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已经开动了，文北坐在上边，他下乡了，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还要坐很久ื很久的汽车。那ว地方很苦，山坡上光秃秃的，很难看见一棵树。他说没有鸟，是吗？没有鸟就太不可思议了。
“你哭啦，哭啦……你莫哭，你哭，我也要哭啦。”她心里慌，眼泪就要涌ไ出来。
“雨住了去。”文北说，眼睛一直盯着挤满暴雨的天空。
“好久去嘛？”
天闷，快下暴雨了，蝉扯着嗓子在八月里尖叫。
文北一惊，往挖了战壕的山岗上望去，他害怕山岗上那ว些乱打枪的家伙，会忽然打他的黑枪。眼下的造反派，已经是乱ກ兵了，乱ກ兵就黑枪打人。前面冷湾湾里，已经被黑枪打死过好几个ฐ人了。这年月，乱纷纷的，仿佛谁都可以黑枪打人，打死打伤，都是自已活该。母亲不就是吗？母亲住进医院后，他回屋把文嘉ล他们几个，叫到เ楼下躲着，就急忙往杨家坪去找父亲。但能ม找到เ吗？他忧虑重重。
“是好清静。”文北瞥了一眼树上的鸟儿：“哎，刘雨华，这回宣传队，你们那ว儿，就你一个ฐ人？”
“唔。”
文北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次和刘ถ雨华走这条路了，每当和她，走在这条寂静的铁路上，他心里便涨满了那种躁动。刘ถ雨华也是一块进厂的知青。前些日子，厂里为了迎接劳动节，成立了一个宣传队。文北和刘雨华，这些日子，都在那ว儿。刘ถ雨华在下乡前，就在学校的宣传队里跳女主角，下乡后又是县宣传队的“白毛女”。文北的本事不在这方面，但他吹得一手好箫，拉得一手好二胡，再就是他能ม写。填个词作个ฐ曲什么的，一般来说，不成什么เ问题。
铁路很不好走，枕木一根连着一根，很均匀。一次跨两根枕木的距离，腿的跨度不够。走一根又嫌别ี扭，像小脚女人。因此，在上边走着就有时快，有时慢。刘ถ雨华在铁路上走了一阵后，觉得不舒服，就下了路轨，沿着路基旁้的小路走着。她穿一双黑平绒的方แ口布鞋，一条浅灰色裤子，上身是一件血青色外衣。她的眼睛宁静、有神，单眼皮儿，眉黑细，像一片柳叶。
路轨上，散着一缕缕沥青味儿。
文北瞥了刘雨华一眼，她低头走路的样子，有一种飘逸感，又文静，他觉得美。
他忽然感觉得，心里边长期压抑着的那ว个ฐ东西，已๐经再难压抑了。“刘雨华，喜欢诗吗？”他问。
刘雨华笑着，瞥了她一眼：“喜欢呀，你的诗，我听说写得很好。”
“都是听谁说的，胡说罢了。要听吗？”
“当然”。
文北说：“我给念一《忧伤的记忆》。”
是在哪儿
我的心留แ下了阴影
我深夜的心
噙满泪水
久久地颤栗
我见过的那ว些忧伤
屠杀青春的忧伤
褐色的山岗
一排排不开花的荆棘
对着我疯狂射击
我挥之不去的恶梦
流血的大街上
一条条
吐着蛇的信子
撕咬我生命的往事
我思念的白夹竹桃花
花瓣上
是重重的秋雨
如梦似幻的笑声
忽闪忽闪的蝴蝶结
转眼看时
一捧簇新า的黄土
披着蓬ศ乱的头
白夹竹桃花给路
诉说那疯狂的故事
是在哪儿啊
我的心灵
信仰被颠覆了
失去平静后
又失去了
最珍贵的诚实
文北念完，转过脸来问道：“喜欢吗？”
刘雨华点点头：“我没完全懂，可我喜欢。”
文北就自己笑了笑，一边瞥了刘ถ雨华一眼。
刘雨华见文北的眼神怪怪的，心里一怔，就猜着了几分。可她也不说话，只是默默走着。与文北认识，是在图书馆，一次，她偶然去借书，不想就碰上了，相互交谈中ณ，两人才知道父母家都在一个区，心里不觉就有了几分亲切。后来因父母家都在同一个ฐ区，回父母家时，她就老约他，一块儿走这清清静静的铁路，而不坐公交车。她心里喜欢这个俊朗又硬气，还带了几分忧郁的男ç人。这样的男ç人，身上有一种迷人的气质。哪个女人都喜欢。可她只是心里想，嘴上却从不说。
“嗯。”
“你在想啥？”
“我……我没有想啥。”文北有些躲闪地说，脸却有些微微红了。
刘ถ雨华飞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啥，但你啥也不能想，知道吗？属于你的，她永远都属于你。”
“我……我知道，嗳，你说啥呢？”文北懵里懵懂ฦ地道，他根本就没搞明白刘ถ雨华话里的意思。更没想到她说的那个“她”是她，而不是它。而他，以为是它。
“你说，还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这些节目，能排练出来吗？”刘雨华也知道他没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心里骂道，这个糊涂ิ虫。于是，就与他说起正经事来。
“能吧。”
“不过，去局里汇演，我看，不一定能得到名次。”刘ถ雨华说。
“只要不吆鸭子就行。”文北说，一边心里想，管他什么名次不名次，有什么เ要紧ู。现在，他越来越反感这类演出了。下乡时，它所以迷上二胡，是因为苦闷。有一次，他听到别ี人拉一支曲子，他差点下泪，一问，才知那曲子，是刘天华的《病中ณ吟》。于是，他迷上了二胡。而且，拉了不长一段时间，便离不开了那凄憷ต的琴声。箫不也是苦音么？他从心里认下了这一个苦字。“我来宣传队，就是想轻松两天，跟乡下挣工分一样。”他说这话时，脸上挂满了讥诮的神态。
刘雨华柳叶似的眉头，皱成了一股绳儿。然后，瞥了文北一眼，有意试探地问他道：“嗳，文北，你还生我的气吗？”
“什么气呀？”文北想了半天。
“就是上次，也是在这铁ກ路上，我真傻，怎么เ可以说那样的话呢？”刘雨华说。
“噢，你说上次呀，我忘都忘了。”文北笑笑说。
那ว天，也是走在这静静的铁路上，走着走着，刘ถ雨华忽然问他道：“文北，问你个事……听说你们那儿的人都很那ว个，见了女的就……哎，我不是说你。嗳，你怎么也分到修缮队去了呢？”
文北让刘雨华这么เ一问，当时心里就不舒服，一阵刺痛。
“我……我怎么เ知道，哎，怎么，你觉得很奇怪？”他语调平静，却有些恼火，他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文北……”
“刘雨华，你别ี再说这，我们说点其他的，好吗？”当时，他清晰地看见一股股鲜ຒ血，从结痂的心灵，又一次迸流，一滴滴，溅落在路轨上，不一会，便红了一大片。
刘雨华见他不语，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文北，我……我真的不是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