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今夏的供奉，按说该四月十五发下来的。如今还没发……”
不过，就算太后将孙妈妈安过来又怎么样？
我笑道：“有这么好的，不早拿进来。”
红叶将殿里的杂事处置完毕了，又捧了一支花瓶进来。这回却是一只绛红色的柳叶瓶，错落的了四枝白芍药。芍药又不是一色的素า白，当花心处有流云似的一圈红花瓣，像是一洇血凝进白水晶里。皎洁里又多了一抹鲜ຒ艳。
韶儿道：“我不叫，皇祖母就生气。她生气了，我也没有叫。后来父皇就去了。”
我拍了拍他的背，只问：“你叫没叫？”
就是苏恒，这回也必然要正面跟太后对上。
苏恒今日若把韶儿带回来，我与太后无论如何都是要撕破脸的。
我忙把头叩下去，静静的听他说。
他说：“可贞，朕并不是……”
他面上寒气散去，已换了一派慈父面孔。将韶儿抛起来再接住，放到自己肩膀上，韶儿咯咯的笑起来。
幸而他半途躬身，一把将韶儿抄了，举ะ到空中。
我不由就有些头痛，“可以再哭一小下。”
他一下子噎ດ了声，咬着嘴唇，眼睛里泪水滚来滚去，片刻后就开始打泪嗝。
我身上一时火烤般烫，一时又冰冻般冷，却又像是仍颠簸在船上，触不到เ实地。恍恍惚惚间，当年往事一幕幕涌进脑海ร，抹不去、避不开。
嘈ฤ嘈杂杂，渐渐的又静默无声起来。
我托了他起来，命青杏儿将新า衣服取来，抖开来给他看，问：“好不好看？”
我忍不住笑起来，抱他回来的侍女也掩着唇低笑出来。
我说：“去端圆子吧。”
耐着子差ๆ人来传了几遍，可见刘碧君一回来，太后行事立时便又温和有章法起来。如今我去与不去，定然都给人落下了话柄。
回话的道：“奴婢猜着大致是满意的，皇上见了好些人，一直都笑着……就是在樊城那边，说是太破费了。”
太后笑道：“瞧你这话学的。行了，你就直说皇上满意不满意？”
红叶便吩咐青杏儿去了。又对我说：“娘娘今日看着容光焕发。”
我说：“那就是不来的意思了，让人都撤下来吧。”
我说：“应该的。”
郑妈妈慌忙道：“不敢不敢，娘娘折杀老身了。”
她打量了我一番๘，道：“气色还是不好，瞧你这病养的。”
入鬓修眉，翦水双瞳，顾ุ盼神飞。与苏恒一脉ำ传下来的好相貌，她跟韶儿像是亲娘俩。
我记得上辈子这些话她收葡萄似的一嘟็噜全向我倒出来，越说越愤懑委屈。这次却能ม按捺住，可见我神好起来，她心里也能稍稍撑得下去了。
她表情太过直白，连我都看得出她没说出来的下文——连亲娘都见不到几面，有谁家祖母这么紧着孙儿疼的。选娘也心，选丫鬟也心，选太傅更心。巴巴的将椒房殿都换上自己娘家人，眼线都明着织成网。一屋子樊城腔，倒显得正经主ว子像个外人。安□来的人个个手脚๐笨得打结，不差遣着连口水都不会给你倒，还打骂不得，到底谁才是椒房殿的主子……
太后面上是老妇人才有的慈悲关切，“，外边儿出什么事儿了，叫得哀家心口疼。”
吴妈妈忙应声去了。
片刻后回来，声音就已经听不到了。然而吴妈妈脸上的骇惧却半天不消，道：“是陛下在审问。”
……看来是用刑了。
我不觉往外望，天一色柔黑，星幕低垂，万物仿佛都被吞噬了。
太后道：“审的什么เ人？”
吴妈妈踟蹰了片刻，道：“老身没认出来。”
太后便觑着我，道：“皇后说，皇上审问谁呢？”
我垂首道：“儿臣不知。”
太后眉毛一竖，道：“不知道？你什么事不知道？”
我只垂着眉不做声。
方แ生忙上前道：“太后息怒，小人。”
太后挥了挥手，方生迟疑不定的望向刘碧君，刘碧君悄悄的点了点头。方生这才起身去了。他的身形才消失在夜幕里，太后那边便懒懒的道：“过来给我捶腿。”
她不点名道姓，我便也不作理会。这种事本来也不该我做的，何况连我要“整死”她的话太后都说了，我十分怀疑，我敢靠前一步，定然便要挨一记窝心脚。
刘ถ碧君目光哀切的望了我片刻，有些失望的敛眉上前，为太后捶腿。
太后恨铁ກ不成钢的一把将她揪开，沉声道：“皇后，过来给哀家捶捶腿！”
我心里憋得厉害，便静静的望着她。这个无论我做什么，都只想置我于死地的女人，我实在不想再与她周旋。
太后目光从严厉、错愕渐至恨恼，最后抬手不知道到什么，便朝我丢过来。
我只觉得鬓角一湿，一个黑乎乎的物件擦着耳朵飞过去，将身后柜子上摆的瓷瓶撞到地上，摔得希碎。屋子里再次静默无声。清扬也跪直了身子，忘了切脉。
刘碧君惊恐的睁圆了眼睛看我，片刻后，不及站稳便朝我跑过来。
我耳边有什么东西湿湿热热的滑落下来，身后已隐隐能听到เ脚步声。
刘碧君抬了手帕来为我擦，我往后退了一步，脚腕一磕，便仰倒过去。
我并没有陷害刘碧君的意思。我只是恰好想到苏恒那句“晕过去”，并且觉得目下时机刚刚好。跟刘碧君交道打多了，总忍不住也想“凑巧”的柔弱一回试试。
我上一次装ณ晕，还是在杨清叛乱时，然而那时怀了孩子，纵然身后七八个人簇拥着，也并不敢真的摔下去。若不是杨清畏惧沈家的威势，又存着拉拢舅舅的心思，生怕我在他手上出了意外，我定然拿不住他。
然而这一次当着刘ถ碧君和太后的面，却是不敢怜惜自己้了。
只要舍得疼，怎么เ还装不像呢？
我倒得利索，刘碧君手忙脚乱的没拉住我，反而错手推了我一把。
我只差一点便要在门槛上摔得头破血流，幸而身后赶过来的人及时冲了一步，将我接住。
我本以为是方แ生，然而半晌没有听到เ告罪的话。又以为是苏恒。
便扶了额头，倦倦的睁开眼睛。
藻井上的浮绘在跃动的烛火光里仿佛活了般令人眼花，我凝神了好一会儿才确定，眼前的男ç人确实不是苏恒。倒也是一张俊朗的面孔，剑眉，黑玉一样的眼瞳，挺直的鼻梁。人说相由á心生，这人倒生了副正人君子模样。
却没有坐怀不乱的修为。目光闪烁了两ä回，才终于强垂下睫毛来，别ี开脸，道：“臣……冒犯。”
方生忙招呼几个ฐ女来扶我，用帕子为我捂住额上伤口，刘碧君想上前，却被他不动声色的隔开了。
刘碧君大概一时还未回味过来，只有些怔愣的望了望先前接住我的人。
我脑中ณ回转，忽然意识到，那ว个人是刘君宇。
果然，他这就俯身下拜，道：“臣刘君宇，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见过刘良人。”
刘碧君侧身受了半礼。
太后又在那ว边咳嗽了起来，似乎气得不轻，上气不接下气，道：“方生，你去打听的消息呢？”
方生似乎也有些恼怒，却还是按捺了，不动声色的上前道：“回太后，臣出门便遇着刘常侍，并未来得及打听清楚。”
——让刘碧君的哥哥来报信，看来苏恒审问的，是太后身边伺候的人。
鬓角的伤口渐渐呼呼的疼了起来，具体伤在哪里我自己้也分辨不出。抬手去，却被人挡住，原来先前跪在一旁的太医令已经过来帮我清理。
“不碍……”他颤巍巍道，“未伤了面颊。”
这就有些可惜了。红叶额角上的疤痕日日用刘海遮了，明明不是她的过错，却是她不能见人。若换做了我，必然干干净净的将额头亮出来，让我的仇人日日看着，夜夜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