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女们敛声屏气地站着，垂在体侧的手几乎在颤。漱玉仍是站在最前头，她用余光打量着四周围，果然还是前世记忆中ณ的模样，俱是花梨木透雕的葡萄纹陈设，廊檐上绘饰精致的苏式彩画ฑ，透着一股淡雅。
第二关定在三天后进行，内容是考察各位秀女的妇工。这天一早ຉ，百余名秀女分作四批，每批再分作两列，由á管教嬷嬷亲自领到储秀宫，等待宫中ณ主子的驾临。
各旗选送的秀女，都用骡车送抵紫禁城，再由本旗参领按照ั满蒙汉排列先后顺序，此为ฦ“排车”。漱玉归正蓝ณ旗下，再加上她是宜妃的侄女，所以骡车自然排在最前一批。
漱玉见了这阵仗，禁不住回想起上世，眼眶也不知红了多少次，直到车帘完全拉了下来，她还能远远听见表弟妹们的叫唤，手绢不自觉地轻抹眼角。
原来，悟雪斋的隔壁是一家古玩店。争端的起因也并不复杂，不过是进店的人失手打破了一只鼻烟壶，掌柜趁机漫天要价的讹诈。这类事，在京城里不算多见，即使有也多半是欺对方是外乡人或是门外汉。
胤禩看她沉默不语，正待出言圆融适才的话，却听得隔壁传来渐响的吵闹声，还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围观，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跟出去一探究竟。
佟佳氏心里已๐暗自笑，但表面依旧ງ板着脸孔问她：“可舅母已经答应了婆婆要好好教导你。如果在三个月之内，你的画ฑ没有长进，那我又该如何向婆婆交代？”
面色蓦然一白，漱玉的脸蛋上殊无半点笑意，音色却立时柔得能滴出水来：“舅母，您就不能饶了漱玉？你们明明知道我不是学这些的材料嘛。”
“无论母家如何，八阿哥都是天潢贵胄的出身，良贵人也是我们该磕头行礼ึ的。”漱玉笔直地盯着黄衣少女，眼里闪过一线寒光，“我们姐妹私下谈论选秀便罢了，如今还在背后非议宫里的主子，这是何等罪名？”
“相形之下，其他三位阿哥就没那ว么……”刚刚的黄衣女郎用团扇隐去了颊๐边的笑，但是嘴里的话却越没遮拦，“尤其是八阿哥，他生母是辛者库……”
重生归来，她一心坚持的东西，在这一霎那ว间就要尽数被打破，任谁都无法在短时接受。更何况，只要想到今生与胤禩再无夫妻缘分，漱玉不由一阵心如刀割。
漱玉依旧不答话，可她并非是赞同胤禟，而是无话可说。
胤禟碰了一鼻子灰，想说几句还是被胤誐拦了下来，一旁้看在眼里的漱玉联想到เ前世的事，禁不住抿嘴偷笑：表哥素来心气很高，也不知为何，唯独对胤禩十分服帖。看来真算得上是命中的克星，他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诳得表哥这般死心塌地。
“规矩还学得不错。”胤禩若无其事的微笑，让对面两人摸不着头脑。不过下一刻，这张贯来温雅的脸竟透出了一丝冷然，“既然知道嘴上要喊四哥，心里也该明白他是兄长。胤禟，你也不是孩子了，不能任由á着性子来。”
胤禩不再笑，而是动手开始解领子。他的长袍外有一件马褂，就在漱玉把话问出口的时候，他已经将马褂脱下来，准备把长袍也一并解开。
漱玉也看见他的笑，但这笑跟先前的不太一样，透出一种难言的意味。她不自禁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背脊抵靠在冰凉的石墙上，动了动即将冻僵的嘴唇：“八阿哥，你笑什么？”
孰料，他然勾起了唇，索ิ性迎着漱玉的目光直视她，本就清澈的眼眸在月光一映之下更是灿然生光，气得漱玉暗自跺了跺脚。
要不是场合限制，漱玉简直想用眼睛一个ฐ个瞪过去，偏头碰巧看见胤禩也在瞧她，还是似笑非笑的样子，忍不住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这一笑本是无心，但落在不远处的有心人眼中ณ，又是另一番๘滋味在心头。
漱玉不甚在意这些，她打赏只是依照一般规矩。不过看他这副模样，可见她虽然还未入皇宫，泼辣刁蛮之ใ名倒先是传进来了，不禁抿嘴一笑。
爷，漱玉的性子太急，又泼辣，让你受苦了。对良妃娘娘疏ຕ远，是漱玉对不起你。若是还有下辈子，漱玉仍是愿意嫁给你，好好对待良额娘，再为你生个儿子。
无数的画面在脑แ畔ึ闪过，时而是两人在贝勒府吵架，时而是新า婚铺天盖地的红艳，还有他人生中最低谷的那ว次，从宫里回来后背着她，在房郁郁寡欢的数日。
玉阶下是站作一排待选的秀女，各个ฐ都紧张地攥着手里的小绢。随着立在一旁内侍一声尖尖的唱起，五名秀女一同踩着花盘底、姿ู态婀娜地上前觐见。
“给皇上、皇太后请安，祝皇上与太后娘娘万福金安。”众位秀女按规矩行跪拜礼。
“都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太后的声音沉稳宁厚，不过隐约还是能听得出来，汉语说得并不利ำ索。
这位太后虽非康熙帝ຓ生母，却素来同他感情融洽。太后出身博尔济吉特氏，与已故的先帝废后是一脉相承，只不过两ä人脾气是差ๆ了十万八千里，加上她本没有后嗣需要筹谋，因而最是和顺ิ的好性子，尤其是在太皇太后崩逝后，颇得康熙ກ帝敬重。
五位秀女抬头初ม露娇容，漱玉飞快地看了一眼太后和皇上，然在他们眼里都看到了一晃而过的意外，心中不禁纳罕。
但这种情绪平复得极快，康熙帝几乎是带着严苛的眼光看着底下的秀女，旁边的太监捧着花名册开始点名：“第一位他塔喇氏，年十五，员外郎张保之女。”
被点到名的荣珍走上前行礼，步子不但踩得极为稳当，脸上也挂着适宜的浅笑：“臣女他塔喇荣珍给皇上、太后请安。”
“听说你的刺绣手艺很好，不知其他才艺如何？”康熙ກ帝ຓ见她举止得体，心中已๐经有了主意，往太后那ว儿看了一看，太后会意的点头微笑。
“回禀皇上，除了针黹女红，臣女擅长琴艺。”荣珍说完，旁边的琴桌和古筝早已๐安排好。她坐在琴桌前凝神闭目，娴熟地弹出一支喜庆悦耳的曲子，在满洲闺秀中有这等才艺已算是不易。
康熙帝夸赞了两ä句，太后看着这荣珍生得敦厚又福相，心中ณ自也是十分欢喜。况且胤祺自小是养在太后跟前，少不得要她在栓婚上多操点心。
荣珍退下，太监的声音又起：“下一位郭络罗氏，年十三，和硕驸马明尚之女。”
漱玉身上是百蝶穿花的橘色旗装，如意头上簪了一朵迎风而颤的杜鹃，白嫩的手腕套的是瓜绿色翡翠镯子，在明艳之ใ中越添了清丽绝俗的韵味。
“郭络罗氏祝皇上和太后娘娘福寿绵长。”
康熙帝眼里似有水波一荡，可随即便又变得深沉难觉。然而，漱玉并非寻常女子，兼之ใ两ä世见地，从开始就觉得不对劲。转念想起，上一世圣上初见她也是这副模样，总觉得是透过她见到了什么เ人，但也说不清究竟是何缘由á。
“太后，这是宜妃的侄女。”康熙将视线移到เ了太后那ว里，状似无意的提一句，“前些日子刚进了宫里，还救了胤禛一次。”
因着这话，太后再仔细打量了漱玉一番๘，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难怪哀家说看着眼熟，果然是与宜妃有些相像，只不过看着更像是……年纪大了，许是看错。”
康熙ກ帝已๐一扫了先前神情，进了一口太监呈上的丞相绿，慢道：“郭络罗氏今日想展现什么才艺？”
甩帕，屈膝，漱玉的动作一气呵成，宛然像是练习了数百次：“臣女的画ฑ儿作得还能入眼。”
康熙ກ帝点了点头，奴才在一旁้备好的桌案上铺好宣纸，再搁置上笔砚和各色水墨。此时，漱玉却从窄边的小袖里拿出胤禩的毫笔，手腕半悬在纸上挥笔恣意行走，浓郁๗的碧绿映着莹白如玉的手指，有一份格外的优雅。
“只听宜妃说她的侄女如何顽劣，倒没听过竟有这等才艺。”康熙帝ຓ不知何时绕到เ桌案的旁้侧，不着痕迹地凝了笔杆顶端的缺口一眼，淡淡地说。
皇帝ຓ的声音在耳畔乍ๅ然响起，漱玉差点手抖失了分寸，但好歹是即刻๑稳住了心神，从容不迫地迎向康熙帝的眼光：“姑姑说得不错，臣女平日是顽ื劣。不过选秀并非等闲之事，郭罗妈妈更是日日敦促臣女勤学苦练。”
“安王福晋身子可还好？”康熙帝ຓ收回了目光，不咸不淡地问了句，“朕有许久ื不曾见过福晋，倒是你舅舅还算见的次数多些。”
漱玉看他聊起了家常，心知再拘谨答话恐不得圣意，便充作女孩儿似的娇憨à一笑：“承蒙圣上隆恩垂询，郭罗妈妈她老人家一切都好，年前还和康王福晋、恭王福晋一同入宫来看望太后娘娘，许是与圣上错开才没能ม见着。”
听到เ这话，太后在旁边也是笑了几声：“不错，安亲王、康亲王和恭亲王的福晋都在新า年来了宫里，皇上是事忙给忘了。说起这个，近来听闻康亲王的身子有些不妥。”
康亲王爱新觉罗杰是康熙的堂兄，与安亲王一样都是军功颇็丰，对大清基业有贡献的亲王。只是当年平定三藩之时，终究是连日的操劳落下病根，入冬以后就开始缠绵病榻，眼见着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
康熙不再接话，眉间亦有忧虑。漱玉察言观色，这时候桌上的画作也完成了，及时出言岔开了话题：“臣女的画已成了，还请皇上和太后阅看。”
太监将画呈上御览，康熙ກ帝看了一看，表情慢慢从最初的诧异转为了感慨。
这幅画画的不是寻常花草山水，而是一副鸾凤和鸣图。画工ื虽称不上顶好，但胜在笔法细腻柔和，又提了《诗·郑风·女曰鸡鸣》中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一句，寓意吉祥不说，一手柳体又写得分外遒劲秀丽。
鸾凤和鸣，本是寓意夫唱妇随。但在康熙帝心里，他的嫡后难产而亡，接连两位皇后俱是香消玉殒，不免生出一丝喟然叹息：“这画不错，但这字写得更好。”
漱玉还来不及得意，康熙帝停顿了稍许，话锋又忽然一转：“与老八的字倒是有几分相像。”
冷汗差点从额角掉下来，漱玉赶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看那双如鹰隼般犀利的眼睛：“一样喜欢写柳体，只不过你的字兼具清秀灵巧，老八的字更俊拔了几分。”
心头惕然一沉，漱玉不觉暗忖：好端端的提起胤禩，难道这圣上是察觉到เ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