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文校长有点惊奇，她迟疑地摆着脑袋笑道：“学校早ຉ就开学了，你知道没空位置……没听说过你有表兄啊。啊，是表兄吗？”
“校长，我有个表兄失学了，他就要来找我找事情。您给帮帮忙吧！”道静事先就编好了一套话。
“妈妈病死了。”道风若无其事地说，“去年死的。这两年我一直跟着爸爸……嘿，你不知道，他又做了官啦。我们住在南京——不对，他在南京，我在上海。他还不知道我现在已经是上海震旦大学的学生啦。”
“提这些干吗！”道静有些不耐烦了，“跟他早ຉ离开了。我问你，家里人现在都在什么เ地方？你从哪儿来的？”道静虽然恨这个家庭，从离开它之后，再也没有理过它，可是在这一霎间，还是流露了对它的怀恋和关切。
许多女人亲切的问询、招呼声，使她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你倒是睁开眼呀？这又不是老和尚修行的地方，在这儿闭着眼干吗？”
“那ว当然。我和老卢是很好的朋友你不知道么เ？”
同志，道静听到这个称呼，是如此的惊奇和欣慰。卢嘉川虽然亲密，但还没有这样称呼过她；可是，他，这个陌生的人竟然称自己为ฦ同志。……她压住了因不幸消เ息的证实而引起的波动，亲切地压低声音说：“看见你，我真高兴。虽然咱们没有见过面，不，想起来啦，‘三一八’开始讲话的就是你！我想老卢一定也和你谈起过我……我很幼稚，希望你以后能够常常来帮助我。”
“水……水……”他朦胧的不甚清醒的神志又告诉他渴，渴得真难过。……由于渴的刺激，他似乎ๆ明白了自己的存在，于是他睁开眼睛，向昏沉的漆黑的牢房里茫然地望着。高高的铁窗上透进了青天上的几颗星星，远远的似乎有岗兵的皮靴在橐橐走动。身边呢，几只饿坏了的老鼠在地上跳来跳去——好像在试探着要吃他身上流出的凝固了的血……渐渐，他完全清醒了。一个意念突然占据了他的心头——使他忘掉了难忍的渴，也忘掉了燃烧着全身的剧ຕ烈的痛楚。
“水……水呵……”他轻轻呻yin了一声，想翻转身，但是好像有千万根针刺๐在背上，全身猛烈地刺痛着，他咬了咬牙不动弹了。
许宁实在耐不住了，把手一挥，打断了母亲没完没了的唠叨：“妈，你这些话我听了总有百八十遍了。耳朵满满的，再也塞不进去啦。你为什么เ总说这些？我，我并没有忘掉你的好处。……妈，说实在的，现在咱们国家这么危急，我一个青年人怎么忍心这样待下去？……妈，我去参加不会有危险的。去的同学多极了，他们来信都说很好……”
母亲正坐在小凳上懒懒地缝着袜底。一见儿子回来了，还没等他张嘴，她就捏着袜底诉起苦来。花白的头在头上轻轻颤动，捏着针线的手也在哆嗦：“孩子，你又来跟我商量走吗？唉，我这苦命的老婆子为ฦ什么还不死呀？——你三岁就死了爹，只留下你这么一条根。为ฦ了你，我才活在这人世上守着你整整二十三年。……屎一把尿一把，好容易把你带大。现在，你要远远的走了？那不行！”许老太太的眼泪滴滴答答地流着，刚ธ要拿衣襟擦擦，生怕许宁打断她的话，就又急忙说下来，“看你现在是个又高又大的小伙子，小的时候，你可多病多灾，妈为你一个ฐ月总有二十多夜不能ม睡觉。菩萨面前，磕了多少头，烧了多少香……那一回你病得快死了，眼看不成了，我也不愿再活了，吞了鸦片烟……”
“不用你操心！”道静露着两排洁白的牙齿也笑了，“谁像你这个样儿：见一个爱一个，见两个爱一双——恋爱专家。”
“我么เ？有别的工作呀。”白莉苹急忙岔开了话，把手臂搭在道静的肩膀上笑着，“小林，昨晚，又跟你那老夫子吵架啦？嘿，傻孩子，你为什么老跟这样的人凑在一块儿？难道找不出比他可爱的男人来？”白莉苹看着余永泽总穿着长袍大褂像个学究，就一直称呼他老夫子。
“不行！要去找她！”余永泽什么เ都顾不得再想，就急忙奔了出去。
又是几声急促的枪响。
许宁已๐经走远了。道静还一个人站在门槛ນ上望着他的背影微笑着。她从来还没有参加过任何游行集会，这么多人群聚在一起将是个什么情景呢？……她被一种新า奇的神秘似的感觉兴奋得许久ื都不能ม安静下来。
“他吗，当然去！”许宁一改刚才的神情，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冲着道静一挥拳头，“我——当然去啦。还有，小林，你要尽量多动你的朋友们也参加。老卢说应当广泛地动群众。我走了，明天见！上午八点在北大操场集合。你可要去呀！”
多么热情地关心别ี人，多么เ活泼洒脱，多么富于打开人的心灵的机智的谈话呵……道静越往下回忆，心头就越快活而开朗。
卢嘉川还是随便地笑道：“大概，这是你在象牙之ใ塔里住得太久ื的缘故。小林，在这个狂风暴雨的时代，你应当赶快从个人的小圈子走出来，看看这广大的世界ศ——这世界是多么悲惨，可是又是多么美好……你赶快走出来看看吧！”
“怎么不认得！我那大孙子狗儿还跟您上过学。他回家来常念叨林老师好，林老师教他打日本呢。”
“是。老大伯。您还认得我？”
晓燕看出她在说谎，笑着推了她一下：“去吧！愿你成功。早ຉ点回来。”
“不，封信去。”因为ฦ道静已挨晓燕说了许多次，所以这次决心瞒住她。
突然，晴天一声霹雳，惊醒了麻木的乡村，也惊醒了林道静麻木、衰颓的心。
平淡的乡村，平淡的生活，甚至连瑰丽奇伟的大海ร，在道静暗淡的心目中，也渐渐变得惨淡无光。在她给余永泽和王晓燕的信中充满了悲天悯人和郁郁๗寡欢的情绪。余永泽和王晓燕虽然都写信劝她不要这样消沉，劝她快活起来；她自己้也有时惊异自己้小小年纪怎么竟有了这种可怕的衰老的心境。可是，人生——展示在她面前的人生，是那么阴惨灰暗，即使和余永泽的初ม恋，也没有能够冲淡这种阴暗的感觉。于是，她依然陷在忧郁的情感中ณ而无力自拔。
道静扭头一看：一个ฐ黑黑瘦瘦的青年，含着微笑站在她身边。这个人她常看见，在海滩上，常见他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蹓跶，可是他们谁也没跟谁说过话。
有一天，这种沉默单调的情况被破坏了。傍晚，她正对着汹涌ไ澎湃的晚潮呆望着的时候，一个声音把她从迷惘的梦境中唤醒来：“该回去吃饭了，老高头等着你呢。”
学校开学了，第一天离家去上学，父母亲高兴得亲自送道静到大门口去上车。林伯唐穿着纺绸长衫，摸着胡子站在大门口外的玉石台阶上，沉吟有顷，然后对坐在洋车上就要起程的道静笑吟吟地赞叹说：“小姐，恭喜你！上了中ณ学，等于中了秀才呢！哈、哈、哈……”
道静高小毕业考上了北平西郊的南山女子中学之ใ后，母亲对她的态度有了显著的好转。因为ฦ这时她已经长成了一个颀长、俊美的少女。她的脸庞是椭圆的、白皙的、晶莹得好像透明的玉石。眉毛很长、很黑，浓秀地渗入了鬓角，而最漂亮的还是她那ว双忧郁๗的嫣然动人的眼睛。她从小不爱讲话，不爱笑，孤独，不爱理人。可是徐凤英并不注意这些，她注意的是这女孩子的相貌的变化，和如何使她具有一定的学历，因为ฦ这是那个时代的时髦妇女要嫁一个有钱有势的丈夫所必备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