颊立刻๑肿胀通红。她啜泣道：“姐姐打得对！是陵容管教下人不善，才闯出这弥天大祸！”她唤进宝鹊，宝鹊磨磨蹭蹭地踅了进来，慌忙跪下请安。
这一掌拼尽了我全身的力气，震得手腕发麻，手心隐隐作痛。陵容发髻散落，半边青丝垂在脸颊，细白皮肤上五个ฐ鲜红的指印，唇角慢慢沁出一点血珠。我的胸口起伏不定，指着她道：“是丫鬟无意也好，你自己有心也好，你自己้心中ณ有数！眉姐姐母子平安便罢了，若有半点差ๆ池，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皇后最后的意味深长压制ๆ住了祺嫔喉咙里的哽咽，她的抽泣声渐渐低微下去，化作颊上一抹不甘的狠意。
皇后应了一声，旋๙即含怒向祺嫔道：“你要仔细！九王是天潢贵胄，皇上的亲兄弟，什么破落户！嘴里再这般不干不净，叫太后与太妃听见狠狠掌你的嘴！”她缓一缓气息，“皇上不是不宠爱你，别自个ฐ儿没了分寸因小失大！”
玄凌的目光从众人身上缓缓刮ุ过，目光所及之处，不由人人低头。他森然道：“朕要听的是实情，你们倒像市井泼妇一般唇枪舌剑，统统轰出去才清净！”
偏偏祺嫔不肯放过，指着他道：“温太医是否心虚，否则ท脸色怎么เ这般红？”
蕴蓉说得虽轻，然而近侧几个ฐ年轻嫔妃都已听见，忍不住捂嘴轻笑。玄凌笑着在她手腕捏了一把，笑骂道：“胡说八道，皇后哪里就到更年的时候了。”口中ณ虽笑，然而目光触及皇后，眉心一动，似有怒意轻扯，到底按捺了下去，只淡淡道：“往后少动些气，于你自己身子也不好。”
胡蕴蓉眼波一转，脆生生笑道：“臣妾怎会不愿与皇后细细说明？只是臣妾一进昭阳殿，皇后怒目，所有人都被逐了出去，只剩臣妾与皇后两人，开口便是‘大义灭亲’四字。臣妾每每在皇后跟前称一句‘表姐’，何曾见过今ri之ใ景，只顾着伤心害怕，哪里还敢辩呢？连淑妃一进来也被皇后一通排揎，责她优柔懦弱，吓得淑妃大气儿也不敢出。”她的目光自皇后面上涓涓而过，旋๙即笑道：“表哥也莫生气，表姐是久病初愈之人，难免容易动气些！”她附到玄凌耳边，悄悄道，“除了太医常开那ว些药，表哥也得请太医为ฦ皇后治些坤宝丸、白凤丸、复春汤才好。”
“很好，很好！”我喜不自胜，连连道，“我与姐姐从小一起长大，我们的孩儿也能一起长大，且是兄弟，这般缘分更是不必说的了。”我喜极，不由也多了几分伤感，“宫内宫外这些年，多少故人都去了，幸得你们还在身边。”
温实初亦不觉含笑，“三殿下会有位弟弟一同长大。”
眉庄一袭雪青色宫装，以银线疏疏ຕ绣了几朵蝴蝶穿花，仿佛远远就要到เ来的一点春意，“她也莽撞，竟这般不顾ุ皇后的颜面么？”
我轻笑，与敬妃对视一眼。敬妃温厚的笑容下眉目敛然，轻轻道：“咱们自是腾不出手的。”嘴唇轻轻向南窗一努，“自有胡昭仪呢。”
他一怔，“她的嗓子已๐经坏了。”
累珠叠纱的粉霞茜裙ำ从榻上娴静垂下，有流霞映波的风流姿态，我软软道：“有安妹妹珠玉在前，嬛嬛羞于开口。”
贞贵嫔神色悒悒，泪意朦胧道：“嫔妾无用，身子不济事，连自己的孩儿也哄不好，失礼于娘娘。”
贞贵嫔见我来了，挣扎着起身要行礼，我忙按住了道：“身子不适就好好躺着，这么拘礼做什么。”
我点头不语，玉娆ๆ轻轻哼了一声，大是不屑，玉姚悄悄拉一拉她的袖子，暗暗摇头。
李长小心翼翼陪笑道：“皇上怎能不体贴娘娘的心意，虽没让老大人官复原职，却已๐叫人修缮了娘娘娘家从前的宅子，请老大人和夫人安心留在京里颐养天年。”
玄凌眉毛微轩，笑意迸生，“嬛嬛时时不忘让辇之ใ德么เ？”
他倒是寻常的样子，挽过我的手，又拉住同样惊愕的燕宜，笑道：“朕等不及要见你，与其在昭阳殿枯等，不如朕同你们一起去。”燕宜又惊又喜，我稍稍镇定，含笑道：“今ri盛礼愈发不能ม失了礼数，皇上请上轿辇，臣妾与贞妹妹随行就是。”
侍奉在侧的人早ຉ被我打发了出去，敬妃的含珠亦远远陪侍在殿外。我缓缓地剥着手中ณ一个蜜橘，偌大的柔仪殿，繁丽ษ空寂得如一座空城，静得可以听见指甲掐破橘皮时汁水迸溅的声音。寂静里敬妃的声音缥缈如一抹淡淡的云烟，“秋光沉醉竟胜春朝”，她随手拾过床边的一柄秋扇，“都深秋了，淑妃妹妹身边怎么还放着扇子？瞧这做工激ng细，想是平ri赏玩的。”
未央宫内地气和暖，刚入九月宫中早ຉ已遍笼暖炉，走到เ哪里都是春意融融的温暖。加之玄凌嘱咐未央宫中务必花树要常开常新，因而所植诸如樱花、照ั水梅、吐舌丁香等皆为上品，还特命御苑花匠送来五色梅、折鹤兰、玉蝶洒金等奇花异草赏玩。因而眼下虽近初冬，未央宫内仍是繁花似锦、盛意无限，兼之这几ri天气晴好，花树吸饱了明璨ri光，愈加娇艳明媚。更有两株南诏进贡的名“夜落金钱”的花树，开金黄如稠的花朵，色泽艳烈如火鸟，每每入夜到เ清晨前，花朵缤纷落地，犹如地面遍撒金钱，令人惊叹不已。
他握一握我的手腕，笑道：“你我夫妻，还用说这样生分的话么？”又问：“可觉着身子好些了？”
我含笑欠身，“倒有劳皇上先带着皇子和帝姬去给太后请安了。”
皇后心平气和的话在深夜风露中听来格外平静，“没有不然，今ri之事皇上何曾有半点不是，在宫里晋封嫔妃是最寻常不过的事。若真要追根究底起来，到底是徐婕妤太年轻了，难免沉不住气些。”
卫临以寥寥一语对之，“小主动了胎气以致如此。”卫临说到“动了胎气”四字，人人心中ณ皆是了然。玄凌也不免有些愧色，轻声道：“今ri晋封荣更衣，是朕心急了一点。若不然……”
槛菊愁烟兰泣露的时节，宫殿重重罗幕飞纱缓缓垂落，却抵御不住人心自生的轻寒。我硬生生别转头去，檐下燕子双双飞去，倍觉哀凉，人尚且不如燕子，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双宿双栖。
却原来，不需要西风凋碧树，茫茫天涯路早已经被命运戳穿，容不得你挣扎反抗，再挣扎，再不甘心，还是要回到原来的路上胼手胝足地走，走到力竭，走到死。
“因为ฦ难就不做了么？永远也不去面对？或者，以为只要自己捂上耳朵逆运算眼睛，就真能ม外头的事都没发生过了么？”我微笑着语气坚毅，“槿汐，你从不是这样的人。”我轻轻握住槿汐的手，她的手是冰凉的，潮湿，有涩涩的触感。我动容道：“当初是为ฦ了我你才不得已去俯就李长，你若不是真心愿意，借着如今这个由头断了也好。槿汐，你实在不必勉强自己。”
槿汐深深地看我一眼，嘴角扬成一个无奈而干涩的笑容，“娘娘，有些事说起道理来人人都晓得，可是真要做起来，何尝不是难上加难。”
小允子若着脸躬身道：“实在不是奴才要多嘴，暴室苦热难耐，娘娘怀着身孕本来就辛苦。即使不为自己้打算，也要替小皇子挡一挡暴室的煞气啊。”
我轻蹙蛾眉，睨他一眼道：“愈发啰嗦，本宫亲自去看她，自是有话要问她，你且带路就是。若皇后要怪罪，自有本宫一力承担。”
我笑道：“敬妃姐姐的手艺是愈发好了。”
含珠手里捧着一叠子婴儿的衣衫，色彩鲜艳，料é子也是极好的，绣满了仙草云鹤，瑞鹿团花、方胜鸾雀、喜鹊衔花等图案，颜色亦是红香皂翠样样俱全。手工既好，针脚也匀，可见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孩子？”更有人不屑而鄙夷，“谁知道那是哪里来的孩子？瞧她这样大的肚子，哪里像是六个月的身孕，足可以跟徐婕妤快八个月的肚子比一比——”声音低下去，“咯”一声笑道：“她一人待在甘露寺里，保不准耐不住寂寞去找了什么野和尚……”
“什么莞妃！”有人冷笑如锈了的刀片，生生刮着人的耳朵，“不过是一个被废黜过的姑子罢了，长得又和贱婢傅如吟一般妖激ng模样，要不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皇上肯给她这样的位份？！”
眉庄简短一句，“端妃敬妃已๐去景春殿求见皇上了。”
太后略略一想，道：“皇上一向重视子嗣，即便有什么国家要事也会放下了赶去，怎么还不见消息？”我低一低头，越发不敢说话。太后看我一眼，便问眉庄：“莞妃顾忌皇上，你是不顾ุ忌的，你来说。”
扣指三下是叫“翻牌子”的意思，进来的是敬事房的总领内监徐进良，躬身托着覆盖绛红色绸缎的鎏金云龙托盘，上面搁着数十枚柏木绿头腰牌。玄凌顺手翻了“福嫔”的牌子，笑道：“朕久久不见她了，和你用过晚膳再去。”
玄凌摩娑着我的脸颊๐，怜惜道：“你好好养着吧。”说罢在窗棂上扣了三扣。
才至翠微宫门口，便听得呼号哭泣之声连绵不绝。玄凌颇็有疑色，便示意门口的内监不必通报，径直走了进去。
我微微正一正色，道：“祺贵嫔性子要强些，轻易不告病喊痛的，不如皇上去看看也好。”我侧头笑一笑，“臣妾陪皇上走走，就当消食罢了。”
端妃细细的眼角皆是笑意，“怨不得我疼温仪，性子文静不说，素ri里我咳上一两ä声，她便抱着我要叫太医。连我也纳闷，襄妃这样的人物怎么生出这样好的女儿来。”
吉祥在旁้笑道：“我们娘娘待帝姬疼得什么似的，比亲生得还好，帝姬怎么能不孝顺呢。”
李长回禀道：“皇后娘娘头风又发作了，只怕起身不得呢。”
我想了想道：“皇上不如先把名分给了安妹妹，至于册封嘉礼么เ，等皇后好些再定也不迟啊。”我仿佛不经意一般道，“只是内务府这几个奴才真不中用，做惯了的事拟个封号而已，也那ว么不上心，这等小事都要劳烦皇上。”
玄凌略一沉吟，眉头轻轻一蹙。
我笑语盈盈，“四郎很喜欢嬛嬛所提的‘鹂’字么？”我忍下心头的冷毒，化作唇边莞尔一笑，“咱们大周在帝王尊君讳上不甚避讳，譬如皇上辈分从玄，名字只把从前的三点水改为两点水，其余王爷则不做改动，既示兄弟亲厚亦不失尊卑上下之分。”
玄凌唇际含笑，眼中却颇有不解之色。我低头，微微红了脸庞，“四郎莫怪嬛嬛小气。”
他语气温婉若春水，“怎么了？”
我别过头，宛然有忧伤的神情，鬓角的明珠沙沙滑过脸庞，别有明华照耀。我轻轻吁了一口气道：“皇上待鹂妃极好，臣妾是很欣慰的。嬛嬛心中ณ总觉得四郎与鹂妃妹妹是姻ี缘天定，不然如何鹂妃陪伴十余年，从不与四郎脸红过一次？连四郎与妹妹的名字——四郎名中ณ有一凌字，鹂妃妹妹名中亦有一陵字，虽则音同字不同，到底也显得四郎与妹妹情分深切，嬛嬛终究是旁้人了。”我凄婉一笑，“或者该唤皇上为ฦ四郎的人是鹂妃而非臣妾。”
他起身，握住我冰凉的指尖，温柔凝睇于我，“你是真心在意？”
我举眸坦然望着他，幽幽道：“或许嬛嬛不该如此在意。只是若非四郎真心待我多年，即便为顾忌身份尊荣，嬛嬛也必不会将此言出之于口。”我低头，盈盈拜倒，“请皇上宽恕臣妾嫉妒不容之心。”
他的怀抱温柔而有力，拢我于怀，“你我当殿是君臣，无人处是夫妻，旁人如何与你相比。”他低一低声，“朕虽不计较这些，然而为尊者讳也是应当的。何况，朕如何舍得与你生分了。”
他唤李长，“去传旨六宫。朕赐安昭媛名为ฦ鹂容，册为正二品鹂妃，告诉她今ri不必来谢恩了。”
我伏在玄凌怀中，无声无息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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