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呢？”
“正在仪元殿看折子呢。”
太液ຂ池边，杏花叠影处，有一对少年与少女并肩而立。
倏然，我与玄凌止步，立于几株玉兰树下，目光被吸引。
管氏一族的败落随着第一场秋风的到来变得显而易见。眼看他起朱楼ä，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ä塌了。靠平汝南王而起势的管家在煊赫六七载之后一败涂地。当紫奥城秋意萧索ิ的时候，管氏一族也随着各人命运的凋落而分崩离析。抄家，流放，落狱，成年男子一律腰斩，未满十四的流放西疆，妻女一律没为官婢。管路听到消息后在狱中绝望自裁。
“皇上待她的确很好。”我莞尔，“咱们都困在这里，谁知道她父亲外头什么เ样子，倒不比周珮妹妹家中为官，什么消息都灵敏些。”
玉娆唇角一动，侧头想了一想，还是没有忍住，“旧人去了还有新人在，难怪皇上说春去春又来，原来人和春是一样的。”
他微微点头，“这句话别人说朕都不会当真，你与德妃却是十数年相知的情义。”他又道：“德妃的尾祭一过，众人心思也可放宽点，赤芍和朕说起来，除了你义妹出嫁那几ri，宫中也连月不闻歌舞丝竹了。”
玄清已有几分醉意，半靠在长桌上，云白衣袖拂落有流云的清浅姿态。他兀自微笑，那ว笑意看上去有些空洞的寂寥，与他素าri闲淡的容颜并不相符。浣碧一一为ฦ诸人斟上琥珀色美酒。夜宴前她更衣过，湛蓝百合如意暗纹短襦，穿着一条及脚面的玉黄色撒银丝长裙ำ，走动起来右侧斜ฒ斜ฒ分开的裙岔里便流淌出一抹水绿色软绉里裙ำ，恰如青萍浮浪，一叶一叶开在她足边。姗姗一步，那ว萍叶般的里裙便温柔闪烁，像是她若隐若现的女儿心思。
长夜如斯呵。
玄洵乃ี是先帝长子，先帝所余皇子有四位，他又素来无心政事，每ri不过到朝堂上应个ฐ卯，闲来只爱美酒佳人，走马斗鸡。玄凌格外恩视这位长兄，甚至到了宽纵的地步。大周亲王有正妃一，侧妃二，庶妃四，余者姬妾无定数。而玄凌已赐了十数位选秀入宫的女子与他为ฦ庶妃。
玄洵大笑道：“不是臣要玩笑一句，紫奥城的宫女再美也不过是个木头美人，都被规矩拘坏了，哪里及得上明苑的侍女，远远望着就觉得风流袅娜。要不然皇上怎么独独中ณ意叶小仪呢。”
玄凌饶有趣味地直起身子，笑吟吟道：“这可奇了，寻常宫女有这样大的荣宠早乐得拜佛去了。你倒推说自己年纪大了，年纪大又如何，其实二十六也不算很老。”
浣碧猛然一惊，手中端着的一个水晶盏儿“砰”一声砸得粉碎，我与玄凌俱吓了一跳，浣碧顾不得收拾，慌忙跪下道：“奴婢不敢！奴婢已是二十六岁的老女了，怎配服侍皇上，还请皇上饶过奴婢。”
陵容指着她恨声道：“你还有脸向本宫请安，你惊了淑媛娘娘的平安，存心叫本宫心里不安！”话音未落，宝鹊脸上早噼噼啪啪挨了好几下。陵容手上戴着成套的珊瑚米珠团福金护甲â，下手更不留แ情，不过几下宝鹊两颊便已๐高高肿起，留下十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宝鹊早已吓得傻了，也不敢护住脸，更不敢求饶。宝鹃上来劝道：“娘娘当心自己้身子。”
陵容眼中ณ的恨意似流星一闪而过，她扫一眼玄凌，一个ฐ耳光飞快扇在自己脸上。她下手极重，另一边脸颊立刻๑肿胀通红。她啜泣道：“姐姐打得对！是陵容管教下人不善，才闯出这弥天大祸！”她唤进宝鹊，宝鹊磨磨蹭蹭地踅了进来，慌忙跪下请安。
我感激玄汾意外给予我的援手，然而此时此刻不宜言表，我只以深深一眸表示对他的谢意。
皇后最后的意味深长压制住了祺ຘ嫔喉咙里的哽咽，她的抽泣声渐渐低微下去，化作颊上一抹不甘的狠意。
他心中怒气积郁，却也不肯冲我发作。我心中微微感念，转首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斐雯，冷然道：“斐雯，你在宫中这些ri子，本宫倒没瞧出你有这份心胸！”
玄凌的目光从众人身上缓缓刮ุ过，目光所及之处，不由人人低头。他森然道：“朕要听的是实情，你们倒像市井泼妇一般唇枪舌剑，统统轰出去才清净！”
皇后眼见此变，倒也不急不躁，垂首从容道：“蕴蓉素า得皇上与太后关爱，她若犯错，岂不是叫皇上与太后添堵伤心，爱之ใ深责之切，臣妾也是关心则乱。”
蕴蓉说得虽轻，然而近侧几个年轻嫔妃都已๐听见，忍不住捂嘴轻笑。玄凌笑着在她手腕捏了一把，笑骂道：“胡说八道，皇后哪里就到更年的时候了。”口中虽笑，然而目光触及皇后，眉心一动，似有怒意轻扯，到底按捺了下去，只淡淡道：“往后少动些气，于你自己้身子也不好。”
他颔首，目光中ณ颇见暖意，“幸好，要紧ู的故人都在。”他略๓停一停，随手翻起袖口，露出一点浅绿的绣纹，五叶相聚，仿佛是竹叶的样子，他道，“听闻甄兄的病更见好了，我私下去瞧过，果真好了不少，你放心。”
“很好，很好！”我喜不自胜，连连道，“我与姐姐从小一起长大，我们的孩儿也能ม一起长大，且是兄弟，这般缘分更是不必说的了。”我喜极，不由也多了几分伤感，“宫内宫外这些年，多少故人都去了，幸得你们还在身边。”
我不言，只起身看着窗外纷扬的白雪，敬妃迟疑道：“胡昭仪这般吃醋，我瞧着未必只是与安陵容吃醋，安氏显见是皇后的人，胡昭仪尚不顾皇后的面子，只怕……”
眉庄一袭雪青色宫装ณ，以银线疏疏绣了几朵蝴蝶穿花，仿佛远远就要到เ来的一点春意，“她也莽撞，竟这般不顾皇后的颜面么เ？”
我挽一挽松垂的云鬓，“安妹妹也怪可怜见的，皇上也不去瞧瞧。”
他一怔，“她的嗓子已经坏了。”
我微笑道：“这就是见外的话了。我听二皇子哭得响亮，可见身子壮健。妹妹该高兴才是。”说罢从乳母手中ณ接过孩子，笑道，“淑母妃抱一抱，可要乖乖的哦。”
贞贵嫔神色悒悒，泪意朦胧道：“嫔妾无用，身子不济事，连自己้的孩儿也哄不好，失礼ึ于娘娘。”
我静一静神，温和道：“皇上此时在贞贵嫔处，你也不必去打扰了，本宫明ri自会前去谢恩，你且退下吧。”
我点头不语，玉娆轻轻哼了一声，大是不屑，玉姚â悄悄拉一拉她的袖子，暗暗摇头。
我笑意莹然，“从前不敢忘的，如今更不敢忘。”
玄凌眉毛微轩，笑意迸生，“嬛嬛时时不忘让辇之德么？”
我瞟了那ว团扇一眼，生丝的白绢面，水墨画着个凭栏美人的侧脸，淡淡几笔，似工笔描绘的白牡丹花儿，清约可人。旁边题着两行簪花小楷，正是李易安的句子“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那柄是白玉镂空刻花的，底部垂着一股杏子色的流苏，落在敬妃清雅素丽的衣袖上，隐隐显得单薄。
侍奉在侧的人早被我打发了出去，敬妃的含珠亦远远陪侍在殿外。我缓缓地剥着手中ณ一个ฐ蜜橘，偌大的柔仪殿，繁丽空寂得如一座空城，静得可以听见指甲掐破橘皮时汁水迸溅的声音。寂静里敬妃的声音缥缈如一抹淡淡的云烟，“秋光沉醉竟胜春朝”，她随手拾过床边的一柄秋扇，“都深秋了，淑妃妹妹身边怎么还放着扇子？瞧这做工激ng细，想是平ri赏玩的。”
他这样亲昵的口气，我脉脉含笑道：“那ว么夫君劳累了，且喝口甜汤润一润吧。”
他握一握我的手腕，笑道：“你我夫妻，还用说这样生分的话么เ？”又问：“可觉着身子好些了？”
众人皆不敢说话，良久ื良久，只听得风穿越枯萎枝丫的声音。我胸口几个起伏，到底把怒气压抑了下，只以淡然的口吻向浣碧道：“怎么เ那么เ冷，去取件披风来。”浣碧忙把一件软绒衔珠披风搭在我肩上，我微笑道：“皇上来了不仅臣妾等能安心，里头的徐婕妤更能安心。”我口吻更柔软些，“有皇上在此，徐婕妤定能百鬼不侵，平安顺遂。”
皇后心平气和的话在深夜风露中听来格外平静，“没有不然，今ri之事皇上何曾有半点不是，在宫里晋封嫔妃是最寻常不过的事。若真要追根究底起来，到底是徐婕妤太年轻了，难免沉不住气些。”
他低低道：“有滟贵人和蕴蓉，如今沈淑媛也有了身孕，眼见她们一个个得宠，我总觉得你的ri子不舒心，即便听闻未央宫焕然如金屋。”
槛菊愁烟兰泣露的时节，宫殿重重罗幕飞纱缓缓垂落，却抵御不住人心自生的轻寒。我硬生生别ี转头去，檐下燕子双双飞去，倍觉哀凉，人尚且不如燕子，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双宿双栖。
有长久的静默，我与她相对时竟似在无人之境一般，半点声息也无。槿汐是过头看着枫树上的脉ำ脉ำ红叶，那鲜艳的红，在凄楚的夜色蒙胧里也有浓烈的瑟瑟。良久ื，槿汐转头看我，眼角含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欣慰，“有些话，奴婢在暴室时就对娘娘说过。”
“因为难就不做了么เ？永远也不去面对？或者，以为只要自己捂上耳朵逆运算眼睛，就真能ม外头的事都没发生过了么？”我微笑着语气坚毅，“槿汐，你从不是这样的人。”我轻轻握住槿汐的手，她的手是冰凉的，潮湿，有涩涩的触感。我动容道：“当初是为了我你才不得已去俯就李长，你若不是真心愿意，借着如今这个由头断了也好。槿汐，你实在不必勉强自己。”
我低头温婉一笑，抚摸着肚子道：“若连这点闷热也受不住，如何做我甄嬛的孩儿。只管去就是。”
小允子若着脸躬身道：“实在不是奴才要多嘴，暴室苦热难耐，娘娘怀着身孕本来就辛苦。即使不为自己打算，也要替小皇子挡一挡暴室的煞气啊。”
敬妃微微一笑，掩饰住眼角蔓生出的失落与寂寞，恬静道：“我刚ธ进宫的时候，当真是手拙得厉害，别说绣什么เ花了，左右最拿手的不过是绣个鸭蛋罢了。”
我笑道：“敬妃姐姐的手艺是愈发好了。”
“嘘——”有人轻声提醒，“她好歹是三妃之一，你们也不怕隔墙有耳，小心些！”
“孩子？”更有人不屑而鄙夷，“谁知道那ว是哪里来的孩子？瞧她这样大的肚子，哪里像是六个ฐ月的身孕，足可以跟徐婕妤快八个月的肚子比一比——”声音低下去，“咯”一声笑道：“她一人待在甘露寺里，保不准耐不住寂寞去找了什么เ野和尚……”
太后已然明了，轻哼一声，向孙姑姑道：“从前看安氏倒还谨慎小心，如今也露出样子来了。”说着便叫孙姑姑，“扶哀家起来，咱们一同去看看。”
眉庄简短一句，“端妃敬妃已去景春殿求见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