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厨房去，帮三婶的忙。郑东霓已经钻到郑南音的房间去了，她千里迢迢给郑南音带来了好些新衣服，她们俩的聒噪声可以打败厨房里的抽油烟机，实在厉害。
郑东霓当然是越来越漂亮，只不过我从来不肯当着她的面承认这一点。虽然三叔三婶一致认为她还赶不上年轻时候的大妈，可是从小到大，上赶着奉承她的人足够从我们家门口排队排到เ龙城至北京高公路收费站。只可惜漂亮女人大都精明，一眼就看得到自己้的实际利益在什么地方。早ຉ已对甜言蜜语、烛光晚餐之ใ类的花拳绣腿免疫了。
“郑西决，我有一个ฐ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郑南音的声音比先前略微安静了一点，斜着眼睛看我。我明白她想要做媚眼如丝状，但是没掌握其中ณ要领，像个需要矫正斜视的可怜儿童。
三婶是个好妈妈。我感慨地想。不知道郑南音自己知道不知道，世界ศ上有个人这么在意她的想法和感觉——哪怕是不理解也要尽力维护，这是多大的福气。
然后我就听见了郑东霓的歌声。“风雨过后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不是天晴就会有彩虹。所以你，一脸无辜，不代表你懵懂。”郑东霓学王菲是可以乱真的。唱歌，曾经是她吃饭的家伙。
她关上冰箱门，对我微笑[福哇txt小说下载]：“早上吊一吊嗓子是好的。我自己都觉得我宝刀未老，完全不减当年。”
“走过江湖的人就是不一样，”我说，“27岁就可以话当年。”
“那当然。”她骄傲地把脖ๆ子一梗，“谁都像你，当年坐着学牛顿三定律，现在站着教牛顿ู三定律。无聊。”
“你是怎么认识那个人的？”我犹豫了一下，比较迅地转移了话题。
她一愣：“偶然。去年夏天他放假回来，跟着什么熟ງ人到我店里来。然后他就来约我了，后来他回美国去，我们保持联系。再后来，他说他想结婚，我说，我也想。”她有点狡猾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看上他什么？”
“我从来没有看上他，我只是不讨厌他而已。”她静静地把豆浆倒满两只杯子，“最近我的品位变了，突然喜欢上学历高的男人。他很单纯，我说什么，他就相信什么。他就跟你一样，从来都没有从学校里出来。在国内的时候就是读书，去美国还是读书，读完书就留在学校的研究室——活了3o年，念了二十多年的书。热带植物博士——”郑东霓笑了，“这世界ศ上真的是什么人都有呀。”
现在只剩下两种可能：第一，我的堂姐长得很像热带植物；第二，那个男ç人在美国小城里憋疯了，偶然看见了一个ฐ精明利落的城里女人，丝毫不能让他联想起原始的热带植物，于是决定非她不娶。
“郑东霓，”我叹了口气，“跟你说，我也有同学出去留学或者陪读。辛苦得很，尤其是美国的那些小城市，一到节假日，大街上静得像坟场。你不是耐得住那ว种寂寞的人。他没有多少奖学金，粗活累็活都是你的——我不是指洗衣服做饭，还包括搬个梯子刷公寓的天花板。去市买十几公斤ภ的东西回家，要么开车，要么像骆驼一样自己搬回来，你以为ฦ你还能ม像在家里那样挥手打辆的？做梦。”
“你是说我吃不了苦？”她深深地凝视着我。
“我是说没有必要。”
“别小看我，郑西决。”她把头全部握在掌心里，有点恶狠狠地扔到脑后去，“我又不是没出过远门。在新า加坡唱歌的那ว几年，我有时候一晚上跑三个场子，白天还有别ี的工要打，和四个女孩子租一个ฐ房间，什么脸色都看过。你真的以为你姐姐回来开店的本钱是靠什么有钱的男人？我倒想，可是到เ哪去找那么傻的有钱人？你说对不对？”
我突然现我根本没有和她对话的资格。郑南音是对的，我只不过才做了一年的老师而已，我就以为自己天生适合规劝别ี人。我凭什么来说三道四呢？我甚至像所有无关痛痒的闲人一样，暗暗揣测过她的钱来自某个，或者某些男人。
郑东霓是在18岁那ว年去新加坡的。她才大一，连第一个学期都没有读完。她在大学所在的南方แ城市里认识了她的第一个男人，一个新加坡的酒吧经理，于是就下了南洋——多古老的说法。四年以后她回来了，在北京安顿了下来，当她的大学同学苦苦地从一个ฐ招聘会奔赴另一个招聘会的时候，她成了服装店的老板娘。
没错，我们的姐姐跟着她才认识几天的男人去做天涯歌女的时候，跟郑南音一样大。我奶奶早就精炼地总结过了，人是有命的。
“郑西决，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她托着腮，无限神往。我知道她不是在跟我说话，她只不过是在回忆而已๐，“在新加坡的时候，有一回，有个客人一出手就给了1ooo美金的小费。要我给他们一桌人唱一个ฐ晚上。1ooo美金当然多，在新加坡也没有几个人能在一晚上赚到เ这么多。可是，当1้ooo美金是塞在你的胸罩里面的时候，你才能真的明白，不全是钱的问题，这世上，真的有等级这回事。”
她早就给我讲过的，但是她忘记了。
“你想一雪前耻，所以想嫁给——学富五车的‘热带植物’？”
“当然不是。”她大笑着过来揉我的头，“我想赚钱呀。我现在的店生意再好也只是衣食无忧而已。所以我想借这个机会出去看看，看看我还能不能赚到更多的钱。”
“你现在赚的不够多吗？似乎ๆ比我多很多。”
“都跟你比，社会还用不用进步？”她冲我翻白眼，“胸无大志。”
“我是胸无大志。”我自在地伸了个ฐ懒腰，“我只想平平安安地待在龙城，教一辈子书，然后照顾ุ三叔三婶，小叔，当然还有你爸你妈。等你和郑南音都远走他乡，并且婚姻不幸的时候，帮你们支撑好这个大本营，好让你们随时回来养精蓄锐，再战江湖。”
“贱嘴。”她的眼神明显有些意外，“我没想到，原来你也有志向，是继续做这个ฐ家里的‘三叔’。”
“没错，就这么เ简单。要是我真的能做得像三叔一样好，是我的荣幸。”
“为ฦ什么？”她问我。
“郑东霓，”我说，“你不是孤儿，你永远不会明白。”
“我和孤儿有什么区别？”她仓促地一笑。
郑东霓的婚事，就这么成了定局。——我这个说法并不确切，准确点说，在全家人反对无效只好对她表示祝福的时候，她才宣布她和热带植物在法律上已经是夫妻。她这次回家来只不过是来办签证需要的手续而已。大家恍然大悟，更加无话可说，只好团结一致地帮她准备所有申请签证的文件，以及行装。也不是全家人吧，不包括她自己的父母。小叔的点评最为ฦ幽默，当他听说了郑东霓老公的专业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说：“好。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热带植物，也是好的。”郑南音在一旁笑得差点断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