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也堆满了棉被，仅有两人容身之处，好处是暖和。马车从外头看起来仿佛随时会散架，里头却衬了皮革，挡住了无缝不钻的冷风，虽然没有脚๐炉，也比外头暖和得多。
“饿不饿？”齐峻坐在他对面，从车座底下摸出一只口袋来，里头装ณ的是素馒头和豆沙馅儿的点心。
“是国师？”小中ณ人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喃喃地说，“这怎么会哪？”
“自然是不让他们把话说出去。你可知道，那妖星说的就是国师！皇上是不让天下人知道，是国师妨了他的子嗣！”
“这几个的八字其实跟你不是太匹配。”国师大人盘膝而坐，光着一双脚丫，只穿一件白绸中衣，一本正经地在掐指盘算。
齐峻此时正拿了画像和名册在观星台跟国师共赏美人呢。
可惜山谷之ใ中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เ，他们正从睡梦中被惊醒，惊慌地乱ກ跑乱ກ蹿。开矿怕什么？最怕塌方啊。可是现在到处都是轰轰的闷响，脚๐下的地面似乎都在震动，这不是地动么？地一动，矿井必塌啊！大家逃命尚且不暇，哪里还会去看地上有些什么。
这一声雷引了千声雷，凡是雷火符所落之ใ处，轰轰声此起彼伏，一团团火光闪亮起来，奇怪的是它们烧得贴附之ใ处土石皆焦，却并不借着风势向外蔓延。此时此刻๑，若是有人能仔细瞧瞧，就会现这点点火光在山谷之中尾相连，仿佛画出一个古怪的符号。这符号里闪亮的地方是雷火符，而暗淡的地方则是锁地符，合在一起就像一只巨大的，正在闪动的眼睛一般，正注视着混乱的山谷。
“我去瞧瞧。”知白仿佛早有准备，笑嘻嘻地晃出来，“那是镇水珠，铁水也是水，少不得要受些影响。”
“无论炉子里铁水熔成啥样，只要这东西一投下去，铁水立刻๑分成两ä半各自凝结，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这内丹包在里头。”被推举出来向皇上回禀的铁匠擦着汗，愁眉苦脸。他是孟津最好的铁ກ匠，可是居然连个小铁ກ础都做不好，实在觉得愧对皇上为孟津百姓费的这一番๘心力。
齐峻冷笑一声，拔出湛卢剑，一剑将那ว木板劈成了两半，抬剑指着差役：“哪个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你，你是什么人！”县令气得满脸通红，“你大胆！你们——”他转头命令身边的差ๆ役，“还站着干什么，赶紧ู送河神娘娘上路啊！”
“这，这是——”齐峻隐约猜测到一些，但也说不清楚，只能转头去看知白。
将侍卫们留在山坡上，齐峻与知白背了那ว些白石一路走下山谷，抬头一看就怔住了，洞窟仿佛被雷劈过，从中ณ裂了开来。洞窟四周本来就是寸草不生的，如今更好，方圆数十丈都化作了焦土，跟当初ม知白历天劫时颇为相似，只是遭灾程度轻些罢了。
知白耸耸肩：“子女之ใ缘只是一世，陛下将来龙驭上宾，江山便不是陛下的江山了。若托付这江山只为ฦ血脉，则子孙未必是能治之ใ人；若托付江山是为ฦ百姓，那ว只要不是所托非人，谁之ใ血脉又有何妨？”
齐峻对此哭笑不得，干脆ะ就由着他去折腾自己้的头，自己反而往下躺了躺，枕到了知白腿上，继续道：“后头她将鹿蜀烙在了自己身上，我不是看不出她用了手段——你若绘了这样的灵物，自然是给我用的——只是念在她一片忠心，若只是想求荣华富贵，我也是给得了的，成全了她，也算全昔日主仆之情。何况我也确实要有子嗣，不然这江山付与何人？太后为ฦ此都快要着了魔障了。”
赵夫人也呆了，万想不到兜兜转转的因果竟结在此处，呆了半天才咬牙道：“有那东西不过是宜子孙罢了，又不是没有那东西就不能生！若是不成，就让她生不下来！如今皇上不还是常到เ你宫里来？可见皇上也是想要嫡子的，等你生了嫡子，她爱生多少就没人管了。”
赵月呜咽一声：“娘，我——”弄了半天，父亲在西北立下的军功居然有知白如此大的功劳，而自己้却在知白移云之时闯下祸事，如此一来，知白怎么还会为她画什么鹿蜀图呢？
新年第一日，照例是百官朝贺，外命妇们也要入宫向太后和皇后朝贺，宫内宫外都忙得不亦乐乎。今年不同往年，皇上去前朝接受朝贺，连国师也带去了，一时间这后宫里，只剩下贤妃与文充容是没事做的。
知白一想也是，遂点了点头，转头扑到เ床上去睡了。文绣紧捧着这纸片退出内殿，只见天边已๐然透出一线鱼肚白，正如她的心一般，也看到เ了光明的前程……
齐峻也糊涂着呢，连忙将自己้与那ว怪物战斗之事大略๓讲了讲，身子一动，倒觉得硌得慌，伸手往腿下一掏，倒真的掏出块非金非铁的东西来：“这就是那怪物的斧头！只是那断手怎的不见了？”
“无妨。”知白把头靠在他胸前喘了口气，“这是怎么回事？第九道天雷——”
知白更沮丧地噘着嘴不说话，齐峻看得心里一软，低头又亲了一下笑道：“别ี摆脸色，走，朕带你去骑马。”
齐峻看他翘起的嘴唇肉肉的，像颗成熟的小果实，忍不住低下头去含了，含糊地道：“不必着急，再过些日子总会结丹的。”感觉到知白在扯他的腰带，赶紧按住了，“这会儿可不成，一会儿要出去跑跑马，晚上还要与众臣聚宴呢。”
但——底下的官员们并不做如此想。袍服确实不如以前的华丽，典礼确实不如以前的隆重，可是，今日是什么日子？今日是新帝登基啊！还有比新า帝登基更好的黄道吉日吗？新帝登基的当日便册封国师，这是何用意？须ี知就连皇后，此时此刻还没等到自己的册封大典呢！
若是这样看来，知白这件袍服其实也不算什么เ了，至少其上用的都是丝线，并没有金银之物；且真明子册封之ใ时，敬安帝特意让钦天监择了黄道吉日，单独为真明子举ะ行册封典礼，比起今日知白这“捎带脚儿”的册封礼，仿佛是更为隆重。
知白挣扎着从他怀里往外挣：“不——”
看他这模样，齐峻就明白自己说的是对的，双修这事儿，并不限定谁上谁下，知白在下也一样能补益的。一颗心落到肚里，齐峻倒起了兴致，搂着知白低声笑：“不是对你修行有所补益么เ？你这会儿损得厉害，总不能一直拖下去。这宫里也不好找个ฐ男子进来，是不是？”
“国师？”知白摸着肚子有点昏昏欲睡。
齐峻低声笑，忽然想起一件事：“父皇想要封你为ฦ国师。”
“我？”齐峻诧异，“我并不穿狐皮。”本朝尚水德，以玄色为尊，因此高位之人多穿貂，或有黑色羔皮亦可，狐皮则只有玄狐可穿，还多嫌颜色浅淡。在宫中，只有嫔妃们才穿狐皮，敬安帝ຓ、皇后、太子，乃ี至叶贵妃与齐嶂都是不穿狐皮的。
“哦，那不是我要穿，是给殿下做的。”
这一番话一说出来，真明子和叶贵妃同时心里一紧，不由自主ว地变了脸色。自打这个秀明小道士入宫，东宫风水直转，硬生生把他们压了下来。且这小道士虽然五六百岁的年纪肯定是胡扯的，却实在有些本事。如今他这样说话，难道这珠子当真有奥妙不成？
知白歪头想了想：“贫道亦不敢妄自揣测，不过当初祥瑞所现，便将沼泽之ใ水抽干，如此想来，陛下可否试试将净水滴于其上？若殿下梦中所见黑影真为黑龙，则龙行必水，应有征兆。”
知白也收了笑容，肃然道：“引出骊龙不难，”将手向周围酒坛一比，“这十坛百年陈酒，也能教它半醉，只是能ม不能取珠，就要看殿下了。”
齐峻干咳一声：“只是有些担忧，一时睡不着。”生怕知白再问，“现在如何做？”
齐峻哑然失笑：“被你这么เ一说，我倒成了杀身成仁了？”
知白没理解这话的意思，继续道：“殿下既知道以杀止杀，其实也不必纠结于冒献祥瑞一事了。口舌之谎虽是罪过，但若因此于万民有益，便是功大于过。以一人之过，而就万民之功，其实正合佛语，‘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既然前面开战，齐峻等人自然要迅返回城关了。几名侍卫提心吊胆半晌，这时恨不得马儿背生双翅，立刻将齐峻送回城关之中才好。好在此处离城关毕竟不远，几人打马飞驰，片刻也就到了关下。
足足等了将近一个ฐ时辰，才听远处隐隐有了声音。初时是鼓棰击地般的闷响，其后就夹杂着喊杀之声，虽然这里隔着那山谷足有几十里地，听着也有些惊心动魄。
齐峻眉头紧皱：“若是这样的说法，只怕我说什么เ也是不成。何况此举ะ若是成功，西北当可有两ä三年的平安，对我朝大有好处。我曾听说厄运亦可设法禳解，你可有办法？”
“殿下看，赵将军还愿听我的话吗？”知白深深一叹，“只怕殿下劝劝他还听得进去。”
齐峻出了正殿，就去了文绣住的下房。一进屋就是一股药味混合着血腥气，文绣伏在床上，身后的伤刚刚包好，疼得满脸的冷汗，看见他挣扎着还要起身行礼：“殿下。”
赵月低着头，半晌终是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既ຂ这样，你去叫人收拾两处屋子出来吧。”
皇后腿一软险些跌下去，这时候赵月倒镇定些，武将家的姑娘到เ底身体结实些，拼命架住皇后，对身边的宫人大声喝斥道：“快去前头看看，叫侍卫救驾啊！”
话音未落，猛听里头轰地一声乱了，宫人的尖叫、中人的大喊，似乎还有侍卫们的斥喝，响成一团乱成一团，有的地方แ甚至有火光闪动起来，好好一个御花园，瞬间就乱成了一锅沸粥。在这锅沸粥出的声音里，皇后隐约听见有人在高喊：“太子遇刺了！”
敬安帝连声赞叹，知白却还没完，将自己้用的一双牙筷拿在手中ณ，轻轻甩手，一支牙筷又奔着屏风上的碟子去了。这次没人惊呼，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只见那筷子投进一轮银光里去，半点动静都无，片刻之后，银光中心渐渐显出个黑影来，且越长越大，渐渐显出个ฐ人形来，瞧着广袖长裙身姿ู婀娜像是个女子。
齐峻不由á得也看了知白一眼，这事儿可事先没商量过。知白却笑嘻嘻地回看了他一眼，左右瞧了瞧，捡了一只白瓷净釉碟子，抬手就往敬安帝ຓ背后的铁ກ画屏风上扔去。这举动吓了众人一跳，人人都等着听见碟子落地摔成八瓣的声音，却见那碟子稳稳当当竟贴在了屏风上，而且正正扣在那轮圆月的位置。众人正惊讶间，那碟子已经微微放出光来，且越来越亮，最后竟照得清凉殿中每个角落都是银光闪烁，既明亮又极柔和，仿佛真是天上圆月落进了殿内。
“惊醒你了？”齐峻有些歉意地走过去。
侍女连忙答应，赵月已经坐起身来，睡眼惺松地唤道：“殿下——”
“谁？”齐嶂不解。
叶贵妃微微笑了一下：“我们自是不能ม动手对付他，但——自然还有别ี人。”
知白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要把毛笔藏起来，结果笔脱了手，笔锋在他脸上一弹，鼻尖上顿时泼开了一小片墨迹，被他随手一抹，抹得如花猫一般。齐峻本来一肚子的心事，见了此景也不由得笑了，转头对冯恩道：“去给仙师打盆水来。”自己往桌前一坐，随手拿了知白写的字看了看，摇了摇头，到底也鼓励了一句：“比前些日子有些架式了。”
行宫的窗纸用的是象牙色的桑皮纸，上头还绘着岁寒三友，笔力虬劲，也是出自名家之ใ手，知白的乌龟就画在梅花枝下，笔法拙劣，看得齐峻又好气又好笑。眼看他画了一只还不满足，竟是打算把乌龟画到梅花枝桠上去，便将门一推，没好气道：“又在糟塌什么东西呢！”
皇后自知失言，忙住了口，怔了片刻๑，眼圈忽然红了：“这朝堂里，上上下下都是叶家的人，只可怜我的峻儿，那许多舅舅表兄，竟没半个ฐ能帮上忙的。”
“娘娘！”大宫女芍药吓得一抖，恨不得上去捂住皇后的嘴，“您——这若是被陛下听见——”
“可是雪灾是我求的！”知白大声吼了出来，“减我的寿就是！”
“你求的？”灵尘噌ຒ地蹿到他跟前，上下左ุ右地看，好像要趴到他身上去闻一闻似的，“难怪你身上有功德光。一场雪灾损了修为，可是能ม救下二十万生灵，这是大功德！”
知白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雪灾是我求的，为ฦ什么他减寿，我反而是功德？是不是搞错了？”
灵尘摸了摸鼻子：“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人为ฦ恶，虽恶不罚。他求雪，固然是为了避免半壁江山起战火，可究其本心，却是为了自己้的江山稳固。而你造雪，却是一心为ฦ了救更多生灵，明知有损修为，明知有损功德——徒儿，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是真正的大善之ใ心。”
知白觉得糊涂了：“这么说，这么说如果没有我，他是不是就不会造这罪业？”
灵尘咳嗽了一声，还是点了点头：“你们二人命数相克相生，他若不遇你，则西南山中之厄便未必能ม度过，更不能ม得继大宝；你若不遇他，不会情缘纠缠，亦不会得建此大功德——”他又咳嗽ณ了一声，劝道，“情劫误人，无数人便坏在此劫上。你天份极好，这情劫虽难度，却偏偏他阳寿已尽，正是你斩情的大好机会。说来说去，还是你这功德积得好啊。趁此机会，快些断了吧，你元婴将成，只要冲破情劫，便可立成正果。”
知白脑袋里嗡嗡的，只听见相克相生四个字，后头什么也没听见，茫然问道：“那他无子，是因为我吗？”
灵尘在簿子里翻了翻，点点头：“他本无龙气，是你强扶其继位。有得必有失，他命中本有二子，却是因此失去了。”他习惯性地单手打了个问讯，“无量寿佛，一饮一啄，莫非天定，因果相生，无计可破，知白——”
“无计可破？”知白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无计可破？人定胜天，我不信就无计可破！我能强扶他登基，难道就不能为ฦ他延寿？”
灵尘看他像看个ฐ傻子：“徒儿，你莫非疯了不成？延寿，那也要有寿可延，你想将谁的寿延给他？”
“我的。”知白冷冷地说，“我是修行之人，寿数该有多少？”
“你——”灵尘拿手指着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疯了！我们修行之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ณ，寿数岂可估量？更不可借了！”
“那就拿我的修行换。”知白仍旧ງ冷冷地回答，“破我元婴，延他之寿，能ม延多少？”
“这不成！”灵尘也恼了，“都像你这般胡闹，地府早就乱了。快快，将他带走！”
“谁敢动他！”知白猛地横身过去，挡在齐峻身前，双手结印置于胸前，顿时浑身上下金光大盛，隐隐能见一个ฐ小小婴儿在他天灵处手舞足蹈，并有一条赤龙环绕周身，不时振鬣抬爪，仿佛随时能冲出来择人而噬。
鬼差ๆ嗷ç的一声冲进了石壁之中ณ，不敢让那金光沾到一点。就连灵尘这样身为鬼仙的，也不敢直撄其锋，连连后退了几步才道：“你，你真是疯了。你可知道，这是逆天而为？你现在带他走，便有天谴，到时你元婴已破，拿什么抵御？”
知白根本不听：“我要带他走。若没了他，天下就要大乱，生灵涂炭，不可避免！只有他能安定天下，平伏四海，天下可无我，不可无他！谁若拦阻，休怪我手下无情！”
“情，情，唉！”灵尘捶胸ถ顿足，“你这样良材美质，居然也要毁在一个ฐ情字上……罢了罢了，你带他走吧，只是那天谴——我们师徒，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了。”
知白咬了咬嘴唇，长身一揖：“师父保重。”回手拉了齐峻就走。
灵尘在他背后眼巴巴地看着，直到他们走得快要看不见了，才放开嗓门喊道：“若要保命，须过天谴，寻一处聚灵之地，或可助你。九九八十一日之后，天谴必至！”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叹道，“徒儿啊，师父也只有这一句话赠你了，往后，好自为之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