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樱绞着帕子擦眼泪：“我胡说？照这样下去，明年的学费还交的出吗？”
叶荣秋一惊：“嫂子，这是怎么เ回事？”
黑狗方才给流浪狗喂食的举动也让叶荣秋心里有那ว么点不是滋味，他希望黑狗是个大奸大恶之ใ徒，不该有一点点的良善之举，免得自己้对他的厌恶不值当。他仿佛安慰自己似的哼了一声：“因为ฦ他们是同类他才会做那种事。”这样一想，使得他的心情好了一些。
流浪狗离开以后，黑狗抬起头，看向叶荣秋房间的窗户。叶荣秋立刻闪身躲到了窗帘后面。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惊慌什么เ，或许只是不想让黑狗知道自己在看他，就好像显得自己其实并没有那ว么厌恶黑狗似的。并不是，他非常厌恶黑狗，随时随地希望天上会落下一颗炸弹来将黑狗炸死。
叶荣秋勉强笑了笑：“好久不见，你最近过的好吗？”
“好久不见了！”李雪清热情地说道。
黄三爷抽着雪茄，面朝南悠闲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他四十来岁年纪了，长着张阔气的圆脸，眼神老辣沧桑。他身后站着两个ฐ穿着黑色西装肌肉虬结的保镖，像两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他笑眯眯地看着叶荣秋：“二少光临大驾，不容易，真不容易。”
此处的隔音效果极佳，他们进了屋，外面的伙计将门一关，赌场的嘈杂声便彻底被隔绝在了门外。叶荣秋进门第一眼看见屋子正中间跪着一个ฐ穿着洗旧了的中ณ山装的中年男人，那男ç人满身都是伤，正瑟瑟发抖。叶荣秋不认识他，不明所以。
就在这个ฐ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叶荣秋自己在屋里发了好一会儿火，终于想起被他丢在茶馆门口的冯甄，开始后知后觉地感到歉疚。不管怎么说，冯甄是因为他才会被黑狗为难，他一个人跑了回来，也不知道黑狗会怎么处置冯甄。叶荣秋心里真是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日本人现在立刻往重庆投几颗炸弹，赶紧地将黄三爷和黑狗都炸死这世界才清静！
黑狗笑了起来：“道理我就不懂，不过你每一个ฐ毛孔在想什么เ，我都清楚的很。从我第一眼看见你，你的每一个心思我都猜得到，你一张嘴，我看你嗓子眼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叶荣秋皱眉：“你知道什么เ？”
黑狗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因为ฦ我小时候也跟你一样幼稚过。”
叶荣秋一愣。黑狗的年纪比他还小三岁，却好像一个历经世事的老人，这让叶荣秋心里很不舒服。他问他：“你说我幼稚？”
黑狗说：“是啊，幼稚，因为你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我小时候也以为我跟别人是不一样的，不过后来我发现，一样吃饭，一样拉屎，我除了比别人幼稚点，没什么เ不一样。你觉得你厉害的时候，肯定有人比你更厉害；你觉得你惨的时候，还有人比你更惨。其实你什么เ也不是，几根骨头，一块肉，别拿自己้当回事。”
叶荣秋的眉头越皱越厉害：“你到底想说什么？”
黑狗摇头：“没什么。一条狗说的话，二少爷不要当真，汪汪汪。”
叶荣秋觉得黑狗其实和他想的不一样。至少，黑狗和其他的地痞流氓不一样。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别人轻贱自己，不在乎别ี人给予自己恩惠，也不见他眼红什么。有时候他还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让叶荣秋既觉得是谬论，又不得不承认也有道理。叶荣秋曾恨他侮辱自己，可是黑狗的侮辱和别人的侮辱又不一样，因为他的态度里并没有真正的羞辱，他其实并不在意别人的感受。可他毕竟是黄三爷的狗，叶荣秋告诉自己้，那是一条不折不扣的恶狗。
叶荣秋又在马路边上站了一会儿，等到路上没车了，他才走了过去。
叶荣秋走出一段路，忽见前方围了一堆人，似乎人群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叶荣秋从他们身边走过，听见人们的议论声。
“那婆娘是个婊|子，跟个当兵的睡了，听说还是个连长，她就缠着人家，要傍那当兵的。当兵的哪里肯呢？所以打起来喽！那婆娘算是洗白喽！”（洗白：完蛋）
叶荣秋无心看热闹，正待离开，突然一道黑影扒开人群闪电å一般冲了进去。叶荣秋愣了一下：冲进去的是黑狗！
叶荣秋迟疑ທ片刻，站在人群外踮起脚尖向里看。
人群的中间，是四个男ç人正在殴打一名中年妇女。黑狗冲进去，抬脚踹翻了两个，架住一个ฐ人踢向那女人的腿，一拳又揍倒一个。那四个ฐ男ç人没料é到有人帮手，先头吃了亏，待回过神来以后便是一通乱ກ战。黑狗虽是打架好手，但是一个对四个ฐ还是有些吃力。过了一阵，两个人把他架住了，另一个ฐ人一个窝心脚๐对着他直踹过来，黑狗正躲无可躲之ใ时，刚才挨揍的那ว女人跳了起来，把朝着黑狗去的那家伙扑倒在地一通乱ກ挠，只见那男人手足无措地一阵抵抗，居然也挡不住她，被挠得满脸花花。
一边打，黑狗和那中年女人还在嚷嚷着互相对骂。
“娥娘，你个老捏儿，又招事呢！”（老捏儿：老太婆）
“我日你仙人板板，劳资么要你龟儿子救。”
“哪个要救你？他们几个挡了我的路。你咋跟人睡觉也能睡出事？”
“劳资睡了个当兵的，哪个ฐ晓得当兵的抠眉挖眼的，睡了觉不给钱！不给钱还打人！”
“是哪个睡的你哦？不长眼，连你都要睡？睡得你巴适不？巴๒适，就不要钱了嘛！”（巴适：舒服）
“巴适个锤子！要不是他趴我身上哼哼，我都不晓得他进来喽！”
周围的百姓开始哄笑。那几个ฐ当兵的急眼了，试图封住娥娘和黑狗的嘴，只换得他们更大声的嚷嚷，以及周围更热闹的哄笑声，还有人还对着那ว几个ฐ人指指点点。叶荣秋听了他们的话，只觉得不堪入耳，不由连连摇头。
黑狗是逞凶斗狠惯了的，出手招招都是穷凶极恶，虽然对方人多势众，但他渐渐占了上风。只见他从路边抓起一块板砖，对着一个人的头狠狠拍了下去！只听啪的一声响，砖头在对方แ头顶ะ碎裂，那人立刻头破血流。
围观的人群被黑狗吓到了，看热闹的圈子顿ู时散开了一些。剩下三个当兵的连忙去扶起被黑狗开了瓢的家伙，黑狗又捡起一块砖头在手里掂着，冷漠地打量他们。那些人被黑狗身上的戾气吓到了，不敢再纠缠下去，连忙扶着头破血流的伤者撤退。但他们也不甘示弱，一个人一边跑一边指着黑狗叫道：“我记得你了！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娥娘试图趁胜追击，却被黑狗一把拉了回来。
叶荣秋见事情了结，便继续往回走，他走出不远后黑狗追了上来。叶荣秋低声问他：“她是什么人？”
黑狗擦着嘴角的血迹，浑不在意地说：“一个老婊|子。”
叶荣秋脚๐步一顿ู，停下来看他的脸色。从黑狗的脸上，他只看到了玩世不恭。他皱着眉冷冷道：“你宁愿救一个婊|子。”顿了一顿ู，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你宁愿救一个婊|子，也不救我。
叶荣秋没有说出口，因为ฦ他自己้也知道这是无端的指责。娥娘的情形与他不同，她是被四个强壮的男人围着殴打，而他则是自甘堕落地被一个面目可憎的男ç人又亲又摸。可是天知道，刚才在黄三爷屋里的时候，叶荣秋是多么希望能有一个ฐ英雄冲出来制止那件令人作呕的事，不论是谁都好，是人也好，是狗也好，只要能ม够对他施以援手，将他从黄三爷身边扯开，他都不会感到那ว么เ绝望。
叶荣秋没有说出口，但是黑狗了解他的每一个毛孔。他没心没肺地笑道：“如果你个是婊|子，我也救你。”
叶荣秋停下脚步，目光阴沉地看着黑狗。他突然发起狠来，用力推了黑狗一把，大叫道：“滚！你这条恶狗！”骂完之后，他紧紧ู咬住牙关，扭头奔跑起来。
黑狗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追上去。
晚上，黑狗回到他那所破败的旧院子里，看见娥娘正在院子里打水。小花见他回来，高兴地跑过来扒拉他的裤腿，他抱起小花往屋里走，娥娘在后面叫住了他：“哎，你最近每天天不亮就出去，夜里才回来，你每天都在外面砍人？”
黑狗摸着小花的头懒懒地答道：“很久ื没砍人啦，手都有点痒了。我现在替老爷看猫，每天看着一只猫，不好让他跑了。”
娥娘把水桶从井里提上来，用手捧着冰凉的水扑了扑脸，喘着粗气道：“猫？就今天你跟着他的那个娃？”
黑狗应了一声。
娥娘一边擦脸一边走向他：“我看那娃ใ，端的很，不好弄。”
黑狗抱着小花走到院子里的木椅上坐下，小花不断舔他的手指，他宠溺地替小花梳理着毛发：“我看着他……就像看到我自己้。”
“你？”娥娘上下打量他：“你跟人家差远喽！”
黑狗只是笑笑：“他像十二岁以前的我。很多想法很像。而且他太天真，太傻，我都能ม猜到เ他在想什么，他想干什么เ。我不喜欢他现在的德行，我想看他倒霉，看他越惨越好，他生气，我就觉得开心。因为我曾经跟他一样傻。”
娥娘绞着毛巾没有说话。
黑狗低下头，有些茫然地摸了摸小花的头，小花乖巧地在他膝盖上趴下，享受他的抚摸。黑狗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他今天倒了大霉，魂儿都要丢了。可我没有觉得高兴，那ว时候我差ๆ点就想救他。我讨厌他自以为是的样子，但我又希望他能一直这么讨厌下去。”
娥娘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叹气道：“你想救他，说明你看见了你的魂。你要是能ม从他身上找到你自己丢掉的魂，就好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