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武用一种不屑的眼神斜睨了他一眼:“你说去干什么?去吃喜酒?去逛花楼?”他嗤了一声,甩开黑狗的手:“当然是去打鬼子。”
黑狗愣了一会儿,跑过去追上郭武,拉着他问道:“去太湖干什么เ?”
叶荣秋并非没有经历过大事,光是挨日本人的炸弹他都挨了两回,被黄三爷折磨的那些都不用说了,可是这些都没能ม改变他的性子,因为ฦ那些风雨并不是他独自经历的,永远有人为他挡风遮雨。黄三爷的时候,他的父亲和兄弟牢牢地把他藏在屋子里不让他去面对困难,而之后黑狗待他更甚,替他将一切的麻烦解决,将他放在掌心里宠着,甚至是用好脾气去纵容他让他在逆境之ใ中仍能保有他原来的骄傲。这种保护只让叶荣秋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下变得更加脆ะ弱了。原本叶荣秋只要考虑在逆境之中如何保全自己,现在他更需要考虑的是怎么เ不失去黑狗。
黑狗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摇了摇头:“让他自己冷静一会儿吧。”又说,“他从小没受过什么大的挫折。”
顾ุ修戈对着刘文点了点头,走上前拍拍郭武的肩:“新า送来的物资到了没?”
郭武则悻悻地把枪收了起来。
叶荣秋很明显地露出了鄙夷的表情,把这条破败不堪的队伍从头到เ尾扫了一遍,怎么看都是一支残兵败将,顾修戈ຖ竟然也好意思管它叫做王牌军。
顾修戈大力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我告诉你们吧,你们可撞了大运啦!我的部队,王牌军!全中国最好的部ຖ队之一!多少人想调进来那是门儿都摸不着!”
黑狗边走边默默观察这支队伍。这支队伍也就一两百来个人,其中ณ五分之一是伤员,不过看起来是正规队伍,比当初欧阳青带的那支好多了,起码人人身上都背着枪和被褥,每个人也都带着头盔,看神情都不是懵懂无知的新า兵蛋子。黑狗不是很看得懂军衔,从肩章和军服上看,顾ุ修戈无异是地位最高的一个,而刘文郭武两个ฐ人与其他人也不一样,看起来军衔更高一点,队伍里的人也都比较顺ิ从他们两个ฐ,不过他们两人之ใ间看起来不大对付,刘文倒还好,郭武走路时会时不时故意挡了刘ถ文的道,刘文往往都是忍让。
叶荣秋委屈地看了他一眼,见他镇定自若,心多少安定一点,又怕再被人打,只得老老实实地跟着队伍走。
叶荣秋高兴地问道:“没有人愿意嘛?”
黑狗撇撇嘴:“生在福中不知福,劳资想要个媳妇儿还没有呢。”
周博海ร笑着拍拍他的膝盖:“也是,书娟每天一大清早ຉ就跑出去了,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按说她的学业早该完了才对。她真不懂事,也不知道陪着你。”
叶荣秋说:“去吧,我留แ在这里也没事做。”
黑狗惊讶地问他:“周家不派人送你回去?”
叶荣秋说:“你送我回去吧。”
黑狗说:“我没说不买呀,二少奶奶跑了我可担待不起。不过我只有这几个铜板了,新า衣服买不起,猪油倒是能弄那么一小块,当头油抹抹,剩ທ下的抹在脸上,气色也显得好。”
叶荣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酸溜溜的,一把抓住了他数钱的手,没好气地说:“算了!不买了!直接去就是了!”
黑狗把锅子端进屋里,叶荣秋用力吸了两口气,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手里的锅:“这是……”
黑狗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端着一个ฐ锅子走进来。他出去的时候叶荣秋捧着碗眼巴๒巴地盯着门口,似乎怕他这时候一走了之似的,他一回来叶荣秋就松了口气,又低下头装腔作势的喝药。
黑狗老大不耐烦:“为ฦ啥?因为我是个ฐ方แ脑壳!”(方脑แ壳:傻)
叶荣秋听了居然觉得很受用。大约是他太想家了,心里觉得寂寞,想黑狗陪他说说话,于是过了一会儿又问道:“那ว你……为什么เ对我好?”
然后他问黑狗:“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叶荣秋看着黑狗埋了欧阳青,然后他对着欧阳青简易的墓碑敬了个ฐ军礼。
黑狗以为叶荣秋在开玩笑,因为自己总是爱这样开他的玩笑,但是他一秒他就知道并不是这样——叶荣秋扑进他怀里,用力勒着他的脖子哇哇哭了起来:“你没死!你没死!”
突然,一只手搭在叶荣秋的肩上。叶荣秋回过头,就看见黑狗站在他身后。叶荣秋惊讶地看着黑狗,又往刚才黑狗躺的地方แ看了一眼——那里是空的。他一愣,视线回到เ黑狗身上:“你……你没死?”
叶荣秋说:“你本名如何称呼?”再叫他为狗似乎ๆ不大合适,他又不想跟黄三爷那ว样叫小黑,怎么เ称呼黑狗真是犯了难。
黑狗笑笑:“叶二少爷。”
叶荣秋突然大叫:“糟了!阿飞,快停车!”
日军的战机已经看不见了。整个重庆城十分安静。
斜ฒ眼瞥见叶荣秋冲进来,对着他大叫道:“快点过来帮我挖!”
黑狗一把人拖出来,立刻๑又往前跑去,冲进了一间破败的院子里。那间院子里三面屋已经屋塌了两面,萧条破落,不堪目视。叶荣秋冲进去,只见黑狗跪在东边的碎石堆上疯狂地刨า着,一边刨า一面大叫:“老捏儿?狗|日的,你死哪去喽?”
叶荣秋懵懵懂ฦ懂ฦ地点头。
叶华春笑道:“这我倒是能猜到几分。黄三在重庆当了这么多年地头蛇,连警察都能被他呼来喝去。可自打政|府迁都重庆,重庆的政要人员换了一批水,并有大量军队涌了进来,军方和警方可不同,恐怕黄三也吃不下那些人。所以军方แ他惹不起。”
黄三爷拍着他的背道:“是不是久等了?哎,我昨天睡得晚,这会儿才起来,那帮没用的东西不敢叫醒我,居然让茂实等了这么เ久!”说完转身踢了脚跟在他身后的小弟,那ว小弟立刻满脸堆笑地对叶荣秋赔起了不是。
叶荣秋茫然地抬起头,看见迎上来的黄三爷,用了三五秒的时间找回自己的情绪,然后皱着眉头站了起来。
宋校长是叶荣秋中ณ学时的校长,因为ฦ叶荣秋长得俊俏成绩又好,宋校长对他十分欣赏,还曾经单独开小灶为他上过数学强化班。
被他称为宋校长的男人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他,神情逐渐变得惊喜:“呀!这不是茂实吗!都长得这么高了!”
叶荣秋的心一沉:过年之前,正是黄三爷给他的最后期限。
掌柜道:“原本是能撑上几个月的,但是上个月老爷从铺面的账上拿了一大笔钱出去,说是要到外地去活动。如果维持现在这个状况,过年之前我们就得关门。”
黑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不是去给日本人当靶子练手了吗?为什么会被抓过来?”
黑狗走到冯甄面前,冯甄哭丧ç着脸哀求道:“你们放了我吧,我和茂实真的没有什么เ。”
叶荣秋听到黄三爷这三个字,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但他克制住了,甚至连嫌恶黑狗的表情都掩饰了七八分,板着脸严肃地说:“你要怎么样,才肯走?”
黑狗看见叶荣秋来了,也不从秋千上起来,晃荡着自己的两条大长腿,姿态一点也不尊重,歪着嘴邪ิ邪地笑:“叶二少爷,黄三爷今天又让我来给你问好。”
战报其实只占了版面很小的一块,如果有捷报的话倒是可以占一整个版面,可惜没有胜仗——从战争开始到现在,连连败退,几乎没有打赢过一场仗——哪怕是小小的一次交火。
叶荣秋到的时候冯甄还没有来,于是他拿出在楼ä下买的报纸看了起来。
紧接着,大大小小的炮弹接二连三地从江对岸飞了过来,不断地炸出一阵阵烟雾。叶荣秋脸色苍白地躲在战壕里,紧紧抱着自己้的枪,不敢弹头去看战壕外的景象。现在他不嫌弃这把冰冷的武器了,在这种时候,枪的确能带给他安全感。
日本步兵在火力掩护下坐上小皮筏渡江,五辆坦克与步兵齐头并进,横冲直撞地淌入江水中。顾修戈的队伍被强大的炮火轰的几乎没法从战壕里探头。不过顾ุ团长倒是不急,笑嘻嘻地嚷嚷道:“等会儿小日本登陆了!他们肯定使用轻重机枪开路!凡是他们用三发点射的,啪啪啪,那ว就是在问你们怕不怕!你们怎么เ办?对着他们两发点射,告诉他们,不怕!”
叶荣秋在战壕里微微颤抖。他本以为隔着一条江能够安全一些,双方只需远程炮火互攻便可,没想到日本人竟然要打过江来。
黑狗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看了一眼,一发炮飞了过来,他立刻๑又躲进战壕里。
“轰!”炮弹在战壕前爆炸。
不一会儿,数量小皮筏到เ了江边。
日本人一登陆,立刻架起他们的机枪,数架机枪三点连射向顾ุ修戈的杂牌军们猛扫过来。顾修戈吆喝道:“机枪手!”
国军的机枪手们立刻๑回以两点连射,几名日本兵在机枪扫射中倒了下去。
日本人像是明白了国军们奋战的决心,火力瞬间加强,发疯似的倾洒弹雨。国军也迅速用枪林弹雨进行反击。因为顾ุ修戈新得了一挺马克沁重机枪,他的队伍里总共有了两台重机枪,他将重机枪手安排在两边侧翼设计,形成交叉火力,轻机枪手和步枪手们躲在战壕里向登陆的日本兵射击,整个火力网密不透风,上岸的日军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机枪可说是近两ä百年来最伟大也最残酷的发明,其强大的火力令纵横了战场上千年的骑兵迅速退出了历史的舞台。然而拥有如此强大进攻力的武器自然也是最遭人痛恨的,一分钟之ใ后,一枚迫击炮弹准确地落入重机枪手所在的战壕,可怜的士兵从机抢前滚了下去。他身边的士兵立刻替上,不让强大的火力网有片刻停滞。
叶荣秋始终缩在战壕里,一动也不敢动。他现在后悔自己没有信仰基督,或者信仰佛教也好,至少现在可以念一段圣经或是佛经中的句子让自己不那么痛苦。
而黑狗和其他老兵一样举起了步枪编织着让日军喘不过气的火力网。
很快,日军的坦克也登陆了。
五辆坦克齐头并进冲向顾ุ修戈们的阵地,步兵在坦克后跟进。皮胡冒头射击,日本人回击的子弹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吓得他猛地钻进战壕里。田à强一把将他的脑แ袋压了下去:“死河南佬,护好你的脑袋。”然后咬了一颗手榴弹丢了出去。
坦克后的步兵接二连三地倒下,然而坦克依然四平八稳地前进。坦克是因机枪而诞生出来的装甲â怪物,铁甲密不透风,机枪的子弹根本无法射穿。顾修戈在战壕里大叫:“手榴弹!给我手榴弹!”
几十个手榴弹传了过去,顾修戈用麻袋炸了几袋手榴弹,然后抱着一袋手榴弹从战壕里爬了出去,大叫道:“掩护我!”说着就抱着一麻袋手榴弹冲向一辆坦克。
黑狗看见顾修戈竟然冲了出去,惊讶无比。他现在相信顾ุ修戈ຖ说的“打仗我一定冲在你前面”,这家伙简直像个ฐ疯子一样,但是却让他感到兴奋。他端起三八大盖,这时从坦克后面冲出来一个日本兵,举ะ枪指向顾ุ修戈,黑狗迅速瞄准他,扣下扳机。他射中了,那ว个日本兵倒下了。
顾修戈就地一滚摸到了坦克射击的死角,他引燃一麻袋手榴弹,丢到坦克的履带边上。轰的一声巨响,手榴弹爆炸,扬起一阵尘土。烟尘过后,那ว辆坦克再也不能动了——它的履带被炸断了。
顾修戈跳回战壕里,问黑狗:“你射的?”
黑狗点头。
顾修戈对他竖起拇指:“不错。”他看了眼缩在那里祈祷的叶荣秋,没说什么เ,转身走了。
一名士兵抱起早就准备好的松香油桶跳出战壕,向一辆坦克冲了过去。然而他还没跑到เ坦克前,一颗子弹将他射倒了。日军试图用子弹击碎他的油桶,但是那个士兵临死前死死抱住了油桶,用他的身体挡住了日军扫射的子弹。很快又一个人跳出战壕,抱起油桶继续向前冲,往前跑了没几步后又被射倒了。
黑狗的瞳孔不断ษ收缩。他并不是没有近距离接触过死亡,他上吊而死的母亲,被日军炸死的娥娘和欧阳修,那些鲜活的生命在他眼前消逝,他以为已๐经麻木。然而这一幕还是让他震撼了。在战场上死亡是如此迅速,一条生命只值几颗铁丸子,没有了战壕的掩护就□裸地暴露在日军的攻击下,可是那两个人都几乎ๆ没有任何犹豫地冲了出去,这种迅速的牺牲让黑狗的心灵震撼。中ณ国士兵并不怕死,只要他们明白他们是为ฦ了什么เ而战斗ç——现在,他们要守住这一条望江西岸的防线,不能让日军的炮火轰炸中国更多的领土。
真正到了战场上的人,自己的生死已๐没有概念,脑海ร中只剩ທ下一个念头:死守不放,无论如何,不能ม让日本人打过去。那桶落在地上的油好像一种责任,死死吸引着人的目光,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冲过去把它抱起来,一滴不剩地洒在那辆正在扫射中国士兵的坦克上。
这时候,突然伸出一只手用力地抓住了黑狗的胳膊。是叶荣秋。
黑狗低下头看着叶荣秋,叶荣秋的脸色还是非常惨白。他没有看黑狗,几秒钟之后,他缓缓松开了手,颓然地抱住自己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