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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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的区干部分坐在杨公安员两边,一本正经地掏出纸笔准备记录。民兵们把大枪竖在墙角上,都挽起袖子,拿起皮鞭棍棒之类,像公堂衙役一样分列ต成两队,嘴里发出呜呜的呼啸。

杨公安员在一群民兵的簇拥下进入房间,他的塑料腿嘎嘎吱吱响着。他的肥胖的腮帮子沉甸è甸地下垂着。他的胳肢窝里长满了肥肉,使双臂永远地撑出去,好像挂在脖子上的牛锁头。他坐在桌子后边,慢条斯理地进行着审讯前的准备工作。他从屁股后边拽出烧蓝磨尽的盒子炮,拉拴上膛,摆在桌子上;从一个民兵手里要过喊话使用的铁皮喇叭筒,放在盒子炮旁边;从腰里解下烟包和烟锅,放在铁皮喇叭简旁边;最后,他一弯腰摘下了那条塑料腿,连同鞋袜,放在桌子的角上。这半条腿在汽灯的白光照ั耀下。呈现出令人恐怖的肉红色。它的顶ะ端,散乱着几根皮带子。从腿肚子到脚脖子,光溜溜的,腿肚子上有一些黑色的划痕。脚脖子往下,是一只破袜子和一只破皮鞋。它蹲在桌上,像杨公安员的一个忠心耿耿的护卫。

我面向墙壁,用最快的速度,吸干了奶瓶里的羊奶。然后把奶瓶递出去,说:“娘,你再也不要来了。”

纪琼枝焕发着清新的牙粉味道走到我的身边,她潇洒地拄着教鞭,友好地对窗外说:“大婶,是您啊,以后上课的时候,请不要来打扰。”她说话的声音让母亲一怔。母亲的眼睛努力往里张望着,恭敬地说:“先生。这是俺的独生儿子,从小就惯成了毛病,不能吃东西,小时靠吃我的奶活,现在靠吃羊奶活。晌午头羊奶下得少,他没吃饱,俺怕他顶不到黑儿……”母亲啰唆着。纪琼枝笑了,盯着我,说:“接住吧,别让你娘捧着啦。”我脸上发烧,接进奶瓶。纪琼枝对母亲说:“这样怎么เ能行呢?๣要让他吃饭,将来他大了,上中ณ学上大学,难道还要牵着一头奶羊?”我想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ฐ高大的学生牵着奶羊走进教室的情景,于是她并无຀恶意地、爽朗地笑了。“他多大了呀!”她说。“十三岁,属兔子的,”母亲说,“俺也愁得慌,可他吃什么เ就呕什么เ,肚子还痛,痛得冒汗珠子呀,怪吓人的……”我不高兴地说:“行了,娘!别说了,娘!我不喝了!娘๤!”我把奶瓶递出窗去。纪琼枝用手指弹弹我的耳朵,说,“上官同学。别这样,这习惯,要逐渐改。喝吧。”我转脸看着那ว些在幽暗中闪烁的眼睛,感到耻辱无比。纪琼枝说:“你们都记住,不要拿别人的弱点开心。”说完她便走了。

司马亭从草垛里钻出来,趁着迷蒙的夜色,逃出了村庄。半个月后,他被拉进了担架队,与一个黑脸຀的青年合抬一副担架。

在沉入梦乡之ใ前,我看到司马亭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金光闪闪的勋章,递给母亲。我听到他瓮声瓮气、羞羞答答地说:“弟妹,我已经将功折了罪。”

道路上忽然人如穿梭,都是穿军装ณ的兵,不穿军装的腰里也๣扎着牛皮带,屁股上挂着木柄手榴๠弹。路上散着一些绿屁股子弹壳,路边的沟渠里,有肚子破裂淌出花花肠子的死马,还有一堆堆的炮弹壳。母亲突然抓起了那支大枪,扔到路边结着白冰的水沟里。一个挑着两个沉重木匣子的男人惊讶地看着我们。他放下担子,下沟去捡起了那支枪。这时我看到了那棵孤独的青冈树,树犹在,起尸鬼不在了,树皮上有一些破烂处,那就是她的利爪抓出来的。她极有可能ม重归了荆棘丛去做她的逍遥野鬼,她被收尸回家的可能性等于零,因为村子里外,处处都能见到死尸。

天亮后,我急于向母亲诉说夜间的事,但母亲显得很焦躁,根本不容我张口。她匆匆忙忙地把孩子和行李搬上车,当然没忘了那支大枪。我寻找着那些蜘蛛,但一个ฐ也找不到。我知道它们都钻到废墟里去了,只要搬动破砖烂瓦,就会发现它们。它们屙在烂砖碎坯上的粉红色的丝线犹在,在冬天的朝阳下,它们的名字是美丽ษ。我捡起一根牛骨头,挑起—缕粉红的蛛丝。我把牛骨头当成绕线的轴子,不停地纠缠,变成一大团透明、粘稠的、像鳔胶一样的东西。我拖着它一直走出村庄,在我的身后出现了一条粉红色的丝绸之路。

这天,高密东北乡十八个村镇的最穷人代表,黑压压一片,站满了司马家半个打谷场。人群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岗哨都由县大队和区小队队员担任。大人物的十八个ฐ保镖,站在台了上,一个个面孔如铁ກ,杀气逼入,好像传说中的十八罗汉。台下鸦雀无声,孩子们懂点人事的便不敢哭泣。不懂ฦ人事的刚一哭泣便被奶子堵住嘴๨。我们围绕着母亲而坐。与周围惶惶不安的村民相比,母亲表现出惊人的镇静。她专心致志地在裸๤露的小腿上搓着纳鞋底用的细麻绳,洁白的麻丝儿在她腿肚子一侧吐噜吐噜地旋๙转着,在她的腿肚的另一侧,随着她手掌的搓动,结构均匀的麻绳源源不断地被制造出来。这天刮着阴冷的东北风,蛟龙河里冰凉潮湿的水气袭上来,使坐在场上的百姓嘴唇青紫。

神秘的大人物终于露面了,他坐在席棚中央,左手把玩着一块紫ใ红色的砚台,右手玩弄看一支毛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块雕刻๑着龙风图案的大砚台。大人物尖溜溜的下巴,瘦长的鼻梁,戴—副黑边眼镜,两只黑色的小眼睛,在镜片后闪烁着。他那玩笔砚的手指又细又长,白森森的,像章鱼๠的腕足。

“快点,”鲁立人说,“各连都已号好了房子,同志们立即回去烫脚喝姜汤。”

后来,大门外有人来了。我在麻木不仁的状态中,背倚着不知道是谁的屁段,那人同样也倚着我。门外响起呼呼隆隆的蹚水声,接着出现了几团飘飘摇摇的黄光。几个全身裹在雨衣里,只露着脸຀的人站在大门口,对屋里喊:“十七团的人,赶快出来站队,归还建制。”喊话的人嗓音沙哑,但这沙哑并非他的本来声音,他的声音原本是洪亮的、富有煽动性的。我一眼就认出了,那ว藏在雨衣帽子里的,是原爆炸大队队长兼政委鲁立人的脸。关于他率部升级进了独立纵队的消息,早在春天里就传进过我的耳朵,现在终于出现在眼前๩。

嘴里塞满鱼๠肉的同桌们手忙脚๐乱地站起来,他们的腮帮子上、鼻尖上、甚至额头上都沾着明晃晃的油。我身边的司马粮,匆匆把嘴๨里的鱼肉咽下去,并撩起桌布垂在桌下的部分,大咧咧地擦手擦嘴。我的双手白嫩细腻,我的礼服一尘不染,我的头发金光灿灿。我的肠胃从没消化过动物的尸首,我的牙齿从没咀嚼过植物的纤维。一片油腻的小爪子,笨拙地举着酒杯,与巴比特夫妇手中ณ的杯子碰撞。只有我,立在桌前,痴迷地盯着上官念弟的乳຃房。我的双手捏着桌子的边沿,极力克制着想扑到เ六姐胸前去吃奶的念头。

他的太太也把杯子举ะ到我们面前,她的手指有的弯曲有的挺直,好似一朵兰花,金戒指在兰花瓣上闪烁。她的露出来的乳房边缘,泛着白磁一样的冷光。我的心扑扑通通地狂跳着。

母亲把五姐的孩子放在地上,双手按着地,艰难地爬起来,转身走进屋子。孩子在地上呱呱地哭着,她连头也不回。她对着站在门边看热闹的司马粮的屁股踢了一脚๐,在沙枣花头顶ะ上扇了一巴掌。“你们这些讨债的,为什么เ不死?都死去吧。”骂完,她便进入居室,响亮地关上房门。我们听到屋子里的东西发出了被打击的声响。而最后一声沉闷的、像歪倒了一麻袋粮食般的响声,我猜想到,那是气得发了疯的上官鲁๥氏发泄完毕后仰面朝天躺在了炕上。我没有看到เ她躺在炕上的样子,但她躺在炕上的样子就在我的眼前。她的双臂伸展开,两只肿胀的、骨节突出、皮肤破裂的手,左边那只,碰着上官领弟那两个ฐ极有可能ม都是哑巴的孩子,右边那只,触及了上官招弟那两个ฐ疯疯颠๲颠的漂亮女孩。月光照ั着她苍白的嘴唇。她的双乳຃疲惫地坍塌在肋骨上。在她的身边,靠着司马家女儿那ว儿,原本是我的位置,但现在被上官鲁氏摆成“大”字形的身体占据了。

“瞧瞧吧!瞧瞧吧!”母亲念叨着,“疯的疯,傻的傻,这日子还有什么เ过头!”

大姐说:“娘,姓蒋的和姓鲁的不是东西。”

母亲说:“要不是来了爆炸大队,咱这一家子,早就饿死了……”

---这个人的奇特笑声经常在我耳朵里回响,让我回忆起井边的情景。腆肚子男人及他们的随从对着板房走来,嘎ะ嘎鸡的叫声越来越清晰。那ว个站在石头上练刀术的人从石头上跳下来,躲躲闪闪地钻进了一个房间。一个肥胖的矮个子女人摇摇摆摆地冲向井台。她的脚小得仿佛没有脚,好像她的小腿直接戳在了地上。从她那ว两根肥藕般的快速摆动着的胳膊上可以得出她是在跑步前๩进的结论。但她实际运行的速度却非常缓慢。她的身体发出的马力大部ຖ分耗费在身体的摇摆和肉的颤动上。隔着一百多米的距离----也许不止一百多米-ๅ-ๅ-ๅ-我们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喘息声。她喷出的蒸气缭绕着她的身体,她仿佛在澡堂里淋浴。她终了跑到เ了井台边。她骂人的声音被她自己的喘息和咳嗽分割成一个ฐ个零零碎碎的辞不达意的片断。我们猜出她是那ว两ä个撕咬着的女人的领导,她跑到井边叫骂的目的是把她们分开。但她们已咬得犬牙交错,老鹰与鸽子打架,钩๗爪连环,难分难解。她们你进我退你退我进,有好几次差点掉到เ井里去但倒底没掉到井里去是因为辘轳挡住了她们。胖女人上去撕扯她们反被她们险些撞到井里而倒底没掉到เ井里也是因为ฦ辘轳挡住了她。她趴在辘轳上咕噜噜地旋转。我们看到她瘸着腿从辘轳上逃脱出来时她踩着冰馒头冰乳房双腿一软跌了个屁股墩。我们听到她嘴里发出嘤嘤的声音难道她哭了?

白板房那边一阵骚乱ກ,女人尖利的叫骂声像刀刃一样割着空气和阳光。两个ฐ女人在井台边撕扯。一个穿红裤ไ子,一个穿绿裤子。红裤子女人在绿裤子女人脸上抓了一把。绿裤ไ子女人对着红裤ไ子女人的胸膛捅了一拳。然后两ä人都倒退几步,对视了一分钟。虽然看不见她们的眼神๰,但我基本上等于看到เ了她们的眼神๰。我莫名其妙地认为她们俩的眼神与我的大姐上官来弟和二姐上官招弟的眼神一样。突然间她们像两ä只斗ç鸡一般踊跃地向对方冲去。她们的身体像在成熟的麦田à里奔跑的狗一样起起伏伏。手臂挥舞、乳房横飞,唾沫星子像一群群小甲虫。红裤子女人扯住了绿裤ไ子女人的头发,绿裤子女人回手也扯住了红裤ไ子女人的头发。红裤子女人顺势低头在绿裤子女人左ุ肩上咬了一口,绿裤ไ子女人几乎同时咬中ณ了红裤子女人的左肩。她们俩旗鼓相当,势均力敌,在井台上转来转去。另外的那些女人,有倚在门边抽着烟卷发呆的,有蹲在石头上刷牙漱口吐白沫的,有拍着巴掌哈哈大笑的,有在铁丝上晾晒长筒透明袜子的。在板房前边一块圆形大石头上,站着一个身体笔挺、足蹬耀眼黑色马靴的人,他提着一根藤条,左劈一下,嗖一声风响;右劈一下,嗖一声风响。他把藤条当做刀,演练着刀术。一群男ç人,几个腆着肚子的矮子被十几个没有肚子的瘦高个ฐ子簇拥着,从西南方แ的一片旗๱帜里走出来,腆肚子人的笑声跟嘎ะ嘎ะ鸡的叫声一样:嘎、嘎、嘎ะ、啦——嘎、嘎、嘎、啦-ๅ

姜技师施展绝技,在蛟龙河厚达半米的冰面上,切割出几十个冰窟窿。这些冰窟窿有圆形的,有正方形的,有长方แ形的,有三角形的,有梯形的,有八角形的,有梅花形的……犹如一页几何学教程。

“真是好家什!”司马库赞叹着,冰上的男ç人也对着姜ä技师投过来赞赏的目光。“继续切!”司马库说。

马牧师用羊奶喂饱了八姐,便把她放在炕上。八姐不哭不动,老实极了。

母亲说:“看到了吧?这小东西,霸道极了。你弄点羊奶喂喂她吧。”

那匹刚刚出生的小骡驹哆哆嗦嗦地从西厢房里走出来,它的湿漉漉的皮毛光滑如绸缎。在上官鲁๥氏一阵急似一阵的嚎叫声里,那ว匹虚弱的母驴也๣从厢房里走出来。它耷拉着耳朵,夹着尾巴,艰难地走到安在石榴๠树下的水缸前๩,胆怯地望着院子里的人。没有人理它。上官寿喜捂着耳朵哭泣。上官福禄匆忙转圈。马洛亚闭眼祝๩祷。黑驴将嘴巴伸到水缸里,滋滋地吸水。吸足了水,它慢吞吞地走到เ那ว一大囤用秫秸箔子拦起来的花生前,尖着牙齿,啃咬着秫秸的表皮。

马洛亚牧师低声念叨着他刚ธ才背诵过的祷ຕ词,双眼望着烟雾弥漫的蓝天。

先前她看到เ过的那ว几十个穿绿衣裳的人,鬼一样嚎叫着从火海里钻出来。他们身上都冒着火苗子。她听到เ那个ฐ熟悉的声音在喊叫:

日本人的马队沿着河滩往东跑下去,跑到上官来弟她们放鞋子的地方,齐齐地勒住马头,穿过灌木丛爬上了大堤。她看不到เ日本马队了。她看到河滩上躺着那匹死去的大花马,硕大的头颅上沾满黑血和污泥,一只蓝色的大眼珠子,悲凉地瞪着湛蓝ณ的天空。那个白脸的日本兵半截身子压在马腹下,趴在淤泥上,脑袋歪在一侧,一只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手伸到เ水边,好像要从水里捞什么东西。清晨光滑平坦的滩涂,被马蹄践踏得一塌糊涂。河水中央,倒着一匹白马,河水冲击着马尸缓缓移动、翻滚,当马尸肚皮朝上时,四条高挑着瓦罐般胖大马蹄的马腿,便吓人地直竖起来,转眼间,水声混浊,马腿便抡在水里,等待着下一次直指天空的机会。那匹给上官来弟留下深刻印象的枣红大马,拖着它的骑手的尸体,顺ิ流而下,已经走到เ很远的下游,她突然想到,这匹马很可能要到樊三爷家去找那匹大种马。她坚决地认为,枣红大马是匹母马,与樊三爷家的公马是失散多年的夫妻。石桥上的火还在燃烧,桥中央的谷草堆上,蹿起了黄色的火苗和白色的浓烟。青色的桥梁高高地弓起腰,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发出哼哼唧唧的呻吟声。他感到เ桥梁在烈火中变成一条大蛇,扭曲着身体,痛苦不堪,渴望着飞升,但头尾却被牢牢地钉住了。可怜的石桥,她难过地想着。可怜的德国造丽人牌自行车,高密东北乡的唯一的现代化机械,已被烧成一堆歪歪扭扭的碎铁ກ。呛鼻的火药味、胶皮味、血腥味、淤泥味使灼热的空气又粘又稠,她感到胸膛里充满了恶浊的气体,随时都要爆炸。更加严重的是,她们面前的灌木枝条被烤出了一层油,一股夹杂着火星的热浪扑来,那ว些枝条毕毕叭叭地燃烧起来。她抱着求弟,尖声呼叫着妹妹们,从灌木丛中跑出来。站在河堤上,她清点了一下人数,妹妹们全在,脸上都挂着灰,脚๐上都没穿鞋,眼睛都发直,白耳朵都被烤红了。她拉着妹妹们滚下河堤,向前跑,前边是一块废弃的空地,据说是回族๣女人家的旧房基,断ษ壁残垣,被野生的高大胡麻和苍耳子掩映着。跑进胡麻棵子里,她感到เ脚脖ๆ子软得仿佛用面团捏成,脚痛得如同锥刺。妹妹们跌跌撞撞,哭叫不迭。于是,她们便瘫坐在胡麻棵子里,再次搂抱在一起。妹妹们都把脸藏在姐姐的衣襟里,只有上官来弟,竖着头,惊恐不安地看着漫上河堤的黄褐ຈ色的大火。

“乡亲们,日本人的马队已๐经出了城!”

她们爬上了高高的蛟龙河大堤,孙家院子里的情景尽入眼底。五个搬运柴草的哑巴๒发现了上官家的女儿们。那ว个最大的哑巴,卷起生着一层黑油油小胡子的上唇,对着上官来弟微笑。上官来弟脸上发烧。她想起不久ื前去河里挑水,哑巴把一根黄瓜扔进自己水桶里的情景。哑巴脸上的微笑暧昧油滑但没有恶意,她的心第一次异样跳动,血液涌上脸຀,面对着平静如镜的河水,她看到自己满脸຀赤红。后来她吃了那根鲜嫩的黄瓜。黄瓜的味道久久难忘。她把目光抬起,看到了教堂的彩色钟楼和圆木搭成的瞭望塔。一个金猴样活泼的男人在塔顶上跳跃着,喊叫着:

“你给我回来!”上官吕氏一把抓住丈夫的肩头,把他拖到驴前๩,怒道:“街上有什么动静你看?按摩驴肚皮,帮它快点生!菩萨啊,天主啊,上官家的老祖宗都是咬铁嚼钢๐的汉子,怎么养出了这样一些窝囊子孙!”

上官福禄道:“你们在这忙着,我上街探看动静。”

剃头匠道:“我刮不了,你们另请高明吧,”

司马库叹息道:“妈的,世界ศ上竟然有这种货色。伙计们,给我开开铐子,我自己刮了吧。”

看守坚决地说:“不行!你要是借此机会行凶、逃跑、自杀,我们可担不起责任。”

司马库骂道:“操你们的妈,把当官的叫来。”他用手铐把铁窗砸得哐哐响。

一个ฐ女公安干部ຖ跑过来,问:“司马库,你闹什么เ?”

司马库说:“伙计,看看我的胡子,刮了一半,嫌硬,不给刮了,有这样的道理吗?”

“没有这样的道理,”她一掌拍在剃头匠肩膀上,说“为ฦ什么不给他刮完?”

“胡子太硬,他还往胡子上运气……”

“日你祖宗,你还说我运气!”

剃๙天匠举起伤损的剃刀辩解着。

司马库说:“伙计,敢不敢汉子一次,开铐,我自己刮,这可是我这辈子最后的要求了。”

那个女公安干部,参加过捉获司马库的行动,她犹豫了一下,果断ษ地对看守说:“给他开铐子。”

看守胆战心惊地打开了司马库的手铐ຖ,疾忙退到一边去。司马库揉揉肿胀的手腕,伸出了手。女公安从剃头匠手里要过刀子,递给司马库。

司马库接住刀子,感激地望着女公安浓眉下那两只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问:“你难道不怕我行凶、逃跑、自杀?”

女公安笑着说:“那样你就不是司马库了!”

司马库感叹道:“想不到最理解我的,还是一个女人!”

女公安轻蔑地笑笑。

司马库色迷迷地盯着女公安坚硬的红唇,又往下观注她把土黄色制ๆ服高高挺起的胸脯,道:“大妹子,你的奶子不小啊!”

女公安咬着牙根,差ๆ恼地骂道:“贼,你死到临头了,还想三想四!”

司马库严肃地说:“大妹子,我这辈子日຅了那么多女人,只可惜至今还没日过一个女共党。”

女公安愤怒地扇了司马库一个耳光,响声清脆,震落了房梁上的灰挂,他却嬉皮笑脸,没事人似的说:“我一个小姨ถ子就是女共党,立场坚决,奶膀肥大……”

女公安满脸赤红,啐了司马库一脸唾沫,低声骂道:“骚狗,当心老娘๤阉了你!”

司马亭悲愤的喊叫声把司马库从苦涩的回忆中惊醒,他看到,几个ฐ虎头虎脑的民兵,架着他的哥哥,从人圈外挤进来。“冤枉啊——冤枉——我是有功之臣,我跟他早就脱离了兄弟关系……”司马亭哭诉着,但没人理睬。司马库惋叹一声,心中浮起一丝歉疚之情。这个哥哥其实是个忠厚的好哥哥,虽然嘴๨巴刁怪,但关键时刻还是向着弟弟。司马库想起多年前跟随着哥哥进城的情景。那时我还是个ฐ半大孩子,跟着哥哥去收帐。路过胭å脂胡同时,一群涂脂抹粉的娘们把哥哥掳去了。哥哥出来时,钱褡子空空荡荡。哥哥说,‘兄弟,回去跟爹说,路上遭了强盗。’那一次,是中秋节吧,哥哥喝醉了,去串老婆门子,被人剥光了衣裳,吊在大槐树上。‘兄弟,兄弟,快把哥救下来。’他的头上流血。我问:‘哥,这是怎么เ啦?’你当时是那么เ幽默,你幽默地说:‘兄弟,兄弟,小头舒坦,大头受罪’……司马亭腿软,站立不住,一位村干部逼问:“司马亭,说吧,福生堂的地下宝库在什么地方?不说就让你一起走路!”“没有宝库,没有宝库啊,土改时都掘地三尺啦!”哥哥凄惨地辩解着。司马库笑道:“哥,别ี吵吵了。”司马亭骂道:“都是你这昏蛋害了我!”司马库苦笑着摇摇头。一个公安干部手扶着屁股上的枪柄,训斥村干部ຖ:“胡闹胡闹!快把人拉走!一点政策观念都没有。”村干部道:“我们顺便搭车,看能不能榨出点油来!”一边说着,—边把司马亭拉走了。

监刑官举起红色的小旗,放开喉咙喊道:“预ไ备——”

枪手们举起枪来,等待着那ว个字。司马库直视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脸຀上浮起冰一样的微笑。这时,一道红光在河堤上闪烁着,女人的气味弥天盖地。司马库大叫道:

“女人是好东西啊——”

随即便是一声沉闷的枪响。司马库的头盖骨像小瓢一样被揭开,红色的血液ຂ和白色的脑浆四处飞溅。他的身体僵立了一秒钟,然后便往前栽倒了。

随即便是一声沉闷的枪响。司马库的头盖骨像小瓢一样被揭开,红色的血液ຂ和白色的脑แ浆四处飞溅。这时,就像一场即将拉下的大幕的戏剧又掀起一个小高潮,沙口子村的小寡妇崔凤仙穿着红绸子棉袄绿绸子棉裤ไ,头上插着一大簇金黄色的绢花,从河堤上扑下来,降落到司马库身边。我以为ฦ她会伏在司马库尸体上嚎啕大哭,但她没有,也许是司马库被炸子揭了盖的脑壳吓破了她的胆。她从腰里摸出了一把剪刀,我以为ฦ她会把剪刀扎进自己胸ถ膛为司马库殉情而死,但她没有。她在众目睽睽之ใ下,把剪刀戳到了死司马库的胸脯上。然后她捂着脸,嚎哭着,踉踉跄跄地跑了。

围观的百姓像木桩子一样戳着,司马库那ว句并不豪壮的临终话语调皮地钻进了人们的内心,像小虫般痒痒地爬动。女人是好东西吗?๣女人也许是好东西,女人确凿地是好东西,但归根结蒂女人不是件东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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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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