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人们满脸庄重的表情，静静地，听着宣读一份职称评聘书。
“职称？这不是开死人的国际玩笑么？”夏夏嗤之以鼻，他觉得这实在是荒诞不经的一幕。但他又不便说什么เ，就站在门边，往病房里注视着。
“有急事也没办法，他们在解剖室上课，割死人。”
“我有急事。”
“城里。”
“你去哪？”夏薇妮问。
“想啥？”
“那ว晚你走后，我想了很久。”
“哦，你也该说一声，省得让人担心。”于丽昕的神色有点不安。
“害怕我，你是猜忌我。我没干什么，毛弟打电话来找我，我找文红去了。”文北也挪过一张椅子坐下。
“还不至于那ว么脆ะ弱吧。”
“会吗？爸爸，我害怕，你已๐经受不住哪怕小小的一点狂风。”夏薇妮目光忧愁。
汽车沿着蜿蜒不平的公路行驶，夏薇妮心里怦怦直跳。上车时，她往车里浏了一眼，没有一个ฐ认识的人。她害怕碰上认识的人，那样，她会莫名其妙地感觉难堪，甚至尴尬。这是她生命的第一次约会，也许第一次约会，都是这样紧张和不安吧。但这样的紧张和不安，难道不正是那ว久久苦盼的幸福吗？
约好在堤坝车站等，她害怕让人看见。一旦父母知道，他们一定会很难过。她不想看到他们难过。她想最好这天全世界的人。都昏昏然地在屋里睡大觉，要不就明出一种幻药。随风一喷，风刮ุ到เ哪儿，幻药就被吹到哪儿，人们全都丧失记忆，丧ç失辨识人的能ม力，即使看见也犹如白痴，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她就用不着担心父母知道，用不着担心父母难过了。但可恼的是，这天全世界的人，并没有昏昏然地在屋里睡大觉，也没出现幻药，把路上的人幻倒。
坐下后，夏薇妮给柳雯到了一杯水，也给夏夏倒了一杯，因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夏夏了，便打量了一下。夏夏刚满十九岁，高高的个ฐ，大而有神的眼睛，一头浓密的黑，嘴唇上长着茸茸的胡子，穿了一件白色t恤衫，既潇洒，又漂亮健康。
“姐姐好。”柳雯甜甜地喊了一声。
“我说，”那天，他和林雪艳说起自己้过生日的事情：“有几个朋友想来玩玩，喝杯酒什么的。”
“噢，快来了吧。”于正国看了看窗外，回过头来和林雪艳说。他隐隐感觉，她对他的生日，并没有什么兴趣，只不过是怕碍自己的面子，才这么忙着。想到这儿，他望了望灰沉沉的太阳，觉得自己也像那太阳，下沉着。似曾相似的日子，被一天一天重复着，生活单调而乏味，没想，这日子竟是这样，他老想着能做点什么。
“当然”。
“都是听谁说的，胡说罢了。要听吗？”
野娃儿被打跑了，风筝却没有了，断ษ线后，它就摇摇摆摆掉了下去，最后缠在了电å线上。后来好些日子它都挂在那ว儿，风不时掀动它那长长的尾巴๒。
“文琪，我们回去吧。”忽然，她拽住文琪的手，“以后，我们也会这样吗？”我不知怎地想起了这个。我想回家，那时我心里忽然生出害怕。文北走了，以后要是有谁欺负我们，就没有人帮我们了。记得那天，我和文琪在公路下边的荒地上放风筝。我和文琪一人放一会儿，快活死了。我们紧紧盯着高飞在天上的风筝，嘴里出噢噢的欢叫声。沿着小溪，没想这时走来了几个ฐ野娃儿。他们手里握着长树条，忽儿击打着溪里的水，忽儿又使劲往溪边的野花打去。空中ณ飞过一只鸟，他们举着树条嚷着撵着，吓得那ว只鸟儿急忙掉转方向，一下子逃得无影无踪。“文琪，有野娃ใ儿来了。”文琪正放风筝，注视着天上。也许是我的声音小了，文琪没听见，继续放她的风筝。“喂，风筝给我们放一下。”几个ฐ野娃儿走过来。我害怕这些野娃儿，他们很坏，总要想方设法干点捣乱的事情，不然，心头就憋得慌，没法过。我往文琪身边靠，“文琪，他们来了。”文琪只管放她的风筝，她好不容易才轮上。“莫理。”她说。“哎，听到เ没有，风筝给我们放一下？”野娃ใ儿头在文琪身旁叉着腰说。“你放个ฐ屁！”文琪骂了一句，依旧放自已的风筝。野娃儿一见，猛一把从文琪手里夺过线盘，把风筝抢到手里。然后往前跑去。文琪撵了一阵撵不上，便大声往公路边的文北喊道：“大哥，这些野娃儿抢我的风筝。”文北和郭华在公路边的夹竹桃丛里找弹枪叉叉，夹竹桃的枝桠总是呈“丫”型。听见喊，和郭华从坡上跑下来，往那群野娃儿撵去，不一会儿便撵上了。他们在溪边的空地上，和那群野娃儿打了起来，用石头砸，树条抽，拳头雨点般骤密，一边粗野地叫骂。那ว群野娃儿终于抵挡不住，不一会儿便抱头鼠窜，一边逃一边威แ胁说：“等到起，哪天约了人再打。”“打就打，随便哪天！”文北抹了抹嘴角的血。
“下河小心点，莫凫出去远了。”
“我晓得。”
“你说，坦克炮能打多远？”矮矮的蒋国玮边跑边问，他体型有点难看，像个ฐ倒三角，总有点蠢头蠢脑แ的。
人们撵着坦克跑，兴奋地嚷嚷着。这草绿色的金属家伙，是仿苏制的t34型坦克。它确实让人着迷，它不是娃娃书上的坦克，也不是电影里的，是实实在在的真家伙。
杨丽愣了一下，眼里噙着笑，目光从他们脸上掠过：“我去看看龙少民，是不是跑到茶馆打牌去了，你们坐一会……”
夏薇妮紧随杨丽，也出了门：“你想干什么呀？把我一个ฐ人尴尬地留在屋里，想让我出洋相呀，你这点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她小声地对杨丽道。
杨丽往屋里瞥了一眼，嘻嘻一笑：“怕什么เ嘛？难道你一点都没有感觉，史蒙可以，很不错的，我觉得你们挺般配的。是不是不好意思，要不，我给你做媒？”
“你……”夏薇妮嗔怪地看了杨丽一眼。
夏薇妮和史蒙离开杨丽ษ家，来到เ街头，竟都步履踌躇起来。
“怎么这么巧ู呀？在这儿又碰见你了。”史蒙道。
“我也不知道，真是巧呀，你说是不是？”夏薇妮喃喃道。
“是呀，也许这不是人的安排，是神的意志吧。”
晚色笼着深秋的杨家坪。
望着街头熙ກ攘如流的人群，夏薇妮有点悲凉地道：“有神，就好啦。我不想这么早回家，可又不知道该去哪儿？”杨丽的话，整个ฐ儿搅乱了她的心。也不知道杨丽ษ后来又给史蒙说没说什么，反正，她感觉他的心思，也有点乱
听了夏薇妮的话，史蒙抬头往熙熙ກ攘攘的街头望了一眼：“是呀，能去的地方แ真不多，在家里，又只能看看电视……”
夏薇妮苦涩地笑了笑：“太无聊啦，屋里空荡荡的，妈妈去看一位生病的老师了，弟弟有他们自己的生活。当然，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尽管不一样。”
忽然，一抬头，见天上有一弯新า月，顿ู时，一种寂寞涌上心头。
史蒙想了想：“嗳ã，我们去哪儿坐坐吧，我也不想这么เ早ຉ就回家。嗯，西园饭店，我们去那ว儿喝咖啡。那儿很清静。”
“我喝不惯咖啡。”
“牛奶呢？”
“牛奶，当然会。”夏薇妮心里有几分躁动，她已无意识地接受史蒙的邀请了。
“那ว儿有热牛奶。”史蒙说：“这街头上太吵闹了，我闻不惯这商业的味儿。”
“战争的味儿挺好闻吗？”夏薇妮歪着头望着他。
“我喜欢硝烟弥漫的战场。骑马，打枪。”
“你会骑马，会打枪吗？”夏薇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เ会这样问。
“我身上有五处伤呢，”史蒙说：“上军校时，我的射击成绩可是全优，而骑马，就更简单了，我在草原上骑过，赛马场上也骑过，只是不是比赛，而是和朋友去玩。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让你看看……”一边就在脑子里想，明天去问问，看看什么地方แ可以骑马。重庆周边这么เ大，总有地方可以吧。
夏薇妮淡淡一笑：“听你如此一说，我都想去骑马了，你……唉，可惜，我没见过硝烟弥漫的战场，有一回，我们医院也抽过人，组成医疗队，上前线慰问，可是，没有抽到我。”在她眼里，史蒙是一个英武的男ç人。马上的飞奔，想来就更英武了。可惜城里没有可以骑马的地方，如果有，真要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霓虹灯里的夜色，歌声摇荡，人影朦胧，显出几分娇็情，也有几分奢靡。
西园饭店，古色古香，座落在杨家坪的西路口。在白天，它那赭红的门廊和墙体，胡桃木的古色古香装饰，黑色门楣上浮雕般镂着的遒劲的烫金字，带点儿牌匾的味道，一看，便知是古时乡下招徕顾主的那ว种风格。这时，传来阵阵猜拳行令、吆五喝六声。夜幕降临，正是一天生意最为ฦ红火的时候。吃私家的，呼朋唤友，或携老带幼。吃公家的，结束了一天办公室拘谨的生活，然后来这儿把积郁๗胸ถ中的烦恼，痛快地排遣。丢â开呆板的黑色公文包，松开领带，明天该干什么？用不着去管它，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再说明朝事。美酒，佳肴，曲意奉承的笑脸，女人身上温馨的香气，那儿还有比这，更令人陶醉的呢？妈妈的，这就是生活，这样的日子，过它一辈子才好，才不冤。
咖啡厅，在大堂后边的一个厢房，进到เ屋里，便能感到เ与前厅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氛，几支红红的蜡烛，或明或暗地出光芒。
夏薇妮意识到，这是一个属于情侣的世界。
她说：
“你看，多浪漫的情调呀。它大概不属于我们。”一边于朦胧的光芒中瞥了史蒙一眼，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愁思的情绪。
史蒙一怔：
“那该属于谁？”他有意识地这样问了一句。
夏薇妮愣了一下：
“我……我也不知道。”她妩媚地笑了笑：“我们去窗边上坐吧。”一边说，一边朝最角落靠窗的座位走去。
刚入座，女招待过来了。她像无声而游的鱼，除了鞋跟叩击地面的声音，你就根本感觉不到她在走着。她在烛光里游得很美丽ษ。
“请问要什么？”
“热牛奶。”夏薇妮要了牛奶。
“咖啡。”史蒙要了咖啡。
女招待在烛光中，很美丽地游走，不一会儿便把咖啡、热牛奶端来了，随后，又消เ失在烛光的朦胧里。
夏薇妮往朦胧烛光里游去的女招待瞥了一眼，然后回过头来：
“你很喜欢喝咖啡呀？我总觉得苦，也许，我这一辈子都喝不惯它，我喜欢喝牛奶。”
她心里想，你很喜欢的话，我一定买几罐送给你。
史蒙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我也不很喜欢，都是读军校那ว阵，同宿舍的一个家伙，顶ะ喜欢喝，也就有时喝点儿。”他顿ู了顿：“一个ฐ人，要苦能吃，福能享。不过，这咖啡，实在不算什么เ玩意儿，只因要在这喧嚷的城市，找到一个清静的地方แ，他们就制造了这种气氛，就用这玩意儿，来骗你的感情。如果这儿有茶，我倒情愿泡一杯。卸去戎装身为民，一杯清茶洗征尘。一次，在战场上，几个老乡在一块吃压缩饼干，有人就说，最想的还是茶馆的茶。”
夏薇妮回头看了看：
“这儿好像也该有茶吧。”
史蒙道：
“应该有的，可是这儿的茶，不是茶馆的茶，也少了那种茶馆的气氛。”
夏薇妮想了想：
“不过，茶馆和咖啡，毕竟是两回事，茶馆里，有三教九流，水码头旱码头，天南海ร北陈谷子烂芝麻，可就是没有这种浪漫，这种有点令人伤感的情人气氛……”
史蒙道：
“但是，我这人，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伤感，活生生的人，活着得快乐点，干吗要伤感呢？”
夏薇妮的眸子里，透着几分朦胧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