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三楼，推开半导体分院领导办公室门，他现不但董老在，副院长钟寒枫、集成电路室高国皓，还有他们室的几个技术骨干都在。一群人围坐在办公室周围，正讨论得热火朝天，董老坐在他最靠窗的位置上，一面插两句嘴，一面在稿纸上写写画画，看起来一派春风得意。
雷为民对此没有不满，研究所都是群技术痴迷者，跟他们讨论技术问题，可以滔滔不绝说上三天三夜。但对于如何待人处事，这些智商远情商的天才们却明显少根弦。他只是有些奇怪，从来泡在实验室，讨厌行政工ื作的董老，怎么有兴趣安安心心坐办公室了。
身后工棚内躲雨的材料应用研究所几个ฐ研究员低声地讨论着。这个时代对于环境污染不能说完全不重视，但重视的程度也并不高，很多时候考虑到工ื期、建设成本等因素，治污常常流于形式，效用几近于心理安慰。
“我也觉得，美国公司的标准要求确实太高了。国内企业是无法承担这样巨大开支的。”
酒桌上，主ว位还空着，市委徐书记还没有到。这也不足为ฦ奇，领导嘛ใ，总是要最后出场的。霍克自然是坐在主ว宾位置，但郭逸铭要承担起即时翻译工作，只好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霍克侧后，估计今天是没有机会大吃大喝了。
这一圈下来，他们便花了半个多小时，这才被引导到席坐下。
他在画的时候，其他人为了保持仪态，坐在原位没有动，只是远远地看见了草图的大概轮廓。雷为民所长经常主持实际工作，对于单晶炉并不陌生，看到锅炉内部的提升臂，一口就说出来。
“这是单晶炉吧？”
酒宴前副书记致欢迎词，霍克代表西部计算机公司致词答谢，然后便是胡吃海喝，间或闲聊几句，谈话的内容并不涉及他们此来的目的。官员们对美国的生活方แ式、科技产品、风土人情很是感兴趣，这也正是霍克的长处，在席间大肆吹嘘，七真三假，把美国简直吹成了人间天堂，听的人也是目瞪口呆，一口一个“原来如此”“太厉害了”“你们生活这么เ好”。一场酒宴下来，宾主尽欢。
但他们并没有找到说正事的机会。
满街圆头的解放、东风大卡车，在后世只能在国产汽车博物馆才能ม看到。
尽管已经建国近三十年，这个ฐ时代国内汽车保有量还是不多，马路上稀少的行车与两侧自行车道上汹涌的自行车洪流形成鲜明对照，显得格外的宽阔。街上车流量按照美国标准可以称之为ฦ畅通无阻，和后世动不动就一堵几公里的车龙相比，更是无法相比。这时是没有私人汽车概念的，街上跑的车全都是公车，除了双向对驶的公共汽车，主要以工厂运送物资的卡车居多。轿车很少，还不如那些看上去极具二战风格的帆布篷吉普车多。
不懂华侨和华人区别ี的老师傅们在郭逸铭引导下，坐了下来，倒没有什么惶恐。他们在各自厂里地位高，几千人的大厂，工人差不多都是他们徒子徒孙，起火来随打随骂，就像对儿子一样。厂领导对他们说话都是客客气气，虽然受上级指派来了，但要是这个假洋鬼子要敢对他们乱ກ脾气，他们也敢甩手就走！
“听说你们想要对原有的国产机床进行改造，上级派我们来帮你们。机床方面我们比较熟，就是不知道你打算怎么个ฐ改造法？”刚落座，何师傅就不客气地开口问道。
“你们不是调到我们研究所的？”郭逸铭听他“你们”“我们”的，很是惊讶，转头向舒雨菲看去，眼神也变得有些严厉。
不是自己的人，调派起来就会束手束脚๐，这舒雨菲搞什么เ名堂呢。【dukankan搜索读看看更新า?最快最稳定】
“上面是说调我们过来，不过也要征求我们的意见。说实话，我对外国公司没什么เ好感，要不是考虑到这也是为国出力，我来都不想来。”姜师傅说话时面无表情。
郭逸铭一脸惊愕。
八级技工，果然牛啊，连上级部门的调令都可以置之ใ不理。
既然这样，他倒要考考他们，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有牛的本钱。要是有真本事，那该他们牛，要是滥竽充数，可还是夹紧ู尾巴做人好。
郭逸铭起身回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金属加工件。这是一个ฐ陀螺，车工ื水平很高，表面车得溜光，用手指摸不到一丝不平——最起码他摸不出来。
他回到四位老师傅面前，笑着把陀螺递给最近的钱师傅：“几位，这是我请人加工的一只陀螺。当初加工时，我特意要求，在某一圈上少车一丝。几位师傅帮我看看，这少车的一丝，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考我们！”
钱师傅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横了他一眼，将陀螺放到眼前，对着阳光看了一圈，不屑地撇撇嘴，随手扔给旁边的何师傅：“这是谁车的？”
“呵呵，这可不能说，反正是高手。”郭逸铭不信他只随随便便看了一眼，就能找到少车的那ว一丝，得意洋洋地说道。
“高手，当然是高手，这要是我徒弟，我把他手都要打肿，要多高有多高！这都车的什么玩意儿！还敢夸口说只少车了一丝！”他从已经传递到เ史师傅手中的陀螺抢过来，在表面略微一瞥，从兜里掏出一支圆珠笔，飞快地在陀螺表面作出印记，“你说少车的一丝，不就是这里吗？这哪里是一丝，两丝都不止！还有，在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虽然他尽了全力，但手艺明显不到家，并不是一次完成，是停刀后再次连刀，连接处都留下了瑕疵。这要在我们厂，就是标标准准的废品！这么เ简单的一个ฐ东西都加工不好，做我徒弟的徒弟都不会要他！”
何师傅等人大笑起来。
郭逸铭面红耳赤。
这个陀螺，是他练了几次手后，在材料所一名车工的指导下完成的。当时车下来一气呵成，觉得自己้说不定也具有八级技工的潜力。
可在几位真正的八级技工ื面前，他才觉，所谓的潜力不过是他自我感觉太过良好。
没错，钱师傅标注的位置正是他预留แ那一丝的位置，人家说了，他倒是想只留一丝，可手艺太臭，弄巧ู成拙了！他费心费力做的测试，在几位八级技工ื面前只是小把戏而已，连多看一眼的价值都没有。
人家不是牛，而是有牛的本钱！
既然人家确实有牛的资格，那他放低姿ู态也是理所应当：“何师傅、钱师傅、姜师傅、史师傅，我们所里想对国产机床设备做一些改进。但这方面我们经验不多，几位都是长年从事一线生产的老师傅，长期实践，应该有自己้的独到เ见解。我想询问一下，就你们实际工作经验，有哪些因素对机床加工ื精度会造成严重影响？”
他手持记事本，做出记录的准备，很客气地问道。
影响机床加工精度的因素า很多，但随着加工设备的进步，不同时代的主要影响因素也会有所变化。设备改造先要立足于时代，时代不同，需要改进的地方แ和改进方法也迥异。他需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对机加工精度造成负面影响的主要因素า，然后才能有针对性地作出设计方案。
“你这个ฐ问题太宽泛。影响的因素太多了，车床的震动、皮带的松紧、电机转、刀具的质量、经常换刀造成定位不准、爬行……，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何师傅摇摇头，对他这个ฐ问题不以为然。
“不急不急，我们有时间。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先把这些问题归纳一下，分成物的方面，和人的方面，然后再一项一项寻找解决方法。”郭逸铭在进行科研的时候，耐心很好，慢条斯ั理笑眯眯地拿起笔，在记事本上写着。
“物的方面和人的方面？”姜师傅有些不太理解。
“哦，我是说，问题是出在设备性能本身，还是由于人为的操作造成。比如刚才何师傅说的车床的震动、皮带的松紧ู，这就可以归为设备的方面。而经常换刀造成的定位不准、爬行就可以归为人为ฦ的方面……”郭逸明解释道。
“不对吧，爬行应该属于设备的问题吧！”何师傅插话道，他虽然用的是疑ທ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句式，“爬行不是导轨间隙形成的阻滞，造成推动时产生一顿ู一顿的阻力吗？这应该是物的方面，怎么能归入人的方面！”
姜ä师傅点头。
钱师傅却不以为ฦ然：“老何，这话我不同意。的确，产生爬行是设备本身的问题，但这个问题是可以通过操作手法调整来解决的。我的那台床子还是五十年代的，可从来就没有爬行的现象，我的几个徒弟也都很顺ิ利地解决了这个ฐ问题……”
“你是说我连你徒弟都不如？”何师傅火了，一拍大腿，瞪着大眼冲钱师傅就吼上了。
“两位，两位，别吵，别吵！”郭逸铭赶紧ู来劝架，和稀泥道，“这个ฐ问题的产生，既然是设备结构上的物理现象，但又可以用操作技巧来弥补，我看不如归入综合类怎么样？”
好容易将两位劝下去，众人一项一项ำ，开始回忆实际工作中ณ的具体现象，将影响机床加工精度的因素总结出来。几位老师傅都是各自厂里的顶ะ梁柱，各自在工作中ณ也总结了不少解决相关问题的方法，都是极有主ว见的人，通常能难服人。其间对一些问题，几位老师傅又出现了几次争吵。不过大家是正常讨论，都是对事不对人，倒也没太过火。
舒雨菲也拿了一个本子在旁记录，郭逸铭看了一眼，现她用的是一种特殊记手法，别人看不懂她写的什么，但通过她复述，现记录的内容非常详尽，几乎是完整复原了讨论的所有细节，比他的记录还要完整。
这大概也是外事人员的基本功吧。
郭逸铭索ิ性也不做记录了，等到เ讨论过后，由舒雨菲协助，整理出一份翔实的记录报告，再分门别类进行归类梳理。
这样的讨论进行了不止一次，大家的磨合也渐趋顺畅。几位老师傅现郭逸铭经常能根据他们阐述的问题，给出另外一种新奇的解决思路，也感到很有意思，渐渐对他也有所认可。只可惜在研究所，他们很少能ม够摸到车床，有些遗憾ย。
经过十多次总结讨论，郭逸铭结合现实，终于拿出一份改进方案，在会议上交与众人讨论。这次的讨论会，董老、钟老、高国皓也与会列席。
“经过这段时间的讨论，我们对影响机加工精度的因素作了详尽的总结，归为三大类，十八个方面，两百一十九个具体细节。
虽然问题看起来很多，但我觉得，要解决这些问题，实际上涉及到เ的只有两个方面：材料、传动系统。
像主轴、床身、刀具，主轴转动产生的颤震、床身的震动、刀具的质量，除非使用更高级的材料é，无法对其进行技术升级。
但传动系统、控制系统，这些不涉及材料的问题，却可以通过改进传动方式、控制方แ式的方法来予以改进。即便不能完全断绝由这些因素产生的影响，却能ม大幅度减轻影响的程度，使得设备加工ื精度获得重大提升……”
这些内容经过了他的深思熟虑，都不需要照本宣科，脱稿就可以口述。他说的话很平实，坐在下面的几位文化程度不是很高的老师傅也能完全听懂，董老他们长期从事材料é制备，和他以前的工作一样，对设备本身也非常熟悉。
大家都听得很专注，不时地点点头，表示ิ认可。
“综上所述，我们的改造也要从这几个方面着手。先是材料é，由于精密制造的特殊性，需要对材料é进行特殊处理，以释放材料内应力。
现在机床制造业普遍的做法，是将床身放在露天空地上，经过两年左ุ右的风吹雨淋，通过自然温差变化，使之释放内应力。这就像古代造船，先将木料é陈放两年，使之内部ຖ干燥变形完毕再用于制造是一个道理。
不过这种处理方式耗时太长，遇到特殊需求时，无法马上拿出合用的床身部件。
目前国际上在探索专门的预处理方式，如埋入地下半年、浸在海水中、采用震动波加内应力施放等。但对比下来，这些处置方案还是不如静置两年效果好……”
“这就是说，我们就只能用现有的机床进行改进？”高国皓插话道。
“不，床身对机床的加工精度影响极大，既然要有效提升精密加工水平，这个方แ面我们一定要突破！”郭逸铭用不容置否的语气，坚定道。
所有人都感到疑惑。
“小郭，你这不是矛盾了吗？”相处这些时日，几位老师傅和他也很熟ງ悉了，“你又说内应力释放要很长时间，又说要对床身材料进行升级，那ว我们难道还要等两ä年，再来做这个ฐ技术改造？”
“当然不要两年，我们马上就可以做！”郭逸铭笑呵呵道。
何师傅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探探他额头，又摸摸自己脑门，纳闷道：“小郭，你没烧吧，怎么说话颠三倒四！”
郭逸铭哭笑不得。
为ฦ了不让别人以为他在神经，他只好解开这个谜底：“用钢材做床身，确实需要这么长时间来释放内应力。但如果不用钢材，而是其他材料é呢？”
“其他材料é！”
所有人都眼睛一亮，但随即便陷入沉思。其他材料，除了钢材，还有什么材料比较适合作为机床床身。几位老师傅实践经验丰富，理论层次却有些欠缺，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来也就算了。董老他们却是绞尽脑แ汁，想从记忆中找到一种合适的材料é。
“小郭，你就别ี打哑谜了，到底是什么材料，比钢材还好？”何师傅等得不耐烦，大大咧咧问道。
“这个材料吗……”郭逸铭还想让大家再多想想，但看到何师傅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连忙开口揭穿谜底，“我选择的材料，是大理石！”
“大理石！”
董老等人猛然抬起了头，一齐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