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门两侧站着四个漂亮的姑娘。她们穿得很单薄，在夜风中不住地打着哆嗦，一边细语着什么，偶尔出一两声轻笑。在笑谈中，她们不忘用警惕的眼光瞧着在路灯下泛着幽光的街道的两ä个方向，一有风吹草动，就会中止言谈，试图借着拂来的夜风去触摸过路人的底细。
这已经是深夜了，但镇东头的一家旅馆依然是店门大开，挂在屋檐下的几个极富传统特色的耀眼的红灯笼将狭窄的街道照亮了一大半。店内灯火通明，不时有阵阵低微的笑语声从里间传出来，一直传到虚无飘渺的夜空。
“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还没回来。”她喘息了一阵后，蹲下身子在地上摸索ิ起来，一边以平静得出奇的语音说，“事情都办完了吗？”
“别怕，是我。”黑影轻蔑地笑了笑，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罗金有些不悦地穿好衣服，下了床，打开了门。来人一脸阴沉，在他的耳边嘀ถ咕了几句后，他的脸色也即刻变得阴晦起来。
“妈的，早ຉ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这个时候出事，尽坏老子的好事。”罗金咕哝着，忿忿地推开报信的人，穿过走廊，下楼去了。
胡德旺并未跟着离去，而是贴着房门，眯着细眼，谗着口水，偷偷朝屋内瞅。他看见屋子尽头的那张宽大的床上向内斜躺着一个女人，一双洁白的小腿微露在花花的被子外面，黑油油的秀披散在枕头上，略微可见女人的半张俏脸。
女人猛一下转过头来，对着胡德旺绽露出整个迷人的笑脸，女人那硕大而丰满的双乳也完全落入他火辣的眼帘ຈ。
他张大嘴巴๒，楞了好一会儿，傻乎乎笑了起来，嘴角的那一小块刀疤在嘴皮的震动下显得格外明显、难看，却能给女人以性欲的刺激。
那个淫浪的女人向他招了招手，但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忙跑了开。下到二楼，他钻进了洗手间，不经意碰了碰下身那个不安分的“小家伙”，心里一惊，旋๙即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恰在这时，罗金行色匆匆地推门进来，正好撞见此一举ะ。
“你这是干什么？”罗金惊异地问道，“没疯吧？”
“没，没干什么？”胡德旺故作镇静地说，“我在打蚊子。”
“打蚊子？”罗金虚开牙缝，阴惨惨地笑了笑，“这个ฐ季节可不是蚊子出没的时候。我不管你是在打蚊子，还是在教训自己，你得再陪我回老家一趟。这个坏消息是你带给我的，所以，你得带我去消เ息产生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要我为你开车么？”
“是的，你很聪明，有时，你肩上的脑袋瓜比你手中的刀子还快。”
这么เ说着，罗金已经转身走出了门。胡德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紧随他的大哥下了楼ä，来到เ大街上。
不久，两人就驾着小轿车行驶在通往乡间的公路上。一路上不断扬起的灰尘使路边上行走的人们都快睁不开眼来，于是，路人的诅咒和口沫一直伴随着车上的二人飞快地穿过田野，驶到了老家的院门口。
一下车，罗金就迫不及待地走进了搭着葡萄架的小庭院。穿过一个ฐ两边都是断墙、房檐低矮的狭窄的过道，他来到一间黑漆的小屋子。
由于从明亮的外界一下子进入一团黢黑的世界，罗金感到很不适应，不仅什么也看不清楚，而且感到自己้的耳边“嗡嗡”作响。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很浓的臭气，不知是什么东西腐烂后产生的臭味？但敢情不是从死人身上散出来的，因为ฦ，虽然屋子很陈旧很黑暗，却没有一丁点死亡的气息，
罗金正不晓如何办时，从屋子某个角落传来的一声沉闷而干瘪的咳嗽将他的感官拉回到了熟悉的过去。这时，他现自己的视野清楚了，耳朵也能感知讨厌的虫子在耳边扇动翅膀的声音了，一刹那间，久ื违的亲切感涌上了心头。屋子里所有破烂的家什都现出了其固有的形状，一切的一切还是按原来的样子摆放在适当的地方，没有多大的变故，唯一的变故是这个ฐ屋子的老主ว人更苍老了，更憔悴了。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屋角的一张低矮的木床上，低声地呻yin着，不时作剧烈地喘息，整个ฐ破旧的屋子都快被他巨大的呼吸声震破。
“你终于回来了，”老人从被窝里探出头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干涸的嘴角出一声苍冷的笑，“你还认得这个ฐ家吗？”
“当然认得！”罗金走到เ老人的床边，俯身瞧了瞧衰老得非常厉害的父亲，说道，“不过，我不怎么认得你了。”
老人的唇角又浮ด出一声凄然的笑意。他用枯瘦如柴的手臂微微支起上半身，将光秃的干瘦的头颅靠在潮湿的墙壁上，圆鼓着在灰暗中亮得出奇的眼睛望着他的儿子，一时无语。
“你叫我回来有什么事么？”
罗金走到积满灰尘的窗台边，好不容易才打开了一扇窗户，屋子里顿时明亮了许多。他凝视着窗外田地里墨绿的麦苗和在清澈见底的溪水中游来游去的鸭子，出了一声轻微的感叹，好像一下子又回到เ了难忘的童年。
“难道没有事就不能ม叫你回来了么เ？”老人极力压抑住满腔的愤怒与不满，说，“对了，我忘了你现在已๐经是大老板了，身份不同了。听说你把天水镇最大的旅馆给承包下来了，但是你可别以旅馆作掩护做其他肮脏的勾当，小心遭天大蕾劈！”
罗金尽身哆嗦了一下，倏地转过身来，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望着须全白的父亲，一时语塞。沉默了一会儿，他冷冷地说道：“老家伙，你的消เ息还蛮灵通得嘛！不过，我告诉你，我做任何事情从未考虑过后果，如果对结局考虑过多，那将束缚我们的双手，最终一无作为。你是我的亲爹，按理你应该祝福我或乞求菩萨保佑我，然而，你做不到，你就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对我横加指责。行了，我不想与你多说了，既然你已经醒过来了，我也该回去忙正事了。刚才，你不知道胡兄弟说得有多严å重，我都快急出病来了。不过，也不能怪他，你是他的干爹，他也是出于一片孝心。”
老人突然用手紧紧捂着嘴巴大声咳嗽起来，在咳喘中ณ，他的脸色变得愈加苍白和可怕。木床在他的身下猛烈摇晃着，随时都有瘫垮的危险。
“你没事吧？”罗金刚挪步到门边，又转身坐回到老人的床前。
老人没有立马回答，而是从嘴边微微挪开那只战抖个不停的手，儿子惊异地看到父亲干枯蜡黄的手掌中央有一小团殷红的血块。
“你吐血了！”
“这不是血，是心！”
“心？你的心谁也琢磨不透，怎么可能轻易吐出来？我还是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不必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放心，我死不了的，说不定还比你活得长。”
罗金气恼地立起身来，在屋内急促地走来走去，一不小心踩倒了放在墙角的一个接雨水的盆子。他低声骂了一句，狠实跺着被水浸透的鞋子，又瞅了病人一眼，向门口走去。
“叫你姐姐快回来！”老人有气无力地在后面说道，“我有话要和她说。”
罗金楞了楞，一手扶着朽得已不成样的房门，深吸了一口家里独有的寒气，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一出门，老人的喘吁声和吐痰的响音就此起彼伏地传了来。
走出长满荒草的潮湿的过道，他来到了房前的院子里，一眼望见胡德旺蹲在溪边的一块小石包上与一个洗衣的姑娘正聊得起劲。他大声咳了一下，胡德旺立即红迥着脸，转身奔了过来。
“你真他妈的会找时机泡妞。”罗金瞪了他的干兄弟一眼，又望了望那个埋头洗衣服的穿着红衣服的姑娘，说，“你的旧ງ情人？长得还不赖！”
“可惜她快要嫁人了，我已๐经没戏了。”胡德旺哀叹了一口气，鼻子一酸，眼眶里竟闪烁出忧伤的泪花。
“女人多的是，过几天，我帮你物色一个，保你满意。”
“你都说了好多次了，可一次也没实现过。”
罗金裂开镶着金牙的嘴“嘿嘿”笑了笑，拍了一下干兄弟的肩，说：“这次绝不失言。对了，我们走吧！”他跨出院门，向车子走去。刚打开车门，他忽然轻微地叫了一声，又返身回到了庭院。
“罗哥，怎么呢？”胡德旺神色张皇，转身跟了来。
罗金一语不，紧ู绷着脸，迅穿过一片小菜园地，来到院后的一间茅草屋。他推开竹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脏乱，布满了蜘蛛网，堆满了各种破败的杂物。他在落满灰垢的杂物中翻弄着，一边嘴里念叨个ฐ不停。他的干兄弟在门边惊疑地望着他，急得满头大汗，手脚无措。
在挪动墙根的一个ฐ破衣柜的时候，一只非常丑陋的邋遢的老鼠突然“吱”一声自木板后面钻出来，从罗金的脚下急蹿过，溜进了门边的一个地洞。两人都被吓了一跳，惶恐地跑出屋子。
来到屋外的石板路上，罗金喘着粗气，高声骂着粗话，一个劲地拍打身上的灰尘。
脸上的惊恐之ใ色尚未完全褪去，这时，他竟看见披着一件破衣服的瘦弱的父亲拄着拐杖倚在竹林边的院墙上，用一种非常奇特的眼神望着他俩，嘴角挂着一丝浅笑。
他打了一个寒噤，向他的干兄弟使了个眼色，就走开了。胡德旺嘻笑着走到老人的面前，胡乱向干爹解释了一通。老人什么也没说，只是不住地哀声叹气，随后就转身走回了屋。不一会儿，一缕炊烟从屋顶冒了出来。
胡德旺跑出院子，一上车就看见他的干哥哥正在打电话，脸色比刚才还难看。他不敢多问，就动了车子，向村外驶去。
天色灰蒙蒙的，天边的最后一片晚霞也被滚滚而来的云层逐渐吞噬了，在云层的后面隐匿着暴风雨的影子。风儿卷着地上的落叶和小石砾，刮得路人睁不开眼。
车子驶过大桥，快到镇上时，罗金才气恼地放下手机，自言自语道：“不回来还好，我才不希望你回来。”
“罗哥，你在咕哝啥？”胡德旺瞥了一眼他的干哥哥，说，“谁又惹你生气了？”
“惹我生气的人太多了。从小我老爹就不疼我，只疼我姐姐，可以说，我对他们没有一丁点感情。我认为在这个ฐ世界ศ上只有我妈最关心我，可惜，她死得太早了，要不然——”罗金低头哽咽了一下，说，“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但走到这一步又怎么呢？我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吗？谁能比我活得逍遥自在，活得无拘无束？我想要哪个女人就要哪个女人，我想要哪个ฐ人的命就要哪个人的命。”
“那是自然，连镇里有些当官的也要卖你的面子，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了，跟着你混，没错！”
“日子还长着哩！我们都无法预ไ见未来会生什么事，只要今天过得好就行了。想得太多，会活得很累็的。”
车子驶进镇上的街道后，罗金叫司机把车开往医院。胡德旺一脸的狐疑ທ，但没敢多问，穿过两个ฐ路口后，他照着吩咐将车子停在了医院的门口。罗金叫他的干兄弟在车上等一会儿，便下了车，走进了医院的大门。过了足有半个小时、他才提着一大包药品从里面走了出来。
“罗哥，你这是在为谁抓药？”胡德旺终于忍不住了，问道。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罗金捂着半边脸笑了笑，上车后，命令司机将车子掉头驶往来时的路。
约摸有十分钟，当胡德旺将车子开出小镇，行驶在乡间公路上时，才恍然大悟。“老头子会吃你买的药吗？”他说着，打了一个哈欠。
“成事在人！”罗金在灌进来的寒风中哆嗦了一下，慌忙关掩了车窗，说，“我只是想进一点孝道罢了。”
司机没有继续问下去，专著地在已๐经从天骤然垂挂下来的雨幕中小心地驾驶着车。半个多小时后，他再次把车子停靠在干爹家的院门口。几个邻居从自家的虚掩的窗口好奇地打量着他俩，小声地说着话。
雨如注，而且天近傍晚，已经很难看清泥泞的路面了，但罗金还是夹着药包毫不犹豫地钻出了车子。他冒着瓢泼大雨，一路小跑，进了自家的院子。
出乎意料，老人二话没说就收下了儿子买来的药，还告诉他一些村子里新近生的古怪的事情。老人的气色一下子好多了，嘴角又浮现出那种让人深谙不透的神秘的笑，一直咕哝个不停，似乎还有很多话要对儿子讲。
但是，罗金已经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他在父亲的床边呆了将近二十分钟็，仍然没有获知自己้想知道的秘密，遂找了个理由，脱身回到เ了车内。车子旋๙即开动了。他脱下已经湿透的衣服，用胡德旺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湿漉的光头，然后点燃了一支香烟，在烟雾中ณ沉思起来。
车子开得很快，一路颠簸着行驶在黢黑的乡间公路上。罗金吸了一支又一支，直到เ抽光了烟盒中的所有香烟。不多时，他仰靠在椅背上打起瞌睡来，嘴中呓语个ฐ不停。他身旁的人就听懂ฦ了一句“我一定要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司机戏谑地笑了一声，吹着口哨，猛踩油门，将车子驶进了小镇。当车子平安地停靠在了金旅馆的停车场后，司机将他的兄长扶上了楼。
雨下得越来越大，而雨中的世界亦越来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