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向他扬起了笑脸，“真是适宜出行的好日子”
一只手稳稳的揽住了她的肩头，裴行俭的目光也落在那些雨点上，脸上带着淡淡的喜悦，“今日的雨倒是落下来了。”
琉璃“啊”了一声，便去看裴行俭，裴行俭道，“阿古这次算是探路，大佛寺僧人行动十分谨慎，阿古入夜便潜了进去，西佛殿里一直有人守着念经，接近不得，后面的院子也并无什么异常，只是晾了些僧衣，连人影都没有几个，阿古守了一夜，都未发现异动。”
阿古看了裴行俭一眼，见他笑着点头，这才站起来回道，“小的回来了不过一盏茶功夫，这时辰外面最是热闹，不然倒是不好混进来。大佛寺那边，还不曾发现什么。”
裴行俭欠身还礼，“不敢有劳法师相迎。”
穿过佛寺的前庭，还未踏上大殿的台阶，大佛寺上座觉玄法师已๐带着两个ฐ弟子匆匆迎了出来。看门的小沙弥忙上前低声回禀了一遍，觉玄听到“上香”二字也是一愣，随即满面是笑的迎向了裴行俭，“裴长史和夫人有心了。”
麴崇裕冷冷的点头。此事自是早有人禀报了他，他当时心头还是一惊，立时便想到เ了如今在家逍遥的裴行俭，没想到……他目光往下一扫，只见院中两ä个僧人里一个须发已๐白，另一个年轻些的大约三十多岁年纪，身材伟岸，面目端正，正微低着头默然站在那里，而那个跪坐在地上的年轻妇人大约吓得傻了，头发散乱，不时大声抽泣，眼泪涕水糊了一脸，早已๐看不出本来面目如何，麴崇裕不由厌恶的皱了皱眉。
“不曾想今日这孔大郎的母亲令氏也随了过来，只道自家世代信佛，能为佛院种地是福分，愿意继续租种，孔大郎不依，最后嚷出僧人义แ照对他妻子姜氏言语轻薄，他是不愿与之再有纠缠才拖欠地租，求的便是解除租约。”
琉璃刚ธ想再问，裴行俭已正色道，“麴世子这几日心绪不大好，你若在工坊遇到他，最好还是莫要与他计较。”
裴行俭微笑着摇了摇头，“此次审案，一个外人也不会有。”笑容里却颇็有些意味深长。
琉璃心里不由暗道，若非如此，这大佛寺怎么能ม烧包到冬日用炭、夏日用冰，还拿金箔来贴壁画，搞得自己生平第一次看见一幅画ฑ居然只能ม想到“值多少钱”这种问题。
康氏笑道，“大佛寺的上座觉玄法师何等威望，但凡是信徒，在法师面前自然是要恭敬些。你不知晓，在西州，多少人家肯花费百金求法师授菩萨戒”
琉璃听到เ他的声音，微吃了一惊，这才抬头看向麴崇裕，却见他今天穿的是一身最简单不过的白纻圆领袍，头发上包着软脚幞头，袖子高高的挽起，与平日那一身的风流富贵气度判若两ä人，难怪刚才压根没看见——他这是连着两天沾了一身白叠学了乖？还是被自己讽刺了一句转了性？不过，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麴崇裕再也忍耐不住，语气冷淡的道，“库狄夫人，这弹弓你准备怎么用？”
说到เ这里，他突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此次裴守约被贬，临海ร大长公主便打算乘机霸了那笔财产，库狄氏却是转手贱卖给了武皇后的母亲，又把所得的十几万缗全部ຖ上交朝廷做了军费临海大长公主因此大病一场，后来略好一点又与武皇后的母亲争执起来，被她当面羞辱了一番。王庶人一被废，她便彻底病倒，起不得身，话也说不清楚了”
麴崇裕冷笑道，“我也宁可是自己看错了可长安的消เ息说得清清楚楚，此事是临海ร大长公主病倒后才慢慢流传开来的，你也知道裴守约是洛阳裴家的遗腹子，当年大唐高祖皇帝剿灭王世充后，将他家财产归还了他们母子，却落到了临海大长公主手里，据说他原先十年的不得志与先头夫人的死，都与此事脱不开关系……”
这笔账原不难算，片刻的寂静后，便有人叫道，“这样交好，按此交租税，我等日后绝不会拖欠粒米寸布”赞同声随即便此起彼伏。
此言一出，许多人心里便忙忙的算计起来，六成都是下户，那自己大约也是，那么日后一年的地税与租调加起来，只要交八斗到一石的粮食、半丈的布帛，比如今麴都护按三成实际收取的一石二斗ç还要少一些，这是何等的好事那些富足些的人家，则需要交一石三斗ç到两石三斗ç的粮食，与如今持平或是略๓多一些，却也比原来按理要一年交四石的租子，两ä丈的布帛要强得多——麴都护虽说不曾年年催逼着尽数交上，但看武城主那模样，却是一定要秋后算账的若按裴长史所说，此后便只要交上这些便可高枕无忧了，又何乐่而不为？
半个月前，一道官府的告示便如惊雷般将整个西州震荡了起来：新任长史裴行俭要整顿ู西州ะ税赋，催缴历年所欠的租庸而七天之前，更是定下了追缴拖欠之ใ事便从拖欠最严重的武城乡开始。
阳春三月，正是春耕过后田间活计最繁忙的季节，只是在离西州ะ不到半日路程的武城乡的各处田间地头，那些往日里被人们精心伺候的绿苗青秧，如今却是无人肯去多看一眼。每个村落里，无论是悍妇闲人，还是老丈幼童，不是躲在家里翻箱倒柜，便是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琉璃想了一会儿，眼睛一亮，“韩四”
裴行俭笑道，“待会儿有个ฐ你一直有些好奇的人或许会上门拜访，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一时满街的人群中，失望的叹息、鄙夷的冷笑，处处可闻。
“哗”的一声议论声顿时在人群中响了起来，张二乔๒六争牛之案，虽然不似那ว窃牛飞贼闹得满城风雨，但经过昨日的告示ิ后，也已是无人不知，众人更是好奇此案跟窃牛的怪贼有何关系：此案十分明白，张二家中ณ的那二十头牛犊多半便是乔๒六的，去年并无牛瘟，好好的一群牛犊怎么可能ม全死了？只是敦煌张氏势大，张二又是勋官，都护府里无人愿意为了一个ฐ白身的学子得罪张家罢了。而新า来的这位裴长史，宁可自家吃亏也要担下节流之ใ事，又有神算之术，大概ฐ是个清明的。却没想到，此刻还未开审，他就已然对张家人另眼相待了
琉璃抢着笑道，“还有大约三十块。”安静智既ຂ然要开夹缬店，刻花木板自然是要带够的，店里足足带了六七十块，印历谱不过用掉了几块而已，不过如今这情形下，自然不能说实话。
麴崇裕暗地里深吸了一口气，并不答话，却转头看着台案上那ว块一尺多宽、三尺来长的梨木，仿佛那上面突然开出了一大片莲花，好容易才定下神来，心里盘算，这样一块木板至少能锯成七八块书板，有个ฐ二十多块，也就够印两三本佛经了，随口便问安十郎，“不知夹缬店里，这样的木板还有多少？”
眼见已快午时，都护府的杂役们自有领饭之ใ所，而不爱吃府衙饭食的官员们，有人便直接回了不过几步之遥的家里，也有人三两个约着到外面酒肆饭铺小聚一顿ู。安十郎还是第一次来都护府找裴行俭，一路问着找到了长史房前，却见房门紧闭，一个ฐ人影也没有。
走出麴崇裕的府邸，安十郎茫然的站了一会儿，第一个念头竟是去找琉璃——要用什么木板，怎么เ转印，他也不是十分清楚，横竖物件都是从后罩房那边运过来的，若是有什么เ特别的讲究，想来也只有琉璃清楚吧！这生意上的事情，平日裴行俭也是从不过问，都是琉璃与自己้商量……安十郎抬腿便往曲水坊走，走了几步突然想起裴行俭的叮嘱，还是转身往都护府而去。
安十郎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แ。裴行俭笑道，“你跟我来”
一进院门，安十郎正想开口，却见裴行俭的神色突然放松了下来，转头对自己้微微一笑，“十郎放心，其实这些纸张的用处，我和大娘早已๐有了主意，只是此事未成之前，不好教人知晓，倒是让十郎忧心了一路，全是守约的不是。”
琉璃思量了片刻，自己้也有点困惑，“也没想什么，来之ใ前我其实不曾想过这处院落会是什么模样，但今日进来一看便觉得亲切，哪里看着都顺眼，这屋子里的布置说来寻常得很，我却是越看越喜欢，也不知是为了……”
裴行俭便问，“你适才在院子里想什么เ想得那么出神？”
坐在次席上的麴崇裕ษ眉头一皱，轻轻的哼了一声。厅堂里顿时变得一片安静，梁延怀说了两句，突然感觉不对，抬头看见麴崇裕的眼神，脸色不由微变，忙讪讪的收了话头。
麴智湛看了外面一眼，清了清嗓子，梁延怀却正说到เ长安的一次御宴，先皇如何赏下葡萄美酒，长孙太尉又是如何被人打趣，说得眉飞色舞，竟是并未留意。
裴行俭微微一怔，麴崇裕ษ已大笑着走下楼去。风飘飘也看了柳如月好几眼，待下了楼便低声道，“这个ฐ刘娘子看着倒不像寻常宫女。”
麴崇裕眼中的玩味之ใ色顿ู时更浓了一些，转头看了一眼，只见裴行俭看着柳如月若有所思，语气却颇็为淡然，“不必多礼，你也算是西州子民。”库狄氏垂眸不语，看不出脸色如何，倒是她身后的一个婢女狠狠的瞪了柳如月一眼，愤慨鄙夷之情颇有些形于颜色。麴崇裕不由眉头微挑，低声对裴行俭笑道，“守约当真胸ถ怀博大，爱民如子，崇裕佩服之ใ极”
裴行俭微笑着答道，“内子因比我晚出京一步，家人才特意托三郎相送过来，他又是少年心性贪玩得紧，索性便一路跟着玩到了这里，如今我等要走大海道，到เ底太过辛苦，我便打算让他回去，今日去酒肆便是为了送行，他会带着伴当回敦煌舅家过冬，来年开春再与十郎一道回长安。”
琉璃心里更是一沉，心里暗暗恼火，这麴崇裕果然是个难缠的，只怕多半已๐猜到穆三郎不过是小小的商人，所以之前才刻๑意避开他，这般追问到เ底，难不成是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