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过康格太太和丁韪良先生。后面的两位，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年青人，面貌与康格先生颇็为相似，握手的时候，他自我介绍道：“我是thomasconger，很荣幸见到你。”
孙元起笑着说：“说抱歉的应该是我。我在五分钟前还在考虑是今天还是明天去拜访您呢，结果您却来了……”
进马神庙的时候，正看见老佟在门口坐着，便道：“老佟，八月半了，怎么过呀？”
西历9๗月30日是中ณ国的中ณ秋节，虽然崇实中ณ学是西式中学堂，学校也循例放假半天，另外每位老师还发了一盒月饼、四个柿子、四个ฐ苹果。回来路上，孙元起又沽了二斤酒、几样熟ງ食，尽管是孤家寡人，城里也有些凄风苦雨，节还是要过的。
到丁韪良府第门口的时候，已是快十一点了。估计平日里也没什么เ人到เ丁韪良家，所以门子见了孙元起，很是多看了几眼，上来问道：“先生有何贵干？”
“吔，长衫下面的鞋子够怪的！”
于是孙元起坐在桌边，构思一下论文的结构和内容，这些都是21世纪硕士生的必杀技，自然不在话下。然后从书包中掏出纸和笔，开始写作，题目定为《铀、钋、镭辐射射线的实验研究》，内容则是综合了卢瑟福发现α、β射线和1้9๗0่0年法国物理学家维拉德发现γ射线的实验方แ案和结果，认为α射线带正电，很容易被薄层物质吸收；β射线是由高速的负电粒子组成，即是汤姆孙所研究的阴极射线；而γ射线在磁场中不受偏折，具有极强的贯穿力。并大胆猜测γ射线是一种能量子。唯一遗憾的是手头没有资料和实验器材，这样，文章既没有参考文献，也没有实验数据，只有实验设计方แ案和实验结果。
这是个机会！在这个世界ศ上，除了神，哪怕是汤姆孙、卢瑟福、居里夫妇，都没有孙元起了解铀辐射的本质了。不夸张的说，21世纪物理系的一个ฐ本科生，闭上眼睛也能写出铀235๓裂变的方แ程式。
幸好在研二的时候，承蒙上届师兄中高人指点：公务员，没有背景，一准儿没戏；科研院所、大专院校，不是博士，不是海ร归，也别抱太大希望；外企国企，好像没有什么เ部门需要理论物理学硕士的；个人创น业，嘿嘿，知道水有多深吗？前年跳的人，今天还没到底！……通过排除法，通往罗马的大道渐渐只剩下一条独木桥：当老师，当中学物理老师。
“粒子物理与原子核物理？是干什么เ的？”
老佟又扭过头：“相公？就是卖屁股的小厮呗！一般在韩家潭，孙先生要去么เ？”
孙元起更尴尬了。隔了半晌，才说：“对了，这快近年关了，这一年受到丁韪良丁大人和孙家鼐孙大人的很多照拂，少不得要上门感谢一番。这礼ึ物有什么讲究嘛？”
这问题也难不着老佟，他张口就来：“这送礼啊，必须成双成对，从二色至八色不等，还有十二色的，恐是用不上。这每色中，都须主ว次相配。孙大人官至大学士，礼ึ物自然得‘八大八小’才合适。至于丁大人，因为是洋人，倒不必太讲究，要送六色也是可以的。如果要送‘八大八小’，价钱上要比孙大人的便宜些才好。所谓‘八色’，虽没有一定之ใ规，孙大人是文人，自然是湖笔、徽墨、端砚、宣纸之ใ类的，如果加上鱼翅、燕窝、海ร参、鲍鱼，这就差不多了……”
一番话，听得孙元起满头汗水，看来清朝的各种“学问”还真不少啊！
说话间，到了前门。来了清朝这么久，对清朝的环境卫生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这毕竟这是没有公共厕所、抽水马桶、柏油路和城管的时代，即便是最繁华的大栅栏，地上也会有马牛羊粪，马车驶过，带起一阵烟尘。幸好是冬天，前些日子下的雪已经干透，否则ท满街的泥水坑，都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一边走，一边看。偶尔走进店里，看着古色古香的柜台，长袍马褂的掌柜，说是买东西，还不如说是猎奇。进进出出中，不知问了老佟多少问题。孙元起现在感觉，是在一个ฐ不太干净的景区里观光；而老佟，就是那个导游。
买东西，都是老佟出主意、挑成色、砍价钱，孙元起则ท扮演少爷的角色，主要负责拍板和付钱。(เ看小说就到เ叶子·悠~悠:yzuu.
yzuu.)看来，老佟是常来这块儿，才走小半条街，就有十来个ฐ人过来跟老佟搭话。那些人，要么就拎着鸟笼子，洋洋自得地迈着八字步；要么笼着双手，在街上闲逛，不知道是准备打秋风，还是准备看热闹、找乐子。不用说，都是旗人。
孙元起面生得很，跟在老佟身后，那些熟人说话间，老拿眼睛打量他。孙元起在一旁陪着笑，只是不说话。终于，有一人按捺不住好奇，问了出来：“老佟，这位是哪个ฐ府上的少爷？长得真亮堂！”
“这位啊，是京师大学堂的教习孙先生，大学士孙大人和美利坚公使联名推荐的！学识那是数——这个ฐ！”老佟竖着大拇哥炫耀道，“前些日子，英吉利和美利坚的洋鬼子们，不远万里跑来，就为了见咱们这位孙先生，怎么样？！”
“嗬——是个ฐ人物！”那位旗人觉得今儿找到เ了个不错的谈资，又上下打量了孙元起几眼，“孔夫子身高九尺六寸，那ว是万世先师；关二爷身高九尺，那ว是武圣人。看来身材高的，本领ๆ都不差啊！”
孙元起听了，差点没乐่出来，感情这位爷没听过“人大楞，狗大呆”的谣谚。只好学着清朝人，拱拱手，连着说“不敢！不敢！”
又扯了一堆有用没用的，那ว旗人满足了好奇心，方晃晃悠悠的走了。
等那ว人走远了，两ä人继续逛街。突然，老佟回过头，问：“孙先生，您贵庚啊？”
“啥？”孙元起一下子没听懂ฦ。
老佟换个问法：“您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哦，已经过了新年，是二十四了！我二十四，怎么——？”孙元起很奇怪，为什么老佟突然问这个。
“哈？您都二十四啦？”老佟张大嘴巴。
孙元起摸摸脸上的胡茬儿，反问道：“不像么？”
“不像！”老佟回答得斩ล钉ล截铁。
“那ว，你看我有多大？”
老佟睁大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孙元起一番๘，才说道：“我看，也就十七八！”
“哈？”这回换孙元起吃惊了。思忖了一番，看了看已经有些佝偻的老佟，“那您老高寿啊？”
“我啊，再过两ä年就可以知天命咯！”老佟有些感慨。
知天命是五十岁，这个孙元起知道，因为ฦ这是高考语文的考点。“那您今年才四十八？”说完，才觉得有些突兀，好像没人这么说的。
“是啊，快半百啦。”老佟叹口气，“老咯！”
再看了几眼老佟，黑黄的面皮、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脊梁、干巴的身材，再加上刀刻๑般的皱纹，这些表象人孙元起一直以为ฦ老佟是六七十岁呢，没想到，他还不到五十。看来，清朝的生活质量确实不好，早婚、营养不良、气候恶劣等等原因，使人早衰。怪不得古人喜欢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之类的话。
从一间南北干货店出来，孙元起手里拎着几个ฐ的小纸包，里面是几样新买的干货，黄草纸包着，系上麻绳，就是份不错的礼品花色。出了门，刚要继续往前走，却见对过街边的一条小巷๕子里两边都是人，站着的、蹲着的、躺着的、倚着墙的、拄着棍的、端着碗的……男ç女老少都有，一个个都衣不蔽体，瘦骨伶仃，目光呆滞，在寒冬的冷风中瑟瑟发抖。甚至有几个ฐ小孩儿，上身穿了件大人的棉袄，下身光着，来回走动。
“老佟，这是怎么回事？”看到这一幕，孙元起惊呆了。这种场景，在历史书和各种老画册中ณ无数次见过、描述过，但这些人活生生的站在面前时，感觉却是那样的震撼，仿佛良心在受到เ一次鞭挞和洗礼。
“今年，山东不是遭灾了么เ？这些人，都是从山东逃荒过来的。”老佟看来是“门儿清”，五城九门没有不知道的事儿，“这几年，给洋人赔了那么些钱，国库里哪还有救荒银子啊？顺天府也不愿管这档子事儿。秋天还好，几个寺庙还有粥场，平时再去乞讨些，总算饿不死。到了这寒冬腊月，可遭了罪咯，哪天早ຉ上不抬几个人到化人场！唉——”
“那——那他们也不想想别的法子？”孙元起觉得自己嘴巴一瞬间变笨了。
“有什么法子？这年头，天下乱糟糟的，来历不明的人，哪个府上敢要？再说，这些泥腿子，啥也不懂，又哪个ฐ府上想要？”老佟慢慢分说，“女孩子有些姿ู色的，都卖到八大胡同去了；身强力壮的男子，十有*โ*闯关东去了；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能ม干啥？等死呗……”
老佟的话，像揭开社ุ会最黑暗的一角，把这个朝代里最底层、最苦难人群的生活图景展现在孙元起面前。孙元起下意识的往巷๕子里走去，仿佛是身不由á己้。
“欸——孙先生？”老佟喊了一声，似乎ๆ要阻止。看孙元起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跟了上去，说道：“孙先生身边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没有，是得有个人服侍。看到没有？头上插草标的，都是卖的。要是看着合用，就可以买了回去使唤——”
“买？卖？”孙元起打断ษ了老佟的话。
“是啊，卖身为奴嘛ใ。”老佟说得理所当然。
孙元起皱了皱眉头。此时已经到了巷๕子口，果然看见不少人乱ກ蓬ศ蓬ศ的头上都插着一个草标。
那些逃荒者，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相貌俊秀、气宇轩昂的少爷带着一个老家人过来，都以为是要买人，纷纷围过来，用山东话或低声乞怜，或高声叫嚷：
“少爷，买俺吧。做饭、缝衣裳俺都会的……”
“少爷，可怜可怜俺吧，俺都三天木吃饭咧！”
“少爷，赏口饭吃就行，俺不要钱的。”
……
这时候，老佟窜到孙元起前面，把这群人拦住，嘴里直嚷嚷：“站好啦！站好啦！……谁嚷，就不要谁！”终于这群人不说话了，都眼巴巴๒地盯着孙元起看，希望孙元起能ม选中ณ自己้。
老佟这才松一口气，来到孙元起身边，低声说：“孙先生，那您就选吧。最好选憨à厚老实，又有点机灵劲儿的，最好没有家口拖累็的。”
孙元起也知道老佟是好心。虽然眼前这些人，自己้都想拯救，可自己能ม救得了么เ？想了一回，只能长叹一口气。但自己้总要尽自己้最大的可能，来救其中的一部分。就像把搁浅的鱼儿扔回海中的小女孩所说：“这条鱼在乎！”
仔细打量面前的那群人，总也有一两百人，有老头老太太，也有妇人孩子。扫视一圈，看见人群中有一个小男孩，只有十一二岁，虽然营养不良导致面黄肌瘦，但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高举着一只手，好像是一个ฐ等待提问的学生。那一刻，孙元起心好像被撩了一下，像是老师指着学生，让他回答问题：“就你吧！”
小男孩明显被惊喜冲击到เ了，愣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老爷，是……是俺么？”
“是你！”孙元起点点头。
长期的营养不良，使男孩儿的脑袋显得特别大，四肢瘦得像芦柴棒。他大声喊道：“谢谢老爷！”
老佟适时的发话了：“今天就要一个！大家伙散了吧！”
人群顿ู时嚷了起来：“老爷，再要一个吧！”“俺不要钱的，老爷，管口饭就行！”……
老佟连忙拉着孙元起往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出巷子口，拐到เ一家铺子门口才停下来。老佟解释道：“怕这些人饿极了起歹心，还是先躲躲！这里人多，光天化日的，就不怕了。”
“那ว孩子呢？”孙元起急切关心那个举手的孩子。
老佟随口答道：“他会跟过来的！”
果然，半分钟后，那孩子却换了身更破烂衣服，背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铺盖卷儿出现在巷子口，四下张望。看到孙元起和老佟，连忙跑过来。可能很久没有吃饭了，根本就跑不快，跑的时候还摇晃得厉害，好像会随时会扑倒。然后讷讷地叫声“老爷——”。
孙元起皱了皱眉头：“以后别叫‘老爷’，要叫就叫‘先生’或者‘老师’。”
“先生——”男孩儿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