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大会定于腊月初ม八日上午召开，好看热闹的百姓后半夜时便从四乡八疃披着寒星戴着冷月往土台前汇聚。黎明时分，台前空地上已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蛟龙河大堤上也排开了人的栅栏。羞怯的红日初ม出，照耀着人们结满霜花的眉毛和胡须，人嘴里冒着粉红色的白雾。人们忘了这是个喝腊八粥的早ຉ晨，但我家没忘。母亲用伪装的热情试图感染我们，但由于司马粮的哭泣我们情绪低落。八姐像个ฐ小大人，摸索ิ着，用—块从荒滩上捡来的罕见的海绵，擦拭着司马粮泉水一样的眼泪。他的哭是无声的，但无声胜过有声。大姐跟在忙忙碌碌的母亲身后，一遍又一遍地问：
“只要能ม把司马库这个ฐ杀人魔王擒获归案，”杨公安员激昂地说，“别说给我记一大过，就是把我这条好腿砍掉都成！”
自投罗网的鲁胜利抱着母亲的腿哭起来。八姐长长的睫毛上挑着泪珠，嘴角上却挂着迷人的微笑。无论在何等艰难困窘的情况下，八姐都是迷人的。我为ฦ童年时霸占母乳的行为深感后悔。母亲板着脸，望着雪亮的汽灯。
其余的区干部ຖ分坐在杨公安员两边，一本正经地掏出纸笔准备记录。民兵们把大枪竖在墙角上，都挽起袖子，拿起皮鞭棍棒之类，像公堂衙役一样分列成两队，嘴里发出呜呜的呼啸。
课间休息时，一向猖狂做乱的巫云雨和丁金钩变得规规矩矩，坐在板凳上发呆。肥胖的方แ书斋解下裤腰带，踏着桌子，把腰带搭上梁头，表演着上吊的游戏。他摹仿着寡妇尖细的嗓音，呜呜地哭着，诉着：二狗二狗好狠心呀!两手一撒归了西呀！撇下了小奴家夜夜守空房啊，心里边好像有—只虫子钻呀，还不如上了吊—命归黄泉啊……
我面向墙壁，用最快的速度，吸干了奶瓶里的羊奶。然后把奶瓶递出去，说：“娘，你再也不要来了。”
我听到他絮絮叨叨地诉说着他的传奇经历，好像一个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编造谎言的少年。母亲的头颅在灯影里晃动着，脸上像涂了一层黄金；母亲棱角分明的大嘴微微地向上噘着，形成了嘲讽地微笑着的神情。
司马亭从草垛里钻出来，趁着迷蒙的夜色，逃出了村庄。半个月后，他被拉进了担架队，与一个ฐ黑脸的青年合抬一副担架。
临近王家丘子时，热气像潮水涌来。好像那村庄是一座冶铁ກ的大炉子。村子上空烟雾腾腾，村头的树上挂着一层黑色的灰，一群群苍蝇不合时宜地从村子里飞出来，从死马的肚肠，飞向死人的脸膛。
道路上忽然人如穿梭，都是穿军装的兵，不穿军装的腰里也扎着牛皮带，屁股上挂着木柄手榴弹。路上散着一些绿屁股子弹壳，路边的沟渠里，有肚子破裂淌出花花肠子的死马，还有一堆堆的炮弹壳。母亲突然抓起了那支大枪，扔到เ路边结着白冰的水沟里。一个挑着两个沉重木匣子的男人惊讶地看着我们。他放下担子，下沟去捡起了那支枪。这时我看到了那棵孤独的青冈树，树犹在，起尸鬼不在了，树皮上有一些破烂处，那就是她的利ำ爪抓出来的。她极有可能重归了荆棘丛去做她的逍遥野鬼，她被收尸回家的可能性等于零，因为ฦ村子里外，处处都能见到死尸。
大会正式开始前，场外一阵骚乱ກ。哑巴和区小队的几个ฐ队员把黄天福、赵六等十几个ฐ人押到เ了场外边。被押的人都被五花大绑，脖子后边插着纸牌，纸牌上写着黑字，黑字上划着红叉。百姓们见到เ那些人，都慌忙低了头，连一个ฐ敢议论的也没有。
这天，高密东北乡十八个村镇的最穷人代表，黑压压一片，站满了司马家半个打谷场。人群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岗哨都由县大队和区小队队员担任。大人物的十八个保镖，站在台了上，一个个面孔如铁，杀气逼入，好像传说中的十八罗汉。台下鸦雀无声，孩子们懂ฦ点人事的便不敢哭泣。不懂ฦ人事的刚ธ一哭泣便被奶子堵住嘴。我们围绕着母亲而坐。与周围惶惶不安的村民相比，母亲表现出惊人的镇静。她专心致志地在裸露的小腿上搓着纳鞋底用的细麻绳，洁白的麻丝儿在她腿肚子一侧吐噜吐噜地旋๙转着，在她的腿肚的另一侧，随着她手掌的搓动，结构均匀的麻绳源源不断地被制ๆ造出来。这天刮着阴冷的东北风，蛟龙河里冰凉潮湿的水气袭上来，使坐在场上的百姓嘴唇青紫。
十七团的士兵拥拥挤挤地撤出风磨房。他们在流水光光的街道上排成几队，几个干部模样的人，举着风雨灯，杂七拉八地喊着：“三连的跟我走！七连的跟我来！团直的跟我走！”
“快点，”鲁立人说，“各连都已号好了房子，同志们立即回去烫脚๐喝姜汤。”
巴比特惊讶地看着我，问：“你，为什么เ不吃不喝?你什么เ也没吃?一点儿也没吃?”
嘴里塞满鱼肉的同桌们手忙脚๐乱地站起来，他们的腮帮子上、鼻尖上、甚至额头上都沾着明晃晃的油。我身边的司马粮，匆匆把嘴里的鱼肉咽下去，并撩起桌布垂在桌下的部ຖ分，大咧咧地擦手擦嘴。我的双手白嫩细腻，我的礼服一尘不染，我的头发金光灿灿。我的肠胃从没消เ化过动物的尸首，我的牙齿从没咀嚼过植物的纤维。一片油腻的小爪子，笨拙地举ะ着酒杯，与巴比特夫妇手中ณ的杯子碰撞。只有我，立在桌前，痴迷地盯着上官念弟的乳房。我的双手捏着桌子的边沿，极力克制着想扑到เ六姐胸前去吃奶的念头。
院子里，那条被踩得比两ä边的地方แ还要低矮的甬路上，上官盼弟用破旧的灰军装ณ包着的那ว个女婴愈发响亮地鸣叫着，没有人理她。生她的上官盼弟绕过她，对着上官鲁氏的窗户蛮横地说：
母亲把五姐的孩子放在地上，双手按着地，艰难地爬起来，转身走进屋子。孩子在地上呱呱地哭着，她连头也不回。她对着站在门边看热闹的司马粮的屁股踢了一脚，在沙枣花头顶ะ上扇了一巴๒掌。“你们这些讨债的，为什么不死?都死去吧。”骂完，她便进入居室，响亮地关上房门。我们听到เ屋子里的东西发出了被打击的声响。而最后一声沉闷的、像歪倒了一麻袋粮食般的响声，我猜想到，那是气得发了疯的上官鲁氏发泄完毕后仰面朝天躺在了炕上。我没有看到她躺在炕上的样子，但她躺在炕上的样子就在我的眼前。她的双臂伸展开，两ä只肿胀的、骨节突出、皮肤破裂的手，左ุ边那ว只，碰着上官领弟那两个极有可能都是哑巴的孩子，右边那只，触及了上官招弟那ว两个疯疯颠颠的漂亮女孩。月光照着她苍白的嘴唇。她的双乳疲惫地坍塌在肋骨上。在她的身边，靠着司马家女儿那儿，原本是我的位置，但现在被上官鲁氏摆成“大”字形的身体占据了。
母亲道：“人家待咱不薄，咱可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大姐说：“娘，姓蒋的和姓鲁的不是东西。”
她爬起来，端起一盆凉水，浇到那两个女人身上。她们惊叫一声，闪电般地分开了。她们都把彼此的头发揪乱ກ、把彼此的脸抓破、把彼此的上衣撕破，暴露出彼此的伤痕斑斑á的乳房。她们呸呸地吐着对方的血，余恨末消。胖女人又端起一盆水，用力地泼出去。清清的水在空中展开透明的翅膀。水没落下时她再次跌倒在井台上，手中的搪瓷盆子旋转着飞出去。几乎ๆ砍在腆ດ肚子男人们的头上。他们与井边的女人都很熟，戏谑打骂，拉拉扯扯，抠抠摸摸，最后都进入了板房。
---这个人的奇特笑声经常在我耳朵里回响，让我回忆起井边的情景。腆ດ肚子男人及他们的随从对着板房走来，嘎嘎鸡的叫声越来越清晰。那个站在石头上练刀术的人从石头上跳下来，躲躲闪闪地钻进了一个房间。一个ฐ肥胖的矮个子女人摇摇摆摆地冲向井台。她的脚๐小得仿佛没有脚๐，好像她的小腿直接戳在了地上。从她那两根肥藕般的快速摆动着的胳膊上可以得出她是在跑步前进的结论。但她实际运行的速度却非常缓慢。她的身体发出的马力大部分耗费在身体的摇摆和肉的颤动上。隔着一百多米的距离-ๅ--ๅ-也许不止一百多米-ๅ---ๅ我们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喘息声。她喷出的蒸气缭绕着她的身体，她仿佛在澡堂里淋浴ภ。她终了跑到了井台边。她骂人的声音被她自己的喘息和咳嗽分割成一个个零零碎碎的辞不达意的片断。我们猜出她是那ว两个撕咬着的女人的领导，她跑到เ井边叫骂的目的是把她们分开。但她们已๐咬得犬牙交错，老鹰与鸽子打架，钩爪连环，难分难解。她们你进我退你退我进，有好几次差点掉到井里去但倒底没掉到井里去是因为辘轳挡住了她们。胖女人上去撕扯她们反被她们险些撞到เ井里而倒底没掉到井里也是因为ฦ辘轳挡住了她。她趴在辘轳上咕噜噜地旋转。我们看到เ她瘸着腿从辘轳上逃脱出来时她踩着冰馒头冰乳房双腿一软跌了个屁股墩。我们听到她嘴里发出嘤๒嘤๒的声音难道她哭了?
司马库说：“姜技师，这是你初出茅庐第一功！上爬犁，伙计们，天黑赶到เ大铁桥，对了，饮饮马，饮马蛟龙河！”
姜技师施展绝技，在蛟龙河厚达半米的冰面上，切割出几十个冰窟窿。这些冰窟窿有圆形的，有正方แ形的，有长方形的，有三角形的，有梯形的，有八角形的，有梅花形的……犹如一页几何学教程。
马洛亚看着我头上柔软的黄毛，眼睛里闪烁着惊讶的神色。母亲觉察到เ了他的窥视，抬起头问：“看什么？不认识我们娘俩啦？”“不，”他摇摇头，脸上露出傻哈哈的笑容，说，“这小东西，吃起奶来像狼一样。”母亲娇็嗔地斜他一眼，道：“像谁呢？”马洛亚更傻地笑着，说：“难道像我？我小时候是个啥样子？”他的目光兔子一样迷离，他的脑海里闪烁着被遗留在万里之ใ外的童年往事，两滴眼泪从眼睛里涌ไ出来。“你怎么啦？”母亲惊讶地问。他不好意思地干笑几声，用粗大的手指关节抹去眼眶下的泪。“没有什么，”他说，“我来到中ณ国……我到เ中国多少年啦？”母亲不快地说：“从我一懂事那ว天你就在这儿，你是土包子，跟我一样。”他说：“不对，我有自己的国籍，我是上帝ຓ派来的使者，我曾经保留着大主ว教派我来传教的有关文件。”母亲笑道：“老马，我姑夫跟我说，你是个ฐ假洋鬼子，你那ว些文件什么的，都是请平度县的画ฑ匠画ฑ的。”“胡说！”马洛亚牧师像受到巨大侮辱一样跳起来，大骂道，“于大巴掌这驴日的！”母亲不高兴地说：“你不能这样骂他，他是我姑夫，对我有大恩大德！”马洛亚说：“他要不是你姑夫，我拔了他的鸡巴๒！”母亲笑道：“我姑夫一拳能打倒一头骡子呢。”马洛亚沮丧地说：“连你都不相信我是瑞典人。还能指望谁相信呢？”他蹲在地上，掏出旱烟袋，从烟荷包里挖了一锅烟，一声不响地抽起来。母亲叹口气，道：“看你，我相信你正宗西洋人还不行？跟谁赌气呢？中国人，哪有你这样的？一身的毛……”马洛亚的脸上，出现了孩子般的笑容。“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他沉思着说，“不过，真要让我回去，我还不一定回去了，除非你跟我一起走。”他望着母亲的脸。母亲说：“你走不了，我也走不了，安心在这儿过吧，你不是说过吗？只要是人，不管是黄毛的还是红毛黑毛的，都是上帝的羔羊。只要有草地，就能留แ住羊，高密东北乡这么多草，难道还留แ不住你？”“留得住，有你这棵灵芝草，我还要到哪里去呢？”马洛亚感慨万千地说。
马牧师用羊奶喂饱了八姐，便把她放在炕上。八姐不哭不动，老实极了。
孙大姑把一只手伸进上官鲁氏的产道，拖出了婴儿的另一条腿。产妇嚎叫着晕过去了。孙大姑把一撮黄色粉末吹进上官鲁氏的鼻孔。她双手攥住婴儿的两条小腿，平静地等待着。上官鲁氏呻吟着醒过来。她连声打着喷嚏，身体猛烈地抽搐。她的上身弓起来，又沉重地跌下去。趁着这机会，孙大姑把婴儿拖出了产道。婴儿又扁又长的头颅脱离母体时，发出了响亮的爆炸声，犹如炮弹出膛。鲜血溅满了孙大姑的白布褂子。
那匹刚ธ刚出生的小骡驹哆哆嗦嗦地从西厢房里走出来，它的湿漉漉的皮毛光滑如绸缎。在上官鲁氏一阵急似一阵的嚎叫声里，那匹虚弱的母驴也从厢房里走出来。它耷拉着耳朵，夹着尾巴，艰难地走到安在石榴树下的水缸前，胆怯地望着院子里的人。没有人理它。上官寿喜捂着耳朵哭泣。上官福禄匆忙转圈。马洛亚闭眼祝祷ຕ。黑驴将嘴巴伸到เ水缸里，滋滋地吸水。吸足了水，它慢吞吞地走到那一大囤用秫秸箔子拦起来的花生前，尖着牙齿，啃咬着秫秸的表皮。
“躺下打滚呀！躺下打滚！”
先前她看到เ过的那几十个穿绿衣裳的人，鬼一样嚎叫着从火海里钻出来。他们身上都冒着火苗子。她听到เ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叫：
塔下聚集着一群人，都仰着脸往塔顶张望。塔顶的人不时弯下腰，垂着头，手扶着栏杆，似乎在回答塔下人的询问。回答完毕，他又直起腰，转着圈，双手罩在嘴边成喇叭状，向着四面八方แ，播送日本人即将进村的警报。
“乡亲们，日本人的马队已๐经出了城！”
上官福禄在驴前弯下腰，伸出那两ä只与他儿子同样秀气的小手，按在黑驴抽搐的肚皮上。他的身体与儿子的身体隔驴相对。父子二人对面相觑，都咧嘴，都龇牙，活脱脱一对难兄难弟。他们父起子伏，父伏子起，宛如踩在一条翘翘板两端的两ä个孩童。随着身体的起伏，他们的手在驴肚皮上浮ด皮潦草地揉动着。父子俩都没有力气，轻飘飘，软绵绵，灯心草，败棉絮，漫不经心，偷工ื减料é。站在他们身后的上官吕氏懊丧ç地摇摇头，伸出铁ກ钳般的大手，捏住丈夫的脖ๆ子，把他拎起来，咤几声：“去去，到一边去！”然后，轻轻一推，欺世盗名的打铁ກ匠上官福禄便踉踉跄跄地扑向墙角，趴在一麻袋草料上。“起来！”上官吕氏喝斥儿子，“别在这儿碍手碍脚，饭不少吃，水不少喝，干活稀松！天老爷，我好苦的命哟！”上官寿喜如同遇了大赦般跳起来，到墙角上与父亲会合。父子二人黑色的眼睛油滑地眨动着，脸上的表情既像狡诈又像木讷。这时，司马亭的喊叫声又一次涌ไ进厢房，父子二人的身体都不安地绞动起来，仿佛屎逼，好像尿急。
“你给我回来！”上官吕氏一把抓住丈夫的肩头，把他拖到驴前，怒道：“街上有什么เ动静你看？按摩驴肚皮，帮它快点生！菩萨啊，天主啊，上官家的老祖宗都是咬铁ກ嚼钢的汉子，怎么养出了这样一些窝囊子孙！”
一个阴霾的上午，上官金童仰面躺在炕上。刚刚ธ为娜塔莎的伤乳流过泪，他感到鼻子堵塞，脑แ袋发昏，浓重的睡意袭来。这时候，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从来弟和哑巴房中ณ传来，驱散了他的睡意。他侧耳谛听着，累得耳朵嗡嗡响，也没听到别的动静。他刚要闭眼，却又传来一声尖叫，这一声比上一声拖得更长，也更加瘆人。他感到心跳加快，头皮发紧ู。好奇心驱使他悄悄地爬下炕，踮着脚尖走到东间房门边，从门缝里往炕上望去。他看到，脱掉衣服后的孙不言，像一只漆黑的大蜘蛛，紧紧地箍住上官来弟细软的腰肢。他的蚂蚱一样发达的嘴巴，喷吐着白沫，一会儿咬着来弟的左乳，一会儿咬着来弟的右乳。来弟的长长的脖子搁在炕沿上，脑แ袋后仰着，脸像白菜帮子一样白。那两只上官金童在驴槽里见识过的丰乳，像两个发黄的馒头，软塌塌地瘫在肋骨上。她的乳头上流着血。她的胸ถ膛上、胳膊上布满伤痕。原先光滑洁白的来弟，被孙不言整得像一条刮ุ去鳞片的死鱼。她那两ä条长腿，一无遮掩地在炕上，像链枷一样抡打着……
上官金童呜呜地哭起来。孙不言伸手从炕头上摸起酒瓶，对着门板砸过来。上官金童飞跑着跑到院子里，捡起一块砖头，砸在窗户上。他粗野地骂着：“哑巴，你不得好死！”
骂完了这句话，上官金童感到เ极度疲乏，娜塔莎的鬼影，在他眼前，像青烟一样消散了。
哑巴的铁拳打破窗户，嘭地一声伸出来。上官金童胆怯地倒退着，一直退到梧桐树下。他看到เ那只铁ກ拳缩了回去，有一股焦黄的尿液，沿着从窗格子伸出的塑料管，滴滴答答地流到窗前尿桶里。他咬着嘴唇往外走去，在厢房的门口，与一个神情古怪的人迎面相撞。那人佝偻着腰，两ä条长胳膊无力地耷拉着。他剃着光头，眉毛花白，两只黑色的被细密的皱纹包围着的大眼睛里，深藏着一种令人不敢正视的东西。他的脸上，全是大一块小一块的紫ใ色疤痕，两只花花皮的耳朵，不是因为烧伤便是冻伤，萎缩得像猴耳一样。他穿着一身明显不合体的、散发着樟脑味的灰色中ณ山装，两只骨节崎岖、指甲破碎的大手在大腿两侧抖动着。“你找谁?”上官金童认为这人—定是哑巴的战友，所以恶声恶气地问了一句。那人恭敬地给他鞠了一躬，用僵硬的舌头和笨拙的嘴说：
“家……上官领弟……我是她的……鸟儿……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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