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年里她们不通消息。尹亦寻和章妩埋怨尹小跳不该和尹小帆唇枪舌剑，当尹小帆和尹小跳生争吵时他们总是站在尹小帆边的，“让着她”是他们不变的原则。他们从来不认为尹小跳和尹小帆已是两个ฐ成年人，两个成年人需要互相控制绪和互相的尊重。而他们却总是说“让着她让着她让着她”，他们都知道些什么เ呀！尹小跳不不语地望着她的父母，内心充满种莫名的悲哀。
出去就出去！尹小帆收拾了东西当真出去了。
小崔是翻砂车间的工ื人，唐菲心里明白，和众多对她感兴趣的男人相比，小崔是真心喜欢她的，小崔人很蔫儿，脾气却，双大眼的眼白上，老是平白无故地布着血丝，不听劝的，条道儿走到เ黑的样子。唐菲调到เ厂办公室当打字员之后，车间里对她的议论更多了，小崔为此和几个工人动过刀子。后来，他就举着刀子找到唐菲，对她说，我要娶你！
唐菲这样的人，也许还是不结婚的好。可她还是结了婚，她经不住小崔死乞白赖的恳求。
有什么เ不般的，难道他长着三条腿吗？谁给他权利边儿和老婆离着婚，边儿求着你嫁给他，边儿刻不停地找其他女人谁给他这个权利ำ？唐菲恨恨地说。
可他不是般的有妇之ใ夫啊！尹小跳辩解说。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越是盛宴，那ว散尽之后的滋味就越是哀婉。尹小跳唐菲和孟由由有过她们秘密的盛宴，那烤小雪球，那ว乌ไ克兰红菜汤，那ว潇洒的划船装和神秘的“开罗之夜”，她们沉浸ฤ其中与世隔绝。尹小跳甚至以为从此她再无烦恼，学校和家庭算什么เ，她已经享有个欢乐世界。是尹小荃打破了她的欢乐，尹小荃好比只乌鸦的翅膀在她眼前忽闪翻飞，使她的心滋生出无以说的阴郁，使她的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20
有个批斗会。唐菲说。
唐老师，唐津津老师。尹小跳想起了那个臭气冲天的批斗会，牙签儿似的唐老师以及她跪着朝盛屎的茶缸“走”去的场面。她想，唐老师就是为ฦ了不让唐菲陪她挨斗才吃的屎吧，就是为了不让唐菲在那么多人面前受辱才吃的屎吧，她还想起了那天回家之ใ后她是如何又漱口又刷牙。
4第二章枕头时期4
章妩觉醒来，知道自己是躺在家里，身体下边是自己้的大床，脑袋下边是自己的枕头——这枕头，这枕头呵，她禁不住懒洋洋地，又有几分娇嗔地在枕头上转动了几下她的后脑勺。她用她的后脑勺揉搓着雪白的枕头，用她的后脑勺跟久ื违了的货真价实的枕头撒着娇。她想起从儿时她就是个ฐ懒โ孩子，每天早晨起床时，必得让田à妈从前的奶妈后来的女佣站在她那架小钢丝床前再三再四地叫。那时她就是这样，后脑勺蹭着枕头直把头蹭成乱糟糟团，腿脚๐同时在被单里踢腾着，翻过来掉过去地装睡。田妈站在床前再三再四不屈不挠地呼唤，章妩于是就撩开眼皮让田à妈给她扮鬼脸儿，给她学猫叫狗叫，学八哥儿说人话。田妈先将围裙ำ解下来做成个ฐ三角巾系在头上装了次狼外婆，后来又勒起嗓子学猫叫，到最后才亮出拿手好戏，学八哥儿说话：“田妈开饭！田妈开饭！”田妈吧嗒着厚嘴唇，直直地把脖子梗学着八哥儿，逗得章妩哈哈大笑。田妈学得太像了，那ว是田à妈养在厨房的只八哥儿，与田妈做伴儿的。章妩没事就爱往厨房钻，她顶喜欢听那八哥儿说话，因此她知道，无论是八哥儿学田à妈，还是田妈学八哥儿，他们彼此学得都是那么好。直到เ后来上了大学，她还恨不得把田妈带在身边，当然不再是为ฦ了“叫早”，那仿佛成了种习惯，田à妈每日清晨那絮絮叨叨的呼唤就像是章妩那安稳而又懒โ散的睡眠的部分。
没准儿她不应该告诉她。
她从来也没结过婚——这句话听上去有点儿毛病，好像其他准备结婚的人都结过许多次婚似的。但是，她从来也没结过婚——她仍然这么想。她这样想自己，谈不上褒ຐ义，也谈不上贬义แ，有时候显得自傲，有时候又有几分哀怨。她知道自己้不像个接近四十岁的人，她的眼神儿里常有种突然不知所向的湿润的蒙；她的体态呈现出种没有婚姻没有生育过的女性的成熟ງ的矫健利落而又警醒。她办公室的抽屉里总是塞着些零食：话梅鳗鱼干果仁巧克力。她是福安家儿童出版社ุ的副社长，不过她的同事没有叫她尹社ุ长的，他们直呼其名：尹小跳。很多时候她显得春风得意，她知道，最受不了她春风得意的就是她的妹妹尹小帆了，特别是在尹小帆远走美国之后，这切变得更加清晰明朗。长期以来她总是害怕把自己้的恋爱告诉尹小帆，可越是害怕，她越是非要把每次恋爱告诉尹小帆不可。就好像以此证明她不怕尹小帆，她经得起尹小帆在她的恋爱中ณ所做的切。眼下她仍然有点儿鬼祟又有点儿逞能似的这么想着。她仿佛已经拿起了电话，已经看见越洋电话的那头，芝加哥的尹小帆听到เ这消息之后那张略๓带懊ิ恼的审视的脸，还有她那搀着鼻音的串串语。她们，尹小跳和尹小帆，她们曾经共过患难，她们同心同德，是什么让尹小帆如此激烈地蔑视尹小跳的生活——那ว的确是种蔑视，连同她的服装，她的式，她生活中ณ的男ç人，无不遭到尹小帆的讽刺和抨击，以至于尹小跳卫生间的淋浴ภ器也使尹小帆产生过不满。那年她回国探亲，在尹小跳家里住了几天，她抱怨姐姐家热水器喷头的出水量小，弄得她洗头之后冲不干净头——她那头宝贵的长。她绷着脸抱怨着，点儿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而尹小跳只能压抑着心中的不快，不自然地笑着，她永远记住了自己那不自然的笑。
43
在这个冬天里唐菲的身体直不好。有天她来找尹小跳，进门就直奔客厅，歪倒在那张三人沙上。她掏出包烟来说，小跳，给我拿个烟缸来，我要吸烟了。
她的声音嘶哑，面色晦暗，身子骨显得特别虚弱，她给了尹小跳种不祥的预兆。她在尹小跳家里理直气壮地要求吸烟也是第次，她知道尹小跳是不容许别人在她家吸烟的。她却还是有点儿蛮横地说，你听见没有，给我拿个烟缸来。
尹小跳说你知道我这儿不设烟灰缸，再说看你这副样子还是别ี吸烟吧。
唐菲冷笑着说我这副样子是不怎么好，我哪儿有你这副样子好啊。我知道你现在哪儿哪儿都好，从上到เ下，从里到外。你看你的脸色，你看你眼里射出来的光，你的眼睛潮乎ๆ乎的，睫毛都给打湿了，有男人爱着宠着疼着的女人才会像你这么水分充足。你看你的嘴，比从前都显出厚实来了，让陈在亲的吧，肿着胀着好着还有你的手，过来让我摸摸你的手心，你的手心肯定是热的，有人疼的人，手心都是热的。过来，过来呀让我摸摸你的手心。你不过来？你怕什么？怕我不干净，怕我有病传染你？从前你怎么เ不怕我呢？那ว时候，你想进出版社，让我找那个ฐ王八蛋副市长卖身的时候你怎么不怕我呢？我看看你现在有多好吧！我呢，也就是八个大字：不学无术，醉生梦死。小跳你觉得怎么样，我还配得上这八个字吧。从前我趁点儿美貌，现在我趁的是病。我不怪你怕我，我的确得过很多种病。现在我要告诉你我最喜欢得的种病是什么，我最喜欢得的种病，最让我高兴的种病就是性病。你看现在的大小报纸，上和报缝儿里介绍罗列的那些性病我差ๆ不多都得过回。开始有点儿害怕，后来就不怕了，治疗性病的药物和诊所太多了，全中国的诊所恨不得都是为ฦ了性病而开设。我不怕得性病还因为ฦ我用不着偷偷摸摸去治病，我大摇大摆去治病。有两次我正输液ຂ的时候有人呼我，我给他们回电话，就当着医生护士和同屋输液ຂ的性病患者们对电å话里说，你们说的事我这两ä天办不了啊，我正在性病防治所治病哪！我知道病人和医生都在支着耳朵听我的电å话，即使在那样个ฐ顾不得羞耻的地方，他们也还是有点儿为我感到惊愕，为我频频交换着眼色。在那ว样的地方แ我也是个ฐ出众的人，我出众是因为我不像他们那ว么谈性病色变。那时候我甚至还生出了这样的愿望，病对人有着如此大的威力，就让我活得像病样吧，让我像病样地活着不，也许活得像病样是不确切的，应该说我就是病，我就是病！
唐菲显然缺乏大段讲话的气力，她额上出了些虚汗，蜷缩起身子，用消瘦的膝盖顶住肚子。她却还要继续说下去。尹小跳坐在她的单人沙上望着唐菲，少年时光凸现在眼前。她想起当她们三个人：她唐菲和孟由由在品尝了自己烹制的美食，讨论了关于“吃醋”的苏联小说，欣赏了唐菲的“开罗之夜”表演之后，当孟由由无限感慨地说着渴望活得像电å影样的时候，唐菲是怎样骄傲地宣布：我就是电影！
我就是电影。
现在她病了，电影又算什么？现在她是病，她就是病啊。尹小跳为唐菲的这个宣布感到辛酸，她疑疑惑惑地注视着沙上的唐菲，不知道她为ฦ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为ฦ什么她非说这样的话不可。尹小跳不愿意听见这些话，这些话让她的心理和生理都不舒服。她给唐菲打岔，她说我给你倒杯水来，你闭上眼呆会儿。
唐菲火气很盛地说你瞎打什么เ岔，你以为ฦ我会喝你的水用你的杯子？我要吸烟，我让你拿烟灰缸你为什么เ不拿，你想憋死我呀你。
尹小跳从厨房找了只盘子权做烟灰缸，放到เ唐菲眼前说，来，我给你点烟。她拿起唐菲的打火机，笨手笨脚๐地打着。火苗儿照耀着唐菲的脸，她满脸病态的亢奋。她从烟盒里抽出支烟，凑到那朵小火苗儿前点上，贪婪地猛吸几口，然后把身子往沙上仰，条腿平伸着，条腿抬起来搭在沙背上，她这姿势邪恶而又放荡。她吞吐着烟雾说，我就是病。后来我得了性病时就不那ว么急着治了，我要先把他们传染上再说。我要把这病传染给那ว些有身份爱脸面的臭男人，再让他们传给他们的老婆。我的业余爱好就是躺在窗帘紧闭的黑暗的大床上想像他们被我传染上之后的倒霉样儿。我知道这病难不倒他们，他们有治这种病的秘密渠道，进口针ฤ剂价格昂贵的药他们都不会缺的，自有人向他们提供，说不定在家里轻轻松松就治好了你信不信？我只是愿意想像他们那难受的样儿狼狈的样儿，难受着狼狈着还道貌岸然着的样儿，真他妈过瘾——我也就配过这点儿可怜的瘾吧。只有这时候我才觉得我不比他们低下，我比他们坦然得多。你说是不是我比他们坦然得多？你别老那么瞪着傻眼看着我好不好，嗨，嗨，你倒是说话呀？
2第八章肉麻2
尹小跳叹了口气说，唐菲，你别这样折磨自己了，你到底怎么了，你肯定生了什么大事，天大的事吧。最近你跟谁跟哪个ฐ男人住在块儿你能ม不能告诉我？
唐菲说我呀，我已๐色衰，色衰你懂不懂。最近我跟谁也没在块儿，我就是个人呆着，个人在家呆着，在我那个ฐ家深圳那ว个ฐ王老板临走给我买的那套单元房里。但是我确实生了天大的事，我越来越怀疑个ฐ人。我跟你说过俞大声这个ฐ人吧，就是现在咱们这儿的副省长，二十年前他在我们铸机厂当厂长，我跟你说过为了能调换工种，我用我自己和我的宝石花手表勾引过他，我坐在他的腿上被他拎了起来，他把我轰出办公室，却又违反常规地调我进厂办公室当了打字员。我这生从来没遇见过像他这样的人，他使我特别畏惧又特别想亲近，可我却连句感谢的话也不敢对他说。我觉得他是个不喜欢表达个人感的人，他不冷漠，但是很强硬，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เ。当我离开铸机厂时我渐渐忘掉了他，后来还是小崔提醒我又把他想了起来。去年小崔和二玲突然找到我，小崔的侄女——小崔都有了那么大的侄女，他的侄女考大学只差两分没过分数线，他们想求我找关系疏通疏ຕ通。我想不起我能有这方面的什么关系，小崔说得找大领导从上边说句话。我说我不认识什么大领导，小崔说副省长俞大声你不认识吗，从前在咱们厂呆过的。他说完和二玲对视了眼，那ว是种不太光明的对视，显然他们如既往地认定我和俞大声有过某种关系，就像小崔毒打我时臆想的那样，就像小崔趴在我身上臆想的那样。对这类眼神和小动作我早就不把它放在眼里了，让我感兴趣的是俞大声现在是副省长。你知道我这人对国家大事从不关心，从来不看电视新า闻不看报纸，我这么晚才知道俞大声是副省长简直显得可笑。我莫名其妙地冲动起来，痛快地答应小崔我可以去试试。我按照小崔提供的电话号码给俞省长的秘书打通了电话，自我介绍说我是从前俞省长所在的铸机厂里个工人，个普通女工，个被俞省长帮助过的普通女工，为ฦ孩子的事想耽误省长几分钟时间。
两天之后我在省长办公室见到了俞大声。我从来没有像这次和俞大声会面那样地拾掇过自己，修饰过自己้，如此地对衣裳挑三拣四，如此地对自己的脸不满意。我知道我这是老了，我已经对自己失去了自信。我的下眼皮是青黑的，我的食指和中指叫烟给熏得焦黄。我在化妆之前做了个面膜，想提提精神，但是没什么作用，我的肤色简直难看透了。我望着镜子里的我，现我两颊๐的皮肉居然都有点儿下垂了。我左右开弓连扇了自己好几个ฐ嘴巴๒子，促进血液ຂ循环吧让我的脸鼓峥起来红润起来。我这不是疯了吗我简直就是个疯子。我浓妆艳抹走进了俞大声的办公室，顿时感到เ腿脚软。后来我现那是因为房间太阔大了。如此阔大的房间就是为了把人衬托得渺小，我就像比往常矮小了许多。我走到เ他的办公桌前，他坐在桌子后边没动地方，指给我桌前的把软椅让我坐下。他说唐菲，咱们可是有很多年没见面了，秘书说你是为ฦ孩子的事找我？你的孩子多大了？我说是这样，不是我的孩子，是我前夫的侄女。我尽可能ม简明地说了孩子的事，因为ฦ我现他就像从前样，不喜欢唆和过多寒暄。说完我把那孩子的有关材料é递给他，我感觉他对我的双手格外注意。这时我忽奇想，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又次大胆冒了出来，我把只手——就是我这只让烟熏黄了手指头的手伸到เ他脸前，简直快要触到เ了他的鼻尖儿。我说您尽可以随便看我这只手，您还可以可以摸它。我边说边准备好他像许多年前那ว样把我轰出办公室，那我也不后悔。我没有想到他竟然非常专注地观察起我的手，他并且真的伸手握住了它。有那么小会儿我有点儿感动了，因为ฦ我立刻现他握住我的手并非男女的，他是把我的手拿在他的手里，像是拿着件既烫手，又易碎的东西。他的眼光里没有也不猥亵，相反他的眼光是遥远的，落在我的手上又似乎根本不在我的手上。我无法解释我当时的感受：当他观察我的手时我也观察了他的手，我现了件奇特的事：我和他的手非常非常相像。当时我肯定是有点儿失态了，心灵深处有个东西指引着我特别ี想扑进他怀里痛哭场，不是个ฐ女人哭给个男人，而是个ฐ孩子哭给个ฐ大人你明白吗。这时他似乎意识到了我的想法，立刻松开我的手说，我没想到个女孩子吸烟吸得这么厉害。
3第八章肉麻3๑
切又归于平静，他把我规范在法定的距离之内，我没有勇气把我的手再次伸到เ他鼻尖儿底下。很快他就下了逐客令，他说孩子的事我尽量想办法，会儿我还有个ฐ会，你可以回去了。后来他说话起了作用，小崔的侄女被咱们这儿的工学院录取了。只是我再也没见过俞大声，每次打电话秘书都说他不在。我感到这位副省长知道我的切我所有的不体面，我还有什么เ必要无端地去耽误他的时间呢就算他有可能是我的他有可能是我的父亲。小跳你永远也不会理解，当我的手被他拿起来的时候这种感觉是多么不可阻挡是多么เ强烈。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天大的事吗？尹小跳问唐菲。
不！唐菲剧烈地咳嗽ณ着，她脸怒火地对尹小跳说我想告诉你我恨你我讨厌你，因为你太健康了我受不了你的健康。
尹小跳跪在那三人沙跟前她想要去握唐菲的手，她说你也会健康起来的只要你不这么无度地抽烟喝酒。唐菲打掉尹小跳的手说你少碰我，我会传染你的你知不知道，我得的不是性病，这次不是性病，性病算什么！我是肝出了问题，是肝肝肝，是肝癌，晚期！啊，让我像病样地活着吧，让我活得像病样。我就是病。我就是病
尹小跳眼前模糊了，沙上分明是个放大了的尹小荃在那里手舞足蹈。她跪在那里，既ຂ不敢鼓动，又无法制止。
44
现在你知道我为ฦ什么跟你说这些话了吧？我就要死了，可是我还没活够哪我。沙上的唐菲哼哼唧唧地对尹小跳说。
尹小跳拿来条毛毯给唐菲盖上，她说我给陈在打电话，让他开车过来，咱们现在就去医院。唐菲摆摆手苦笑声说，我就是刚从医院出来的，诊断已๐经出来，我不想再回去了。哼，医生捂着盖着还不想告诉我。几次三番叫我的家属来，我的家属！小跳这就是我最难受的时候，我哪儿有家属啊我的家属在哪儿。我实在是需要个ฐ家属的你说是不是？哪怕就是为了能替我听听这肝癌晚期的诊断书吧。
尹小跳咬住下嘴唇，有点儿要哭的样子，她说是我不好唐菲，这么长时间我都没给你打电话。咱们去医院吧，咱们现在就去医院。唐菲说别哭哭啼啼的，我理解你也嫉妒你，恋爱中的女人谁不自私，除了陈在，切不都退位了吗。我生怕惊扰了你，从来不给你打电话也是这个意思。老实对你说我还想过自杀呢，跳楼闻煤气用刀片割手腕这些都不行，太痛苦，叫人下不了手。惟有吃安眠药，不知不觉，安安静静地你就到另个世界去了。我去了两家药店，买了两瓶舒乐安定，两ä百片，足够了。回到เ家来香汤沐浴，盛装打扮，换了新า枕套新า床单，把房间也清扫遍。劳动的时候我净想些死后的场景，想那些跟我在块儿住过的男人谁会在听到我的死讯时最痛苦呢？谁会后悔他当初ม没娶我呢？谁会忏悔自己曾经对我多么เ残忍，多么เ不像对待个人，而像对待头牲口呢？总之ใ我的死能ม震动他们的心灵下子，我的死能让他们有些人后悔和内疚。有部分自杀的人，最高目的就是让活着的人后悔和内疚吧。我躺在床上，把两ä百片安眠药倒在张白纸上，我说我要吃了我要吃了，然后我便狂热地想像起那些男人的种种表，眼前就像在过电影。后来我才悟出，个太狂热地想像她死后别ี人的各种反应的人是不会真死的，我越是盼望得到别人的内疚和后悔我就越不想自杀了，最后我干脆把安眠药全倒进了马桶。我的死不会震动任何人的灵魂的，我才不自杀呢，我要活到生命的最后分钟。心中ณ只剩下了个愿望，我想请你帮我调查下或者说帮我了解下俞大声的过去，我知道他的青年时代是在北京度过的。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就是我的父亲。唉，除了我们俩的手特别相像，我拿不出任何证据。我母亲我舅舅什么也没给我留下。
尹小跳违心地点着头，说我会设法帮你了解的你就放心吧。她的心却在说着这太荒唐了，这是唐菲想父亲想得出了格。但是此此景之中ณ她不愿意破坏唐菲的臆想。
4第八章肉麻4๒
岂料唐菲忽然又自嘲地说，小跳，有你这句话我已๐经知足了。你以为ฦ我真会让你去打听去调查？我算个什么东西，还妄想高攀副省长，别ี说他不是我父亲，万要真是，他会认我这么个东西？送我回家吧，给陈在打电å话送我回家吧。
第二天，尹小跳和孟由由遵照唐菲的提议，到唐菲的那套单元里去会餐，她要尹小跳和孟由由亲自下厨，菜谱也是她定的：烧粉条儿炸肥肉猪皮冻儿木樨肉，还有道甜点烤小雪球。她们记起了，这就是许多许多年前她们初次聚会的菜肴，这就是当年的孟由由花五毛二分钱巨款摆下的盛宴。如今，这些“大菜”孟由由都还会做，她和尹小跳在厨房忙活着，唐菲又要吃卤兔头。尹小跳想起来了，那是许多许多年前她和唐菲在看电影回来的路上，唐菲请她吃的好东西：三分钱个ฐ的卤兔头，肉的品质小豆冰棍的价格，又脆又响又香啊。她要陈在开车出去买，遗憾的是如今的福安再也没有这种东西了。即使“由á由小炒”也不会制ๆ作这种东西。
她们坐下来进餐，照ั例要喝些酒的，她们喝红酒。被疼痛折磨得浑身汗湿的唐菲从床上起来，步态飘逸地走过来落座，扫满面晦气。她眼波流动，顾盼生；她神态秀敏，千娇百媚。你不能不信，大美人儿唐菲又回来了，她会用红纸为尹小跳和孟由á由点染嘴唇把她们收拾得妖妖冶冶，接着她就会披起橡胶雨衣表演“开罗之夜”。你看她端起红酒饮而尽，她不是已经醉眼蒙了吗，这醉生梦死的唐菲啊，这不屈不挠的美人儿。
她们谁也没有吃出“大菜”们的味道，却都神夸张地点着头，表示她们找到了从前找回了从前，从猪皮冻儿上，从炸肥肉上找回了她们那永不再现的清白的欢乐。只有眼泪不听从她们的吩咐，不配合她们的夸张，她们的眼泪跌进她们的酒杯，酒是咸的，她们笑着。
她们笑着。
半个ฐ月之后唐菲死在医院，尹小跳和孟由á由守候在她身边。没有别人来医院看过她，尽管她的眼睛老是下意识地瞟着病房的门。那些男人都到เ哪儿去了？那些享用过唐菲戏耍过唐菲，也被唐菲戏耍过的男人们。后来唐菲的眼就不往门口瞟了，她没有瞟的劲儿了，她次又次地昏迷。
在个太阳很好的下午她醒了过来，她看清了守在床边的尹小跳。她抬抬胳膊说过来，过来。尹小跳说我就在你眼前呢唐菲。她仍然坚持说着过来，过来。她指指自己้的嘴说，也许你不相信吧小跳，我经历了很多男ç人，但是谁也没有碰过我这张嘴，任何个人也没碰过我这张嘴，我不许他们碰。有回县里个ฐ倒腾汽车了家的土财主请我吃饭，在饭桌上冷不防伸手钩๗住我的脖子就要亲我。我扭扭脸说干什么呀你。他说你说干什么เ呀。我说你要想干什么用不着这么费事，咱们现在就可以干。土财主嬉皮笑脸地说：“还当是你得过会儿才说这话呢，没想到这么痛快。我见过两种女人，低级点儿的上来你就能碰她的下半部ຖ分；高级点儿的你只能先动她的上半部ຖ分。我把你划到高级点儿的那边去了，你看看你看看”小跳，你过来你过来呀，你听我说。我的嘴是干净的，这是我身上惟还拿得出手的东西。让我亲亲你吧，让我亲亲你。
唐菲顽强地支起身子抱住尹小跳，用她的苍白而又冰冷的嘴亲了尹小跳的左脸。
尹小跳的左ุ脸渐渐觉出了灼热，她感觉她的左脸上肯定有个轮廓清晰的唇印。几天之后当她去殡仪馆为唐菲送行时，她觉得那唇印还在她左脸上贴着。个ฐ陌生的花白头的男人站在殡仪馆门口紧盯着尹小跳的脸，使她很不自在。她猜测他看见了她脸上的印记，那是件有形有状有生命的东西，它并没有随着唐菲的离去而离去，它留了下来，是唐菲栽种在尹小跳脸上的个活物儿，这活物儿使尹小跳的左ุ脸阵阵地肿胀。那ว花白头的男人盯着尹小跳的脸说，你刚才送的是唐菲吧？尹小跳说您是谁？男人说我是，我是从前她在铸机厂的同事。尹小跳注意地看着他的装束，他穿件深蓝卡其布面，咖啡色的长毛绒领子的半大棉袄，过时的样子，却很干净。她说您是戚师傅吧？他说我是姓戚。你怎么猜出我姓戚？她说从前唐菲告诉过我。他说你是她家里她说我不是她家里的人，我是她的朋友。他说这么多年没见过她了，她家里的人呢？尹小跳望着远处说，她家里没有什么人了吧。他说，噢。
5第八章肉麻5
他转身去推自行车，辆老旧的瓦圈上已有锈斑的凤凰18型锰钢自行车，个ฐ当年中国人家庭财富的象征。尹小跳望着这辆造型依然显得古典和舒展的老“凤凰”，心中漾起股莫名的柔。她就像看见了个ฐ失散多年的老熟ງ人，她就像看见了个唐菲那ว段故事的活见证。唐菲给她讲过的往事由于这辆老“凤凰”的出现变得那ว么เ真实和确凿，她想像着当年在他们的校园里，当戚师傅骑着它进来，把它锁在教学楼门口时，唐菲是怎样趁人不备拔了它的气门心。尹小跳望着老“凤凰”上那只凤凰的标志，它那ว柔美俊秀的体态，它那高高竖起的三股婀娜凤尾：鲜红的金黄的和碧绿的，让尹小跳永远对它心生好感。
戚师傅骑着老“凤凰”离开了殡仪馆，他骑在车上的背影落寞而又规矩，使尹小跳很想断定，这个ฐ老工人，这个头花白的老工ื人，也许是对唐菲有过真爱的惟的个男ç人。她相信他在她的脸上看见了唐菲的嘴唇，也许他还幻想唐菲的嘴唇能ม在尹小跳的左脸上开口说话。也许这不过是种错觉，是尹小跳的多心。
45
沙还是那套没动地方的沙，灰蓝色织贡缎面料，柔软而又干净。
她拉着他的手朝那张三人沙走，边竖起耳朵谛听。这时他的手在她手里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谛听，此时此刻她看重的是她的耳朵。房间里也不开灯，黑洞洞的，过了会儿他们的眼睛才渐渐习惯了黑暗，原来这黑暗也不那ว么密实，对面楼房的灯光透过没拉窗帘的窗子射进来。四周片寂静，她什么เ也没听见。她没有听见唐菲，也没有听见尹小荃，那三人沙声不响，没有尖叫声。这使她有种揪心的空洞感，也使她有种不敢承认的轻松。当她想念唐菲的时候她也终于放心了她的离去，从此尹小荃仿佛才彻底从沙上消失了，只有唐菲的死才能ม证实尹小荃的消失。三人沙声不响，没有尖叫声。
她忽然泪流满面，像是浑身解乏็之ใ后的大松懈；像百年没睡过觉之后，终于被告之ใ可以安睡时自在的昏沉。这时的眼泪就是这样的眼泪，它不急不缓地打通着她灵魂深处的种种梗阻，不急不缓地涌上她的眼。他立刻๑觉她在流泪，就着窗外射进来的花花搭搭的灯光，他亲着她潮湿的脸。
他定以为她这是过度悲伤所致，从殡仪馆回来的人，多半都会有些浮ด想联翩的悲伤。他用亲吻来安慰她，他还想要打开客厅的灯。但是她不让，她既ຂ不让他开灯又不让他亲。她在这时又心生烦躁了，因为ฦ当他亲着她的左脸的时候，她再次觉出了她左ุ脸上有个ฐ赘物，这赘物便是唐菲的嘴唇。这使他的亲吻改变了性质，好像他亲的不是尹小跳，他在尹小跳的脸上亲着唐菲的嘴唇。于是尹小跳成了陈在和唐菲之间的外人，虽然她和这男女那ว么เ亲密，但他们对她却视若无睹，只忙着自己的交流。她之于他们，就好比床之于对正在的男ç女：他们离不开床，却又根本没把床放在眼里。这感觉弄得尹小跳特别气闷，她躲闪着陈在的嘴，把他弄得手足无措。他就揽住她的腰，要她去床上躺着，他觉得她应该休息。
她躺在床上，却不松开他的手。他就像得到了暗示样开始为她脱衣服。他差ๆ不多快要把她脱光了，她的胳膊和腿顺从着他，似乎很乐意这样。她被脱得只剩下了条窄小的内裤，纯白的，正面是镂空绣花，四周饰以蕾丝的那种。这小小的内裤ไ让他激动，比面对她的更能勾引他的。他的手触到了内裤的底部ຖ，那里有小片柔软的潮湿令他浑身阵战栗。他伸手便去扒她的内裤，她却拼死拼活地不让，她强硬地指示着他引导着他从内裤的侧进入，他边觉得有些不舒服，边也体味着种新奇的野蛮。他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仿佛偏要让他不那么เ顺畅，偏要让自己也不那ว么เ顺畅。太顺畅了就是不顺畅吧，好比大自由就是大不自由。但是很快他就厌弃了这种新鲜感，因为ฦ他定是给勒疼了。他三下两下扯下那小小的玩意儿，痛快地撞击着她。她好像渐渐地从左脸的别扭当中ณ逃脱了出来，他的专注和心意的力量也让她感动，她愿意配合他的节奏，她愿意那快乐่的极致在她和他体内同时到来。她愿意他爱的真是她而不是别ี的什么เ，她愿意别的什么เ真的已经过去了。
6第八章肉麻6
她却越来越觉得乏味和神不守舍，她很干涩，左脸又开始火辣辣地疼起来，分散着她的注意力。她知道时是不能ม分神的，皮肤上米粒大的疙瘩痒痒下有时候都能影响你的绪。现在她的左ุ脸疼着，可是他却什么也没看出来，还个劲儿地动作着。她忘记了是她抓住他的手不放的，她忘记了她正盼望着用他的动作扫除她的不安。此刻她的思维有点儿出尔反尔，她不讲理地想着为什么他定要在这个时候和我这样！这样想着她就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她有些粗野地说咱们能ม不能停止啊我想停止，说着就动手推他，她把他从身上推了下来。接着她抓起件浴ภ衣就进了卫生间。
她草草冲了个澡，站在镜前观察自己的脸。她看见左脸上分明是有记唇印的，轮廓清晰的淡红色唇印，让所有认识唐菲的人都看得出那ว就是唐菲的嘴。她用毛巾蘸着清水擦脸，又用从国外带回来的种杀菌液体香皂洗脸，她没能洗掉脸上的唇印。她望着镜子里的脸想，她其实没有逃脱这关，她应该开口说话，她必须开口说话，不管陈在对她会有怎样的看法。
她穿好浴衣走到เ门厅，就像刚从外面回来，她从门厅起步，依次熟ງ络而又准确地打开着所有的灯，壁灯，顶ะ灯，镜前灯，落地灯，大台灯，小台灯她让她的房子灯火通明。然后她把陈在让到客厅小沙上，自己在他对面坐下，她说我要告诉你件事。
他望着对面有些狼狈的她说，是今晚必须要说的吗？
她说是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