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恩立在门口，闻言连忙要过去搬那香炉，却被赞礼的女官拦住，笑道：“殿下，这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百合香——”里头燃的是宫中秘制有助情趣的香料，若撤了可还有什么用呢。
合卺酒用的是一对白玉雕成的合欢杯，以红线系在一起，寓意夫妻二人红线相连，不离不弃。既然杯子是连在一起的，要共饮时一对新人自然也免不了耳鬓厮磨。齐峻倾身过去，便闻到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自赵月的鬓之间散出来。齐峻素来不爱用香，尤其不喜欢桂花甜腻的气味，再混合了屋中燃着的薰香，直冲得他有些胸ถ头作呕，强忍着将合欢杯中酒一饮而尽，连忙往旁边稍稍退开些，轻咳了一声道：“将薰香撤了吧。”
若不是敬安帝了话，让叶贵妃替齐嶂“掌一掌眼”，皇后真恨不得把叶贵妃打出去。按说她是中宫，底下嫔妃就是生一百个ฐ，也都得算是她的儿女，婚娶之事都该由á她来操办。如今敬安帝ຓ借口齐峻选妃最为ฦ紧要，让她只管顾ุ着齐峻，却把替齐嶂选妃的事交给叶贵妃，岂不是在质疑ທ她身为ฦ中宫的权力？
她心里不痛快着呢。太子选妃是何等重要的大事，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理应郑重其事、精挑细选。结果因齐嶂在猎场上讨得了敬安帝欢心，叶贵妃吹了吹枕头风，敬安帝就决定此次也给齐嶂挑选皇子妃。如此一来，倒是想把女儿送到เ二皇子宫里的官员更多，皇后怎么能欢喜得起来呢？方แ才叶贵妃挑出的那ว幅画像，女孩儿生得倒是不错，可是尖下巴瓜子脸儿，分明与叶贵妃有些相类，皇后只要一瞧着，就天然地觉得厌恶。何况祖父做过大学士有什么用，父亲不过是个ฐ普通御史，这样的人做了太子妃，可对太子能有什么助力呢？叶贵妃分明是在捣乱ກ，只怕心里正想着把出身最好的女孩儿留แ给齐嶂呢。
谋士心领神会：“盛朝的二殿下酷似当朝天子，我听说盛朝人特别ี注重‘子肖父’，陛下实在该选择最像他的儿子来继位才是。”
“太子殿下……”二王子微微仰起头，“这性情，可不像盛朝的人啊。”没有盛朝人那么柔软温和，倒是暴烈强硬不下东狄人，这样的人居于上位，怎么เ好打交道呢？
知白一指头顶上：“吴刚ธ所斫桂树系万年月桂，确是只有一颗，种在广寒清虚之府，还在一重天上。此地桂林，皆是那颗桂树落下的桂子生长而成，多年结而成林。”
“月中桂树难道不是只有一棵？何以会有桂林呢？”
船在雾气中行驶了很久，真明子几次将手臂换了方向，水手们就得跟着转换帆的方แ向，将大船调头。这么折腾了半天，连敬安帝ຓ都有些不耐烦了，转头对王瑾道：“去问问国师，这船还要开多久？”
齐嶂却只笑了笑：“是么？那怕是我听错了。”便回过头去专心致志地望着前方雾气迷茫的海面，仿佛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是偶人。”知白紧紧盯着翩翩起舞的假人，“这偶人上附着个魂魄，且怨气不小呢。”
这两个ฐ字他说得细如蚊蚋，大殿中又满是丝竹之ใ声，若非齐峻就坐在他身边，大约也不会听见：“什么魂？可是这些舞姬有什么蹊跷？”
齐峻是个精明人，因为皇后才能平庸，他打六七岁起就要比别人多长几个心眼才能ม活得更好，这几日不过是因为ฦ皇后病愈有些太过欢喜，此刻略平静了下心情，立时就找到了知白话里的破绽——知白说他善于观气，能ม在西南大山中ณ找到เ星铁，这应该是实话，然而十分明显的，在他初见他时，并不知道他就是皇子，否则怕是借十个胆子知白也不敢拿他去喂蛇，且之后在湖边捉住知白的时候，几名侍卫称他为ฦ殿下，知白脸上的惊讶也不似作伪。
齐峻眉头微微一皱。这些日子他对知白也算有所了解了，方才知白这马屁拍得虽响，却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不说别的，若是自己้身有龙气宜于修行，知白见不到敬安帝ຓ，早ຉ该围着自己转了，可是这些日子，只听他时常询问是否能面见敬安帝ຓ，却从不曾要求来见过他这位太子殿下。因此，知白这马屁分明是在骗人！
敬安帝果然动容：“此事虚妄，你怎能相信？身体肤受之ใ父母，如何这样看轻？”一改方才的冷淡，亲自上去携了叶贵妃的手细看伤处。叶贵妃顺势便往他身上靠了靠，轻言细语地道：“娘娘是天下之母，不过是要臣妾的几滴血而已。人血入药见载于古书，臣妾虽也知道或许是虚妄之说，但总怀了万一之想，若是侥幸有用，岂不是好？”
“皇上。”她身边的大宫女却突然跪了下来，“娘娘这伤，是因听说人血入药可治虚痨之症，所以——”
他现在的样子实在有些滑稽。自打在湖边被擒，侍卫们只是胡乱扔了身粗布单衣给他遮体，这会儿裤子被他脱了下来做了口袋，里头就只剩一条亵裤，露出两条光溜溜的腿，刚ธ才在亡命奔逃的时候还被灌木石头划ฐ伤了几处。他本生得白皙，如今在白光的照ั耀之下，两条腿更是如暖玉雕刻๑的一般，显得腿上横一道竖一道的红痕格外清晰，瞧着实在可怜。鞋子也跑掉了一只，露出磨得通红的脚底。
知白只掬出两ä捧白光，便将袋口上的腰带又束紧，将已瘪下去些的“口袋”抱在怀里，对齐峻讨好地笑道：“殿下，这洞穴深处有流水，还有微风吹来，必有出口。”
“啊？哦，我怕腥气。”知白一边吃，一边眼睛滴溜溜地四处张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看他这样子，齐峻顿ู生警惕：“怎么เ了？”
这条蛇十分肥大，在火上烤了片刻๑就散出一股类似鸡肉的浓香，齐峻腹中已经咕噜作响，毫不客气地抓了一段大嚼，见知白只吃烤蘑菇和野果，不由问道：“怎么不吃？”
相比之ใ下，皇后的娘家却丝毫不能帮忙，虽然按例封了承恩侯，也只是白食俸禄罢了，父亲兄弟，乃至侄男侄女，找不出一个ฐ成材的来。就连皇后自己，才能也是平平。就譬如说今日之事罢，打在儿身疼在娘心，皇后心疼是自然的，可是这样痛哭失声的，岂不是在埋怨敬安帝？这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便会说皇后不满皇帝教导太子，对齐峻又有何好处呢？这都想不明白，也就难怪皇后打理后宫都时常出些岔子，以至被叶贵妃拿到เ了协理六宫之权，生生将宫权分去一半了。
说起来，叶贵妃出身比皇后还差得多，父亲当时不过是个小小武官，只是因为ฦ生得美貌才被挑中ณ的。可是她运气实在是好，不但因美貌自己得了宠，就连父兄都跟着有了出息，在敬安帝登基之ใ后，叶家更是飞黄腾达，如今叶贵妃的父亲已经做了广西总兵，带着两个ฐ儿子在西南手握重兵，俨然封疆大吏了。
齐峻站在内殿门外听得直摇头。这排的是什么เ戏？宫里的戏园子，在唱词上或许比外头雕琢讲究得多，但真论起戏文来，那跟外头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是对自己้不知道的事完全胡编乱ກ造。
譬如说这笏板吧，那可不是所有的臣子都能拿的。就算是连中ณ三元的状元，起初最好也不过是翰林院里一个ฐ六品编修，别说玉笏了，就是每日早朝他都不能列殿的。在这件事上，后宫那些写戏的女史和中人们，跟外头的人一样无知，盖因他们也从没有资格去太极殿。
至于说到没有功名就入廪拿供米的事，那ว简直就是比外头的人还要无知了，丞相权力虽大，管不到学道的事，更不可能下令去照顾ุ地方上一个书生。最后，替当朝丞相置办寿礼，却将寿礼丢â失，料想哪一个ฐ门人也是瞒都瞒不过来，谁会反去禀报呢？
不过——齐峻摇头一笑，皇后爱听戏，据她自己说，从前做姑娘的时候家里虽然败落了，逢年过节也要请班子来唱几出的，入宫之后虽然贵为ฦ皇后，但敬安帝ຓ不喜欢看戏，因此宫里唱戏的机会反而少了，今年难得有新戏，皇后自然欢喜，至于剧ຕ情是否合理——反正是图个喜庆罢了。
“峻儿——”皇后抬头看见儿子，十分欢喜，“来来来，快来替我挑挑，今晚是唱《洒金笏》好，还是唱《拾玉钗》？这个《拾玉钗》啊，讲的是……”
齐峻对戏曲歌舞素来毫无兴趣，一边听着皇后絮絮念叨，一边随手翻了翻单子：“怎么，今年改在清凉殿夜宴了？”清凉殿面临太液池，夏日里荷花盛开清风拂面，着实是纳凉的好去处，可是除夕乃ี是冬日，清凉殿四面长窗，光里往里头灌风都叫人受不了，如何能在那里守岁呢？
皇后也闻言就沉了脸。清凉殿离叶贵妃的两ä仪殿极近，夏天她都不喜欢过去，只嫌离叶贵妃太近，何况是守岁呢：“还不是叶氏向皇上说的！明和殿什么都备好了，还要再折腾过去！”
芍药在旁低声道：“想必是为了今年给陛下献舞之事。”
皇后撇了撇嘴：“献舞献舞，除了歌舞她还有什么？哪里像个贵妃，分明就是坊里的歌舞伎一般！”重重哼了一声，“她演她的歌舞，我只管看我的戏！”
这话不能说不刻薄，亦不能ม说是不合规矩。本来宫中嫔妃须以妇德为ฦ重，以为ฦ皇家开枝散叶为功，至于歌舞之ใ事，自有教坊司的歌舞伎呢，没听说采选哪个嫔妃进宫是为ฦ了让她唱小曲儿的。可是法理之ใ外，还有人情，敬安帝最爱歌舞，叶贵妃正是投其所好，纵然皇后再不齿她的做法，无奈是敬安帝喜欢。
齐峻嘴唇微动，话到เ嘴边又咽了回去。讨丈夫欢心，哪怕皇后贵为天下之母，也是应该做的，只会抱怨敬安帝偏宠叶贵妃，却不肯费心自己้去讨好敬安帝，这——似乎也实在不能ม只怪敬安帝与皇后不亲近。
芍药也是做如此想法，可惜她一个宫女，更没有资格指指点点，只得极力委婉地道：“娘娘，其实清凉殿那里看戏不太方便，若不然——叫他们到เ咱们宫里来唱可好？娘娘自己听，不让她们听！”敬安帝不喜观戏，又何必非要在除夕宫宴上叫人来唱戏呢？
“一个人听有什么意思。”皇后不假思索地否定了芍药的提议，听出芍药的意思，她有些不悦，“怎么เ，难道我连戏都不能听一场，非得顺着叶氏那贱人不成？”
芍药不敢说话了。齐峻暗暗叹了口气，示ิ意芍药退下去，对赵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话题转开。赵月正呆呆听着他们说话，接到เ齐峻的目光，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连忙道：“母后，您看我除夕那ว日该穿戴什么衣饰过去？若是戴红宝石头面，会不会太招摇了？”
这话题齐峻毫无兴趣，但显然皇后很有兴趣，顿时将心思都转了过去。齐峻陪着听了片刻，便告退了出来，径往观星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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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到了年下，观星台还是一片安宁，齐峻一走进园子的大门，就感觉四周静谧，仿佛与充满了世俗欢乐่的皇宫是两ä个世界ศ，让人的心迅就从躁动转为平静，甚至连脚步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观星台更像是一处花园，建在皇宫最高处，四面栽种奇花异草，虽然已๐是寒冬，仍有些齐峻叫不出名字的藤萝青翠如玉，缠绕在假山矮篱之ใ上，散出淡淡的异香。顺着五色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可以直达园子深处的宫殿。殿前铺着三层宽宽的汉白玉石台阶，每一层两ä边都摆着从钦天监里搬来的古仪器，那些擦得铮凉的黄铜球仪或红铜莲花水漏，给这平台增加了无法形容的古意。不过这些东西——咳，秀明仙师是从来不用的。
宫殿里照ั例没有人伺候，秀明仙师好静，修行更不喜人打扰，平日里中人们都在园子一侧的下房呆着，不经召唤并不出来。齐峻走进内殿的时候，知白正一手抱着星铁，一手抓着卷书，跷着脚倚在短榻上，左手边搁着热茶，右手边搁着点心果脯，好不逍遥。
“你倒自在。”齐峻不客气地拖了把椅子坐下，随手拈起块果脯送入口中ณ，这时候他才想起来，从早晨到含英殿开始，他还一口水都没喝呢。
“嘿嘿——”知白赶紧放下星铁ກ和书，拿过茶壶替齐峻斟ต茶，“殿下怎么过来了？”
齐峻灌了半杯茶，目光一扫放在他脚边的星铁ກ：“国之祥瑞，嗯？”就这么大咧咧地跟脚丫ฑ子放在一起？不过说实在的，比起黑黝黝的星铁，知白的脚๐丫是要好看得多了。
知白尴尬地又嘿嘿了一声，光着脚๐跳下地去，打算把星铁ກ送回供奉的香案上。这殿内铺的是黑白山水纹的大理石，黑色多白色少，颜色凝厚庄重，就越显得知白的脚丫白生生的跟玉石一样。齐峻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他的脚๐，脱口而出：“怎么不穿袜子？这样冷的天气，也不怕着了凉！”
知白根本不以为意：“不冷。”
“胡说！”这大殿里没有地龙，到เ了冬天怎么会不冷？齐峻小时候也是挨过罚的，大冬天被关在殿里罚抄书，那地板冷成什么样儿他会不知道？站起来几步过去，伸手就把知白腰一夹，提溜起来按回榻上，顺手摸了摸他的脚๐，“怎么会不冷，难道你是金刚不坏——”
话没说完，后半句没了，知白的脚热乎乎的，确实没有半点受凉的意思。齐峻一片好心似乎ๆ都有种喂了狗的感觉，脸色不由得就有点不大好看了。偏偏知白并没察觉，嘿嘿笑着扭了扭脚趾：“虽然不敢说是金刚不坏，可是寒暑不侵也有两ä三分功夫了。”
齐峻拉着脸没说话，可是目光跟着知白的脚๐趾动。这小子实在是生得好，尤其这一身儿皮光肉滑的，白里透红。瞧着他瘦条条的似乎风吹得起，可是脚๐丫倒是颇有点肉，十根脚๐趾圆润粉红，扭动起来像十个圆圆的小猪仔，十分可爱。齐峻本来有点火气的，看着他的脚趾扭来扭去也不由á得好笑：“扭什么！既是这样，你内殿里地龙不必烧了，炭火也能省下，到了夏天冰也省了，几时你能练到辟谷，连供奉都不必了。”
“这——”知白现牛皮又要吹破，赶紧ู把得意劲儿压下去，厚着脸皮嘿嘿干笑，“殿下，别ี啊……辟谷，这委实还没练成呢。”真要是练成了辟谷，何至于在西南山中为了一袋干粮被齐峻逮住？
齐峻哼了一声，端着茶不说也不动。知白往前凑了凑，赔笑道：“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了？”
齐峻端了片刻架子，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声：“有……”
一个时辰之后，冯恩在殿外看见太子殿下走出来时的脸色，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暗暗琢磨——秀明仙师到底说了什么能ม让殿下脸色都轻松了许多？若是太子妃和皇后娘娘也能ม有这本事，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