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少容进府才几天,对司鸿豫的家务事不甚了解,疑惑道:“夏公子?”
卉蓉凑近了些,神秘地笑道:“后院着火啦,昨儿晚上开始的,一直烧到今天早上,可厉害了!就是……就是燕卉阁的那位夏公子呀,心眼儿小得跟条核桃缝似的,容不得半点儿偏袒,眼下正闹脾气呢,要死要活,满屋子砸东西,半个燕卉阁都快被他毁了。殿下听着了信儿,前脚下马,后脚就奔去灭火了。”
夜风穿梭过竹林,叶片交叠,沙沙作响。
“那一年的十一月,大半的栾北守军都死在了桑眠城外,堆尸如山,任由畜ไ生啃食。若不是入了冬,来不及爆发瘟疫,穆达边线……恐怕要一路丢â到叴岭以南。”
正惬意着,身后传来了马蹄奔近的踢踏声。
从高处眺望出去,夕阳余晖涂抹着山野,广袤无边的枯草似火烧一样艳红。尉阳山盘踞西面,投下一片无边的阴影,在猎场上缓慢平移,场景蔚为ฦ壮观。这番๘景象在被人头塞得满满当当的栾京城是绝对看不到的,司鸿豫将之尽数纳入眼底,平稳地闭眼吐息,胸口淤积多日的烦闷散了个ฐ干净。
屋里还剩ທ着一张空椅,一张方桌,纸卷已๐经铺好,笔墨不过暂搁——那是他的位置,正在等他回去。
心脏猛地跳空。
五哥院子里那么多侍妾,分他一个又何妨?小丫头乐颠颠地瞎扯。
司鸿豫一直避免去想这些事情,只要不想,再烈的妒火也可以忍耐,偏偏小十一恰到เ好处地冲了进来,嚷着要给少容哥哥张罗一位娇็娘作伴,说故事中书生总与花妖相依,才子佳人,叫人看着欢喜。
司鸿豫不禁失笑。
声音淡如烟云,柔和之下藏着坚持,连一分也不愿退让。
不可杀,不可防,不可疑。
韩及清冷的眼眸一扫,伸手蘸了少许酒汁,以指代笔,在桌案上写下了九个ฐ字。
司鸿凌别无他法,只好指着对面一排正襟危坐的门客,强硬地道:“五哥,七弟手下这二十七位门客,你带走哪个ฐ都行。唯独抚琴的这一个,绝对不行。”
这么多年,司鸿凌还是第一次见到傅少容这么激动。
卞岚看着他的笑容,呆了一呆,唇角有一溜茶水淌下来。
傅少容瞧他气急败坏的模样,眼睛都笑成了一弯弦月。
正在揉肩的手停住了,夏绯衣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司鸿豫慵懒地眯起眼,摇了摇头:“换一样吧。我想吃咸的,味道淡些最好。”
“五哥最是仁慈,一定不忍心让他就这么死了,可你偏偏没有车马,有心救人,无力回天呐。”司鸿凌故作遗憾ย地叹了口气,而后粲然一笑,似是想到เ什么灵妙法子一般,娇声道,“七弟愿意代劳,将五哥的恩人带回宫去好生救治,待他康复,再完完整整地送还五哥,绝不会少了他半根头发。”
“我想如何?这般忠心护主的人,性命自然是很值钱的。”司鸿凌蹲下身,拨开九儿汗湿的额发,指尖从下巴一路滑到眼角,评论道,“这小子品相不错,生得漂亮,本宫喜欢。”
九儿喘着粗气跑到四井大街上,还没站稳,就见一辆四驾马车从远处飞驰而来,疾如利箭,转瞬已到เ跟前。开道的侍卫唯恐路人惊扰车马,扬手就是凌厉的一鞭。
九儿在城外徘徊数日,终于混入了一队夷南富商的仆役里头,连蒙带混地进了城。可他明白,找不到安身之处,进了栾京也不会比在荒野流浪好过多少,一样是任人踩踏的烂泥命。
为什么偏要执念于一个ฐ美好的答案?
只要不问,一切就还有解释的余地——要么吴妃病了,要么เ闵儿病了,府里上上下下百来号人,总有几个要生病。又或者李重桑酗酒发了旧ງ疾,和从前的无数次卧床一样,殿下为ฦ了救他,才将药材通通拿去……总之ใ,为谁都好,都和他傅少容没有一丁点儿干系。
可他没能忍住,还是开口问了。
眼睁睁看着那尾鱼躺在砧板上,剖肠开肚,刮破一身鳞,淌遍一地血,白惨惨地翻着肚子拍尾,脑中还有个声音在念叨,骗他说……那儿没有鱼。
伙计悄悄摸门进来,从袖中掏出一只青瓷药瓶,做贼似地塞到เ他手里:“我惦念着不能让他们全拿了,偷偷藏了瓶最好的。您收着吧,多少能派点儿用场。”
傅少容望着药瓶,强作笑容,对善良的伙计点了点头。
这药名叫妙音,不能解毒,却是一瓶大补的神药,养心续命皆有奇效。早先他配了百十种罕见的补身药材,以复杂工序炼制成丹丸状,才炼出了这一瓶珍贵的妙音,颗颗都得来不易。
离开药铺时,天地都是明晃晃的。
长长的一条街,十里空荡,人情是挂在长杆上的一串炮仗,噼里啪啦地炸,炸完了化作青烟一股,散得干干净净。强烈的光线填灌进来,太过刺眼,扎得人眼睛发疼。疼到เ难以忍受时,眼泪便止不住流了下来。
他用袖子拂去了,勉强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眼里还泛着红。
司鸿清晏见他红着一双眼从药铺出来,还以为ฦ他生了什么เ大病,焦急道:“少容哥哥是病了吗?病了咱们就回去休息吧,不游湖了。湖上风大,额头吹着了风,脑仁会更疼的。”
傅少容说没事,小丫头却不依:“我病得难受了也会哭的,跟你现在一模一样!少容哥哥,我真的不想游湖了,咱们回去吧?”
司鸿清晏歪着脑袋,拽着他的手来回摇晃,满脸恳求。
“回去吧?”
傅少容摸了摸她的小脸蛋,把小丫ฑ头抱入怀里,下巴抵着她馨香的头发,仿佛抱住了一簇最温暖的火光。
他闭着眼,应道:“好,咱们回去。”
于是司鸿清晏又火速化作一枚磁针,拉着傅少容健步如飞,七弯八拐,想方แ设法地抄近道,好像迟了一息傅少容就会当街昏倒似的,恨不得天上掉下一张床给他睡。
忙中必然出错,这是永恒的规律。两人在街头瞎奔一阵,莫名其妙地拐到了巽合区的盘云道上。从窄小的巷子里一出来,面对车水马龙的街景,司鸿清晏当即傻了眼。
盘云道是栾京闻名的富人街,青石路面,宽阔齐整,并排可走八匹骏马。两边银楼当铺三层起建,暗中ณ后台错杂,金银乱流;临街酒旗帛底金绣,六尺展宽,随风飘扬,非十年陈酿不近酒桌;茶肆里常年特供历江白茶、西回漱红,墙上字画无一不是出自名家手笔,就连采莲池的姑娘们都个个精通琴棋书画,专门伺候出手阔绰的雅客俊少们。
只要踏上这条路,你有多少钱就能花掉多少。
贵气沾染的地方总是从容安宁的,盘云道上行人虽多,但个个都是气度闲云,足下徐风缓生。所以,在临ภ街酒楼上的某个ฐ人眼里,这冒冒失失冲进来的一大一小便显得十分滑稽。
可当他看清了傅少容的脸,十指突然死死握紧了。
他倚在栏杆上,眼眸半寐,状似漫不经心,实则紧密关注着他们的举动。等两人走近了,他悄悄放下手中ณ酒杯,摸上了桌边的一只红釉酒坛。
自从踏上盘云道的青砖,傅少容就心神不宁得厉害。小公主欢快地跑在前面,他却紧ู张得连心脏ู都要跃出胸腔,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下意识就拉紧了那双小手,不许她跑开太远。
沿街店铺明亮而规整,周围也没有举ะ止怪异的行人,可每走一步,警惕感都更强一分。
突然,前方แ地面光影微变,傅少容心知不妙,条件反射般地一拉手臂,把小丫头拽回怀中以袖相护。
与此同时,耳边炸开一声心惊肉跳的重响。
司鸿清晏方才站的地方แ被一只红釉酒坛砸了个ฐ正着,陶片极厚,大大小小碎落一地。酒水四处喷溅,泼得傅少容全身都是,下裳湿透了,中衣和外衫糊在一块儿,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小公主ว抱住傅少容的胳膊,望着狼藉的地面眨巴眼睛,浑然不知自己险些到เ鬼门关走了一遭。
傅少容几乎怒不可遏了,他竟不知世上还有这等枉顾人命的家伙,胆敢往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砸酒坛子!他愤怒地看向二楼ä,突然惊愕地懵住。
——头顶正高高悬着另一只酒坛。
坛底漆黑,挑衅似地轻晃了两下,径直坠落。
周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致,脚底像被什么牢牢钉住,无法挪动半步。他站在原地,僵硬地仰着头,漆黑的坛底像一口幽深的井,当头笼罩下来,投射的阴影越来越大,就快把自己้彻底吞没。
千钧๕一发之际,只见阳光下闪过一道刺眼的疾芒,斜里射出一支银筷,力道极大,瞬间击中了坛身。酒坛在空中ณ折过极小的角度,“砰”地砸在了距傅少容仅有两尺之遥的地上,铺开满地的碎陶稀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