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去跟母后说……就怕母后以为是我不肯……”赵月笑容才露出来，又敛了下去，低头绞着手里的帕子。
“自然。”齐峻看她瞬间喜笑颜开，仿佛整张小脸都闪亮了起来，心里也有些喜欢。小的时候他还不懂ฦ事，曾经跟身边的宫人抱怨过敬安帝为何要纳那ว么เ多妃嫔，宫人回答说敬安帝是天子，按制就该有这么多妃嫔。当时他心里就暗暗想过，若是他将来长大娶ດ妻，一定不会弄这么多女人。现在年纪既ຂ长，也知道后宫之ใ事与前朝不可分割，若是后宫只有皇后一人，那实在是不可能之ใ事，但他总会尽量让赵月过得开心一些。
齐峻暗暗皱了皱眉。因从前多病，为ฦ遮掩房中ณ的药味，皇后也是喜爱用薰香的，送这百合香来也是好意，他也不忍拂了母亲的意思，正要说声罢了，突听外头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天上打了个闷雷一般。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屋内众人都惊了一下，毕竟按钦๔天监所算，这几日都是晴好之日，怎会突然打雷呢？若是下起雨来，未免有些扫兴。
冯恩立在门口，闻言连忙要过去搬那ว香炉，却被赞礼的女官拦住，笑道：“殿下，这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百合香——”里头燃的是宫中秘制ๆ有助情趣的香料，若撤了可还有什么用呢。
芍药在一边伺候，窥着皇后的脸色真是战战兢兢。做了这些年的贴身大宫女，她哪里看不出皇后的心思呢？只怕皇后一时忍不住气说错了话，又被叶贵妃添油加醋传到敬安帝耳朵里，惹得皇帝不喜还则罢了，若是坏了太子选妃的事可如何是好？她正提心吊胆，一个小宫女端着参茶上来，冲她轻轻点了点头，芍药才松了口气，弯下腰在皇后耳边低声道：“殿下过来了。”
若不是敬安帝ຓ了话，让叶贵妃替齐嶂“掌一掌眼”，皇后真恨不得把叶贵妃打出去。按说她是中宫，底下嫔妃就是生一百个ฐ，也都得算是她的儿女，婚娶之ใ事都该由á她来操办。如今敬安帝借口齐峻选妃最为ฦ紧要，让她只管顾着齐峻，却把替齐嶂选妃的事交给叶贵妃，岂不是在质疑她身为ฦ中宫的权力？
二王子眼中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我带来的那些贵重药材，送与二殿下吧。”这些东西本来是想送给太子的，但太子既然这么难以讨好，还是转赠二皇子吧，“当然，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那里，也要送些。”
谋士心领神会：“盛朝的二殿下酷似当朝天子，我听说盛朝人特别ี注重‘子肖父’，陛下实在该选择最像他的儿子来继位才是。”
几人说着话，已经顺着小径走出去长长一段路途，果然前方皆是错落的桂树，大小不一，但都开着浅黄色的小花，甜香之气沁人心脾ຆ。敬安帝ຓ深深吸了几口，感慨道：“人间桂花虽甜，味浓却又嫌腻，这月中桂却是香气愈浓愈见清爽，真是异品。”忽异想，“若是折一枝带回去种在后宫花园之中，岂不是好？”
知白一指头顶上：“吴刚ธ所斫ว桂树系万年月桂，确是只有一颗，种在广寒清虚之府，还在一重天上。此地桂林，皆是那颗桂树落下的桂子生长而成，多年结而成林。”
王瑾还没过去，真明子身边的道童已๐经转身向敬安帝行礼ึ，脆生生地道：“回陛下的话，师父这是请下了真仙附体，为ฦ船指引海上仙山的方แ位，若是打扰了真仙，仙山也就去不得了。”
船在雾气中ณ行驶了很久，真明子几次将手臂换了方向，水手们就得跟着转换帆的方แ向，将大船调头。这么折腾了半天，连敬安帝都有些不耐烦了，转头对王瑾道：“去问问国师，这船还要开多久？”
“魂魄？”齐峻不由得焦急起来，只恨自己什么也看不出来。
“是偶人。”知白紧紧盯着翩翩起舞的假人，“这偶人上附着个魂魄，且怨气不小呢。”
两相对照，这里头的蹊跷自然就出来了：知白既然能观龙气，何以当初却不知他是龙子？这答案只有一个ฐ——齐峻他身上，并无龙气。
齐峻是个精明人，因为皇后才能平庸，他打六七岁起就要比别人多长几个心眼才能ม活得更好，这几日不过是因为皇后病愈有些太过欢喜，此刻略平静了下心情，立时就找到เ了知白话里的破绽——知白说他善于观气，能在西南大山中ณ找到星铁，这应该是实话，然而十分明显的，在他初见他时，并不知道他就是皇子，否则怕是借十个ฐ胆子知白也不敢拿他去喂蛇，且之后在湖边捉住知白的时候，几名侍卫称他为殿下，知白脸上的惊讶也不似作伪。
她这样说着，还不忘记微微转头，在敬安帝ຓ看不见的地方斜ฒ斜地瞥了齐峻一眼，那目光中充满了得意与挑衅。只可惜还没等她将目光转开，内殿里已๐经踉跄奔出一个宫女，扑通就跪倒在敬安帝ຓ面前：“陛下！娘娘，娘娘醒了！”
敬安帝果然动容：“此事虚妄，你怎能ม相信？身体肤受之父母，如何这样看轻？”一改方才的冷淡，亲自上去携了叶贵妃的手细看伤处。叶贵妃顺ิ势便往他身上靠了靠，轻言细语地道：“娘娘是天下之母，不过是要臣妾的几滴血而已。人血入药见载于古书，臣妾虽也知道或许是虚妄之说，但总怀了万一之ใ想，若是侥幸有用，岂不是好？”
齐峻的眉梢微微跳了一下：“这白光——是什么เ？”他虽隐约已๐经有些明白，却是难以置信。
他现在的样子实在有些滑稽。自打在湖边被擒，侍卫们只是胡乱扔了身粗布单衣给他遮体，这会儿裤子被他脱了下来做了口袋，里头就只剩一条亵裤，露出两条光溜溜的腿，刚才在亡命奔逃的时候还被灌木石头划ฐ伤了几处。他本生得白皙，如今在白光的照耀之下，两条腿更是如暖玉雕刻๑的一般，显得腿上横一道竖一道的红痕格外清晰，瞧着实在可怜。鞋子也跑掉了一只，露出磨得通红的脚底。
话音未落，一阵风吹来，挟着一股说不出的腥臭之ใ气，齐峻猛地转头看去，知白已๐经大叫一声：“快跑！”飕地跳起来，几步就钻进林间没了影子。
“啊？哦，我怕腥气。”知白一边吃，一边眼睛滴溜溜地四处张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看他这样子，齐峻顿生警惕：“怎么了？”
冯恩每每想到เ这些，都忍不住为ฦ齐峻愁——除了中宫嫡出之外，太子实在没有任何可倚靠的。而叶家在西南——冯恩忽然打了个ฐ冷战——西南！那星铁所在之处，不正在西南山中么เ？虽然未入广西境内，可叶家的势力若想向外伸伸手，实在也是极容易之事。
相比之下，皇后的娘家却丝毫不能帮忙，虽然按例封了承恩侯，也只是白食俸禄罢了，父亲兄弟，乃至侄男侄女，找不出一个成材的来。就连皇后自己，才能ม也是平平。就譬如说今日之ใ事罢，打在儿身疼在娘心，皇后心疼是自然的，可是这样痛哭失声的，岂不是在埋怨敬安帝ຓ？这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便会说皇后不满皇帝教导太子，对齐峻又有何好处呢？这都想不明白，也就难怪皇后打理后宫都时常出些岔子，以至被叶贵妃拿到了协理六宫之ใ权，生生将宫权分去一半了。
知白偷窥一下他的神色，偷偷把湛卢从他膝上拖走，齐峻有些烦躁地靠在辇车里闭目养神，感觉到เ他小鼠一般的动静，将眼睛睁开一线看看，只见知白抱着湛卢满眼喜爱，简直像是小狗见到เ了肉骨头，似乎ๆ恨不能ม扑上去咬一口。他心中一动，凉凉开口：“该不会是这剑上亦有什么灵力，能助你修行罢？”话音未了，见知白堆出一脸讨好的笑容来，顿时一怔，“难道说对了？”
知白嘿嘿地笑：“殿下有所不知，欧冶子炼此五剑之时，赤堇之山破而出锡，若耶之溪涸而出铜，雨师洒道，雷公鼓，蛟龙捧炉，天帝装ณ炭，太一下观。这五剑乃是取天地之精而造，其中所蕴者何止灵气……那个，倒确实是对修行略๓有所益。”
齐峻哼了一声，一手将湛卢抽回来：“略有所益？那ว你还是去抱着星铁ກ吧。”
“别别别——”知白整个人都扑在湛卢上，死皮赖脸地抱着不撒手，“那ว个ฐ——星铁——嘿嘿……”
齐峻停下手，斜瞥着他：“星铁怎样了？”
知白嘿嘿了半天，终于老实交待了：“星铁ກ的灵气已๐将殆尽，所以……”
“已将殆尽？”齐峻有些惊讶，“为何？难道是被你——”尽数吸取了？
知白嘿嘿又笑了一声。齐峻往后一仰，像看怪物似地看着他：“你，你莫非是——莫非是吸精气的狐狸精不成？”
“啊？”知白没想到齐峻会下这个结论，眨了眨眼睛才连忙分辩，“怎么会！何况即使是精怪，若是吸取天地之气修行也是正道，只有吸活人精气乃至害人性命的，才是邪道！”
齐峻想的是另一件事：“如此说来，星铁ກ岂非无用了？”灵气被吸尽，不就成了一块废铁吗？
知白抓抓头：“本来，本来此物于国朝也无用啊……”
虽然早就知道真明子说什么迎归星铁只是个ฐ阴谋，齐峻还是气结：“合着我折腾了半天，就是替你寻的星铁ກ！”
知白低下头，嘴里小声嘀咕：“若是殿下不去折腾，我早拿着星铁回山中ณ修炼了，也不劳谁替我寻啊……”
“什么เ！”齐峻一把掐住他的小细脖子，“你是说我在白折腾？若是没我的干粮，你怕是早就饿死在山里了吧？还有——”他从牙缝里嘿嘿笑了一声，“还有那条巨蛇，你打算如何对付啊？秀明仙师——”
知白眨眨眼睛。虽然齐峻的手捏着他的脖子，但他小兽一样的直觉却知道齐峻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怒气，这动作与其说是威แ胁不如说是玩笑，于是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小牙：“殿下还记着这事哪……”
齐峻哼了一声，威แ胁地收紧手指：“一辈子都忘不了。”
知白很配合地歪头吐舌做出一个ฐ被勒死的鬼脸，齐峻嗤地一声破了功，松开手顺便在他脸上狠捏了一把：“早晚有一天惹恼了本殿下，叫人勒死你！”
知白揉着被捏红的脸，腆ດ着脸皮凑上来：“殿下，湛卢可否借我观赏几日？”
“哼！”齐峻往后一靠，按着额角，“今日的酒太烈了……”
“殿下——”知白马上狗腿地凑过来替他揉着两边太阳穴，十根手指在浓密的黑中ณ穿行，点按揉捏各处穴位，“只是观赏几日……”
齐峻半闭着眼睛让知白揉按了半天，低声下气地叫了好几声殿下，这才掀掀眼皮：“今夜那纤阿之舞，你说什么五鬼搬运之ใ法，那是什么？”
“就是驱鬼之术罢了。”知白一心惦记着湛卢，随口答道，“民间用此法偷取他人财物，不过是小术而已。国师能同时驱使数十小鬼，不过是将五鬼搬运法略做变化而已๐，横竖这宫内也不缺魂魄。”
齐峻微微皱眉：“能同时驱使数十小鬼？那ว他岂不是有许多法子害人？就譬如千秋节上——”
“这是两回事。”知白漫不经心，“千秋节上他用的是厉鬼，今夜不过是用些野魂残魄罢了。至于舞姬袖中的散花，还是障眼法，不值一提。”
齐峻这才放心，轻轻吐了口气：“这也罢了……”看见知白还在一脸渴望地看着自己้，唇角不由得微微弯了弯，随手将湛卢剑推给他，“借你观赏几日，记得还我。”
知白立刻๑眉开眼笑地抱住，看样子恨不得把脸凑上去蹭蹭。齐峻看得好笑，随手捋了捋他的头：“你师父说你天资过人，难道就是靠这些灵物？”
“这也是福运。”知白理所当然地点头，“福运亦是天资之一种，我若无这样的天资，也就遇不到这些灵物。总之ใ只要修行起来事半功倍，便是我的成就了。”
齐峻嗤地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想到เ自己，笑容又沉了下去，看了一眼湛卢剑：“你说的也不错，有福运也是难得的。”自嘲地一笑，“譬如今日，我这里一曲剑舞，倒是又给你挣了件灵物来。”
知白嘿嘿地笑。齐峻看他一副涎皮赖脸的模样，忍不住手痒又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傻笑什么！”
这一下掐得不重，知白也不在意，只道：“殿下也是彩衣娱ຉ亲，这是孝心，亦是人间正道，最无可挑剔的。”
齐峻苦笑一下，喃喃道：“孝心……”他哪里是为ฦ了对敬安帝的孝心，分明是怕自己这边又被叶贵妃一党压下去。自从懂事以来，他在宫中就是这样时时处处地勾心斗ç角，实在无趣之ใ极。而他自小的志向，却是平定四海，让百姓安居乐่业，究竟要到哪一天，他才能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呢？他注视着被知白抱在怀里的湛卢剑——剑长三尺，柄缠淡金软丝，外有暗绿色鲨鱼皮鞘，嵌金错银，还镶着数颗红绿宝石——这剑鞘大约是后配的，极尽华美之能事，与样式平平的剑身并不十分协调。齐峻轻轻吟出了声：“先辈匣中ณ三尺水，曾入吴潭斩龙子……”一柄剑，它是喜欢被配上华美的剑鞘放在库中，还是喜欢连剑鞘都没有，却能饮血斩人头呢？
“……直是荆轲一片心……”齐峻喃喃地重复着，“直是荆轲一片心……”
知白没听明白他念的是什么เ，只听见了荆轲二字，便顺ิ口道：“荆轲是有才而无运，逆势而行，难免有绝命之ใ厄。”
齐峻转眼看着他：“难道要视秦王残暴而不顾ุ，才算顺天而行？”
知白连忙摇摇手：“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若无荆轲一刺，燕地未必灭亡如此之ใ。荆轲虽然一心卫燕，焉知天意生他不是为了亡燕呢？”
齐峻怔了一怔，想要张口说一句荒唐，却想起了自己้读过的书，不由得低声背诵了出来：“……向使三国各爱其地，齐人勿附于秦，刺๐客不行，良将犹在，则胜负之数，存亡之ใ理，当与秦相较，或未易也……”他忽然转头看着知白，“说来说去，你还是在劝我？”还是在劝他不要争夺这个大位，焉知他自以为ฦ的与天命相搏，不是天命正将他玩弄于股掌之ใ中？
知白倒怔了一下：“劝？我？没有啊……”
齐峻怀疑ທ地看着他。知白抓了抓头：“我觉得殿下现在这样也很好啊……”
齐峻更怀疑ທ了：“是么เ？”
知白嘿嘿地抱着湛卢剑只管笑。齐峻猛然明白过来，这小子觉得他好是因为给他挣来了湛卢剑吧？啪地一个暴栗凿下去，知白抱着头装模作样地惨叫了一声，齐峻忍俊不禁，终于也笑出了声。
不远处是齐嶂的车辇，车中安静得像个ฐ坟墓，伺候他的中人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隐约有一声笑声从外头传进来，齐嶂手一挥，一个茶杯连着滚烫的茶水都摔在中ณ人身上：“谁在笑！”
中人战战兢兢回答：“是，是太子的车辇里……”
“那小道士！”齐嶂牙咬得格格响，“万事都坏在他身上！”他收紧ู五指，像是恨不得手里攥的是知白的脖子，“不能再留แ着他了！”
“殿下——”中ณ人是他的心腹，大着胆子说了一句，“秀明——那ว小道士，他有真道行哪，只怕——”叶家的刺客武功再高强，怎么能ม跟有仙术的人比呢？
齐嶂阴鸷地笑了一声：“你是说杀不了他？若他真有那样的仙术，为何在西南时被舅舅的人追得那ว样狼狈，还死了几名侍卫？”他若有所思地撩开一点车帘看着前面，“所以他虽然有些道行，却必定是不能用来杀人的。跟他比术法，那ว是没办法，可是若比杀人——”想起知白喷在他脸上的那口水，他的眼色更加阴沉冷酷，“他——非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