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军官用力把他推了回去：“少废话！回去！队伍给我排好了！谁再出队就给我原地俯卧撑一百个！”
那孩子却不回队伍里，忧心冲冲地问道：“长官，咱真的要去打日本人啊？那打仗，会死人的吧？”
在叶荣秋替黄三爷捆手的时候，黄三爷用长辈关怀小辈的语气道：“小黑啊，你怎么เ总喜欢从你三爷手里抢人？前头一个冯甄伺候的你不好？三爷对茂实那ว可是一片真心，你何苦又非要和三爷抢呢？”
叶荣秋羞恼不已。黑狗猛地用枪托砸了下黄三爷的脑แ袋，黄三爷吃痛便闭了嘴，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但旋即敛去，转头看向黑狗。黑狗笑得云淡风轻：“对不住啊三爷，车太晃，我手不稳。”
黑狗道：“你爹受伤了？”
叶荣秋愣了一下，便已知道他为何事而去，没再问下去。
在黄三爷的院子门口，叶荣秋意外地遇见了黑狗。
叶荣秋出门没带任何司机和随从，自己徒步走到เ了黄三爷的住处。不过七八条街的路，他足足走了两ä个小时，期间三次转身，但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叶荣秋终于恢复了一点生气，恶毒地瞪着他：“你这种人，懂什么？”
黑狗说：“不就让三爷亲了一下么。”
叶华春急得不停对老婆使眼色，可他是个耙耳朵，外面还能管事，家里却管不住老婆。苏樱搂住自己้的两个ฐ女儿，许是被母亲的情绪感染，又或是被吓到เ了，两个小女孩也呜呜哭了起来。苏樱抹着眼泪道：“我说这些话，我晓得你们要怪我，可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为我三个娃。一大家子人，那么多张口要吃饭，咋弄得下去嘛！”她捧住自己凸起的大肚子，殷殷切切地看向叶荣秋：“二弟，算我求你，你想想法子，你大哥是真的没法子了，他弄不过黄三爷，谁都弄不过他。黄三爷是冲着你来的，你肯定有法子！”
苏樱幽怨地瞪了眼叶向民，大家闺秀的仪态也不要了，含怨带嗔道：“你给我煮鸡汤有个啥子用嘛ใ！还能吃好多顿？我晓得，我晓得，你们都不想让二爷晓得，他每天在家里看看书，写写字，啥子都不用管，外头天塌了也跟他么得关系！可事情到底是他招出来的，他不管，你们也管不到！”
叶华春听见黑狗的话后微微皱了下眉头，转过身对着黑狗客气地笑道：“不知该怎么称呼您？”
叶荣秋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哥？！”
叶荣秋随便地跟他握了握手就把手收了回来，勉强笑道：“改日吧，我还有事，该回去了。”
李雪清的丈夫张伟平看起来是个很平凡的男ç人，架着一副眼镜，温文儒雅，但是他和李雪清一样，整个人充满了幸福的味道，满满的要溢将出来。他向叶荣秋伸出手：“你好，我听雪清说过你。你怎么没有打伞，最近天气凉，小心生病了。我们家就在附近，要不你到เ我们家去喝杯热茶吧！”
黄三爷弹了弹雪茄的灰，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黑狗：“来，你念念。”
黑狗立刻上前一步，在黄三爷身边低下头：“三爷。”
冯甄就站在楼ä下的客厅里，身上灰扑扑的，脸上还带着伤，坏掉的眼镜被收了起来，使得他的眼神显得呆滞。叶荣秋忙跑上前去，欣慰地拦住他：“冯兄，我真是对不住你，因为ฦ我让你受苦了。你还好吧？那条狗没有为ฦ难你？”
叶荣秋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阿飞在门外又重复了一遍，他才从床上跳起来，捡起刚才自己生气时揉成一团丢在地上的西装，穿上一个袖子后又把它脱了，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新的西装穿上，这才开门下了楼。
他这么说黑狗就没办法了，于是把水和馒头递到他自己手里。
黑狗又跑回叶荣秋身边，他撩起叶荣秋的裤ไ腿，看见叶荣秋的脚踝已经肿的像个ฐ馒头一样。他用手碰了一下，叶荣秋“嘶”的抽了口气，立刻把脚收了回去。黑狗抬头看他，只见叶荣秋又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自己้。
黑狗从汗衫上撕了一块布下来，用水打湿，放在火上烘热，然后敷到叶荣秋的脚踝上：“我现在不觉得你像我了。就是放在当年，我有八个仆人贴身伺候的时候，也没你那么เ娇็气。我见过那么多少爷小姐，都没有你娇็气。”
叶荣秋没有还击，用力地咬嘴唇，小声说：“我好想回家……”
欧阳青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并不是因为馒头上的血腥味让他受不了，而是因为ฦ他太虚弱了，咀嚼和吞咽都让他觉得吃力。他非常困，可是他不敢睡，生怕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于是他开始说话。
“我是三年前从军校毕业的。”他说，“我当了三年兵啦，我本来想考黄埔军校，可惜我没有考上，就在天津读了军校。”
黑狗说：“你还是歇歇吧。”
欧阳青摇头：“我想说，我不想睡。三年啦，我还没有上过战场。我换过好几支队伍了，整编师、新编师，步兵连、重机枪连、辎重连，我都呆过，但我从来没打过仗。”
叶荣秋小声问道：“为什么เ？”
欧阳青说：“我也想知道为ฦ什么เ，大概是命吧。其实有好几次，我们差点就跟日本人交上手了，去年七月的时候，我就在天津，日本人把天津——把我的故乡都给占领ๆ了，我的枪里却一发子弹都没打出去。因为ฦ我在的连队，日本人还没打过来，我们就撤退了，把我的天津拱手让给了日本人。”
黑狗和叶荣秋都安静地看着欧阳青，谁也没说话。
欧阳青用力喘了两口气，哆嗦着拧开水壶喝了口水，又咳嗽了两ä声，接着说道：“去年九月的时候，我在山西，日本人又打过来了。我们拿的是德国人的武器，德国人的枪只能配德国人的子弹，我们自己不会造，只能ม依赖德国人。可是德国人和日本鬼子是盟友，他们故意拖延我们的弹药供给，那ว时候我们手里枪比子弹都要多。我是怀着必死的决心上战场的，我想我就是用刺๐刀也要刺死几个日本鬼子——抢了我的天津城的日本鬼子。可是我刚写完遗书，上面的命令就下来了，说不能ม让我们去送死，要我们撤退。”
“可是我愿意去送死。我爹娘不肯在日占区做顺民，双双投江死了。我姨娘做了顺ิ民，却还是被日本鬼子杀了。我不想做战场上的逃兵，我想回天津，我得给他们修个坟墓，不然他们这一辈子死了都没个家。”欧阳青开始发抖。
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了下来，接着说道：“后来我就被调去了运输营，没有再上过战场。我已经送过一百多个士兵去前线，今天的那ว批人是新招的，也是要送去前线的，我知道，他们不想去，其实我愿意跟他们换。”
黑狗走上前替欧阳青把身上的大衣紧了紧。
欧阳青喃喃道：“三年啦。当了三年兵，没打过鬼子，好手好脚地活了三年。我以为这是命，我的命比别人厚，老天爷怜惜我，不想让我死，要我做好万全的准备去打一场大大的胜仗，把日本鬼子全都打跑……”然后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断腿，带有嘲讽之意地苦笑起来：“你说，怎么会是这样呢……我真希望我是在做梦……”
叶荣秋已๐经开始哭泣，但是他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黑狗睁大了眼睛盯着火光，不让眼泪从自己้眼睛里掉出来。
欧阳青也沉默了。他说了这一通话，更加虚弱了，眼睛半睁半闭，在昏迷与清醒之中死死挣扎着。
黑狗问叶荣秋：“你好点没有？能走吗？”
叶荣秋哽咽着点头。
黑狗站了起来，重新把欧阳青背到背上：“休息够了就继续赶路吧。”
叶荣秋捡了一根粗树枝作为拐杖，捡起那ว些带血的、脏兮兮的包袱，跟着黑狗继续向县城的方向走去。
欧阳青的身体越来越冰冷，他已经被裹成了一直大粽子，但是他的体温还在不停下降。他趴在黑狗耳边喃喃道：“我还以为ฦ我跟别人是不一样的……我以为我死不了……可是我要死啦……”
其实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可是最后，他们中大多数人到死都没能ม证明自己的不一样，就都化作了一样的尘土。
黑狗说：“县城马上就到了。”
欧阳青说：“我死没什么เ。我的家乡已๐经丢了，我的国家也要完啦。”
黑狗说：“是我们的国家。”
欧阳青沉默了一会儿，说：“对，是我们的国家……就算我死了，我们的国家也不会完的。我把自己看得太高啦，我不算什么，这个国家还有很多很多的人，比我更加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只是我看不到เ胜利的那天了……”
连跟在他们身后的叶荣秋也哽咽着说：“不，你会看到เ的。”
“二十八整编师守备团步兵连下士……三十八新编师重机枪连中士……十七师步兵连准尉副排长……十七师运输营少尉排长……”欧阳青开始念的从军的经历。突然，他趴在黑狗的肩头哭了起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虚弱而尖锐地叫道：“我不能死！给我枪，给我炮……给我一把刀也好！我要上战场！为ฦ了我的国家，为ฦ了我的家乡，为了我的人民……为了我的理想战斗ç！！战斗ç！！！我……不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