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狄公喜道：“如此甚好。我们五人乔装打扮作百姓模样，偷偷出衙院角门。莫忘了带上灯笼蜡烛和撇火石。”
大厅内灯烛闪耀，丝竹繁奏，早摆起了丰盛的公宴，应侍候正奔走忙碌。
天黑以后，狄公的轿马行才到了鄄城县治，鄄城县令鲁大绶率众衙员早在县衙大门恭候，灯笼火把煊如白日。狄公下得轿来，鲁县令偕县丞主簿，录事人等—参拜，各自寒暄番，便进了县衙大厅。
狄公点点头，将洪参军送来的那ว份公文递给马荣，说道：“你先将此公文细阅遍，明日早ຉ我们便去西界牌村现场勘查。去来百二十里。你需张罗好应车马侍从，听候调遣。州衙连连派人来催信，此事看来不可延误。”
马荣禀道，通缉史晓鸣的海捕文书已经派人四处张贴，县城四门都增派了兵士严密监守。
陶甘迅速跑到เ楼梯口，从衣袖中抖出根涂了蜡的苧麻细绳，头扎在楼梯扶手的栏杆上，高出地面约半尺，头抓在手里，躲在暗中ณ伺候。
“你去把住楼梯：”狄公大声命道。他自己撩起长袍急忙向走廊隅角追去。
狄公爬下油篷车，命车夫先上那道观传话，就说是县令老爷要进观避雨，吩咐观里的住持真人打点出间舒适宽敞的房间让他们歇夜，并派几名杂役道人抬三顶软轿下来侍应。
声震耳的雷鸣，四周又是片漆黑。
狄公紧ู锁了双眉。洪参军带着乔泰马荣到邻县江夏协助那ว里的官府追缉起重要的案犯，但至今尚未有任何进展。
陶甘同乔泰马荣样是狄公的心腹干办。
乔泰马荣摇头。陶甘道。“我虽未去过橡树滩，但听过不少那里的传闻。橡树滩是座北地界的处湖荡，濒临ภ我汉源。湖中ณ蒹葭苍苍，芦苇遍是，水道港汊，不计其数。历来是强人水贼出没之ใ处。官府向设可奈何，进剿不得。听说那里如今啸聚有四百来人，拦劫过船客商，抢夺财物，风高放火，月黑杀人。那边官府也只是充耳不闻，味推诿，苟且图幸。”
狄公问亲随干办：“刘月娥果然未死，只是被毛禄劫持而去。从目下几路供词判ศ断，毛禄必是挟刘月娥去了橡树滩。你们中可有人认识或去过那ว个地方แ？”
狄公谢过，乃告辞而出。——今番与韩咏南昌虽言语不甚投机，但多少探出了些人情纠葛间的蛛丝马迹。
韩咏南道：“江文璋酒后时常菲薄周礼，屡出妖论。此等败物，如何可执教黉宫，误人子弟。去了是他自己知趣。不过江文璋操行尚可，不是外间传闻那样不识廉耻。”
洪参军略略犹豫，乃道：“老爷岂忘了那湖中的种种传闻。——城中ณ小儿都会唱：‘南门湖，南门湖，但看人落水，不见有尸浮。’”
狄公摇着折扇道：“洪亮，韩员外正撞着了日子，今夜在湖中ณ央设筵，必然凉爽。那船艇上的丝管歌舞想来别ี有番情致。半个月来也难得这阵好雨，沧海ร盆倾般。你看那湖面上，晚风乍ๅ起，波浪澄彻，好不令人心醉哩。”
柯夫人没有反应，只是把头低垂着，显得满面愁容。
潘有德刚想做什么เ解释，狄公却打断了他：“柯夫人，我们对你的合作表示感谢。我清楚地知道你不想回忆起那件令你十分痛苦的事，但人命关天，王法昭昭，我们也不敢半点疏忽怠慢，还请柯夫人鉴谅。”
秀才望了望狄公，心里自认晦气。
狄公没有反应。对秀才的牛皮他感到เ厌恶。
“以后再作计较！”滕侃不耐烦地说，面引着狄公向后院走去。
“还有事不敢不来禀告”老管家战战兢兢，哆嗦着声音说道：“太太房里的大花瓶不知被谁打碎了。”
“两桩大罪？”夏明惊愕。
“夏先生，说实话，我还怀疑过你是杀害贺夫人的凶手哩。这有两条证据：贺夫人偷偷与你相会过两ä回，这事单瞒过了贺春帆。她求你宽缓她父亲的债务期限，但你却动起了她的邪念。二贺夫人在亭阁里被害前后，你恰巧在贺府后花园赏花。当然你终究不是杀人凶犯，然而你也犯了两桩大罪。”
顾孟平闻听狄公来访，忙不迭拄了竹杖来迎。
狄公上轿吩咐径直去顾ุ孟平船坞。
梁体仁小声道：“刑部汪堂官从蓬莱携来之ใ案牍档卷中最要紧的几札信函竟不翼而飞。年兄还不明白，那亲案子必有京师的高官巨宦卷入。倘是真有个山高水低，年兄你丢了前程事小，只恐怕还有不测之ใ祸哩。”
狄公笑道：“你两位不必过虑，蓬ศ莱究竟是海隅曲，弹丸之地，如此些小之案勘破不了，枉在大理专尸位若许多年。”
邕：读‘庸’；婺：读‘雾’，古州名，隋开皇十三年由吴州更名,治所在今浙江省金华县。——华生工作室注
邵樊文说得眉飞色舞，项颈上的青筋都在隐隐蠕动。
“呵，狄县令。与你谈话真有种乐趣，使老夫竟几乎ๆ忘怀所以。好吧，晚上见。晚上我很想听听你们年轻的官员聊聊衙里的话题。”
狄公长揖拜辞，出得书斋，下水殿，转出东院又急忙忙奔西院来拜会张岚波大人。
狄公进西偏院时，见张岚波在池塘观鱼，狄公拜揖了，递上名帖。那张大人正为池塘里条行将死去的金鱼奉奉恻隐，与狄公寒暄几句，又聊了些今夜酒宴的话，便急忙传话要人去抢救那ว条濒死的金鱼。狄公便乘势告辞，张岚波也不挽留。
狄公拜会毕邵张两ä大人，只觉口焦舌干，刚才张岚波无意透露的件事却使他萌生了许多好奇。晚上宴席间将还有位曾经名满天下后又声名狼藉的大诗人出席。他万没想到เ罗应元的葫芦里还埋了这味药，夜里的酒宴想来是十分发兴的了。再者，狄公对那位尚未见过面的如意法师也有浓厚兴趣。
走着想着，不觉已到内衙门首，狄公猛想起他还没有向罗县令汇报在孟菽斋家询问女仆的结果呢。
第六章
罗应元沮丧ç地坐在太师椅上，面对着眼前堆案卷双眉紧锁，面色阴郁。狄公进来书斋时他正在怨骂。
“司天台的干鸟人都应解职，他们颁แ的历书明写着今天是个吉祥如意的日子，可中午以来便事事不利。”
狄公拉了把椅子坐下，自顾斟ต了盅茶饮而尽。又斟了盅吃了，乃ี长长舒了口气，靠在椅上言不发，倾听罗应元的牢马蚤。
“宋秀才的案子使我午餐都没有消เ化好，匆匆赶去又赶来，偏又撞上蓝ณ宝石坊的‘品红’病了，院主只答应派个什么เ‘小凤凰’的来凑数，余下便是队乐工，几个ฐ唱曲的，有甚新鲜？那ว小凤凰跳得来什么舞？又干瘪又丑陋”他抬头看了狄公眼，乃转了话题：“这个且不说了，那ว宋秀才的案子有了什么线索么เ？缉捕刚才来这里说，这三街六市并不见有歹徒偷儿胡乱挥霍之事——这自然亦在意料之中。”
狄公又喝了盅茶，才开口说道：“孟家个侍婢说。宋文在金华尚有个情人。”
“真的？恐怕不是三瓦两舍的粉头吧？我在蓝宝石坊向那里的女子描述过宋文的模样，她们谁都不曾见过他。”
“还有。我认为ฦ宋文来这金华有着个秘密的原因，查询史料看来只是个借口。”狄公说着从衣袖里将秀才的六张笔录取出交给罗应元，“这些是他半个月所作的全部笔录。”
罗应元看了这六张笔录。点了点头。
狄公又说：“每天下午他去县学书库是装装ณ幌子，晚上才去干他的真实勾当。侍婢亲眼见到เ他夜里穿着黑衣裤鬼鬼祟祟溜出孟家后院，不知去向。对了，那ว侍婢十分相信狐狸的魅力，她咬定说宋秀才的情人是条黑狐狸。而秀才正是被黑狐狸杀害的。显然这决非起行凶越货的案子，看来罪犯之意也不在讹诈而在灭迹！”
罗应元不由喟叹声，说道：“秀才又有了个情人。个案子有女人参与便神秘十分，又麻烦十分。年兄，不管怎样，明天中秋，衙门照例不升堂理事。我们还有两天时间喘气，苦思冥想。”
“罗相公，今夜衙院排宴，你我是脱不出身了，你已委派了下人去侦查了吗？”
“没有。不过我的高师爷也会随时将情况报来。我这里应刑é事疑案的勘破多系仰仗了他的臂之力。他通过他的三家亲戚在城里许多处布下眼线，有风声雨影，衙里便清楚知道，极是灵验的。”
狄公慢慢点头。他知道每个县令都有他自己套行之有效的破案理刑的惯法，他没有必要要求罗县令照自己的套习惯来办。
“这时内衙当值来禀：“有位名叫玉兰的小姐求见老爷”
罗应元的脸颊顿时泛出红润，阴云舒卷净尽，露出欣喜的神色，说道：“玉兰，玉兰她的案子要重新审理了——今天还总算是个吉利的日子！”
狄公疑ທ惑地问道：“罗相公，玉兰是谁？”
“啊。我的年兄狄大人，亏你还交大理寺当过官，有个侦讯鞠刑，勘破如神的偌大名声。你岂不知白鹭观那个ฐ哄动时的著名案子吗？”
狄公抽了口凉气，挺直了身子：“罗相公指的莫不就是那个道姑鞭笞侍婢至死的案子吧！”
“正是这个ฐ道姑。她名叫玉兰，代名伎，蜚声遐迩的香闺大诗人。当今名流学士都为她的锒铛入狱抱屈鸣冤，官府也知此案深浅，故县州道衙门都具结不了案于，互相推诿，最后还是移至长安刑部ຖ大堂。此刻正押解途经金华。玉兰小姐不仅广有声誉，且她与邵樊文张岚波等名流巨宦也是旧ງ交，互相间很是稔熟。我请示了邵张两大人，希望邀玉兰参加我们这两夜的中ณ秋雅会，两大人拍手称善。玉兰小姐头里还断然拒绝了我的邀请，说是带罪之身，无颜面见班故老相识。我说无妨，诗苑不比官场，并不拘泥那套陈陋之法度礼数，且又是我个人设下的私宴，席间只叙友情与诗歌，不议政事及刑案。玉兰小姐这才芳意回转，赏了小弟的光，答应赴会。如此来，我们今夜的聚会自然又增色不少。”
稔：读‘忍’，熟悉。——华生工ื作室注
门开了，位身着玄色轻纱罗裙的颀长女子飘摇进了书斋。见她轻移莲步，摇曳生姿，娉婷的体段自有种动人的丰韵。细嫩自皙的脸面不施粉黛却清光照人，眉头嘴角已๐有几丝浅浅的皱纹。堆乌黑的长发分作三绺盘绕在头顶ะ。发间不见有钗簪插戴，手腕手指耳垂并无镯钏玉坠等首饰。
玉兰见罗应元便深深道个万福，开言道：“多谢罗大人盛情邀请。顺便也可告诉大人，贱妾的案子刑部已๐经决定重审了。”
“如此说来，端的是好。玉兰小姐这向吃苦了。邵大人张大人直盼望能见到你，你们都是诗苑词场的至交了。如意法师也在这里。我再与你见个你曾仰慕的人——我的同年狄相公。他现在浦阳县当县令。”
玉兰深深瞅了狄公眼，只平平叙了礼。转身又对罗应元说“罗大人增添不少麻烦了，今天我心情很是舒悦，我竟还有若许多朋友。在狱中个多月恍若隔世般。”
罗应元笑道：“玉兰小姐，今夜是诗人们的雅会，敝县略办小酌，大家务必尽欢而散，为ฦ诗林艺苑留下点风流韵迹。明夜中ณ秋，月华团圆，我们再去城外翠玉崖排下野宴，吟诗放歌，庶几不辜负了这人间佳节。”
玉兰道：“噢，忘了告诉罗大人，我过蓝宝石坊时，小凤凰与我轿来了，她要先来县衙看看舞池，今夜她将演出最迷人的舞曲紫云凤凰。”
玉兰小姐拍手，个约十七八岁的苗条女子走进书斋来，先朝罗县令躬身行了个ฐ舞姿的叩跪之礼。她身穿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下着翠蓝拖泥妆花百裥ๅ裙，腰系条大红丝绦，腕上笼着金压袖。胸前缨络缤纷，裙边环珮丁冬，满头翠珠堆盈，好个ฐ浓妆艳扮。只为官府有召，特地弄出这副装束先声夺人。只可惜了容貌不扬。她那ว长长的尖鼻子和那对明显斜视的无光的眼睛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她的头发从平滑的前额头向后拢梳，在细长的后脖ๆ项束成个小小的珠光摇曳的堕髻。
玉兰拍了拍小凤凰的肩笑道：“个年轻女人在任何贵人面前都用不着自惭。好了，罗大人，狄大人，晚宴上见。”
玉兰搀着小凤凰山书斋去看舞池，并拜会邵张两ä位贵宾和如意法师。
罗应元叹息声说：“玉兰这女子不仅才华非凡容貌端丽且性格十分坚韧。”他拉开了个抽屉，取出厚迭案卷，说道，“狄年兄，这是玉兰小姐案子的全部ຖ案卷的抄本，我着实花了点寻觅功夫。我想你对白鹭观案应是深感兴趣的。案卷前我还加注了个ฐ简要的解释，以供你明了全部案情的本末，在夜宴前你最好抽空先读遍。”
狄公大为感动，称谢道：“罗相公乃ี如此委备周到，真是个难得的殷勤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