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有这么多钱？”
刘财发正要主动去镇计生办了结当年超生的事，镇干部ຖ一批接着一批上门了。第一批上门的是土地清理组。刘ถ财发去年挨着老房子搭建一间厨房，三十几平方แ米，自然没办什么手续。几个干部ຖ拉开大卷尺左ุ量右量，拿出计算器算了算，三十六平方แ米，每平方米十五元，总共五百四十元。
杨大忠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小：“下午开会才知道，估计最近这两ä天开常委会确定。”
看完《焦点访谈》，袁晋鹏开门见山地问：“杨书记，你知道我的事情了？”
一号包厢是县政府招待所最大的包厢，能ม坐二十多人。除了谢建平，这一桌还有县人大主ว任王业勤、副县长徐华强、黄涛๙、人大办主ว任林浩é、政府办主ว任邹克敏，以及十多个ฐ代表团团长，济济一堂。往常喝酒，多是别ี人敬酒，谢建平再回敬。晚上不一样，刚坐下，他就频频出击。先敬王业勤，接着敬各代表团团长。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不过谁也不提明天选举ะ的事情，无非聊一些时政新า闻话题。譬如驻港部ຖ队组建，或聊台海危机，尤其刚刚ธ结束的导弹试射和军事演习。
初ม春时节，乍ๅ暖还寒。五点钟休会时，天空灰蒙蒙一片，微风中挟带着丝丝寒意。会议出现变故后，谢建平当即联系周秋水。他们商定，谢建平按照ั既ຂ定的计划不变，晚上陪代表们吃好、喝好。周秋水派人做廖营生几个ฐ人的思想工ื作。上桌喝酒前，谢建平得知事情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他们三个ฐ人谁也不松口放弃候选人资格。他隐隐感觉到เ事态严重，但此时无暇顾及，把握好晚上喝酒的气氛是当务之ใ急。通常，选举ะ前一天的晚宴最为ฦ丰ถ盛。县人大、县政府领导和法、检两长轮番๘去各桌敬酒，沟通感情，争取选票。对知根知底的人，一杯酒或许没什么เ作用。可陌路相逢，酒就是桥梁，一杯酒也许是一桌选票。县长等额选举ะ，没什么เ风险。不过，得票多少是引人注目的硬指标，即使不能ม全票当选，也不宜丢â票太多，否则ท，面子上不好看。何况，眼下有异常情况，这顿ู酒怎么เ喝更加重要。
一切在杨大忠预料é之ใ中ณ，袁晋鹏说：“杨大忠主任和郑县长打过电å话，要么我和兰医生说吧。”
小姑娘听罢，扭过头朝里面喊：“兰阿姨，有人找。”
兰医生是郑爱华的妻子，在县人民医院做内科医生。袁晋鹏久ื闻其名，但从来没有见过。
几分钟็后，一个ฐ身材高挑的中ณ年女人走过来：“谁啊？”
袁晋鹏小心翼翼：“兰医生，我是向阳镇的小袁，杨大忠主ว任委托我带了一点土特产过来。”
兰医生说：“哦，大忠那ว里的，太客气了！心意我们领ๆ了，东西你拿回去吧。”
袁晋鹏向前一步挤进门，恳切地说：“兰医生，您一定要收下！要不然，杨主任非骂死我不可。”
兰医生笑了笑，往里面走：“唉，大忠每次都这么客气！”
兰医生没有让他进客厅，而是带到客厅对面的一排平房。他往客厅里瞟一眼，里面灯火通明，郑爱华和几个ฐ人围坐在一起喝茶。
兰医生拉亮储藏室的灯，房间里堆满了礼ึ品，琳琅满目。左边是土特产，香菇、木耳、笋干、茶叶、野蜂蜜……，右边是白酒，茅台、五粮液、泸州ะ老窖、汾酒、西凤酒、郎酒、董酒、酒鬼酒……。门口的桌子上还堆放着六、七个ฐ未及整理分类的大塑料é袋，隐隐约约看得到里面的烟酒。香烟多是整条的中华牌，只有一个塑料é袋里放“红塔山”。兰医生指了指桌子：“放这里吧。”
走到大街上，袁晋鹏感觉不妙。没有和郑爱华见面，兰医生恐怕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充其量说杨大忠派人送了土特产。何况，与别人比，他的礼ึ物显得抠门。他觉得有必要和郑爱华见一面，或许能ม留下一些印象。
第二天不到八点，袁晋鹏就赶到了县政府。还没有到เ上班时间，他只能ม站在办公楼ä门口的梧桐树下等候。杨大忠告诉他，县长忙得很，一天只有早ຉ上八点钟前后清闲点。果然，快到เ八点钟的时候，郑爱华魁梧的身影出现了，他家离办公楼只有三、四十米。估摸郑爱华到了办公室，袁晋鹏慢慢走上楼去。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再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这是他惯用的缓解紧张的办法。
到了郑爱华的办公室门口，他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请进！”雄浑的男中音从里面那间办公室传出。
袁晋鹏循声进去，刚ธ刚ธ跨入里面那ว间办公室，只听见一声断喝：“哪里？！”
袁晋鹏冷不丁被吓一跳，好大的官威แ！迅速修复情绪走上前去，神情紧ู张地说：“郑县长，我是向阳镇的文书小袁，调动的事情请您关照！”
“等下次开会研究再说吧！”郑爱华方面大耳，声如洪钟，一脸严å肃。
袁晋鹏大脑“嗡”的一声，不知如何作答，呆呆地站在那里。
郑爱华面无表情：“还有事吗？”
袁晋鹏摇摇头，悻悻地出了门。
走到เ楼ä下，袁晋鹏缓过神来。窝火啊！在向阳镇多少次为ฦ你扶手捉脚๐、端茶倒水，怎么เ像没见过我一样？这官架子摆得忒足吧？自己้也没出息，还没说两ä句话，就被赶出来。不就是一个ฐ七品芝麻官嘛ใ，怕什么เ怕？回到เ向阳镇，杨大忠安慰他，别ี急，厚着脸皮多找几次，没有过不去的河，没有翻不过的山。
半个月后，县政府常务会议如期召开，却没有研究人事调
动，人家没把他当一回事。袁晋鹏按捺不住了。该从哪里下手呢？郑爱华工ื作能ม力强，但贪财好色也臭名远扬。他的桃色新า闻这些年一直充斥着县城的大街小巷๕。有人夸张地说，大街上走过十个ฐ漂亮女人，就有一两个和他有一腿。当然，郑爱华很仗义，实打实地为情人们办事。结果，这倒成了他的金字招牌，向他靠拢的女人如过江之ใ鲫，数不胜数。而一种比较流行的说法是，郑爱华收钱办事，钱到เ位，铁定办事。看来，事已至此，不出血死活过不了关。他必须ี做出抉择，要么เ回到เ向阳镇中ณ学教书，要么花钱过关。他曾经自负地认为，办不成调动，依然可以通过考研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改行过程中ณ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壁让他有一种被人蔑视和侮辱的挫败感。这反而激发他的斗志，无论如何再努力一把。他清醒地认识到，只要把钱送进去，郑爱华必定顺水推舟卖杨大忠的情面。问题是，怎样才能把钱送进去，不至于尴尬和拒收。送多少钱合适，能够一锤定音。按行情，也许要送三、四千元。但他不准备送那么多，一千元是自己愿意妥协的最大金额。毕竟郑爱华答应杨大忠了，再说这不是一个ฐ小数字，是他大半年的工资收入。与其举ะ债行贿，他宁愿偃旗息鼓。在送钱的方แ式上，他认真考虑过，面对面送给郑爱华不现实，直接送给兰医生也有难度，只能ม想办法让郑家那ว个ฐ小姑娘帮忙转交。
袁晋鹏到เ郑爱华家门口，是下午四点多钟็。这是一个ฐ理想的时间点，郑爱华和兰医生上班去了，让小姑娘转交有足够的理由。白天到เ郑爱华家的人很少，他不必像上次那ว样苦苦排队，直接敲门即可。
小门打开了，小姑娘探出头：“你找谁？”
袁晋鹏套近乎ๆ：“小喻，不认识我了？上个ฐ月我还到เ这里给兰医生送土特产。”
小姑娘听袁晋鹏叫她小喻，有点意外，羞涩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你一说我有点印象。你找县长？”
袁晋鹏笑道：“郑县长在吗？兰医生也行。”
小姑娘摇摇手：“县长在晴川ษ开会，兰医生上班了，要么เ你去医院找吧。”
袁晋鹏装ณ模作样地想了想，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小姑娘：“算了，反正就是杨主ว任给郑县长的一封信，麻烦你转交吧。”
小姑娘伸出手，又马上缩了回去：“真的是信吗？要不然我会挨骂。”
袁晋鹏一脸诚恳：“小喻，我叫袁晋鹏，是杨主ว任那里的文书。要真挨骂，你找我算账好了。”
小姑娘稍稍迟疑，接过信封。
这一次，似乎很顺ิ利，至少按照ั袁晋鹏设计的方式展开。送出那个ฐ沉甸è甸è的信封，他突然想起上次插队的那ว个两手空空的中ณ年男ç人，恍然大悟。看来，提烟拿酒只是送礼ึ最初级的阶段啊！信封里，夹了一封信和十张一九九零年版的百元钞ๆ票。在信中ณ，他介绍了自己้的基本情况和经历，表示将对郑爱华的帮助感恩戴德，一生铭记。
回来的路上，袁晋鹏没有因为办事顺利ำ欣欣然，反倒怅然若失。他觉得曾经坚守的底线下移了，引以为ฦ豪的“傲骨”消เ失了。他不吝惜那ว一千元钱，却为ฦ自己向权钱交易妥协而伤心。郑爱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你想改行就得按照ั他的规矩来，不退让不妥协又能ม如何？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在适应生存环境还是在堕落。他拿定主ว意，无论成败，这是最后一次努力。人生的道路千万条，不行就全力以赴考研吧，未尝不是一个ฐ更大的希望。
十几天后，杨大忠找郑爱华汇报工作，再次提及袁晋鹏的调动。郑爱华爽快地说，研究人员逆向调动时，会优先考虑向阳镇的需求。又过二十多天，县政府的抄告单姗姗来迟，下达到县劳动人事局和向阳镇。劳动人事局签字、盖章后，调动表又转给县委组织部。杨大忠说，管部长是个ฐ实在人，你不必去跑动，我打电å话给他。袁晋鹏说，不是您帮忙，我就是跑断ษ腿也办不成。这是他的心里话。他深切感受到เ，一个ฐ平民百姓要办一件事情有多难。在这个根深蒂固的官本位社ุ会里，没有一两ä个ฐ当官的亲戚朋友，就像一棵毫无根基的小树，随时可能被一阵大风刮倒。几天后，他接到了县委组织部的电å话。他放下手头的事赶往县城，一气呵成地办完行政、工资、组织一摞调动手续。拉扯一年多的改行调动终于尘埃落定。
晚上，袁晋鹏到百货大楼ä买了两瓶“郎酒”、两条“阿诗玛”香烟，直奔管冲的家。管冲住县委大院后面的一幢两ä层小楼ä，隔壁住着县委副书记刘ถ金钟็，也是一幢前后带院子的两ä层小楼。
可是，按下门铃大半天没有人来开门。正疑惑间，有人开了门：“找谁啊？”
袁晋鹏上前一步：“我是向阳镇的文书小袁，找管部ຖ长。”
开门的中年妇女说：“哦，你到เ客厅里坐一会儿，管冲在洗澡。”
管冲家客厅不大，只有二十几平方แ米，摆了一圈沙发，沙发前是一张长长的茶几，稍远的柜子上放一台略๓显陈旧的彩电，正在播放电视连续剧ຕ。中年妇女给他倒一杯茶，又把果盘推到他身边，让他倍感温暖。
过了几分钟，管冲从里面的房间里出来，上下打量袁晋鹏，
又看了看袁晋鹏脚下的塑料袋：“你哪个ฐ单位，找我什么เ事？”
袁晋鹏赶忙站起来：“管部长，我是向阳镇的文书小袁，特意来感谢您。”
管部长的神情松弛下来：“哦，不必谢，符合条件我们就会批准。大忠主任对你很欣赏，好好干。”
袁晋鹏把礼ึ品提起来：“管部长，还是感谢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管部ຖ长一把推回来：“小袁，年轻人不要学这一套。不要把关系搞得太庸俗！”
看管冲声色俱厉，袁晋鹏大脑แ一片空白，满脸通红，像一个ฐ做错事的孩子：“管部长，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管冲看袁晋鹏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动了恻隐之ใ心：“年轻人要把主ว要精力放在工ื作上，而不是其他地方。要么เ这样吧，我收你一瓶酒，其他东西你拿回去孝敬父母。另外，替我带一包香菇给你父母吧。”说完，到旁้边房间里拿一袋干香菇塞进袁晋鹏的塑料é袋，顺ิ手拿出一瓶“汾酒”，放到เ了茶几上。
管冲把袁晋鹏送出院子：“小伙子，好好干。代我向大忠主ว任问好。”
袁晋鹏提着礼品袋，稀里糊涂地出了门。好大一会儿，才清醒过来。看来，管冲真是一个很正派的人，收一瓶酒，还送一袋香菇，多有人情味啊！
这次调动，几经周折，终于修成正果。袁晋鹏见了世面，也做了反思。怀疑ທ自己้未必具备职场生存的灰色能ม力，譬如溜须ี拍马、看风使舵。做老师，生活固然单调，社会地位也不高，但大致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不必看人家脸色行事，更不会受到เ自己良心的谴责。他不知道自己้到เ底是不是选对了路，想起了同学留แ在他毕业留แ言册上的那首词：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改行跳槽的经历对袁晋鹏的影响很深，以至于他经常会不由á自主ว地想起那段等待和煎熬的经历。最近几年，常常有人提着礼ึ品上门，他总会从中ณ看到เ自己的影子。思之再三，他觉得把冯仕达送的钱交给县纪委实属下策，有哪个人心甘情愿把自己้的钱送人，不都是逼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