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第一次，我都快记不起来了。”林雪艳苦涩地笑了笑：“哎，老于，我想，如果是请很多客人，来家里吃饭，我们这把年纪，怕得累出病，我看，分开安排吧。”
“没……没什么，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景……不知怎么เ便想起了。”他仿佛还沉浸在回忆里。“也许是……这人，真老了。”
“唔。”
“是好清静。”文北瞥了一眼树上的鸟儿：“哎，刘雨华，这回宣传队，你们那儿，就你一个人？”
火车越开越快，鞭炮像在打雷，还有喧天的锣鼓。车站上一片哭声。彩旗在寒风里低垂着，偶尔动一下。红色的，绿色的，黄色的，尽管五彩缤纷，依然掩不住车站上的一片悲痛。有些人没哭，只是两眼直勾勾地在寒风里望着，也不知望什么เ。
那天，文琪对她说：大哥要下乡了，明天下午走，我去送他。她说：文琪，我也去，我跟你一块到火车站去。你大哥走了，就再没有人给我们讲故事了，阿拉伯神话缅甸民间故事，黑黢黢的森林，猎人，还有勇敢的王子。我不喜欢公主ว，她娇气，老是哭。
“你提瓶子。”文北对他说。
“哥，我也要去。”文嘉也想去溪沟里捉鱼，可害怕文北不让他去，乞怜地望着文北。
“文北，你看，公路上有坦克。”最先现坦克的是郭华，他在房顶ะ上撵鸽子，看见坦克后，他惊喜地嚷着，从房顶ะ上飞快地溜下来。
公路上，有两道深深的坦克履带辙痕，履带辙痕被重重压过，有些地方，特别的深，把公路都压坏了，尤其是坦克掉头的地方，被辗出一个个深坑。他记得开来了十辆坦克，轰隆隆响，伸着长长的滑膛炮管，炮管黝黑。坦克的炮台上，还有一挺轻机枪，一架1้2๐·7毫米的高射机枪。那ว个俯身在炮台上的机枪手，一脸凶相，紧ู张地张望着公路两ä旁，尤其是树林和低矮密实的夹竹桃丛。那时夹竹桃红得病态。
“去城里看了一个病人，刚回来。”当年画怪鸟的弟弟，已是美院大二的小伙子了。夏薇妮见夏夏身后，还有一个ฐ穿连衣裙ำ的女孩，便忙着招呼进屋。
“这是柳雯，我的同学。柳雯，这就是我姐姐夏薇妮。”夏夏道。
“姐姐好。”柳雯甜甜地喊了一声。
坐下后，夏薇妮给柳雯到了一杯水，也给夏夏倒了一杯，因有好些日子没见到เ夏夏了，便打量了一下。夏夏刚满十九岁，高高的个，大而有神的眼睛，一头浓密的黑，嘴唇上长着茸茸的胡子，穿了一件白色t恤衫，既潇洒，又漂亮健康。
“从家里来吗？”
“城里来。”
“有事呀？”
“我去看一位老师，顺便去图片出版公司，看了看画。”
“能出版吗？”夏薇妮问。她知道，夏夏那几十幅举办过画ฑ展和表过的画，图片公司很喜欢，春天里，就把画稿拿去了。
“不知道，也许能吧，也许……没关系的。”夏夏说。
柳雯低着头喝水，偶尔也抬起头来听他们说话。
夏薇妮看了看柳雯，觉得她和夏夏，实在是很不错的一对儿，她鸭蛋脸，有两ä个甜甜的酒窝，灵气、聪明。可她心里，却有一缕隐隐的担忧：夏夏，你真早ຉ恋了，这带了校园气氛的初ม恋，能经受住日后风风雨雨的磨砺吗？柳雯，你很漂亮，但愿你能得到夏夏的爱，永远。她心里祝福她说。
“宏彬来过你这儿吗？”夏夏忽然问。
“没有。”
“妈让我上你这儿来问问。妈很想看看他，可是……”
“我也不知道他跑到เ哪去啦。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好像是到เ广州进货去了吧。”
“哦，难怪找不到他。”夏夏说。
“宏彬也很辛苦的，生意也不是很好做。”夏薇妮说，一边心头深深地叹息，但没有表露出来：“夏夏，你们就在这儿吃晚饭吧。姐姐这儿，没啥好吃的，食堂买点，自己做点……柳雯，你见过夏夏画的怪鸟吗？他小时候老画怪鸟，画的怪鸟，可怪啦。”
柳雯莞尔一笑：
“我没见过他画的怪鸟，也许他本身，就是一只怪鸟吧。来，姐姐，我帮你洗西红柿吧。”
她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很美。
夏薇妮从心里喜欢上柳雯了：
“好呵。柳雯，你也是前年考进美院的吗？”
“不，我是去年。”
夏夏这时在看墙上的一幅画ฑ，他在琢磨那画的色彩，感觉那ว色彩总有那么点不对劲，这是他以前的一幅画ฑ。
“姐，这幅画，你干吗还挂着？”
“这是你画的呀。”
“我晓得。可我左看右看，总觉得它不对头，你把它摘下来，哪天我重给你画一幅。”夏夏说。
“可以，反正，我也没多大言权。”夏薇妮道：“柳雯，你说是不是？你也学画ฑ？”
“我学的装潢，我喜欢装潢艺术。”柳雯一边洗西红柿，一边说。
夏夏凑过来：
“姐，你说，我去搞点勤工俭学，可不可以？”
“干啥？”
“帮人家画ฑ广告，爸爸的病这么重，家里经济……我觉得，我应当自己้给自己挣学费不说，还该给家里挣点儿钱，好给爸爸治病。”夏夏说。
夏薇妮没有回答，问柳雯道：“柳雯，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吗？
“知道，夏夏告诉过我。我和夏夏一块去，我帮着搞装ณ潢。”柳雯说。
鸽子在傍晚的天空飞行时，有一种依恋不舍的感觉。
晚风在树梢上呢喃低语。
风过去后，燥热的空气重新า变得燥热。令人感到封闭在罐头盒子里的那ว种憋闷。
吃过饭后，夏夏和柳雯走了。他们说还有事情。
夏薇妮送他们到เ车站，汽车开走后好久，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车站，往回走着。
“夏夏，你那时还趴在地上画怪鸟，没想眨眼间就成了大人了。夏夏，柳雯，要是你们能ม相爱一生，就好了。”
天底下，没有姐姐不心疼弟弟的，她想。蓦然想到父亲的病，又不觉愁上心来。
二十
文北踌躇不定，天气虽然燥热，大街上依然拥挤不堪。他往城市的上空凝视着，见天已黄昏，知道该回家了。太阳回家了，鸽子回家了，河流回家了，大自然的一切，不是都正赶在匆匆回家的路上吗？虽然不想回那ว个ฐ家，但还是必须得回去。
“文北。”
“什么？”
“你应该有点良心，你是不是讨厌我啦，后悔和我结婚？我晓得，你现在心里边，还恋着你的那个夏妹妹。但你结婚了，我才是你的合法妻子。你搞她，你会犯法的。”于丽昕的声音，不高也不低，透着一种委屈，也很有威慑的力量
“……”
“怎么不说话，心虚啦？”
“虚什么？我简直不明白，你这是啥意思，整天在嘴上挂着，真不觉得厌恶，腻烦吗？我既ຂ不是盘子里的鱼，你也不是守着盘子的猫。”他越来越反感，她这种近乎于恶毒的唠叨，有时厌恶到了极点。但他只能痛苦地忍受着，不然就狂吼几句。
“你感觉不舒服了，是不是？还早。”她说着，嘴角拧起残忍的笑。
“这样下去，不会有好结果的，有一天，你会明白。”现在，他感到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迫着、窒息着。他只能工作，拼命地工作，一旦歇下来，他就满身充满了将散架的感觉。她那ว曾经的爱和温柔，如今都到哪儿去了呢？他郁๗闷。
“我是害怕你犯错误。”于丽昕在这时，嘴角总是挂着残忍的笑：“如果真犯了错误，你就完蛋了。当然，我也会痛苦的。”
“我情愿犯错误，情愿完蛋！”
“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这人是不愿意完蛋的。外人知道，难道我还不了解你吗？其实，你自己也明白，你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如果你真是一个ฐ正派坦荡的男人，你会抛弃那位爱得如痴如迷的夏妹妹吗？她是一位天仙般的美人呢。”
于丽昕老用这种讥讽的语调说。
每次让她奚落嘲讽，他差ๆ不多总要愤怒得浑身颤抖不止，他知道，这种可怕的折磨，终究有一天，会让他心里变态或精神失常。
“于丽昕，你不能对我太残酷了，我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他说。
“表面是这样，可人的心有谁知道呢？”她对着镜子。
“你既然这样不放心我，我们离婚算了，都轻松点，不然，会累死的。”
“离吧，我怕吗？不过，你不会离的，再痛苦的婚姻，对你的官场生涯来说，也是一种名誉。”于丽昕挖苦地道。
傍晚的景物，在天幕的映衬下，透着一片悲哀的辉煌。晚霞在远天上一片血红。
文北望着厚重的黄昏之景，生出几缕惆怅。爱在哪儿？所谓爱，难道只是苦苦的回忆，像夕阳的光芒，隐藏在灰色的云层后，隐藏在河流里吗？爱是痛苦，爱是孤寂，难道，爱是永远不能实现的企盼和憧憬？他垂下目光。
公共汽车一路咣咣响着。
文北在中ณ途下了车。
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啦？文北，为什么要在这下车，你这是干什么？望着卷起一路尘土而去的汽车，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苍茫的黄昏里，他沿公路往前走着。
他知道夏薇妮住在前边不远的那幢老式楼ä房里，一次，他和文嘉坐车经过这儿，文嘉忽然指着路旁้的一幢房子说：“夏薇妮就住在那ว儿，那天我去他们医院采访，碰到เ她，她邀我去坐了坐……”他记住了那ว幢房子，他记得那房子跟前有一棵很老气的梧桐树。
他往记忆深处的夏薇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