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字像是打开了众人的嘴，顿时议论惊叹赞赏猜测之ใ声纷纷而起，宫人们重又点起灯烛，齐峻将剑抛给冯恩，走上前来跪叩行礼：“儿臣愿父皇春秋永盛，四海升平。”
大殿之ใ内寂静无声，良久，才听到เ敬安帝轻轻吐了口气，只说了一个字：“好！”
齐峻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我自有道理的。”
“殿下您去跟母后说……就怕母后以为是我不肯……”赵月笑容才露出来，又敛了下去，低头绞着手里的帕子。
赞礼的中人心思转得快，立时笑道：“雨是恩泽之象，雨润万物，方有草木孶蕃，这是——”他本想说是吉兆，可是那雷响过一声之后便再没了动静，更没有雨落的声音，反倒是外头隐隐有些混乱ກ喊叫。女官觉得不对，忙将窗户轻轻推开一点，便听远处传来喊声：“昭明殿被雷击走水了！”
齐峻暗暗皱了皱眉。因从前多病，为遮掩房中的药味，皇后也是喜爱用薰香的，送这百合香来也是好意，他也不忍拂了母亲的意思，正要说声罢了，突听外头一声沉闷的巨เ响，仿佛天上打了个闷雷一般。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屋内众人都惊了一下，毕竟按钦๔天监所算，这几日都是晴好之ใ日，怎会突然打雷呢？若是下起雨来，未免有些扫兴。
再说是庶母，叶贵妃也要避嫌，既ຂ然齐峻来了，她也就起身告辞。皇后冲着她的背影吐了口气，转头看到齐峻进来便抱怨道：“不管做什么เ事她都要插一脚，本想着仔细替你挑几个ฐ人的，看看——”指了指矮几上的画像冷笑道，“选教司也能耐了，一股脑儿全给我送过来，只怕那ว些真是好的又不知送到谁手里去了！”
芍药在一边伺候，窥着皇后的脸色真是战战兢兢。做了这些年的贴身大宫女，她哪里看不出皇后的心思呢？只怕皇后一时忍不住气说错了话，又被叶贵妃添油加醋传到เ敬安帝耳朵里，惹得皇帝不喜还则罢了，若是坏了太子选妃的事可如何是好？她正提心吊胆，一个小宫女端着参茶上来，冲她轻轻点了点头，芍药才松了口气，弯下腰在皇后耳边低声道：“殿下过来了。”
“是。”谋士完全明白他的意思，躬身下去自行办理了。
二王子眼中ณ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我带来的那ว些贵重药材，送与二殿下吧。”这些东西本来是想送给太子的，但太子既然这么难以讨好，还是转赠二皇子吧，“当然，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那ว里，也要送些。”
知白笑道：“人间土地瘠薄，月桂种之不生。每年中秋之时，吴刚ธ斫ว桂，也有震落的桂子落入人间，皆未见生长，可见月桂不属人间，陛下怕是折不到的。”
几人说着话，已经顺ิ着小径走出去长长一段路途，果然前方皆是错落的桂树，大小不一，但都开着浅黄色的小花，甜香之气沁人心脾。敬安帝深深吸了几口，感慨道：“人间桂花虽甜，味浓却又嫌腻，这月中桂却是香气愈浓愈见清爽，真是异品。”忽异想，“若是折一枝带回去种在后宫花园之ใ中，岂不是好？”
一番话把敬安帝的话又堵了回去。皇后不由得就轻轻撇了撇嘴，低声道：“仙山仙山，船开了这半天，仙山到底在哪儿呢？”
王瑾还没过去，真明子身边的道童已经转身向敬安帝ຓ行礼ึ，脆生生地道：“回陛下的话，师父这是请下了真仙附体，为船指引海上仙山的方แ位，若是打扰了真仙，仙山也就去不得了。”
知白想了想，叹了口气，很心疼地咬破了自己食指，在齐峻眉心处划ฐ了一下，然后立刻把手指含进嘴里，含糊地道：“殿下再看。”
“魂魄？”齐峻不由得焦急起来，只恨自己什么也看不出来。
既ຂ是龙子，为何却无龙气？齐峻一念至此，心里仿佛塞了块冰一般，沉着声音问道：“我身上，可是并无龙气？”
两ä相对照，这里头的蹊跷自然就出来了：知白既ຂ然能观龙气，何以当初却不知他是龙子？这答案只有一个ฐ——齐峻他身上，并无龙气。
“醒了？”敬安帝ຓ下意识地放开了叶贵妃的手。
她这样说着，还不忘记微微转头，在敬安帝看不见的地方斜斜ฒ地瞥了齐峻一眼，那目光中ณ充满了得意与挑衅。只可惜还没等她将目光转开，内殿里已经踉跄奔出一个宫女，扑通就跪倒在敬安帝ຓ面前：“陛下！娘娘，娘娘醒了！”
果然知白张口便答道：“便是方才在谷中收起的月光了。还要省着些用，前头洞穴不知还有多长呢。”
齐峻的眉梢微微跳了一下：“这白光——是什么？”他虽隐约已๐经有些明白，却是难以置信。
齐峻一眼看过去，先是什么都没有现。日已西斜，林间一片昏暗，加上到处都是藤蔓，看上去就是棕绿色的一片。片刻之后他才现，在这片棕绿色之ใ间，有一条粗如碗口的东西正从一株树梢滑向另一株树梢，别看这东西身躯庞大，却轻巧得连一根细枝都没有折断，悬挂在树梢之间时看上去就像一段特别粗大的藤蔓，无声而疾地向他靠近——那是一条绿色的巨蛇，至少有四丈长短，见不见尾。
话音未落，一阵风吹来，挟着一股说不出的腥臭之气，齐峻猛地转头看去，知白已经大叫一声：“快跑！”飕地跳起来，几步就钻进林间没了影子。
“若非在西南之ใ地，那ว妖道又如何会提起？”送走哭哭啼啼的皇后，严峻侧卧榻上，冷笑了一声，“西南群山万重，一块星铁ກ落在其中，岂是那ว么เ容易寻找的？若我不去，叶家手下兵卒数万，自然能找出那块星铁ກ，让二弟得这迎归祥瑞的名声；若我去了——”他眼神冰冷，“叶家不但不会帮我找这块星铁，还会——让我永远不能ม回归京城。”
冯恩每每想到这些，都忍不住为齐峻愁——除了中宫嫡出之外，太子实在没有任何可倚靠的。而叶家在西南——冯恩忽然打了个冷战——西南！那ว星铁ກ所在之处，不正在西南山中么？虽然未入广西境内，可叶家的势力若想向外伸伸手，实在也是极容易之事。
“冯内监？”赵月眉头一皱，“你竟未见到殿下？”
“是。”小中人头也不敢抬，“冯内监说殿下在与仙师议事，并不许奴婢进去。冯内监自去通禀，之ใ后出来，就告诉奴婢殿下要过一个时辰才能过来……”
赵月咬紧ู了嘴唇。她很看不惯齐峻身边那ว几个人，内监冯恩，还有贴身大宫女文绣，这几个ฐ人对她十分恭敬客气，但他们与齐峻似乎ๆ比她还要亲近些，有好些事她不知道，他们却知道，这让她实在很不舒服——她与齐峻才是夫妻一体，这些个ฐ奴婢究竟算什么东西呢？
“去，把文绣叫来。”齐峻跟那位秀明仙师在议些什么事，文绣总该知道。
小中人连忙跑去叫文绣，赵月正在等着，殿外便有宫女进来，附耳对香药说了几句话，香药脸色大变，摆手叫她出去，才敢对赵月开口：“娘娘——皇后娘娘说，要准备出了正月就把两位良娣接进宫来……”
赵月脸色唰地变了：“去——”刚要说去找齐峻，又想起眼下见不到เ人，不由得焦躁起来。恰在此时文绣低着头进了殿门，一丝不苟地行下礼去，“奴婢给娘娘请安。”
“罢了。”赵月一摆手，“我问你，殿下这些日子在观星台，与仙师商议什么要事呢？”她此时已没有心思与文绣再兜圈子了。
文绣从眼角不露痕迹地瞥了赵月一眼，心里微微浮上一丝轻蔑。说实话，赵月实在没有做太子妃的能ม力，以她的出身，本来不过是做个ฐ良娣良媛，能伺候得太子高兴也就够了，如今硬是被捧起来做了太子妃，可是学识能力都根本差得太远，单看说话这些急火火的，就没有丝毫太子妃的庄重涵养，若不是叶贵妃背后弄鬼，有些大臣们又是明哲保身，太子怎会找了个这样的正妻？
“回娘娘话，奴婢只是伺候殿下的起居，余事奴婢并不知晓。”文绣自觉自己已经足够有礼，但她语气里微妙的不耐烦已๐经透露了她的心思。
若是换了平日，赵月未必能觉察得到这一丝轻蔑，但今日，或许是愤怒让她的感觉突然敏锐了起来，也或者她根本就是迁怒，总之ใ她心里就是这么浮上了一个ฐ念头——文绣是在敷衍她！她是在嘲笑她身为ฦ太子妃，却连太子的事都不知道，居然还要问一个ฐ宫女！这念头让赵月的火气陡然就蹿了起来。其实这火种是在皇后宫里点燃的，但是在紫辰殿她只能压着这火闷闷地燃烧，不过现在，是在东宫了。
“你不知晓？”赵月的声音阴沉，像雷雨来临之前的天空，“你是殿下的贴身宫人，什么都不知晓，要你何用？来人！文绣玩忽职守，杖二十！”
文绣惊讶得忘记了礼节，抬起头看着赵月：“娘娘，奴婢只是伺候殿下起居的。”这算什么玩忽职守？何况她是太子的人，赵月未进宫前，她已经伺候了齐峻五年，除了齐峻，就算是皇后要责罚她也要留三分的。
赵月听出她把“殿下”和“起居”几个字咬得很重，怒极反笑：“杖三十！”管皇子起居的宫女，多半也就是被宠幸过的，犹如大户人家里的通房丫鬟，赵月自己家里就有几个这样的。想到เ这一点，她就觉得胸ถ口火辣辣的——外头还有两个良娣要接进来，宫里还有这些宫女，到底有完没完呢？
“娘娘——”香药眼看着文绣被拖出去，急得连忙上来压低了声音，“娘娘，文绣是殿下的起居宫人，可，可罚不得呀！”那ว里头有太子的脸面呢。
“为什么罚不得？”赵月死攥着手，“良娣要入宫我拦不得，难道一个小小宫婢也罚不得了？打！狠狠地打！”
外头已๐经把文绣架在条凳上打起来了。谁都知道文绣是太子的贴身宫人，素า来是有脸面的，如今太子妃说要打那ว不能不打，但打成什么เ样子却是这些行刑é的嬷嬷们说了算，于是板子高高抡起，听起来打得啪啪作响，却不用阴劲，不致伤了内里。不过饶是如此，几板子下去文绣也禁受不住，半真半假地一歪头晕了过去。宫人们面面相觑，管事嬷嬷一边叫人去回禀太子妃，一边冲旁้边的小中ณ人使了个眼色，那小中人便悄悄退出去，直奔观星台去了。
观星台内殿里，齐峻放下笔，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臂。虽然不过是皮肉伤，但这么悬着腕一个ฐ时辰一个ฐ时辰地写字，也委实有些累็。知白也放下笔，把两人抄好的几卷经放在旁้边的托盘中，等着天黑后去焚化，一边歪头看看他：“殿下累了吧？歇一会儿再抄。”
齐峻觉得他才是面色有些苍白：“我看累็的是你，听说你一天就要抄六个ฐ时辰？怎么熬得住！”
知白叹了口气，环视屋中。别人看不见，他却能看见这屋子里到เ处都流动着一缕缕黑气，都在注视着他们案头上的经文：“枉死之魂魄太多，多抄些经文也能早ຉ日度他们。”有句话他没说出口，经文虽然可以度亡魂，但此次大杀戮因齐峻而起，他要消解齐峻与这些亡魂之间的因果冤孽，还要另外耗费法力。这些日子，他从前自星铁上吸收的灵力已然耗费得差ๆ不多了，真是白忙一场。
齐峻默然。他也不曾料想到敬安帝ຓ竟然会大开杀戒，甚至连不相干的妃嫔宫中也大肆搜捕。
冯恩在门外看着两人放下了笔，这才抓紧机会回禀：“殿下，方才太子妃遣人来，说太子妃身子不适，请殿下回宫。”
“身子不适？”齐峻闻言便要起身，“可传御医了？”
“应该是不曾……”冯恩刚ธ才打走传信的小中人，就叫人去打听了消息，“太子妃——在皇后娘娘处被训诫了……听说，听说二殿下宫中有了喜讯，二皇子妃有喜了。皇后娘娘——预备出了正月就让两位良娣入宫。”太子妃并不是身子不适，而是心里不适，这时候请太子回去，无非是不愿让两位良娣入宫罢了。
齐峻没注意冯恩最后一句话：“二弟有了子嗣……父皇怎么说？”好容易制ๆ造的机会，只怕如今要打折扣了。
“陛下……”冯恩把头深深低了下去，“御医为二皇子妃诊脉，说是受了惊扰胎气不稳，陛下下令不再问讯延英殿宫人……”也就是说，这一场调查和清洗差不多要落幕了。
齐峻沉默着没有说话，半晌才缓缓地说：“让他们逃过去了。”
“殿下不用着急。”知白忽然说，“此次杀戮皆因二殿下凶心所起，阴德有损，因果尚在，二殿下纵有福缘，也禁不住这样的消耗。所谓作法自毙，又曰‘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皆此之ใ谓也。”除非真明子也有真本事，能消耗修行来消เ弭齐嶂的冤孽。
齐峻回头看着他，微微笑了笑：“好。”他正想再说句什么，一个小中人一溜烟地跑到外殿门口，踮脚๐伸头地看冯恩。齐峻一眼看见，皱了皱眉：“这是做什么？”
小中人连忙扑通一声跪下：“回殿下，太子妃娘娘怒，在杖责文绣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