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攀龙厉声道：“如此说皇帝乾纲独断才合汝意？”
张原道：“天下人皆通得那是不可能的，那只能是什么事都陷于争吵，什么事都行不通。”
众监生这才哄闹嘻笑起来，旧ງ院李雪衣、王微的名声他们都是听过的，没想到这二姬ภ都会来给张氏兄弟送行，才子名姬，定情佳话吗？
张萼迎了过来，喜道：“雪衣姑娘、王微姑娘，来得好早ຉ，还有蔻儿，请进请进。”
张原提议二人各取出五百两凑足一千两ä作为扩大镜坊的本银（小母鸡殿下），待年底回乡，镜坊将取名为翰社镜坊，按张原的计划ฐ，要实行制镜流水线作业法，每个镜匠负责制镜的一个ฐ环节，这样既能提高工作效率和眼镜质量，而且也不用担心个ฐ别ี镜匠跳槽带走整套的制镜技术——
倪元璐没有随杨石香三人回去（小老虎小水粉），他要等到冬月中旬与张氏兄弟一起回绍兴，这些日子就住在听禅居，有倪元璐在这里，张岱在国子监里就待不住了，干脆ะ请假出监，每日陪倪元璐游山玩水，看倪元璐作画，反而是张萼在国子监里待得长久ื，当然，张萼也没在国子监里学到เ什么，唯一的成就是把那一百五十副昏目镜、一百二十副近视镜、一百只焚香镜全部售出，得银一千六百余两ä，与张原一分为ฦ二，各得八百两——
杨石香道：“介子贤弟，上回你在青浦评点的那册时文集子七月初七刊刻上市，七日内卖出去一千三百册，松江三县纸贵。”
倪元璐是张岱的好友，张原和倪元璐只前年在山阴岕园看搬演《牡丹亭》时见过一次，没什么เ交情，对倪元璐的印象是此人有洁癖，还有，倪元璐的书法和绘画堪称后起之秀，近年声誉渐起——
张萼见张原不悦，也不敢再说要看信，指着樟木箱道：“看看商小姐千里迢迢给你送了什么东西来，这总行？”
信被张原抢回去了，皱眉道：“三兄，莫要开玩笑。”
柳高崖走了出来，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在场的每个ฐ入都能听清：“一个都不许走，把名字报来。”
一边的汪汝谦也傻眼了，不明白怎么回事，湘真馆怎么会冲出这么多锦衣卫和番子？
张原知道这个薛童年龄虽小，却有些武艺，一把弹弓弹无虚发，便道：“尽管打，只不要打瞎人眼睛就行。”
薛童锐声道：“介子相公，我可以用弹弓打他们吗？”
张岱喝道：“三弟，莫胡言乱语。”
张氏三兄弟在澹园外与焦润生道别，与穆真真、武陵、来福、冯虎、能柱、茗烟、福儿一共十人径往通济桥而来，天暮欲雨，一时没雇到船，干脆步行前往钞库街，也就两里多路，兄弟三人边走边说国子监之事，张萼道：“毛监丞已经是屁滚尿流了，那瘟官少不了会犯些不法之ใ事，锦衣卫的人会追查出来的，其实若真要查，咱们大明朝的官吏真正清白的应该并不多——”
张原道：“晚生幼时曾得眼疾，有名医叮嘱不能多食甜。”
邢太监没再多说国子监之事，挽着张原的手，将张原迎入廨舍寝楼，寝楼ä一侧就是餐室，装饰得富丽堂皇，左ุ首那ว间小餐室内果然有一桌酒席，甜食尤多，因为邢太监喜欢甜食，还殷勤地问张原喜甜食否？
而且就时下而言，监生挟妓饮宴是常有的事，论起来是有违监规，但也算不得什么เ严重的事，只有一个解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毛两峰和宋时勉为了迫害他已经是急不可耐了，要趁顾祭酒不在监中ณ之时革除他学籍——
张原眉头微皱，那日从贡院考试出来，他与大兄、三兄倒是去秦淮旧院走了一趟，连幽兰馆、湘真馆的门都没进，毛两峰应该不是指那次·因为那时还未入监，还有一次就是钟、邢ฦ两位太监请他游玄武湖了，当时王微、李雪衣都来了一下，可若毛监丞要以玄武湖的事来诬他，那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毛两峰不至于愚蠢到这种地步吧？
“急么，张贤弟认得黄真长？”魏大中ณ问。
张原颇为惊讶，这又是一个晚明著名人物，与魏大中同列东林六君子，是东林党的智囊，魏忠贤对黄尊素很忌惮，因为ฦ黄尊素往往能料到เ阉党下一步的阴谋，魏大中ณ死后的第二年，黄尊素也被魏忠贤下诏狱处死，或许后世知道黄尊素的人不是很多，但黄尊素的儿子黄宗羲可以说稍微有点历史常识的人都会知道，中国最伟大的启蒙思想家，学问如天，深邃如海，这一对父子都是中国古往今来第一等聪明人——
王微的脸已经煞ย白，身子微微颤抖，双手紧握，尖尖的指甲â刺进掌心，疼痛、愤恨、失望、悲苦……
钟太监自然是好意，却没想到他一个太监出钱让张原梳拢王微，可有多么เ的匪夷所思。
张原大声喝彩，即向尚丰ถ请教箭术，尚丰见张原是真心想学，自是不吝赐教，先说射箭姿势，身子要站直，不要缩颈，不要弯腰，不要挺胸，不要前仰后合，这是基本要领，至于手臂力量，那ว不能一蹴而就，需要长年累月的训练——
尚丰略一谦让，便退后几步，距离箭靶大约二十丈，张弓搭箭，“嗖”的一声，一箭正中靶心。
毛监丞色厉内荏道：“胡说八道，本官是因你违反监规才惩罚你，这又要什么เ人指使，你这是毁辱师长，罪加一等——”想喝令监差行刑é，喉咙却有些堵，底气不足，但若这样放张原走，那他这脸也就全丢光了，一时脸色变幻，犹豫不决——
张原不疾不徐地说着，毛监丞听来却是惊心动魄，他的确没考虑那么多，只是利用手中权力惩治一个ฐ监生而已，这算得什么，他又不是第一次惩治监生，但此时面对张原冷冷的目光和貌似平淡实则狠厉的口气，毛监丞不觉倒抽一口冷气，心道：“这小子非但不是善类，还是个ฐ狠货，听他话里的意思，对宋司业与我密谋之ใ事似乎ๆ一清二楚，他说老师是焦太史，不知是真还是假，焦太史与顾祭酒可是很有交情的——”
张岱本来颇为ฦ不悦，听张原这么说，也就一笑而罢。
张原道：“魏斋长狷介刚ธ毅，可为诤友，我怎么会怪他。”
张岱问：“你见过祁小姐没有，你写什么เ信？”
张萼叫屈道：“凭什么介子就可以写，我就不行，岂有此理”
张原道：“那ว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穆真真扯着小衣一角，低头道：“婢子没什么要说的。”
顾ุ起元又看了张岱的制艺，点点头，表扬了两句，挥手让他们退下。
张原赶紧谢过李维桢，心里清楚顾起元对自己的关爱之ใ意。
焦润生道：“正是，洪武、永乐年间，朝野百废待兴，急须ี大量文官，国子监监生肄业后可赴吏部选官，而且多得美官，所以监规虽严，还是有诸生踊跃入监，近百年来，尤其是嘉靖后，进士独重，不是进士出身的官至四品知府就到顶了，绝无可能ม再往上升，而且在官场上易受排挤和遭冷眼，进士出身的即便遭罢黜也多有起复之ใ日，而举贡出身的，一旦ຆ罢官就再不会有人提起，直接从吏部除名，所以有志气的士子皆不愿通过监生来做官，怕受人轻视，宁愿苦熬生员或举人，只盼一朝中ณ了进士扬眉吐气——当然，贤昆仲是为明年乡试来求学备考的，并非为ฦ通过监生来做官，那又大不一样了。”
张原道：“严厉一些也好，只不要动不动就要打要杀，那谁敢入学。”
夕阳西下，人影散乱，拙政园雅集虽然只有短短一日，却给苏州ะ士子印象极深，与会诸生都要求加入翰社，张原因为在苏州不能多耽搁，就请范文若、文震孟和冯梦龙负责翰社苏州ะ府分社的筹建事宜，范文若为翰社苏州分社社首，文震孟和冯梦龙为社副，翰社三规条的首条略作修改，不作年龄限定，因为文震孟和冯梦龙都超过了三十五岁，规条现在可以灵活一些，毕竟只是暂行，正式规条将在明年三月在山yin举行翰社第一次社ุ集时商议决定——
不但冯梦龙、文震孟大受启发，在荷风四面亭听讲的诸生都有茅塞顿ู开之ใ感，张原的讲《春秋》学从发源滥觞至发展分流，脉络清晰、条理分明，给人以登高眺远、一目了然之感，而冯梦龙、文震孟读书虽多，但缺少张原这样系统的领悟，这是张原的优势，其中包含后世先进的学习理论——
冯梦龙恋流芳馆侯慧卿之事很多人都知道，张原也知道，张原还知道冯梦龙最终失去了侯慧卿，自那以后再不涉足青楼ä，可见冯梦龙用情很深——
那陈生员也道：“冯兄，这张公子为人仗义，与东城范孝廉是挚jiaທo，冯兄莫不是因那侯慧卿之事烦恼？”
张原微笑道：“草衣道人认为这是自由吗，这是庄周的逍遥游，生活在人间是绝不可能有这种自由á的，鲲鹏之大，有大的局限，蜩鸟之小，有小的局限，随心所欲的自由是没有的，夫子的随心所欲有不逾矩的前提，我以为真正的自由是，没有人能ม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这就是自由，当然，这种自由看似有了，其实也还没有，这世上就没有人是自由的，谁都套着枷锁桎梏，皇帝也概莫能ม外。”
王微不禁莞尔，这是李卓吾讥讽庸俗辈之诗句，现在张原坦然说来，倒没让她觉得讨厌，说道：“介子相公功名心这么重吗，小女子却只想无拘无束，寄情山水、诗画、丝竹，自由á自在，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เ。”
张萼狂笑不止。
绿梅只好哆哆嗦嗦伸手下去，被张萼一把攥住，使劲往下一拽，“扑通”一声被拖下水去，吓得大声尖叫：“三少爷，婢子不会游水的————咕嘟——”
张原的右手一直被穆真真抓着，这时抽出来，活动了一下手指，对穆真真道：“指骨都快被你捏断真真你急什么，你爹爹既到了杜将军门下，自然要遵杜将呷号令。”
张原暗暗点头，这杜松只是一个ฐ没有什么学识的武将，却也精通驭下之ใ术，这二十军棍可算是下马威，然后许以美好前程，恩威并施ๅ，要将穆敬岩收服，不然以后不好使唤—
张萼翻白眼道：“这些曲中ณ『女』郎很会耍『性』子啊，就没人仗势欺她？”
张岱听周墨农说过，南京旧ງ院曲中『女』郎，多是老鸨的亲生『女』儿，老鸨怜惜倍至，遇有佳客，任其留连，不计钱钞，而伧父俗贾，『女』儿不喜的，也任由『女』儿拒绝不见，若是假母，当然就没那么爱惜了，所谓“娘儿爱俏，鸨儿爱钞”就指的是假母，但听范文若所说，王微的假母马湘兰痴情且有侠气，在旧院有“侠妓”之ใ称，就算马湘兰未过世，也不会『逼』迫王微——
穆真真点头道：“是，容貌美，又多才又贤惠，我家『奶』『奶』很喜欢，少爷更喜欢。”
王微“哦”的一声，过了一会，问：“那ว商小姐定是才貌双全是吧？”
穆真真有些拘束，答道：“小婢叫穆真真。”
书案边就有一把折扇，穆真真慢慢展开折扇，抱膝坐在少爷身边给少爷扇凉，扇了一会，却见那个王微姑走了过来，手扶着舱『门』防止船摇晃立足不稳，看着伏案睡觉的张原，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问穆真真：“姐姐叫什么เ名字？”
张若曦在弟弟张原房里坐了一会，看着弟弟给母亲写信，想着明日一早弟弟一行便要离开青浦，张若曦心里很是不舍，待张原写好信，她取过来看，笑道：“华亭倒董之事就这么轻描淡写呀，你胆大妄为，就要让母亲责骂你才好。”嘻嘻的笑，又道：“不知父亲有没有从开封启程回乡，你到了南京要注意打听一下，父亲若回来一定要经过南京的。”
张原、张岱对视一眼，二人忍着笑，齐声道：“燕客一向胡说八道，姐姐莫要听到เ他的。”
这人讶然道：“阁下是谁，何处认得袁某？”
张原长揖道：“晚生山阴张原，见过袁先生。”
张岱也惊喜道：“原来是袁石公之弟，晚生张岱，大父张讳肃之。”
这相貌清雅、言谈豪气的中年人便是袁中道，字小修，其兄袁宗道和袁宏道俱已๐仙逝，公安三袁仅袁小修硕果仅存。
袁小修笑道：“原来是肃翁的贤孙，不俗，可喜。”打量着张原，意味深长道：“你便是张介子，我是久仰了。”
另一人也笑道：“在下竟陵谭元春，字友夏，也是久仰山阴张介子大名，今夜一见，名不虚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