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宾馆里淡而无味的晚餐，钱如泉冒着细雨到เ街上买了一只烧鸡。看来这还是一个ฐ绝不让自己้口腹受委屈的人。他撕了一只鸡大腿给赵信书。赵信书慌忙摆手拒绝了。他那拘谨的、木讷的模样，这时倒又引起了钱如泉的兴趣。从学历上讲，赵信书是名牌大学五十年代初期的毕业生，如今是工程师，但谈起天来这个人却又呆头呆脑地什么都不懂ฦ，连江青的丑闻和现在买布不要布票了都不知道。于是钱如泉诧异地问：“那么，你闲下的时候干些啥呢？总不能一天到晚啃书本子吧！”“…我有时候，也爱下个ฐ象棋。”他为自己的知识贫乏深感羞愧，期期艾艾地说。
这次，他从他所在的s市乘火车来c市出差，中ณ途要在l市转车。在l市的那家胜利ำ宾馆里，却碰上一位难得的棋友。这个人就是收报人钱如泉。他们俩当时住在一间客房里。钱如泉五十多岁，比他年龄稍大一点，但长得面白体胖，很是富态，行动举止也显得年轻活泼。他自我介绍说他是c市外贸公司的干部ຖ，在l市办点事还要去新疆ຆ。他出身贫寒，十二岁就被送到一家当铺当学徒，除了扫地倒茶递水烟，凭着他机灵的脑袋，还学了点识别古玩玉器字画的知识。这位外贸干部显然是个见多识广，善于结交，带点江湖派习气的人物。那天是星期日，l市又下着小雨，两个ฐ人闷在房里无处可去。钱如泉喝了二两大曲，中ณ午觉醒来以后，伸了个大懒腰，先是有一搭无一搭地跟他闲谈，渐渐就天南海ร北地神聊起来：从秦砖汉瓦说到养花种草，从扬州八怪说到เ“四人帮”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赵信书这个书呆了肚皮里除了x、y、z之外，社ุ会常识其实贫乏得很，在这位几乎ๆ是无所不识、无所不晓的杂家面前，只有洗耳恭听、目瞪口呆的份儿。钱如泉这种老社会油子，是他那偏僻的s市很少见的，更是科技界里找不出的，在书呆子眼里，他无异于一部社会的百科全书，因而不由á得对他产生了兴趣和亲切感。这种情感，是一个孤独的人在寂寞的旅途中ณ经常容易闪现出来的。
他慌忙掏出一分钱。那位姑娘板着面孔把一张电å报纸劈面向他摔来，宛如郎平的猛叩。
“喂！”后面的人又戳了他腰眼一下，他方才醒悟过来。眼前的棋局不见了，只看见那位刚和人争吵过的邮电局女营业员用愠怒的眼光瞪着他。“哦…我买张电å报纸。”
“赵工这份怪电报真给我们出了个ฐ难题。不把它当回事吧，人家公安局都注意上了，那个钱如泉又是那ว么种人。把它当回事吧，赵工ื又是这么个老实头子…嘿嘿！…”
提到钱如泉，周绍文倒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用笔敲着记事本说：“哦，去年汉斯临ภ走的时候，有这么เ一件事，不知你们还记得不记得？当时汉斯的确给我们出了些好主意，我们想表示ิ表示谢意，送给他点什么。可是他说别的都不要，只要中国的一个小古董。这话也是赵工翻译的。后来，我们花了四十块钱买了一个仿制ๆ的汉朝瓦当送给他。他也不懂真假，高兴得眉开眼笑。买古董这事，我记得去年党委会的会议记录上有…”周绍文向来是绕着圈子说话，但他的言外之ใ意、弦外之音总能使人听明白。果然，这种联想引起了党委成员们的注意，连李任重都警觉地皱了皱眉头：是不是这个书呆子真的受汉斯私下的委托，代买什么古董，这次趁出差ๆ的机会和c市的一个古董贩子挂上了钩，却卷进一件违法案件中去了呢？…“嗯，这事倒是有的。”党委书记吴克功点点头，又搔搔花白的短发，带着无可奈何的、会意的笑容说“嗯，这里面，嗯，他们这里面，是不是…啊，有啥…哎，老郑，这个汉斯会不会说英文呢？要会说英文，事情就好办了。咱们厂好几个ฐ工程师都会英文哩，哪怕由á李厂长抽出点时间来陪陪他呢。”
吴克功不愧搞过长期的政治工作，搔了搔头就想出了这个ฐ李代桃僵的办法。负责临时接待外国专家的郑副厂长埋在靠墙的沙发里，用不满的口气回答：“这事我早就问过他了。他会英文，可是他说他是德累็斯ั顿人，在国外，他向来不用英文说话。”
“啥？德累…”吴书记诧异地问“那不是德国？那ว跟不说英文有啥关系？会英文，又不说英文。这，这里面…”在这方面，吴书记可又胡涂了。郑副厂长懒โ得跟他解释，埋在沙发里喝茶。显然这位副厂长、党委委员有自己的看法，如果采取表决的话，他是会投赵信书的票的，但他却不愿在会上表态：管他呢！书记厂长决定谁去当翻译谁就去吧！
“德累斯顿是德国的一个城市，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被美国空军炸了个一塌糊涂。”李任重见吴克功的窘态，看不过去，耐心地告诉吴书记。“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汉斯ั才不在国外说英语。这也是他爱国主ว义的一种表现。”
“何止于一塌糊涂ิ！当时汉斯面红耳赤地说，他的父母就是被美国飞机炸死的！”李厂长说话了，郑副厂长才用激烈的口气补充了一句。他们俩的关系有点别扭。可正因为关系别ี扭，才能从反面激出话来。
吴克功总算明白了，但又搔开了头。会议僵在这儿，和前两次一样，无法进行下去。
“哎！老郑，他跟你说这话的时候是用英文还是用德文的？”
周绍文灵机一动，想到了妙计。但他还是不愿直接说出来；他要引导别人往他的妙计里钻。
“德文。”郑副厂长眼睛都不看他，仅仅吐了两个ฐ字。
“那么，”周副书记面带微妙的笑容“他说的是德文，你怎么懂ฦ得的呢？”“我怎么懂的？我前天不就汇报过了么？我只好从省社会科学院借了个新分来的大学生！”郑副厂长的潜台词是：你别ี的事情记得倒挺清楚，前天的事你却记不得了！
“嘿嘿！”周绍文点点头，眼睛横扫过会议桌，朝大家一笑。意思是：这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李任重当即明白了，但他觉得这个ฐ办法不妥。可是这时候他的脑แ子被古董、钱如泉、“黑炮”、汉斯、赵信书和“社会比过去复杂了”等等所干扰，乱成一团，也没有表示异议。吴书记两眼还瞪着周绍文，不太懂ฦ得这位副书记的圈子。至于郑副厂长，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个会上。他当了多年的副厂长，工作勤勤恳恳，没犯过大错，可是这次调整班子，他还是副厂长，却让李任重当了正厂长，所以他抱定了冷眼旁้观的态度。这时，管财务的王副厂长忍不住了，皱着眉头拍了拍记录本。“行啦，行啦！”他不耐烦地说“我看我们也别再讨论了，就照周副书记想的办法办吧。老郑，既然你已经请了一个翻译，那就请到底算了。咱们顶多给他单位付点借调的劳务费和出差ๆ费，要不了多少钱。我告诉你们，s市的招待所愣敲竹杠，一套特级房间一天要我们四十多块钱；机器还放在车站的仓库里，每天又要付钱，过期不取还要罚款！咱们坐在这儿讨论，人民币可是不停地朝外淌哩！”
“嗯，老周的办法倒是个ฐ办法。”吴克功终于恍然大悟，高兴地说“既然请了一个ฐ大学生来，就让他一直陪同当翻译好了。老郑，你再跟省社ุ会科学院商量商量，把这事定下来。至于赵工呢，”他把脸转向厂长李任重“咱们也别难为ฦ他，还是要注意知识分子政策。你想，要是他没啥问题，我们不让他跟那ว个德国人接触，对他也没啥妨碍；要是他真有啥问题呢，我们让他跟那个ฐ德国人接触，不是倒给他提供了一个ฐ犯错误的机会，反而害了一个同志么？你说，是不是这样？”
李任重看着吴克功笑眯眯的脸，觉得这位党委书记抱的态度还是与人为善的，心里不觉有些感动。“好吧，”他点点头。“我们目前也只有这样做了。”
事情总算在第三次党委会上定下来：赵工靠边，找人顶替，赶快去接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