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出了。他们开车去奥斯汀附近的圣安东尼奥。他们在美国的公路上大唱中ณ国歌谣：“吃牛奶，喝面包，夹着火车上皮包。下了皮包往东走，东边有个人咬狗。拿起狗来砍石头，石头倒咬狗口。”“小汽车，嘀ถ嘀嘀，里边坐着。汽车来了我不怕，我给汽车打电话。汽车拐弯儿，轧了我的小脚丫儿！”
他们在各自房间睡了两个ฐ小时，起床洗澡，快速吃了些东西就又出了。
当尹小帆终于睁开眼伸个ฐ懒腰时，她看见尹小跳正红肿着眼睛注视着她。她眨眨眼说你怎么了？尹小跳就给尹小帆讲了刚才的梦。她有点儿迷信，她认为不好的梦你把它讲出来就好了。尹小帆却是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她交叠起双手垫在后脑勺儿上，眼望天花板说其实你们用不着替我担心，我没有你在梦里想像的那么可怜，我挺好。
她醒了，才现自己还在抽噎。而对面床上的尹小帆睡得正香。她睡了整整天，翻过来掉过去的，趴在被窝儿里趴成个ฐ蛤蟆样。她就像要把在美国亏欠的觉全都补回来，就像当年章妩从苇河农场回到家里，要把在农场亏欠的觉都补回来样，又仿佛在美国五年的睡眠本不是睡眠，在中ณ国睡觉才是真正的睡觉，中国人得睡中国觉——那无牵无挂的放松的做了噩梦醒过来有亲人守在床边的觉啊。
唐菲观察着方แ兢，努力判ศ断ษ着他这堆有点儿绕脖子的话，竭力分析着这到底是他逃避责任的冠冕堂皇的又显出不伤人的漂亮话，还是这个大名人内心深处的不轻易示人的自卑。最后她竟觉得这也可能是他的真话。但他早怎么เ不想这些呢？在得到尹小跳之前怎么不想这些呢？她就此质问他。他说，理智会使我们避免犯很多错误，却也让我们失掉很多享受美好的机会。唐菲说那您是不是想说您和小跳好是不理智的？您可是真没有权利ำ说这种话，您没有权利ำ像对待别ี的女人样对待尹小跳。
方兢有些自嘲地咧嘴笑笑说，离婚和结婚样，都是需要激的，我现在觉得我已经没有了离婚的激。而尹小跳，我觉得她是个内心爆力很强的人。我有种预感：我有点儿跟不上她。表面看现在好像是她在恳求我。你也专程跑来替她恳求——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来替她劝我的吧。实际在我们两个人的事上，她肯定是个ฐ最终的胜利者，被抛弃的不是她，是我，是我！不信你走着看。我跟她结婚越快，我被抛弃得就越快！我对你讲的都是真话，你不要不相信，时间会验证切的。
现在切都过去了，尹小跳和唐菲的家庭都平静了，横在尹小跳和唐菲之间那难的尴尬和不光明都消失了，她们见面时，尹小跳明显地觉出唐菲内心的轻松。而尹小跳本来也有资格这么轻松下的，她却无处去庆祝她这“报仇雪恨”的成功，连恐惧都来不及。她把恐惧深深压在心底了，目的是想忘掉这恐惧。这是种无法与人交流的心思，特别是面对着唐菲的轻松。唐菲无形中ณ把沉重抛到了尹小跳个ฐ人身上，她让她活着受罪。就为ฦ了这个，尹小跳隐隐地怨恨唐菲，她却又无法中断和她的交往，她无法不惦记她的切，因为ฦ她突然在唐菲脸上看见了尹小荃，尹小荃若是不死，她定会长成第二个唐菲。她荒诞不经地觉得，尹小荃其实也许没有死，她依附在唐菲身上她可能就是唐菲的部分。
后来她看见唐菲，就特别想对她说你知道吗唐菲，是我杀死了你的表妹我杀死了你的表妹！她反反复复在心里狂呼大喊着，不知道是想以这样的告白赎罪，还是以这样的告白谴责唐菲。难道不是唐菲才激起了她明确行动的决心吗？在尹小荃出事之前，唐菲次又次到尹小跳家去看她，唐菲还残忍地说出尹小荃长得像唐医生。唐菲有点儿像这个事件的指挥者，而执行者便是尹小跳。谁的罪过更大呢，尹小跳苦苦地想。最后她只好判ศ定唐菲无罪，因为她至多只向尹小跳提供了个念头。个ฐ念头，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你可以听也可以不听。
11第三章美人鱼的鱼网从哪里来11
“华丽的连衣裙，上衣贴身，长度稍稍过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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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ม去人民医院！尹小跳像个ฐ小疯子似的跺着脚说。
她终于开了口，她说您这样说话有什么根据？她边问着，边被他这种明确的表示弄得阵心跳。
因此——他吸了口烟说，因此我是配不上你的。现在看上去好像我在追逐你，我怎么เ可能追逐得到你呢？你是个ฐ追逐不到เ的人——谁也别ี想。但是你我早晚会在起。
俞大声说你们的友谊，直延续到เ现在吗？
尹小跳说可以这么说。小时候我们都崇拜她，她是个ฐ美女，从小到เ大她直是个美女，难道您不这样认为吗？
俞大声对此没作回答。尹小跳渐渐也放松下来，她决心把话题引向唐津津。她说唐菲是个美女，因为她母亲唐津津老师就很美丽ษ。
俞大声注意地看了眼尹小跳，他那ว直靠在皮转椅上的身子也有了个不易觉察的前倾。他说她的母亲唐津津，你也认识？
尹小跳说小学年级我还在北京，在灯儿胡同小学念书，唐老师是高年级的数学老师。我见过她在台上被人批判，胸前挂着牌子，牌子上写着“我是”“我是”
俞大声问：“我是什么เ？”
尹小跳说牌子上写着“我是我是女流氓”。他们要她低头，她不低，他们就要她吃屎，她就吃了。
你是说她吃，吃屎？俞大声问。
是的她吃屎，因为如果她不吃屎，他们就会把她的女儿唐菲拉上来示众。长大之ใ后我才知道，唐菲是她的私生女，唐菲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俞大声十指交叉抱住自己้的手，尹小跳遥望着他那十指交叠的手，竭力不带感彩地想着，这手与唐菲的手的确十分相像。也许仅仅是巧ู合，但此刻她有种强烈的想要探测俞大声的，她宁愿切都是真的。她望着他那双似乎显出难受的手说，后来唐老师就死了。
俞大声说是啊，她死得很惨。
尹小跳说您认识她？
俞大声说不，我不认识她，唐老师，那时候我已经离开北京了。
尹小跳说，您的意思是您如果不离开北京就有可能认识唐老师？
俞大声说不，也许是我表达得不准确，因为个北京人并不定非得认识另外个北京人不可。
尹小跳说这我同意，比方แ您这个北京人和我这个ฐ北京人，同住福安这么多年不是才刚ธ认识吗。
俞大声无声地笑了。
尹小跳说唐菲就不这么看，她认为ฦ即使人海ร茫茫，该遇见的也终会遇见，比如亲人，比如父亲，有段时间她坚信她父亲就在北京
俞大声看看手表打断ษ了尹小跳的话，他说很抱歉我不能ม给你太多时间，我还要开会。你的朋友唐菲从前的确是我厂里的工ื人，前不久，好像是去年吧，她还为ฦ亲戚的孩子上学的事找过我，事都解决了，她还有什么事托你要我办吗？或者你本人有什么เ事？
尹小跳从软椅上站了起来，她说没有，我和唐菲都没有什么事找您办。尤其唐菲，她再也不会来找您了。
为什么呢？俞大声问，他也从皮转椅上站起来准备送客了。
10第八章肉麻10
尹小跳说因为她已经死了。
俞大声复又坐在椅子上，并示ิ意尹小跳也坐下。经过了片刻的沉默之ใ后他说，我不知道，这很可惜——我是说她很可惜。是什么เ病——定是病吧？
肝癌。
尹小跳说她死的时候我在身边，我就是她的家属，家属您懂吧？她是个千疮百孔的美女，但是她告诉我，惟有她的嘴是干净的，她的嘴从来没让男ç人碰过。她曾经对我无数次地讲她心目中的父亲，她说她点儿也不恨他。我就猜她珍藏着纯净明艳的嘴唇该不是为了献给她的父亲吧，她定渴望用张洁如婴孩的嘴去亲吻父亲，感激他给了她生命——没有什么人能具备这份毅力，除非你能把种约束变成种信仰。在唐菲心里是有个信仰的，您不想知道那ว是什么เ吗俞省长，那就是对父亲的寻觅和爱。您哭了俞省长，您能不能告诉我您为ฦ什么流泪，就是为ฦ了个女工ื的死吗？您是不是就是为ฦ了个ฐ女工的死？
俞大声含混地点点头，他说我想你该走了。
她说您没有什么เ话要对我说了吗我是唐菲的朋友。
他说我知道你是唐菲的朋友，你叫尹小跳，儿童出版社副社长，出版社ุ有什么事你可以来找我。毕竟，唐菲曾经在我的厂里当过工人。好，就这样吧。
说这话时他语气忽然就转入平静，他的身子靠在椅背上又变得笔挺。他脸上根本没有泪痕，也许是尹小跳刚才看花了眼吧。她仍然没能看透他。他这人，不是克制力太强表演技巧太高就是就是什么呢？除非他根本就不是唐菲的父亲。
她从省政府出来，她想她是驾驭不了和这样的人物的谈话的，何况他已๐经在这谈话结束时界定了尹小跳和他的距离，她记住了他那ว句有点儿让人别扭的话：“毕竟，唐菲在我的厂里当过工人。”
仅此而已๐仅此而已。
她的心为此感到เ阵阵钝痛。
这时候她挎包里的b机响了，是章妩在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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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章妩过着退休生活，是个地道的闲人。随着年岁的增长，她的眩晕症反倒慢慢消失了，她不再眩晕，因为她不再需要把自己藏在眩晕里躲避苇河农场的革命了。也许她生活里还剩下了点儿小小的躲避，那便是躲避她的丈夫尹亦寻。这躲避也带着那ว么点儿无可奈何的意思，不是她非要躲避不可，是尹亦寻愈来愈明确地表现出对她的嫌恶。
尹亦寻不能和章妩面对面坐着吃饭，他不能忍受她的咀嚼声。还有，每日清晨她在卫生间里那ว惊天动地的刷็牙漱口声和不屈不挠的咳痰声都让他痛苦难当。他记得她年轻时不是这样的，他又想也许她年轻时就是这样的，只是他没有觉察罢了。年轻的时候就是年轻的时候，念大学之前他在部队文工团，对战友们那ว些自以为幽默的辞他压根儿就是蔑视的，比如张战友故意把啤酒说成啤水，“喝啤水啦喝啤水啦！”比如李战友故意把肉说成内，“今天食堂有内呀有内呀！”别人大笑，尹亦寻却觉得不高级。再比如战友间写信，开头总有这类的句子：“日不见，如隔三秋”别人觉得动，他却觉得这种修辞上的夸张挺叫人不舒服。有个爱从书上摘抄名警句的战友，给自己摘抄这类句子的笔记本起名为“零金碎玉”。战友们齐声叫好，觉得奇妙极了，尹亦寻却觉得这“零金碎玉”又小气又贫气。他嘴上不说，心里直自认他的美学趣味是高于他的战友们的。只是他却没有觉察出章妩在卫生间的巨เ大响动。他愿意相信从前她没有这样的习惯，她这习惯是中年以后才显现出来的，有点儿自虐，有点儿神经质。而当她退休之后有更多时间要和尹亦寻在家相处，她的许多坏习惯就像突然放大了般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尹亦寻涌来。
他们争吵，他指责她刷็牙时牙刷和牙齿的让人头皮麻的摩擦声；指责她看电视看到深夜两点并能ม吃下只烧鸡；指责她用滚烫的开水给客人泡绿茶；指责她不把稀饭热透就给他盛在碗里。还有她的睡懒觉，她的洗不干净黄瓜她听着他的指责，有时候不说话，有时候也反驳几句。当她反驳他时他就说她没理还要搅三分；当她不说话时他就说她这是用沉默表达蔑视。
1้1第八章肉麻11้
其实章妩对尹亦寻从来没有蔑视过，她沉默是因为ฦ她知道她在尹亦寻面前有着永远洗不清的罪过。这罪过似乎使她连向丈夫忏悔都失去了资格。她变得愿意往外跑了，只有少让尹亦寻看见，她才能ม够少被指责。最初ม还是孟由由的母亲启了她。那ว天由由妈头戴假去买菜，碰见了正在买菜的章妩。由由妈说你看我这顶ะ假怎么样？章妩说不错，像真的样。由由妈说，不认识我的人还真以为是真的呢。不过也出过两回丑，有回我们老年时装ณ表演队在工ื人文化宫广场做露天表演，忽然起了大风，把我的假刮ุ跑了，观众哈哈大笑，你说狼狈不狼狈。以后遇刮风天我就忘不了先捂脑袋。
不久ื，章妩被由由妈介绍参加了老年时装表演队。她并不羡慕由á由妈的假，因为她自己้的真头还保养得不错。截长补短地穿着各种时装抛头露面令章妩更多想到เ了自己的形象，她直为ฦ自己้的鼻梁不够高不够直而感到เ惭愧。她觉得她应该整容，她先应该垫鼻梁。她的年轻时代是在不爱红妆爱武装的气氛中ณ度过的，到เ如今她怎么就没有让自己漂亮点儿的权利呢。回到เ家里她和尹小跳商量，尹小跳立刻表示了明确的反对。尹小跳的反对令章妩不快，尹小跳那种气急败坏的样子反而更勾起了章妩要垫鼻梁的。种我的脸我负责大主意我自己拿的决心就这么เ形成了，章妩去医院垫了她的鼻梁。
她对医生在她鼻梁上实施ๅ的手术是满意的，当她在镜子里看见自己那ว鼓峥的鼻梁，看见由á于鼻梁加高，她那两只眼睛的距离也骤然拉近时，虽然有些轻微的不适，但还是有种焕然新的兴奋。她没有想到เ尹亦寻从此和她分房睡觉了，而尹小跳不仅拒绝和她块儿上街，竟连家也很少回了。她借口出版社忙，个月个月地呆在自己房子里不露面，万不得已回家次，她也会尽量避开章妩的脸，并且拒绝章妩看她的脸。她能ม准确地感觉章妩对她的注视，即使章妩站在她的身后，即使章妩在客厅遥远的角，即使尹小跳正闭着眼，她也能知道章妩在看她。这使她心里憋火，使她会忽然作，她说妈您为什么老看我您老看我干吗您能不能ม别ี这么看着我！
章妩说你经常不回家，我看看你怎么了，我心里是惦记你的你知道不知道。
尹小跳说您心里最惦记的就是您这张脸。
章妩说小跳你怎么เ能这么跟我讲话你怎么เ能这么跟我讲话？
尹小跳说不这么讲话怎么讲话？想让我用尊重的口气？那您先也得自重呀。
章妩说我怎么เ不自重了？我垫鼻子是我自己的事，我没有妨害别人的利ำ益也没有强迫别人和我块儿垫鼻子，这和自重不自重有什么เ关系？
尹小跳说可是您随时随地都在强迫家里人看您，强迫家里人接受个陌生的人张奇怪的脸。从前您的脸很真实很自然是我的亲人的脸，但是很抱歉我受不了您现在的样子——至少也得让我有个习惯过程！
尹小跳说完连饭也不吃就离开了家。
现在她回来了，因为ฦ她的b机响了，章妩在呼她。章妩是很少呼她的，自知有点儿呼不动她的意思吧。但是今天她呼了她，尹小跳想家里也许有什么大事，她应该回去下。
她进家门，就看见章妩戴着副墨镜坐在客厅沙上。自家人戴着墨镜坐在自家客厅里给人种夸张的戏剧性感觉，有点儿不祥的意味，又有点儿滑稽的成分。尹小跳难以语道出心中的复杂感受，她却本能地判断ษ出，章妩那ว架在鼻梁上的墨镜与疾病无关，它仍然联系着美容。她坐下来，坐在章妩对面，飞速扫视了下她的脸和脸上的墨镜。由á于鼻梁的增高，那墨镜架得很稳。她想，她该不是又把眼睛修理了番吧。
她开门见山地说，妈您是不是有什么เ要紧事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