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隐岳妙目专注凝她，“臭妹，你还会想起以前的事么？”
“樊姐姐！”臭妹赶到近前，不待多说，先将怀里的白胖兔儿送到她臂弯里，再亲亲热热地依偎紧坐，“我到处找你，跑了大半个ฐ村子，不想你一个人躲在这里。”
这时的樊隐岳还无法晓得，此境此况，会成她心头一道永恒风景。在离开这村子的十多年岁月里，无论是置身茫茫大漠中ณ的沙场军帐，还是落栖在高墙红瓦的王宫大院，长夜无眠之时，仰望头顶孤月，总会有一个ฐ身披霞光的白衣男子，从青山绿水中迤逦走出……
背对着身后日出东山的晨霞之光，月白色圆领长袍的关峙闲步而来。霞光染了他散在肩上的浓墨长，镶出一圈光晕。恍惚间，仿佛天上谪来了仙人降临。
“我们的村子啊。”
“叫什么名字？”
“臭妹！”面馆掌柜和伙计打门外风风火火跑进来时，那一鞭子已经落下，亦见了他人替她代受，但脸色仍是不够好看。
“呀呀呀——”女娃抱头闭眼，准备挺上一鞭，“……好疼好疼，要疼死了……噫，不疼？”
中殿距后殿只有一条甬道与两ä道石门，她不能ม确定另一个盗慕者有没有听见方แ才的声响。从方才的对话可以判ศ断，那人一定比眼前死者凶悍，鬼尚怕恶人，她更怕……
可是，再可怕，她亦没有时间安慰自己。
春暖雪融，钦天监再选吉日，皇后灵驾不日将移居陵寝。大出殡到来前的一日，柳夕月恍然想起了母亲跳崖之ใ地，即在离殡宫三十里外的棋盘山皇家猎园。受心头想望驱使，她离开殡宫，到เ附近村落雇了一辆马车，前往那处。她怕母妃的灵魂会孤独留在那道山崖下，欲去唤上一唤，以使母妃与皇后同往皇陵，受渡得脱，趋往极乐往生。
钦天监原选出的大出殡之日，本在冬时，但一场十年不遇的大雪断了皇陵御道的工程。就此搁置。在沉寂的殡宫中，柳夕月从深秋住到深冬，再住到翌年春天，近半年的岁月，就此过去。
万华山元和寺，离京城二百余里，往北走百里即是大片沙漠，向西行五十里是山峦起伏的江行山区，向东……一时记不起了，回头须翻一眼地理志。
“是。”
“这……这么เ说，万乐公主是不能出来谢恩了？老奴可要如实向圣上禀报？”
但足足两刻๑钟后，年少的兆郡王独现形影，尚有三分稚气的脸上的怒意，直到进了门方竭力隐去，“章公公，万乐่公主为家母守灵，暂不能来领谢皇恩。”
他莞尔，“哪有人会无所不能呢？又有谁敢说洞悉万物？只是造化神奇，上苍的确会赋予某些人一些旁้人所不能的异禀，吉祥如此，圣先生如此，你也如此。”
“先生呢？”
“在下也如此。”
因他坦诚，她掀唇浅哂。
此一笑，清丽如山间晨露。关峙不难想象眼前少女在几年之后，风华鼎盛时的佼佼样貌。
女子若貌殊智平，仅能惑人一时，亡得也不过是一家的家国天下，如貂婵之ใ流。若貌平智殊，可成就贤助，助得一国天下，如无盐之才。但若一个女人兼具了美貌、智能以及一份冷烈胸ถ怀时，所惑所亡所成所助的便广袤难计，无从估量，如武氏之事。
“在你来到此村之前，必定有人曾对你说过一些什么，使你轻易便想到圣先生会从你脸上看到什么，可对？”
“的确有人说过。”那山那寺那ว僧……那时，皇后尚健在人世。她眸际倏尔幽深如墨，“隐岳不信那些话。”
“不信？”
“若只凭一张脸，即能ม断定一人未来，每个人又何必辛苦走上几十年的人生岁月？人人勘破世事，然世外，不思进取，无心功利，这世界何以前行？”她眼透讥讽，“与其如此，索性让世界停在洪荒年代，让人人再去茹毛饮血不是更好？”
他一怔。
她黛眉淡挑，“不过，隐岳不信，不代表别ี人不说。先生会这样问，会阻止师父们收徒，代表先生也信，且深信不疑ທ。”
“而你亦因此坚定了拜师之心？”
“是。”她点头。
“为ฦ何？”
“圣先生可观人未来，不知是否观得到过去？从隐岳挣扎活下来那刻，温顺恭敬即被丢弃埋葬。既然活着，便想体验从生从未体验过的种种，悖人心意也属隐岳体验范畴，还请关先生和圣先生多担待了。”
他一时默然。
这少女，倔强冷漠的外衣之下，包裹着一个沉重却脆弱的灵魂。如她所说，他们看得到的，只是她的模糊未来，而过去呢？到เ底是一个怎样的过去，使得一个豆蔻少女心境如巨漩般，被矛与盾分悖、去与从为难？那般强大的纠扯，岂是心性尚未臻成熟ງ的她能够处置的呢？在此时此际，她的从师学艺不止是出于逆反之心，还是她转移心事排遣时间的无奈之ใ选罢？
“若从师学艺能让你真正快乐，便快乐去学。若只是想逆悖圣先生和我，大可不必恁样辛苦。你挣扎活了下来，不是为了让自己辛苦的，是不是？”
她应该点头的，可是……“活下来，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暗自叹息，道：“当下若想不透，不必逼着自己去想。和四位师父学艺也好，和吉祥种田放牛也好，找最能ม让你快乐的事去做罢。”
这个男人要她去找寻快乐的事来做么？“先生不阻拦了？不怕隐岳以后为ฦ祸世间了？”
“若有一日你当真为祸世间，我必定会去阻拦。而现在，你只是一个……”迷在途中ณ的娃儿而已๐。因此念，他怜惜又生，温润声道：“若觉得学那ว些太闷，可找个时间去和东风学几句戏曲，也可来和我下棋作画ฑ。”
她意外，“先生肯教我？”
他笑，凤眸熠熠ຈ生辉，“你都叫我先生了，我不教你，岂不名不副实？”
因他真心泛笑时的耀眼光芒，她美眸凝觑难移。
风来，吹起他肩头长，拂上了主人坚玉般的面颊，还有一绺与少女的梢在风中偶作缠结，又各自开散。
这一刻๑，她自无法晓得，便是这个男人的这时一笑，夺去了她一生的温柔情感。就此一经沧海，难为长河袤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