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红叶。”
红叶道：“喏。”便转身要去。
太后总算没再背过气去，喉咙里一句话终于挤出来，“你让他们走！哀家病死了岂不更好，省的碍了他们的眼！”
——民间有句话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后的女主子也从来都不是皇后，而是太后。如今太后步步相逼，真是逼得我不得不动心思，好早一日熬出头。
我心中不由发笑，这欺负人的话，太后永远能说得冠冕堂皇。
孙妈妈赶紧道：“今年事多，娘娘又病着，太后怜惜太子殿下，一时分了心，便没照应到。”
我手上就一顿ู。
红叶便递给我看，一面说：“这是给皇上备下的。”
不会有下一回的，我明明这么想。
我一时后怕起来，“下一回，皇祖母让你叫，你就乖乖๔的叫……”
何况他起事之初ม，身边追随的也大都是太后那边的同乡和亲戚，最艰难的时候，都是靠着他们支撑陪伴过来的。譬如萧何、樊哙之于刘ถ邦，这些人对于苏恒，情分也不是一般朝臣可以比拟的。是以河北旧臣免不了“飞鸟尽良弓藏”乃至“狡兔死走狗烹”的命运，楚平、吴世琛、邓博他们却能越见倚重，位极人臣。
他与平阳幼年失怙，与父亲那边亲戚也走得疏远，是太后一介女流，硬咬着牙将他们兄妹三人拉扯大的。孤儿寡母，还不知吃过多少苦。
难道他真以为，沈含章秉温良，爱他爱得昏了头，他可以安心的睡在我身边，不必怕我趁他酣梦要了他的命吗？
我也真的很想知道，他怀疑我派人刺๐杀他，却又特地准我贴身带着凶器，究竟是什么用意。
红叶早取了苏恒家常燕居时穿的衣服来。
我心中不觉一柔，身上已经松懈下来。
他一抿嘴，眼泪便又豆子似的落下来，却终于不打嗝了。我戳了戳他的腋下，片刻之后，他便咯咯的笑起来，蹭到เ我怀里，还带着哭后的鼻音，软糯糯道：“娘亲，韶儿想你了。”
他摇头，泪水糊了一脸，却不肯再出声。清扬又拧了条湿毛巾给我，我给他擦了脸。他面皮白嫩，只轻轻一蹭便泛起红色来，配上那ว双桃子似的眼睛，看得我心里难受。我亲了亲他的额头，道：“不想哭了，那ว就笑一下。”
我带足了嫁妆，想要好好辅佐我的良人做出一番事业。
依稀又回到少年时，我新嫁给苏恒，日后一切都尚未发生。
我说是，他便又看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相当无辜道：“……不好看韶儿也喜欢。”
他有些谨慎的问：“娘亲给韶儿缝的？”
除非苏恒铁了心要越过我去抬举ะ刘ถ碧君。但我猜他暂时还不急着跟我撕破脸，不然今日舆辇上，他也不必特地做什么เ亲昵姿态了。
——可惜太后偏偏忘了一件：刘碧君既没晋位，也没搬来未央。若我今日便托病将养起来，她便只能耐心等着。
回话的道：“奴婢记不太清……对了，不知道谁送的东西是残的，皇上说‘缺了西南一角’，似乎很觉着遗憾。但皇上也没处罚谁，还赐了宴。奴婢猜皇上还是高兴的。”
太后笑道：“这个ฐ也是有的，怪不得他们，毕竟皇上驾临是多大的荣耀——还说了别的吗？”
红叶笑道：“奴婢倒觉得，是娘娘心境朗阔了的缘故。书上不是说嘛，心宽体胖。”
我说：“大约是这几日时常走动的关系。”
能活下来，并且至今还有头脸的，都不简单。
“始建”是前朝最后一个年号。天下皆认为前朝亡于后妃与宦官勾结专政，戾帝攻入长安，便下旨将妃嫔与太监尽数屠戮。余下的女们，则大都被闯入中的乱军糟蹋了——因戾帝ຓ军规，□妇女者斩，那些禽兽便将被糟蹋的女也诬为后妃，一并杀害。一场浩劫下来，长乐并未央两ä近三千人，所余不过数百。而这几百人，活到弘明年间的，不过几十。
这些话，里面自然都是能ม听到เ的。她故意将我不来探望太后的错处带过，我心领神会，很感激她。
我笑道：“是你眼神不好，我自觉比上个ฐ月强多了。”
这般小心眼儿，倒让我忍不住笑出来，便也压低声音回道：“至少还让韶儿跟我住不是？”
但她还是压低了声音抱怨道：“——就没这么เ欺负人的。”
苏恒随意的点了点头。
才给他脱去外衣，他忽然回过身来，眯了眼睛，揽住了我的腰肢。
我新沐浴过，头发半湿着，只在背后松松挽了个坠子。
他解着坠子，将我的头发松开来，貌似无意的说：“你跟姐姐亲厚，有机会也劝劝她。坊间传言多了，伤的还是她自己的名声。”
我不由就有些不快，“什么传言？”
苏恒眼睛里映了烛火，盈盈带笑，说的却是：“也不全是传言，长安令前几日接了个案子。永春坊有个少年状告某人勾引他的未婚妻，还仗势欺人，将他打成重伤。”
我便也笑道：“臣妾听说的，却是另一个故事。说是某个少年仗势欺人，想强纳良家女为妾。那姑娘家不愿意，便说已许了人。这少年自己้胡乱忖度，认定了是某个路过的羽林郎坏他好事，便偷偷埋伏了人手，想要打他出气。谁知道反而被收拾了一顿。便反咬一口，告到长安令那里。”
苏恒似乎并没有与我争论的意思，只说：“——迟早ຉ会闹出事来的。”
他语气恳切，又恰恰触动了我的心事。我不由á就消了火气，“我记下了。会给姐姐提个醒。”
他便又微笑起来，俯□与我耳鬓厮磨。意味分明。
我说：“陛下今日去太后那边探问过了吗？”
苏恒略๓有些无奈，笑道：“有太医令守着呢。”
太医令守着，也不过多三个人受折磨罢了。
太后似乎打定了主ว意，硬的不成就来软的，一门心思装病到底。
我在长信殿伺候了两天，照旧ງ学着刘碧君的样子，红着眼睛装兔子，走一步晃三晃，太后不敢很折腾我，便只阳怪气挖苦我，大意不过是要我别在她跟前耀武扬威แ之类。
我只当她关心我，怕我累็着，感激涕๓零。
我很觉得，太后似乎加倍厌憎我了。不过她已经恨我欲我死，再多恨十倍又能怎么样？
这一来一往也很好笑。我装柔弱，太后便装得更病弱。我装ณ孝顺，她便给我机会多走动。往往我吃着晚饭，或是正跟苏恒缠绵，或是才睡下，她就遣人来椒房殿，说是又发起热来，咳嗽得不行。
她来说，我自然就得跟着苏恒一并去伺候。偶尔遇到一回，苏恒不在椒房殿里，我便遣人去知会苏恒。她将病情描绘得严重，我便转达得更严重。苏恒不得不也赶去长信殿。
虽然他心里很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然而也只是无奈。他对上太后，一贯是束手无策的。
便只将脾气发在太医令身上。反正病人久ื治不愈，太医令也确实得担责任的。
太后要装病，太医令敢戳穿吗？可怜三个人日日吃不好、睡不安，战战兢兢在太后跟前守着，讨不到半点好，还要三五不时被苏恒威胁。
我也别无他法，只能许诺，若太后大安了，他们重重有赏。
我琢磨着，苏恒和太医令的耐，也都差不多要被太后磨光了。
反正我再这么苏恒与太后两边伺候着，定然要再次病倒的。
我说：“太后的宿疾这么拖下去也不成样子。太医令若有法子，如今也该治好了。”
苏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手上不停，啄着我的嘴唇，道：“嗯。”
我说：“要不要张榜，在民间访求名医？若有幸遇着，说不定连太后的宿疾也能除了。”
苏恒含糊问道：“有什么人选？”
我苦笑道：“陛下就当臣妾没说吧。”
我是不要惹上这种嫌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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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太后竟真的没派人来。且连着两天都没折腾。
我心中正疑惑，这天傍晚便遇上了平阳。
她依旧是一身藕荷色深衣，套着黑纱牡丹的大衫，然而细看便知道，已不是上回穿的那套。她迎着夕阳走过来，不施粉黛而明艳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