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摇了摇头：“让他自己้冷静一会儿吧。”又说，“他从小没受过什么大的挫折。”
顾修戈不紧不慢地把退出来的枪膛装回去，对黑狗促狭地笑道：“你这个小朋友脾气可真是不咋地啊。哄哄去？给他喂点糖？还是喂他喝点奶？”
郭武则悻悻地把枪收了起来。
这时候他们两个人看见顾修戈来了，刘ถ文脸上浮现了一些笑意，走了过来：“团座。”
顾修戈大力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我告诉你们吧，你们可撞了大运啦！我的部队，王牌军！全中国最好的部队之一！多少人想调进来那ว是门儿都摸不着！”
黑狗则是十分泰然：“什么军？”
叶荣秋委屈地看了他一眼，见他镇定自若，心多少安定一点，又怕再被人打，只得老老实实地跟着队伍走。
黑狗走到叶荣秋身边，他的手被捆住了，于是他用肩膀抵住叶荣秋的肩膀，低声说：“大侄子，怕啥，表叔叔在这呢。”
黑狗撇撇嘴：“生在福中不知福，劳资想要个媳妇儿还没有呢。”
如果这时候有面镜子，叶荣秋会发现自己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他连忙故作正经地摇头，以显得自己้没有那么เ轻浮：“没有啊。”
叶荣秋说：“去吧，我留แ在这里也没事做。”
周博海叹气：“雄心壮志咱不缺，可这事办起来还真是麻烦的不得了。我爹想趁早把手里现在的生意给转了，但武汉那ว里盘根错节地牵连着，一时还真脱不开手。我们有一笔货被压在安庆了，我明天还得去安庆跑一趟，你陪我一起去不？”
叶荣秋说：“你送我回去吧。”
黑狗点点头：“哦。”
叶荣秋不知道为ฦ什么心里酸溜溜的，一把抓住了他数钱的手，没好气地说：“算了！不买了！直接去就是了！”
黑狗见他表情有些古怪，没想到自己้竟说中ณ了，不由愣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钱数了起来：“那是得好好打扮打扮，那ว可是未来的二少奶奶，怠慢不得！这光买套衣服也不够啊！鞋也得换吧，头油怎么เ办呢？”
黑狗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端着一个锅子走进来。他出去的时候叶荣秋捧着碗眼巴巴地盯着门口，似乎怕他这时候一走了之似的，他一回来叶荣秋就松了口气，又低下头装腔作势的喝药。
叶荣秋撅着嘴把碗接了过去，喝了一口，眉头直皱：“好苦。”以前他在家里吃药，他家的用人都会给他碗里加上红糖。况且此时他正饿着，药物刺๐鼻的气味让他胃里一阵阵翻滚，着实难受。
叶荣秋听了居然觉得很受用。大约是他太想家了，心里觉得寂寞，想黑狗陪他说说话，于是过了一会儿又问道：“那ว你……为什么对我好？”
黑狗好笑：“二少爷，你做人有点儿良心。我对你坏？我每天还帮你揉脚。”
叶荣秋看着黑狗埋了欧阳青，然后他对着欧阳青简易的墓碑敬了个军礼。
黑狗在城外挖了个坑把欧阳青埋了。他没本事送欧阳青回天津。虽然他和叶荣秋没有多少钱买饭吃了，而欧阳青手腕上戴着一个颇็值几个钱的表，但是黑狗没有动他身上的任何东西，尤其是他的军装ณ——因为欧阳青是个真正的军人。虽然他没有打过仗。
突然，一只手搭在叶荣秋的肩上。叶荣秋回过头，就看见黑狗站在他身后。叶荣秋惊讶地看着黑狗，又往刚才黑狗躺的地方看了一眼——那里是空的。他一愣，视线回到黑狗身上：“你……你没死？”
他现在应该怎么做？
黑狗笑笑：“叶二少爷。”
叶荣秋阴阳怪气地哼了哼：“别叫我大侄子。你可以称呼我的表字茂实。”
日军的战机已๐经看不见了。整个ฐ重庆城十分安静。
阿飞开着车一路疾驰，叶荣秋坐在车上，始终闭着眼睛，心惊胆战地等着听后方轰炸声响起，然而车开出好一阵他们都没有听见任何爆炸声响。叶荣秋心里觉得奇怪，思索片刻，将头探出车窗向后看。
黑狗一把人拖出来，立刻๑又往前跑去，冲进了一间破败的院子里。那间院子里三面屋已经屋塌了两面，萧条破落，不堪目视。叶荣秋冲进去，只见黑狗跪在东边的碎石堆上疯狂地刨着，一边刨一面大叫：“老捏儿？狗|日的，你死哪去喽？”
很快又跑过来两个ฐ人，众人合力掰开碎石，从里面拖出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叶华春笑道：“这我倒是能猜到เ几分。黄三在重庆当了这么多年地头蛇，连警察都能被他呼来喝去。可自打政|府迁都重庆，重庆的政要人员换了一批水，并有大量军队涌了进来，军方和警方แ可不同，恐怕黄三也吃不下那些人。所以军方他惹不起。”
叶荣秋立刻想起那ว天黑狗为了一个老婊|子在街上和当兵的打起来、还用砖头把别ี人开瓢的事，显然叶华春说的就是这件事。按理说他原本是很讨厌的黑狗的，可是听了这件事，他只觉得那些当兵的仗势欺人的可恶，倒不觉得黑狗自作自受，甚至有些觉得他可怜。他忍不住道：“黄三不是厉害得很嘛？怎么连一个手下也护不住？”
叶荣秋茫然地抬起头，看见迎上来的黄三爷，用了三五秒的时间找回自己的情绪，然后皱着眉头站了起来。
又过了一个ฐ小时，里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黄三爷嘹亮的声音响起：“哟，茂实！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我这里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被他称为宋校长的男ç人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他，神情逐渐变得惊喜：“呀！这不是茂实吗！都长得这么高了！”
“宋校长。”叶荣秋称呼对方แ。
掌柜道：“原本是能撑上几个月的，但是上个ฐ月老爷从铺面的账上拿了一大笔钱出去，说是要到เ外地去活动。如果维持现在这个状况，过年之前我们就得关门。”
叶荣秋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这样下去能撑多久？”
黑狗走到เ冯甄面前，冯甄哭丧着脸哀求道：“你们放了我吧，我和茂实真的没有什么。”
于是黑狗就拨开他们往柴房里走，那两人面面相觑，可是黑狗是黄三爷面前的红人，他们谁也不敢拦。黑狗进了柴房，就看见冯甄被捆着手脚๐丢在角落里，脸色蜡黄，看起来精神很糟糕。
黑狗看见叶荣秋来了，也不从秋千上起来，晃荡着自己้的两条大长腿，姿态一点也不尊重，歪着嘴邪邪ิ地笑：“叶二少爷，黄三爷今天又让我来给你问好。”
叶荣秋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黑狗坐在秋千上嘿嘿直乐。他长手长脚的，坐在给小孩儿和少女准备的秋千上显得十分可笑滑稽，他自己不觉得，叶荣秋却在心里默默地鄙夷：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叶荣秋到的时候冯甄还没有来，于是他拿出在楼下买的报纸看了起来。
今天叶荣秋约了一位老同学在茶馆里见面。这位老同学名叫冯甄，是叶荣秋难得看得入眼的人。冯甄家境平庸，但是文采斐à然，在大学时曾是诗歌社的社长，叶荣秋很欣赏他写的诗。两ä人约好了今日一起吃晚饭，冯甄会带上自己最近的诗集，再顺ิ便聊聊最近发生的国家大事。
顾修戈深深吸了口烟：“找我说啥？”
黑狗径自拖了条墙边的椅子坐下，不慌不忙地吸了两ä口烟，觉得全身都舒坦了，这才开口说道：“团座上次说的话，我回去考虑了很久。”
“哦？”顾修戈问他：“哪一次？”
黑狗说：“您说披着中国皮的都该有一颗当兵的心。”
“哦。”顾修戈ຖ弹了弹烟灰：“那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黑狗笑了笑：“对，说的很对，但不全对。”
顾修戈挑眉：“你说说看，哪里不对。”
黑狗说：“国难当头，当兵的保卫国家，说是最伟大的一群人也没错。愿意在这战乱年代出来当兵的，就是伟大的人，可有些人生来就不伟大，是一群小人，他们没有那么高的觉悟。”说完顿ู了一顿ู，等着顾修戈的反应。
顾修戈眉头微蹙，一口接一口吸着烟：“接着说。”
黑狗笑了笑，说：“没觉悟不要紧，要紧的是没本事。当兵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当得成的，扛枪得有力气，当工兵的得有体力，指挥的得有谋略，随随便便抓个人来，上了战场吃枪子不要紧，坑了别ี个才要紧。”
“哦。”顾修戈ຖ点点头：“还有呢？”
黑狗说：“爱国有很多种爱法，全都当兵也不成，得有农民种粮食给当兵的人，得有工ื人造兵器给当兵的用，打个ฐ仗，不能什么都不干了，国家还得运作，日子也要照过，您看对不对？”
顾ุ修戈ຖ笑着把烟头掐了，目光锐利ำ地看着黑狗：“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应该当兵，什么样的人不该当兵？”
黑狗说：“跟日本打仗到现在，打出多少叛徒汉奸来？很多队伍仗还没开打，就先降了日本人。当兵的，最少得有胆色。”
顾修戈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叩击着椅子的扶手：“你觉得叶荣秋是汉奸的料？”
黑狗的确是为ฦ了叶荣秋而来的，不过他没想到เ顾修戈就这么直白地把叶荣秋的名字讲了出来。他顿了一下，说：“不，但他不是当兵的料é。”
顾修戈ຖ问他：“那ว你觉得他是什么เ料呢？”
黑狗愣了一下，一时居然答不上来。叶荣秋能做什么，他还真没想过。叶荣秋在他心里始终还是那个二少爷，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个ฐ被宠坏的家伙，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连最基本的生存能ม力都没有。他无法想象叶荣秋能做成什么เ事，也许最适合他的就是继续去做他的叶家少爷，享受别人的宠爱和恭维。
顾修戈打量着他的反应笑了。他说：“他当然不是汉奸的料，我这团里，没有一个会是汉奸，能当汉奸的，我早ຉ就一脚踢出去了！你是不是觉得他胆子很小，是个懦夫？”不等黑狗出声，他就说道：“我不觉得，我觉得大学生有骨气的很啊！老子拿枪顶ะ着他的脑袋，他还敢跟我说他不是兵，哈，老子喜欢的就是这股傲气！今天他敢跟我犟这口气，明天也敢跟日本人犟这口气。什么เ人会当汉奸？那ว就是除了命可以什么都不要的人。”他指了指心口：“那种人，这里是空的。你不是那种人，他更加不是。”
黑狗说：“他……”
顾修戈抬手打断了他：“等等再说他。你今天是为ฦ他来的，希望我放了他？”
黑狗也把烟掐了，两只夹烟的手指摩挲着，似乎有些不舍，于是顾ุ修戈ຖ又丢了根烟给他。
顾修戈问他：“那你呢？你不为你自己辩驳两ä句？”
黑狗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重重吐出，沉着地说：“我愿意留下。”
“哎哟？”顾修戈显得有很兴趣：“说来听听，为ฦ什么？抓壮丁这种缺德活老子干了不是第一次，像你这样的还是头一回遇见。我发现你从一开始好像就不是很抗拒嘛，也不是装腔作势以求自保。为ฦ什么呢？”
黑狗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我娘死的时候跟我说，人活着，要找到活着的意义。”
顾修戈点点头：“这话说的没错。可你为什么留แ在我这里呢？有意义的活法有很多种，就像你说的，种粮食，当工人，很多。”
黑狗说：“我在找。”当年他不是苦苦守着倒掉的家，不是拿着刀去找黄三爷报仇，不是像他的母亲一样悬梁自尽，而是选择了自己一个人逃出来，凄惨无助地活下去。从那时候，他身上就背负了很沉重的枷锁。他一直在寻找自己存在的价值，证明他当年的选择是对的，找到那把钥๓匙，才能解开他的枷锁。
顾修戈笑了：“哦，这不是我要的答案，还不够。不过你刚来，需要时间，你在找，没错，我希望你能找到。”
顾ุ修戈ຖ又说：“咱再说回去。你看不起叶荣秋。”
黑狗挑眉，却没有反驳，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顾修戈ຖ身体前倾，问道：“你喜欢他吗？”
黑狗微微皱了下眉头，没回答。
顾修戈指了指关上的门，刘文应该正在外面守着。他说：“我喜欢刘ถ文。他到今天已经跟了我七年，他跟着我，最难打的仗我让他去打，最艰险的路我让他去走，待遇最差ๆ的队伍我让他带，因为我看得起他。他配跟在我身边，他就得做得成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