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逸铭从来没看到她这么生气，被她突然暴涨的怒气值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是这样吗？那我非常抱歉，我不明白情况，确实是辛苦你了。”
舒雨菲辛辛苦苦跑了这么久，求爷爷告奶奶，最后还是请上级部门出面亲自干预ไ，才请来这几位八级技工，正一肚子火。辛苦努力得不到一句安慰也罢了，还被郭逸铭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满腔怒火顿时爆出来，“这不是大白菜，一挖就是一窖。这是八级技工，八级技工ื啊！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代表他们是国内最高水平的技术骨干！你知道全国现在有多少八级技工——拢共也只有几千人！这是国宝，国宝你懂吗？就这四位，他们原厂还不放，说普通的技工要多少有多少，但他们绝对不放。这些天为了调动他们的关系，我腿都跑软了，你还要怎样？”
“雷所长！”
来到三楼ä，推开半导体分院领ๆ导办公室门，他现不但董老在，副院长钟็寒枫、集成电路室高国皓，还有他们室的几个技术骨干都在。一群人围坐在办公室周围，正讨论得热火朝天，董老坐在他最靠窗的位置上，一面插两句嘴，一面在稿纸上写写画画，看起来一派春风得意。
老百姓们饭都还吃不饱，国家一分钱恨不能掰作两半花，哪里舍得在这些“无用”的地方乱花。
身后工ื棚内躲雨的材料应用研究所几个研究员低声地讨论着。这个时代对于环境污染不能ม说完全不重视，但重视的程度也并不高，很多时候考虑到เ工期、建设成本等因素า，治污常常流于形式，效用几近于心理安慰。
他们没有等待多久ื，就看到宴会厅的工作人员快忙碌起来，在饭店经理的指挥下快在门口汇合，贴墙站作两列ต。各席位上的行局领导也迅起身，向宴会厅门口涌去，也被按照职务高低，分作两ä列，站到เ了服务员的前面。
酒桌上，主位还空着，市委徐书记还没有到。这也不足为ฦ奇，领导嘛，总是要最后出场的。霍克自然是坐在主宾位置，但郭逸铭要承担起即时翻译工作，只好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霍克侧后，估计今天是没有机会大吃大喝了。
“对，这是单晶炉！”
他在画ฑ的时候，其他人为了保持仪态，坐在原位没有动，只是远远地看见了草图的大概ฐ轮廓。雷为ฦ民所长经常主持实际工作，对于单晶炉并不陌生，看到锅炉内部的提升臂，一口就说出来。
可该说的正事，一个字都没提。
酒宴前副书记致欢迎词，霍克代表西部ຖ计算机公司致词答谢，然后便是胡吃海喝，间或闲聊几句，谈话的内容并不涉及他们此来的目的。官员们对美国的生活方แ式、科技产品、风土人情很是感兴趣，这也正是霍克的长处，在席间大肆吹嘘，七真三假，把美国简直吹成了人间天堂，听的人也是目瞪口呆，一口一个ฐ“原来如此”“太厉害了”“你们生活这么好”。一场酒宴下来，宾主尽欢。
哪怕是在同一时代，但国内给顾ุ逸铭的感觉明显要比美国还要落后一、二十年。{dukankan请记?住我}对一个技术宅来说，身处美国的时候，接触到各种科技产品，虽然也感觉到了时代的落后，但拥挤的车流、繁华的大街、街上穿着鲜艳个性各异的行人，还让他觉得是在一个科技昌明，快展的时代。
满街圆头的解放、东风大卡车，在后世只能ม在国产汽车博物馆才能看到เ。
每一个零件，都需要先由何师傅他们在机床上摸索出一套成熟ງ的加工流程，然后建立相关三维加工模型，再转化为机械行程数据，编写主控程序。【请记住我们的网址dukankan读?看看】上机使用后，还要根据实际使用效果，对实际与设计不符的地方进行分析，寻找原因，作出修改……
一个零件，光是一个ฐ零件的全套数控程序就麻烦无比，过程非常枯燥，远没有大家想象中科学研究的迤逦潇洒。
但这就是真实的科研工作。
长期过着这种单调乏味的生活，也难怪科研人员对人情世故反应迟钝。
一队轿车驶近，开进了对面的材料应用研究所，在材料所大门、围墙上，彩旗飘扬，阵阵锣鼓喧天，进进出出的研究员都是喜气洋洋。
“热烈欢迎四机部领导莅临ภ我所指导工作”的横幅在风中ณ来回晃动。
“材料所今天又是这么热闹啊！”郭逸铭听到材料é所广播喇叭传来的运动员进行曲，不觉皱起了眉。怎么都是这一套，不管什么活动，都是放这运动员进行曲。后世是这样，到了这个时代还是这样，耳茧子都听出来了，隔着一条大马路也不清闲。
这种模式他也是很熟悉的。
单晶硅制ๆ备成功了，高精密机床也试制成功了，这就是巨大的功劳。不光是科研人员的功劳，傅书记、雷所长、自动化设备研究所、金属材料所的领导也因为ฦ领导有方，在功劳簿上重重地添了一笔。中科院直属的材料所出了成绩，院里的领ๆ导自然也有功。直接促进这次中外合作项目的市委市政府更是功绩卓著，他们的高瞻远瞩，他们敢于突破现有条条框框的勇气，证明了他们是全国所有领导干部领会中央对外开放精神，大胆摸索创新的榜ึ样。
“唉！”
郭逸铭吐掉烟屁股，又从烟盒里抖出一只烟。在他的嘴唇上，起了一圈的燎泡。功劳啊功劳，都有功！可他的晶元制备车间还是空空荡荡，距离全部投入使用依然遥遥无期。这两个月，车间又增添了七套单晶炉，一举使得车间总数成功突破了双位数，月制备产能也“惊人地”达到了6๔7๕2公斤。
672๐公斤，换算成产值是2๐7万美元，用人民币结算是33万。百分之6๔o的毛利，月利润达到เ了2o万！
也就是说，他再继续忍耐一下，一年就能ม还清欠款。
如果不算日常营运费用，可以说这次国内空手套白狼圆满达到了预期。
但企业营运不是一锤子买卖，那是要细水长流的。日常营运开支让郭逸铭感到压力山大。
因为，他快没钱了。
他所有的钱加起来大约还有1้ooo出头，对于普通家庭，在这个物价其低、5块钱就够全家生活下去的时代，这是一笔巨款。但要经营企业，考虑到未来可能的各项意外支出，1ooo块和身无分文处于同一水平线。
单晶硅全部被国家吃掉，一根也没有外流，也没有给他结算一分钱。工人的工资从哪里出？电费到现在账上已经挂了十八万！年底了，年货要不要给工人、奖金呢？批单晶炉马上就要到三个月使用期限，需要更换新的石英坩埚，这笔钱又从哪里出？
要知道，他不但是一个科研工作者，现在还是一个企业的投资人，投资是要讲求回报的，光有付出没有收获，难道让他喝西北风去！
国内的办事效率，低到令人指！
这么เ多月了，一条完整的生产线都还拼凑不出来，这还要不要他活了！
该急的项目不着急，不重要的庆功会、总结会、报告会一场接着一场，参与相关研制的材料é所、自动化所、市半导体厂、全国各协作单位轮番庆祝。大红花、奖状、领导接见，喜讯铺天盖地，报纸、电视、广播里把他们的事迹都吹到了天上。
什么เ“填补了国内的空白”，什么“国际先进水平”，什么เ“证明了中国人的聪明才智”，都见**โ*鬼去！你难道就不能踏踏实实把工作做好了，让先进技术形成了生产力，给国家创造了财富价值，再来论功行赏？
不能转化为ฦ生产力，你就是掌握了天顶星人给的外星技术，还不是吃菜喝糠的水平！
材料所的专项技改资金报告，不是早ຉ就交上去了吗？怎么到เ现在连个泡都不冒，连该上哪个部门打听都不知道，就只能ม在这里傻傻地等。
总不会等到中美电子研究所破产关门了，这笔专项款才通过审批吧？
“妈的！”
郭逸铭难得的骂了句怪话，抖出最后一只烟，点燃，将空空的烟盒捏成一团，随手扔出去，落在马路边，滚了几下，掉进了路边明渠。
“我回办公室。”
他没头没脑说了一声，转身就走，对舒雨菲不管不顾。不过这次舒雨菲没有生气，她看得出来，郭逸铭很急躁，心情很糟糕。
习惯了国内n年潜心研制，n年经验介绍，n年建设，n年投产流程的她，不明白郭逸铭现在近乎于对未来绝望了。他做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เ大代价，产品都出来了，效果好的出奇，但给他的感觉，却离成功越来越远，那种悲愤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舒雨菲倒是对对面材料所的热闹感到很兴奋，优质低廉的硅晶元，居于国际先进水平的精密制造机床，这些技术，她都参与其中，亲眼见证了奇迹的诞生，这种兴奋让她感到无比幸福。
她衷心期望中美电子研究所办得越来越好，给国家做出更多更大的贡献。
她一直痴痴地在研究所门口，望着一路之ใ隔的材料所，听着里面传来的喧嚣欢笑，像做梦一样，想象着里面热闹的场景。
本来这次庆功会，也是邀请了郭逸铭作为外方代表出席的，却被郭逸铭一口拒绝。其实舒雨菲很想参加这个ฐ庆功会，能和领导们坐在一起，济济一堂，为成功而欢呼，想想就美。就算不能坐在主席台，能ม够在前排亲眼见证他们的工ื作得到肯定，也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但现在，她只能ม在马路这边，眼巴๒巴地看着对面，幻想庆功会的场景。
大家一定是在礼堂里吧，红旗招展、歌声飞扬，主席台上一排的领ๆ导，引经据典，对同志们的工ื作作出肯定，勉励大家再接再厉，再建新功。然后是颁奖、戴大红花，谈研过程的艰辛，谈领导的重视，谈同志们的帮助，谈兄弟单位的支持……
好想去！
马路对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从材料所大门内匆匆出来。舒雨菲认识他，是行政办公室的人，不过从来没见他穿白大褂，今天也穿上了。对方แ远远抬头看见她，高举着手向她挥舞。看看马路上没有车，那ว名工ื作人员飞快跑过来，问道：“郭所长呢？”
“郭所长感冒有些头晕，在办公室休息。”郭逸铭可以毫不客气地拒绝出席，但她作为秘书，说话却不能这么直接。
“是这样啊……”对方很关心地递过来一包药剂๘，“傅书记听说郭所长生病，让我给带些感冒药过来。另外刚才四机部的领导也问起了郭所长，希望能ม在晚上会餐时，和他见个ฐ面。所以傅书记让我来看看郭所长情况怎么เ样，能不能ม去……”
“好的，我这就去征求一下郭所长的意见。”
听到เ四机部领导专门过问，并邀请他参与会餐，舒雨菲又兴奋起来。不过郭逸铭脾气很大，她也不敢帮他作决定，答应了一声，便立即朝郭逸铭办公室跑去。
中美电å子研究所办公楼是一栋两层小楼。一楼是行政人员办公和对外接待，二楼由正对楼ä梯的会议室分为ฦ两部ຖ分。左ุ边是党委，右边是所长办公区。因为郭逸铭常住研究所，连接办公室，为他单独辟出一个带卫生间的套间，作为生活起居使用。
舒雨菲推开办公室，现郭逸铭不在里面。她赶紧下楼ä，又去制ๆ备车间、设备车间、实验室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他的影子。眼看日当正午，材料é所的那ว位工ื作人员不住地催促，想来想去，郭逸铭只能是回起居室去了。
她急急忙忙跑回到行政楼，进到เ办公室，推开连接起居室的门。一股香味扑面而来，她眼睛一瞥，“啊”地一声惊呼出声，随即便一把捂住了嘴。
她看见，平常总是西装革履的郭逸铭，面前放着一只便携式电炉，正拿着一双筷子，向手中一只烤馒头上涂ิ辣椒酱！
她视线飞快转动，看到在郭逸铭手边的小几上，一个搪瓷盆里还放着几只馒头。天气很冷，馒头都冻得很硬，在他面前的电炉上，放着一把火钳，一只干馒头就架在火钳上烤着。她闻到的香味，就是这个烤馒头出来的。
郭逸铭竟然寒酸到吃烤馒头！
8ooxiaoshuo。
郭逸铭被她突然推开房门，也是吓了一跳。
很早ຉ他就跟舒雨菲说过，国外对个人*โ很重视，这是个ฐ好习惯，也请她习惯。办公室她可以随便进，但起居室没有他邀请，坚决不允许她随便进出。舒雨菲也一直遵守着这个规定，没想到这次却被她突然闯入，让她看到了这一幕。
“你干什么！”
他极为恼怒，将手里的馒头往桌上一掼，愤怒道。
官僚机构效率低下，企业久久ื不能形成产能ม，资金入不敷出，他的手头日渐拮据。但为ฦ了不让政府方面看出他的窘态，他一直努力维持外资公司财大气粗的外表。早在上月起，他就开始节衣缩食，每天以馒头度日。他努力咬牙硬撑，不断在心中鼓励自己，只要撑到情况好转，还清政府垫资，一切就会好起来，以后海阔天空，便可任他翱翔。
费尽心机的掩饰，就被舒雨菲无意地这么一闯，全都化为泡影。她是政府的联络员，这种情况必然上报。政府方面如果听说一个ฐ外资企业的代表，居然要靠馒头度日，岂不会怀疑公司的实力。合作讲求双方力量均衡，一方实力过弱，另一方实力必然加强，这与双方แ关系是否融洽无关。这个倾斜，自然就会侵蚀他的利益，而这是他万万不能ม接受的。
郭逸铭爱国，但不是无欲无求的清教徒，他一直努力均衡着国家和个人的利益，以求做到双赢。国家受益的同时，自己也得到充足的回报。
可这一来，显然是前功尽弃，他感到又惊又怒，手指着舒雨菲，指尖忍不住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