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夫人的那盏灯是哪儿来的？”司马凤问。
这回倒是邵金金露出了疑惑之色：“那灯……在别处也有？”
“我不是坏人。”迟夜白放缓了声音，“邵ๅ夫人，我……”
贺灵喘不过气，不停拍打迟夜白的手。待她力气渐渐小了，迟夜白才终于放开。贺灵一下坐在地上，肩膀发颤，抖个不停。
鹰贝舍的分舍中，司马凤正催促着阿四收拾东西。
迟夜白沉沉吸了一口气，矮身小步往前快走。
司马凤和迟夜白都吃了一惊。他们没想过这里竟囚禁着一个如乞丐般的人。
院子不大，院中有一间小房子，小门小窗。门内延伸出一根铁索ิ，牢牢捆住院中一个人的脚๐踝。迟夜白将火折子稍稍递出，照亮两ä人前方坐着的那ว个人。那ว人脚踝处一片血肉模糊，长发蓬面，浑身脏污不堪，正抱着那处溃烂的伤口呜呜痛呼，连来人了也没有反应。
他知道这招自己用得不好，又害清元子洗了个咸水澡，十分不安。
迟夜白：“师父……”
众人站在义庄外，一时无事可做，面面相觑。
“阿四，你和仵作还有这位巡ำ捕大哥留แ下，其余人先出去。”司马凤从皮袋子里取出薄刀子等用具，“我来剖尸。”
信筒已从鹰脚上取下，信纸细细一卷，里面是蝇头小楷。
司马良人和傅孤晴出门玩儿了，家里的事情自然都由司马凤来处理。那只鹰仍旧威风凛凛，不过已๐换作站在信使头上，利ำ爪扣进头发里，看得司马凤阿四等人心惊肉跳。
迟夜白摇摇头，只当听不懂。“玩笑归玩笑，大家都别当真。”他慢慢将手抽回，“你得记住你是谁，我也得记住我是谁。”
司马凤：“我说了多少年了，你总是不信我。”
“张小财，你知不知道你有个ฐ双生兄弟？”他开口问道。
司马凤不问他身份来历，也不问他是否知晓命案，更不问他是否与命案有关联。
金烟池接待的是三教九流的客人，有挥金如土者，自然也有穷困者。每个青楼都在后院筑着一排柴房，柴房中有时放着杂物，有时就住着如沛沛这种没办法再卖出好价钱的姑娘。价钱虽然不好，但人是能用的——没什么财物的男人慷慨掏出十几二十文钱，就能掀开帘ຈ子钻进柴房。沛沛在柴房住了一年多，受尽煎熬，日夜痛哭。她已经没了吃药的必要，看着自己้一日日衰弱下去，终于还是穿上最好看的衣服鞋袜，自己了断了。
沛沛死时骨瘦如柴，已被老鸨赶到เ后院柴房中呆着。那瘦小的孩子一直跟在她身旁，不善言语，只习惯怯怯抓着自己้母亲的衣袖。
迟夜白：“……”
司马凤来精神了：“小白，这个我记得，你当时好看得不得了。”
“咦？”甘乐意小声哼了一声，迅速解开小雁的衣裙，看到了她腹部的刀伤。
甘乐意掀开薄被，戴着薄手套的双手先从上到下捏着小雁的手脚摸了一遍。小姑娘眼睛未闭，在灯火里灰色琉璃球般的眼珠子内尽是沉沉死色。阿四拿块白布捏着，慢慢给她合上了眼皮。
金烟池里的各个青楼都有财贾的钱银势力，青楼ä老鸨们也挣得出几分面子，某些时候说话是有点儿分量的。霜华闻言却摇摇头：“她们都不肯报官。若是客人们知道沁霜院和香珠楼死了人，还死得这么惨，是会影响生意的。因而妈妈们都想把这事情模糊了，说成是客人手上一时失了力气才误伤那些孩子……可不是的，绝对不是！哪个ฐ客人上青楼寻欢会拿着刀子？还用刀子划ฐ拉女人肚皮？！”
“你们的妈妈呢？”迟夜白一直静静立在傅孤晴身边，此时才低声询问，“如果是她们出面，官老爷不会不理的。”
“你是一心想死，所以才用这种手段杀刘俊勇和刘老狗。”思忖片刻他再度开口，“你完全可以用更隐蔽的方式下手的。刘老狗喝了有药的酒，当时已经无力反抗，你明明可以直接将他推进锦衣河里，可你要勒死他。你已๐经不想隐藏了，死意已๐决。刘俊勇死的地方挂着人面灯，这种行为我们称为‘标志’。人面灯这种‘标志’和尸体、和杀人事件没有直接的联系，它出现在现场就说明，凶手除了在杀人之外，还需要这个‘标志’来完成另外的目的，而且这个ฐ目的的重要性甚至远远超出杀死某人。”
司马凤不说话了。他心头还有疑惑，但这些疑ທ惑又不止指向陈云月。
他在这黑暗中缓慢地行走着，手指触碰每一个书架，直到เ走到他想要找的那东西放置的地方แ。
黑暗的房间里矗立着无数高大的书架，房间不知何处点一盏灯，光线微弱昏暗。
“剥皮……”宋悲言突然一把抓住迟夜白的手，“我知道有个人被剥皮！”
“有动机，还有物证，她的嫌疑最大。”司马凤思忖着，“可她一个瘦弱女人，如何杀得了刘ถ俊勇这样的壮汉？还有人面灯是从谁的尸体身上剥ຓ下来的？如果那真的是陈云月挂的灯，她懂得如何剖尸剥皮？”
“别再流连那种地方了。”迟夜白不理他这问题，把剑收回来的时候突然说，“终究是烟花巷๕陌，你长日呆在那儿，对自己……对司马家的名声不好。蓬阳的姑娘都知道司马凤是个浪ฐ荡子，你还如何娶ດ……”
司马凤盯着迟夜白的后脑แ勺：“好厉害呀，小白你的武功又进步了。这么想赢我么？”
阿四连忙骑上一匹马跑了。
司马凤和迟夜白回来的时候共乘一匹，现在在城里，反倒不好骑了。
“你骑马。”迟夜白说，“我牵着。”
“你还是牵着我吧。”司马凤笑道，“阿四先去官府再回分舍，我们即便慢慢走着也比他快，急什么。你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么？”
迟夜白迟疑ທ片刻๑，摇摇头：“没有。”
他说完了，也把司马凤的手握住了。
长街宁静，偶有几盏街灯亮着，地面没清理的垃圾被晚风吹得胡乱地滚，早起的人三三两两ä地在街巷处搭起了摊子。
“我真后怕。”迟夜白低声道，“你要是真的……”
“瞎不了，我不是吃了你那颗神药么。”司马凤笑了一声，语气一变，“小白，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迟夜白应道：“我也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司马凤又惊又喜，咽了口唾沫：“那ว，那你先说。”
“我在赤神峰上看到了人面灯。”迟夜白飞快道，“和清平屿那盏一模一样的人面灯。”
司马凤大吃一惊，顿时将自己想说的话抛到脑แ后：“在哪儿？！”
“在贺灵手上。”迟夜白将自己看到的都说了，包括后来在制ๆ服贺灵的时候不慎把灯也踩坏了的事情。
文玄舟的事情已经让迟夜白疑窦大起，司马凤知道瞒不了他了。
“小白，文玄舟和你是认识的。”司马凤压低了声音，“他就是当年教你如何整理和存放记忆的那个，那个‘先生’。”
迟夜白脚步一滞：“……什么？”
司马凤便把文玄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迟夜白。
当年司马良人几乎寻遍江湖，最后是从鲁王爷那头找到เ了文玄舟。他们把文玄舟请回司马家，让他和迟夜白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迟夜白清醒了，文玄舟便走了。
走的时候文玄舟千叮万嘱，不能让迟夜白想起和自己้有关的任何事情。他说是怕迟夜白因为想到自己，再次回到那种混乱ກ的状态中ณ。两家人深以为然，便一直瞒着迟夜白。
“这不是能瞒住的事情。”迟夜白觉得茫然，又觉得恼怒，“我是一点儿都记不起了！”
“他既ຂ然能ม让你学会整理记忆，也许让你独独忘掉和他有关的事情，也不困难罢。”司马凤连忙安慰他，“现在能记起来了吧？”
迟夜白没出声，他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文玄舟确实让自己้忘记了他这位“先生”的存在，但他还是以极其顽ื固的方式，在迟夜白的记忆里安放了位置。
——在那个无限广阔的书房里，一个高大的、令迟夜白感到压迫和恐惧的人影。
“所以当时看到容坚房中的那幅字，你才会觉得惊讶？”迟夜白低声道，“文玄舟几乎ๆ，无处不在。”
司马凤沉吟片刻๑，摇摇头：“他不是无处不在，只是在我们最近遇到的案子里都或多或少地出现过而已。”
话音刚落，手上便一紧，迟夜白把他拉上了马。
“不要耽搁，去找容坚！”
迟夜白把他圈在自己้怀中ณ，调转马头往容坚家的方向去了。
容坚家的院子门户紧闭，迟夜白仍旧没有敲门，把司马凤搀扶下马后自己翻了进去。
司马凤倚着那ว匹马站着，因眼上蒙着布条，什么都看不到，但也仍旧ງ觉得自己้十分倜傥风流。只是那把扇子遗落在赤神峰上，没法显摆。
他听到院中传来房门开启的声音，吱呀怪响。随即，血腥气味从院内散出来。
迟夜白站在房中，无声看着地上的两ä具尸体。书童伏趴在地上，脖子上是一道很长的血口子。容坚穿着单衣躺在矮桌边上，呈大字型，腹上一处深深伤痕。房中ณ十分整洁，没有乱翻的痕迹，只有容坚面前的矮桌上放了两杯茶，一杯喝了一半，另一杯被打翻了，茶水淌到地上。
墙上仍旧挂着许多字幅，唯有文玄舟那ว幅“破云就鲸，长风同我”不见了。
迟夜白转身出了院子。司马凤也闻到了里头的血腥味，面色严峻。
“容坚和书童都被杀了。容坚死之ใ前身着单衣，正在房中以茶待客，腹上一道致命刀伤。那人是正面捅进去的，是容坚认识且熟悉的人。”迟夜白快速道，“文玄舟那ว幅字不见了。”
“……是他吗？”
“我不知道。”
迟夜白一甩缰绳：“到เ街上找巡捕报案，再回分舍等阿四，我们立刻回蓬阳。”
司马凤似是不同意：“容坚被杀这事情不管了么เ？”
“当然得管。”迟夜白骑上了马，伸手将他拉上来，“但在这之ใ前，我们得跟你爹好好问一问，文玄舟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