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阳光汹涌
一、
乔凡和李枫在乱ກ哄哄的打谷场中坐下，好奇地看看台上欢迎知识青年的红标语，看看周围陌生和年青的面孔，就见两个ฐ身穿绿军衣、头扎羊角辫，高个苗条的女孩，一人拿一片灰瓦，走到前边，吹吹尘，弯腰垫着坐下。瓦薄，人重，“啪”地一声碎裂开了，两人一屁股直接坐到เ地上。还没等乔凡和李枫笑出声音，左ุ边那ว个女孩红着脸飞快地回头张望，乔凡看着她娇็羞妩媚的脸蛋一时间呆住了。
真好看！乔๒凡晕乎乎的，心里“咚咚”乱跳，脑แ子里满荡荡的只有这一个念头。
台上说话的声音刹那间变遥远了，耳朵里只有扩音喇叭模糊的“嗡嗡”声。一直到周围的人纷纷站起身，“噗噗”拍打着裤ไ子上的灰土，李枫奇怪地伸手拉他一把，乔凡才从慑人心魄的失神中ณ醒悟过来。
那个美丽女孩和她的伙伴笑吟吟地悄声耳语，仰着光洁明媚的笑脸往这边走来。步态轻盈、敏捷如鹿。乔凡偷偷站在旁้边，看清楚她白皙如玉的面容，黑宝石般晶莹的眼睛，两根柔软的小羊角辫在脑แ后骄傲地一摇一晃。
在新修建的知青红砖楼分配宿舍的时候，乔๒凡注意到有人喊她聂云娟。
正是秋高气爽、遍地金黄的丰收季节，明亮的蓝天下，棋格盘般的稻田翻卷着阵阵黄褐色的波浪ฐ。干燥的秋风“哗哗”地从四野吹来，摇晃着高高的绿树和灰色的屋脊，村里村外满是浓浓的稻香。
第二天早ຉ上，太阳湿漉漉地刚冒出红脸，昨天在台上讲话的生产队长李琥背着手，笑眯眯地在热烘烘的男生宿舍中窜了一圈。临ภ出门时，单单伸手指着乔凡和李枫，叫两ä人马上跟他走。
宽敞的打谷场上，那些鲜ຒ艳耀眼的大红标语不见了，冒出六个比屋子还高出一截的黄褐ຈ色的稻谷捆堆。谷堆和谷堆的空隙间，一群蓝装的妇女和灰装的老汉们，正围着轰轰直响的打谷机跑动忙碌。长长的机耕道上，一辆辆小木板车拉着山峦般沉重的稻捆绵延不断ษ地奔来；远远望去，就像一座座黄色的小山在蓝天下无声地浮动。
见李琥三人走来，打谷机前的妇女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新奇地围上前来。她们说笑着和李琥打招呼，眼睛却上上下下打量陌生的乔๒凡和李枫。李琥木呆着脸不睬妇女们，抬眼四下看看，见几个裸露着臂膀的男青年，正在机耕道边上忙碌地搭着木棚架子，就冲着那边大声吼了一嗓子。那几个人一愣神，连忙丢下手里的活计，一路小跑过来。
李琥垂着头，眼睛不看跑过来的人；几个小伙子惊异地相互看看，连忙回身望去。打谷场边高高竖起的木架子棚旁边，还剩下一个ฐ精壮的青年汉子，正埋头专注地用斧头一下一下用力敲打着地上的木桩。
“蔡ກ朝东、蔡朝东，队长喊你——”几个小伙子冲他连声叫唤。
那ว个年轻汉子头也不抬地继续狠砸着木桩，“咚咚”的敲击声传得很远。一直到เ木桩一寸一寸深深地砸进黑色的泥土，这才往地下吐口唾沫，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队长李琥立刻๑冲他满脸堆笑：“朝东，就让这男两ä个知青在谷场守夜，你说要得要不得？”
蔡朝东冷冷地用眼睛扫视一下面前的乔凡和李枫，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默默地摸出烟来，递一支给李琥。
队长伸手接过烟，继续笑道：“我去看过了，十几个男知青，就他俩身高体壮些。”
蔡朝东抬头对李琥认同地笑笑，转身冷脸冲旁边的小伙子怒吼一声：“走！干活！”
瞟着那几个小伙子蹒跚而去的背影，队长的脸迅变得僵硬下来。对站在一边呆的乔凡和李枫低声解释说，蔡ກ朝东是队里的民兵连长，以后两人就归他使唤。
中午时分，高高的木架子棚终于在蓝天和阳光下竖立起来了。等小伙子们用金黄色的稻草仔细盖好棚顶，再在中间的阁楼铺好平整的木板后，乔๒凡和李枫兴奋得一前一后地从木梯爬上阁楼，放眼纵情眺望：脚下是人头攒动喧闹着尘浪ฐ的打谷场，长长的机耕道一头连着看不到边的黄澄澄的田à野，一头通向房屋鱼鳞般密结的拥挤的村庄。左边有一片开阔的水塘，有曲曲的银色溪流，有拱形的小桥，有绿色波涛๙的水面；右边远远的蓝色天际，一块白云下边是高高的河堤和两ä排笔直挺立的杨树。
乔凡正新鲜地看着，猛然现，在木架子棚下边不远的地方，在一条弯弯曲曲绿草茵茵的田à埂上，白衬衫黑长裤的聂云娟，正一个人提个ฐ褐色的竹篮，低头蹲在地里干活。再看看旁边几条绿色田à埂，也零零落落地散布着几个ฐ衣色鲜艳的女知青。
他忽然一阵心慌意乱，晕头涨脑地对李枫说了声：“我去冲泡尿”，就手忙脚颤地爬下木棚来。
走在窄窄的田埂上，乔凡脑แ子里懵懵懂ฦ懂。他不知道为什么เ要对李枫说谎，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去聂云娟那儿做什么？他察觉到心跳得厉害，脸也有些烫，有些心虚，有些后悔，更有些泄气，浑身上下莫名其妙地一阵哆嗦。
两个ฐ人在田à埂上面对面、睁大眼睛相互对望时，乔๒凡急中生智，总算红着脸找到了一个ฐ借口。他不敢看聂云娟黑莹莹充满疑问的眼睛，慌手慌脚地取下手腕上闪亮的上海牌手表，指着不远处高高的木架子棚，节节巴巴地说：“在那儿戴着手表不方แ便干活，你能不能帮我装一下——”
“行！”聂云娟点点头。她从田埂上站直身子，眯着眼睛好奇地看看阳光下矗立的木棚，问：“你们搭棚子干什么？”
“晚上守夜。”
“就守那些谷堆？”
“对。还有场上晒着的谷子。”
“哈，你们真好玩！”
聂云娟动人心魄地柔声笑着，放下手中沉重的豆种篮子，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绢，小心地将乔๒凡的手表包衬好。装进裤ไ兜后，重新า抬起两只黑亮的大眼睛，真挚地盯着他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乔๒凡的脸再次涨红了，低头喃喃地说了自己的姓名，就心虚地匆匆返身往回走。他在田埂上越走越快，越走越轻松，越走越高兴，后来忍不住兴奋得小跑起来。跑到那条笔直的机耕道边上，他欢笑着一把搂住刚刚从木棚架上爬下来的李枫。
“你干什么去了？”李枫奇怪地问。
“我去看看她们在干啥？原来在田埂上，往泥地里摁蚕豆种呢！”
二、
乔๒凡和李枫是一个大院里自小玩大的伙伴，俩人结伴在一起，暗地里捣过无数次让人头痛不已๐的鬼。他们在家里用铁ກ罐头盒装ณ上泥巴๒，饲养野地里捉来的黑蚂蚁，结果妈妈升火做饭时，惊恐万状地现锅里碗里柜里，全都蠕动着一大片黑乎乎的大头蚁，只得疼骂着赶快烧滚热开水四处去烫。两人悄悄捉住邻居家的大花猫，想试一试花猫的命是不是真的像大人们说的有九条，就在院墙角挖一个深洞，把花猫硬塞进去，然后用杂草烧着火焰往里吹熏。没想到花猫拼死冲出洞口，愤怒地吼叫着，用爪子抓伤了两人正埋头吹烟的脸。
到เ中学的时候，两人忽然变得安安静静、规矩好学了。原因是一本从图书馆偷来的长篇小说。那本小说是苏联著名作家安东诺夫写的，叙述了莫斯ั科五十年代初出现的一个叫阿辽沙的天才少年画ฑ家。他只有十五岁，可他描绘的绚丽ษ动人的画面迷倒了整个苏联。后来，阿辽沙因为在森林里画ฑ画时，抢救落水的儿童溺水死了，但整个ฐ苏联痛失少年天才的悲情深深打动了两人。
互相交换着看完这本小说后，两人眼睛里光芒万丈，一致下定决心，要做中国的阿辽沙！
乘美术老师拿着碗，去学校食堂吃中ณ午饭的大好时机，两ä人从窗户偷偷爬进二楼屋里。先嗅着气味在柜子中翻出一大盒油画ฑ颜料é，又贪心地去纷乱的书架上寻找美术教材。正兴奋雀跃着，忽然听到老师在楼ä下与人说话的声音。两ä人吓得手瘫脚软、魂飞魄散。慌乱中ณ，李枫拉开屋门，不假思索就落荒而逃。乔凡跟着跑了几步，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会在楼ä道中与老师碰面，无疑自投罗网，又连忙返身窜回屋里。他左看右看，最后急不可择，一头钻进老师臭哄哄的木板床下。
果不其然，李枫被迎面走上来的美术老师阻截住了，好在老师并不知道屋里生的偷盗，疑ທ疑惑惑放走了惊恐失色的李枫。等进屋一张望，急忙吼叫着追赶出去时，李枫早就乘风溜得无影无踪了。
乘着美术老师拼命追赶李枫的机会，乔๒凡从床底下悄悄钻出来，不敢再拿那些颜料盒，不声不响地逃走了。
这是两ä人中学时代的最后一次顽皮捣蛋。此后的三年，除了上课做作业，两ä人就聚在一块安静地画ฑ铅笔静物和背着画囊徒步到เ野外写生。下乡当知青以前，两个人的人物写和水彩风景画，在学校里已经有了很大的名气。
天矇矇黑的时候，乔凡和李枫抗着裹紧ู的铺盖卷，从知青们的红砖楼ä来到木架子棚下。他们现打谷场上灯光明亮，机声轰轰，村民们还在挥汗如雨地忙碌着。李琥、蔡朝东和一伙人围在木棚下，指手划脚地调试着两盏架在棚顶ะ上的探照灯，明晃晃的长长光束不时划过漆黑的夜空。
两人看着这种奇特的场面，脑子里立刻闪现出抗日战争电影里的岗楼ä画面，一下子笑着乐坏了。
十点钟过后，打谷场上的人终于散尽了，只有场子中间亮着一盏照明灯。脱打下来的数千斤稻谷用米黄色的油布罩住，四散堆放在院场边。
田野里的蛙声响亮起来，秋虫的鸣叫清脆ะ尖利。远处的村庄里，传来几声模糊的马的长长嘶鸣。满天星星水晶似地一闪一亮，夜籁在蓝色的半空中液ຂ体一样缓缓流动。
李枫突然小声问道：“乔凡，你说，今天晚上会不会出什么事？”
乔凡“噗”地笑了，兴奋地说：“有事就好啦！你想，我们刚ธ下乡，又是第一次守夜，真的能抓住几个毛毛贼，该有多好！”
两人忍不住相视而笑了。
劳累็了一个白天，又在木架棚里虎视眈眈地巡视了大半夜，两ä人不知不觉当中，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大概ฐ是下半夜时分，朦朦胧胧中，乔凡和李枫被一阵激烈的震动和“蔌蔌”的响声惊醒了。两人晕头涨脑แ地纵跳起身子，在一片黑暗中，惊恐得叫出声音来。
有人在下边拼命地摇晃着木棚的架子，压低声音喊道：“起来、快起来！”
两人眼前一片漆黑，慌乱地连声追问：“谁？你是谁？”
“我是李琥！赶快下来，有人在偷谷子！”
乔๒凡和李枫这才清醒过来。当注意到เ打谷场上的吊灯和木棚上的两盏探照灯，不知什么时候全都熄灭了，四野黑沉沉的，周围一片静寂，知道肯定出大事了，心立刻๑狂跳起来。
搭在架子棚边上的木楼梯也不见了，两ä人只好抱着木柱子摸黑滑下来，正想问队长怎么办时，木棚左边那片水塘方向，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响声，好像还有鱼在水里挣扎跳跃的扑嗵声。乔凡急忙伸手拉住李琥黑乎ๆ乎的身影说：“队长，水塘里有人！”
三人伸头朝那ว边探看，黑漆漆的什么เ也看不见。李琥想了想说：“你们两个打着手电筒，一个ฐ到打谷场上看看，一个ฐ到水塘边看看，我守在这儿，哪儿有情况就大声喊人，我马上就赶过来！快点！”
乔凡赶紧爬上架子棚，拿着两个电筒飞快地滑下来，他递一个ฐ电筒给李枫，两人急忙要走，李琥又一连声吩咐道：“小心！你们两ä个千万小心！”
乔๒凡往水塘边快跑去。
眼睛适应了一段时间，乔凡慢慢能看清楚模模糊糊的景物了。特别ี是把腰弯下，让微微有些亮的地平线抬高，树木、河堤和稻田的灰色轮廓就在夜空中ณ显现出来。再跑近一点，水塘里的水变得银亮了，一闪一闪的可以看出水面正被搅动。他突然现，有两个黑乎ๆ乎的人影正相互拉扯着，从水塘里往岸上爬窜，连忙开亮手电筒光照过去，嘴里虚张声势地喊叫：“站住！站住！你们干什么เ？！”
那两个人慌乱了，“扑嗵”一声，把手中黑乎乎ๆ的东西往水里一扔，拔腿就往岸上跑。乔๒凡听到เ鱼在水塘里“啪啪”的挣扎，知道是偷鱼贼，就加大喊声加快脚๐步了追了上去。
三人沿着机耕道急奔跑一会，离打谷场越来越远，前边两人现只有乔凡一个人追赶过来，胆子慢慢变大了，脚步渐渐变慢了，随后干脆停下来，站立在黑糊糊的机耕道中间。乔凡察觉前边两ä人忽然停住脚，阴沉沉地正等待着自己้，意识到情况不对劲时，三个人差不多喘息着面对面了。
乔凡看不清楚对面两ä人的眉目，却真切地注意到两人手中ณ各持有一把长长的、银光闪闪的刀子。正不知该怎么办时，身后传来队长李琥急追赶过来的脚步声和愤怒的吼声：“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黑暗中，那两个人胆怯地一愣神，又急忙返身逃跑。
乔凡胆壮了，再次拔腿追赶上去。不一会，三个人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快要追拢在一处了。前边两ä人中ณ，忽地有一个人止住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地用手扶着腰，央求地说：“不要追了，不要追了。”然后一下子瘫软在机耕道上。
当看清楚黑暗中ณ，不停喘息求饶的人，竟然是村里的民兵连长蔡朝东时，乔凡一下子悴不及防。他惊恐万状，步履踉跄，脑子里混乱不堪。
随后，队长李琥气喘吁吁地赶到เ了。他看明白低头瘫坐在地上的人是蔡ກ朝东，同样也愣住了。呼呼喘一会粗气，他伸手把乔๒凡拉开几步，压低声音吩咐道：“你赶快回去，看看李枫那边有没有什么เ事，这边我来处理。”
乔๒凡脑子里依然稀里糊涂ิ。他惊魂未定地指着蔡ກ朝东说：“他、他——”他不知该怎么说。
李琥迅冷静下来，亲热地拍拍乔๒凡的肩膀说：“你干得不错！不过，这件事暂时不要对别人说。记住了，千万不要说出去！”
乔๒凡不知所措地点头答应着，转身急急忙忙往回赶。刚走出去几步，又连忙跑回来急促地告诉李琥：“队长，小心！他们手里有刀！”
蔡朝东听到了，连忙抢着否认：“哪个有刀？莫乱说！你看，你看，哪儿有？”他站起来，四处拍拍身上。
李琥热忱地对乔๒凡说：“好，好，我知道了，你赶快回去，万一那边出事就糟糕了。”
乔凡心里乱ກ作一团地跑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