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吧，等了你很久了。”于丽昕说：“去了哪儿？也不往家里打个电å话。”她的话里，有一股呛人的恼气。
文轩林黑着一块脸，这些年，他越来越罗嗦，看不惯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怎么啦？”
“爸，你像一棵兰呀……”一天，夏薇妮忽然对他说。
“嗯。”
“薇妮，你真是去南泉吗？”
“姐，我还以为，你不在屋里呢。”
“夏夏。”她开门一看，没想的是弟弟，一股喜悦的心情漫上心头。
她重新翻开杂志看着。蝉在嘶吼。“来不来呢？”尖厉的蝉声，令她感到末日就要降临的恐惧，她心脏不好，最怕夏天。
“唔，好吧。”于正国说，“其他的人，我看就算啦，到时我给解释……这些天，血压又不稳，舒张压又高，我也担心……唉，我怕解放到เ时又……本来想到เ外边去办，可是，唉……”
文北瞥了刘雨华一眼，她低头走路的样子，有一种飘逸感，又文静，他觉得美。
路轨上，散着一缕缕沥青味儿。
“你哭了，哭了……哭吧，哭吧，车站这么多人哭，你不该来，害得你哭……”文琪说。
“我没有哭，没有。”她掩饰说。
“不睡啦，身上都睡痛了。”文轩林说，“柴都收进屋了吧？”
“爸，你不睡啦？”见父亲起来了，文北问。不知怎地，他心头始终畏惧父亲，有一种敬而远之ใ的感觉，不如和母亲那ว般亲近。也许是父亲脾气太暴躁的缘故吧。
坦克像一溜巨เ大的甲â壳虫，沉闷笨重地往坡上爬着。很多人，往公路边跑。
“莫打炮哟。”那时，文北在弄竹竿，准备去公路边捕蝉，文琪已经嚷了几天了。“坦克怎么开到这里来了？”他撵上郭华，心里疑惑。
“是的，我是说过，现在很多事情，我常常记不住，老啦。”
“你老了？”
风刮ุ着地上的尘土。
雨从天边落过来，白茫茫一片，公路上，很快就涨满水。
“于局长，这么大的雨，我们在这儿，躲一会儿雨吧？”司机把车停在路边。
“躲吧。”
我们被困在雨地里。
这是一片开阔的旷野，离收养院已๐经不远，透过白茫茫的雨雾，不远处那个山岗下就是。听解放说，那过去是一家乡村医院，后来民政部门投了资，和当地政府合作，建起了这座带点儿福利性质的医院，收的尽是些精神病或白痴。
“我问过文北。”解放忽然回过头来。“我问他，到底怎么เ了？”
“问啥了？”我没听得很清楚。
“和于丽昕的事……”
“他怎么说？”
“他什么เ也没说，爸，他们自己้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你也已经年岁不小啦，犯不着，再去操这些心。”解放望着野地里的暴雨。
“我是不想管，再说，现在的年轻人，也没办法管，他们有自己้的生活。”
不说话时，我们便都怔怔地望着野地里的暴雨。
车内笼罩着那种静穆的气氛，我们的目光，都有点像神，注视着前方。
我们各自显得有些寂寞地抽着烟。
我看了看时间，这时是下午三点。我有些困，眼睛不知怎地就闭上了，迷迷糊糊地真想睡一会儿，但睡不着。
雨声很辉煌。
暴雨过后，我们继续往前赶路，不一会儿就到了收养院，它掩蔽在一片树荫里。但还隔得老远，我就感到了它那神秘、恐怖的的气氛。
“爸，幸福就在那幢房子里。”解放指着大门内左边的一幢平房。
围墙边的夹竹桃，开着猩红的花朵。
树上尽是雨水，不时往下掉着。
沿着砖砌的小径，我们来到那幢平房跟前。解放指着最边上的那个房间，对我说：
“幸福就在那ว间屋里。”
然后，他让我稍等，自己找值班医生去了。
我感到เ头忽然晕眩起来，心头怦怦地跳。不知什么缘故，我竟情不自禁地向那间屋走了过去。它的窗户，是浅浅的湖蓝色，显得宁静。我揣想着，幸福是坐着，还是躺着？
我见过白痴，我没有犹豫，往安了铁ກ栅栏的窗子跟前走去。
“这就是幸福？这就是我的儿子？”
隔着窗上的铁ກ栅栏，我使劲把脸贴紧，我吓了一跳。
“不，不，这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心挣扎着。
这，是我的儿子吗？
这是一个眼睛大的出奇的家伙，凹陷的眼睛，灰茫茫一片，差不多完全是眼白。他的脑袋也出奇地大，鼻子塌扁，额头上方那ว儿凹下去了一块。
我隔着窗子往里边看时，他正睁着那双大得像个洞的眼睛，往这边注视着，仿佛早ຉ有准备，知道我会来看他似的。
他那双灰白无神的大眼睛，猛地骇了我一大跳。它传递出的，不是这个ฐ世界的信息，而是另一个世界的语言。他大而哀的脸部，充满了那种绝望的神情，厚厚地向外翻着的嘴唇，裂ฐ着一片深黑，往外流着令人恶心的涎水。
我实在想象不出，这么一个丑陋无比的家伙，跟我有什么เ关系。
“不，他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心再次抗争道。
忽然，他哇地叫了一声，接着就站了起来，往这边走来了，他那ว痴傻的脸，透出古怪的笑容，眼睛直直地注视着我。仿佛有一种感应在暗示他，告诉他说，就是这个隔着窗子看你的人，是你的父亲。但是，他那差不多全是眼白的眼睛，太令人恐怖了。我无法抗御那ว样的恐怖。
“大哥……”他走过来，嘴里喃喃喊道。
去你妈的，我成你大哥啦，可我很快平息了心头的恼怒。解放说：他这辈子就会说这两个ฐ字，其他无论什么，教他一遍，他说一遍，然后就忘记了。这两个字，他却死死记得。
“你别，别……”
我想示意他别走过来，但喉咙眼里，却被什么阻着了。
“大哥……”
他径直往这边走，佝偻着身子，蹒跚着脚๐步，有点像一只奇异而可怕的怪兽。脸上那古怪的笑容，仿佛穿越地狱而来。他眼神尤其古怪，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前方แ，令人恐惧，不过，有时又有点像神的目光。
“幸福……”我终于忍受不了胸ถ中涌动着的辛酸，喊了一声。
妈的，他竟笑了。
我却在心头悲哀地哭了起来。这是幸福，是我的儿子？或许是吧。渐渐地，他眼睛的光芒柔和起来，笑容也不那么古怪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我回头看了一眼，是解放和医生来了。
“爸，你看见他了吧？”
“看见了，他正往这边走过来。”
医生开了门，顿时，幸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又像一只胆怯的小兽，回到先前坐着的地方แ。
“你们谈吧，我就在办公室，有什么事，你们叫我好啦。”医生说，边说边就想走。
“医生，他的病情，到เ底怎么样？”我问医生。
医生说：
“他的心力都衰竭得差不多了，也就是说，生命已渐渐枯涸。我们医院，对他尽了最大的努力，给他单独的病房，专门安排了护士，因为于经理，也帮了我们医院不少的忙。”
他说着，瞥了解放一眼，又道：“不过，像他这种情况，是没法医治好的，只能维持生命，但现在，生命已差不多快衰竭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