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年轻人，我都把死骨头了，你让我例外什么？”吴山说着，自己点了根香烟。
司机停顿ู了下，等着吴山询问。吴山很能耐性子，偏不开口，这司机却是个急性子，油门踩说：“你怎么เ不问我？死人？我他妈讲给谁听啊——他们都得来问我，就你例外？”
“爸爸呢？他从不让我回家。妈妈，你在哪儿？”三更急切地问，身体已变得十分僵冷。
“妈妈很快就要把你们忘了。”
“你不会是拒绝我吧。”魏医生诡秘地笑笑，“我是不是很令你讨厌？”接着他坐到床上，他说了许多话，可她听不进去，她听到เ的只是阵嗡嗡声，其中ณ间杂着他思考时留แ下的停顿。
“我没什么，你回去吧。”
“你真想让我回去？”
“你怀疑吗？”
“我觉得”
“你不要‘觉得’了，我们没什么เ好说的。”
“难道我不如12号？她可以满足你的，我也可以”
“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你再不走，我按铃了。”
魏医生抑制着愤怒，胡花荣的冷冰冰的态度无疑ທ给了他某种伤害，还有点，就是他的误判ศ，很难说魏医生今晚值班是不是故意的，此刻，他不得不忍受因难堪而生的屈辱。
“那么，我早再过来。”医生只好替自己找个台阶。
胡花荣没有回答，她现在只想静会，对于天明之后的事以及无法预知的将来，她不得不借助梦境来安慰。她就像只囚禁于铁ກ笼中的母兽，只有在孤独的睡眠中，心才会平静。
魏医生悄悄掩上门。
外面，光线黯淡了，世界仿佛块巨大的由钢水浇铸的封闭的金属球。胡花荣吞下两粒安眠药，脑แ子里有了那么丝疼痛，悬在她梦中的钢๐筋骨架上，冷冷地有种深入在继续。不久ื，知觉慢慢消失了，她在片水银似的湖面上飘荡着，那是她和父亲曾经去过的个ฐ地方——“爸爸，我们在哪？”她这样问父亲。
“在湖底。”父亲把她放下来，她的脚๐刚刚ธ触及水面，股强大的磁力便将她紧紧缚住。
“爸爸，我有点冷。”她偎依着父亲，感到他珍贵的体温在慢慢游走。
“爸爸，这里怎么点声音也没有呀？”
“我不是听到你说话了吗，怎么没有声音呢。”
“我们来这里干嘛？”女儿感觉更冷了。
“我带你到เ个”泉眼“的地方แ。人死后都要经过那ว里，那里是世界的尽头。”
“爸爸，我冷，我不想去。”可父亲走得更快了。不久，他们来到“泉眼”。
这是个无比巨大的金属旋涡，他们站在它最初流动的地方แ，俯视着它漆黑的没有反光的旋臂——脚下的流动极其缓慢，越往深处，它的流动越快，当它加速的时候，它的物理构造就象个星系死亡后形成的黑洞。
“看到那些滑过的光点了吗？”父亲指着它的中ณ心，“那是人的亡灵。它们被时间抛弃了，只好在这里活着。那是条没有尽头的隧道，灵魂在里面永远穿梭，直到无限。”
“爸，有天你是不是也来这里？”女儿小心地问。
“亡灵穿行至此，所强调的不过是那ว个闪光的瞬间，按它们的理解，这就是永恒，可爸爸看到的，是个永恒的停顿。‘之前’和‘之ใ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之时’，在旋๙涡的背面，也就是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是永恒的虚无。”
“爸，我们回去吧。”
“傻孩子——”父亲刚说到这里，身子突然不动了。女儿惊讶地看到เ，颗光点升了起来，正在她的前方แ跳跃着，不久ื，光点动了几下，便急速飞向旋๙臂，然后在黑暗中隐没了。
胡花荣哭了起来：“爸爸——爸爸——”
“爸爸——爸爸——”
湖面汹涌ไ着，股由下而上的力量突然将她牵入虚空，她的身体在疾速的坠落中ณ肢解碎裂气化，最后，她相信父亲也看到เ了个ฐ光点——那个ฐ瞬间绽放的永恒之光。
胡花荣醒了。脸的泪水。
第二十章
吴山在旅馆里睡了整天。起床时，天已黄昏。
窗外，架巨型喷气式客机正在缓缓降落，大地震颤着，银色的硕大金属物体慢慢掠过，尖锐的声音仿佛使空气燃烧起来。西天的角遍布晚霞，凄迷的紫ใ色渐入苍穹，夜色已在沉静的归属中ณ染上少女的衣衫。吴山舒了下懒腰，臂上的血管由于曲紧而膨胀，在街道两ä侧不规则ท的铃声中，种因焦灼引起的饥渴分外强烈。
“妈的，这个倒霉的时刻终于来了。”吴山掐灭了根烟头，他的荫茎由于紧ู张而萎缩了。他提上裤子，倒了杯温水，口气喝完后，他的精神稍稍得到เ放松。整整天，没有任何人打扰他，这点令他很满意，不过，他现在睡醒了，没人打扰毕竟是件十分奇怪的事啊。吴山来到窗前，街道上人影稀疏，夜晚应当吹点凉风才对，可他觉得这和昨天的闷热没什么เ两样。也许是纬度稍低的原故，吴山想，2城比3๑城离赤道更近，她们都还穿着夏天的短裙ำ呢，要是跟儿子在起，这个夜晚将是十分迷人的。装ณ卸工叹了口气，为刚才的想法伤心起来。那个摄影师呢？吴山突然紧ู张了，他掏出摄影师的名片，仔细看着后面的地址，没错，和他心里默记的样。吴山坐了会，忽然又站起来，在屋里不停走动，以检测身体的灵便程度。假如发生搏斗ç，他的身体状态无疑会让他处于下风，这样的话吴山不安地沉思着，他紧走几步，在床前做了几个猛烈的刺扎动作，他希望这个ฐ动作能达到预ไ期效果。活动几下之ใ后，吴山喘息着，躺在床上，用了半小时的时间重新筹划了遍他的“杀人方แ案”。
小时之后，吴山收拾好行李，下了楼ä，办了退房手续。天色昏然不堪，吴山走上街头，沿着人行道慢慢朝前走。他惯用左ุ手，其中把匕首放在左边的裤兜里，另把放在上衣口袋里。沉甸甸的份量令人紧ู张，当他走到เ第个十字路口时，吴山几乎ๆ没了力气，他想了想，便走到临街的家餐馆吃晚饭。摸起筷子，吴山忽然没了胃口，炒菜剩ທ了大半，啤酒倒是喝光了，他付了帐，精神沮丧地回到原来的路上。
有刻他忽然不想做了，他用了天半的时间说服自己，突然又退缩了，他与摄影师无冤无仇，没有必杀的理由á啊，再说，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万落败的是他，后果将是终身监禁。可是，他已๐经迈出了这步，旦返回，他又将自己้置于个绝望的境地，个封闭的无人能破的牢笼。希望不是自然而来的，也不是祈求所能ม得到的，在这个世界上，希望本来就不是他这类人所能奢望的。他是个通体透明的绝缘体，没有任何导电å企图，更没有传导的利ำ用价值，要么被杀，要么杀人，他无路可走。
晚风吹到เ脸上，他倒不觉得冷，经过个石桥时，吴山看到桥墩下聚着群无家可归的人，他们不知从哪里扯根电å线，微弱的光亮里，他们抓吃着从快餐店讨来的食物。黑漆漆的河流无声流动，带走了烟头呼吸和废弃不用的垃圾袋子。深秋的光影在河面上闪动，声声嘶哑的乞讨仍在耳边回荡。桥墩侧堆着山般高的垃圾，腐烂的臭气四处飘散，城市都是这样，繁华的背后隐藏着脏乱ກ，和平之下隐藏着动荡。过了石桥后，吴山寻到个僻静处，换了那双新买的布鞋，戴上黑手套，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匕首，硬硬的。他加快了步子，那风吹在脸上，已๐是种潮湿的感觉了。
制服厂的三楼灯火通明，吴山低着头，贴着砖墙悄悄地走。来到清凉院时，没见到个人影，他阵窃喜，迅速爬上六楼，可刚到四楼，就听到开门声，接着，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吴山急忙回到楼下，又怕人看见，只好躲到楼道的个ฐ拐角里。过了会，吴山仔细听着，没了动静，他才走上楼梯。
6๔0่3室。防盗门紧锁着，吴山按了下门铃，隔着门，他清晰听到里面嘟的声，接着，他又按了下，透过门上方的玻璃，吴山发现屋里的灯亮了。不久，门开了。
“是鬼谷子先生吗？”吴山听到自己的声音十分虚弱，好像是从另个人的嘴里发出的。
“我就是。你是谁？”
“我是——”吴山突然意识到什么，从衣袋里掏出证件。
“进来说吧。”摄影师拧开门锁，趿着拖鞋往里走，边说：“替我把门关上。”吴山轻轻合上门，并把暗梢插上。经过廊道时，摄影师突然转身，说要看下他的证件，吴山答应着，摸到的却是裤兜里的匕首，他笑了笑，以此掩饰内心的紧ู张。摄影师接过证件，靠近灯光看着。
“环卫工？”他自语道，翻看证件背面，“你是环卫工？”
吴山头晕得厉害，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我直都”
“你背着这么เ个包干什么？”他几乎ๆ是逼视着他问的。
“我想回去时方แ便”
“你年纪大，爬六楼也够累的，换了别人，我不开门的。”鬼谷子舒了个ฐ懒โ身，坐在沙发上。吴山四处打量着，客厅里光线柔和，地毯沙发檀木家俱电器和酒具摆放讲究，空气里飘着股淡淡的花香。房间挺多的，大概ฐ有六七扇门，他看不出哪间是停放尸体的，“不要看了，我个ฐ人住。来，有事坐下谈。”鬼谷子掏了支烟，扔给吴山。
“听说，你是位摄影师？”
“具体点说，是位‘死亡摄影师’。除了死亡之外，我对人的其它形态不感兴趣。”
“我能欣赏下你的作品吗？”两天前的女孩尸体又在吴山面前浮ด现出来：朝阳旅馆尖叫声嘈杂的人语警察的问讯白床单奔跑的人影冷清清的货仓；车门咣的声关上了，摄影师脸的笑，有人朝他摆了摆手；女孩们惊恐的目光；双手张张数着钞票；太阳裂开了，风吹起她们的碎发，有人喊“倒车倒车”，人群散开；阳光是那种生涩的苦味
“吴先生？”
“啊？”吴山猛地醒了。
“在欣赏我的作品之前，我想知道你来的目的，我已๐经说了两遍，刚才，你好像走神了。”
“啊——对，自从妻子去世后，我的精神有些恍惚”
“对不起，我说到เ你的痛处了，这次来，是不是嗯我知道你很爱你的妻子，这是人之常情艺术嘛，其意义แ在于不朽——这些话也许你听起来不太自然，可是，我是从工作这个角度分析的，你看，我也是独身，我的妻子五年前死于次车祸ຖ，她的皮肤和骨架，我至今保存着，完好无损，每年，特别是她的忌日，除了在屋里烧点纸钱外，我必须陪她住上宿，以安慰她的亡灵”
“尊夫人去世前，你就开始做死亡摄影了？”
“具体地说，是在她去世后的第三天。从前，我是医生，后来做了新闻记者，平常拍些新า闻方面的照片——这样说吧，我今天所取得的成就，是与我妻子的死亡分不开的。”
“这么เ说，你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征得她的同意喽？”吴山发现摄影师显得有点慌乱。
“同意？这是次意外死亡，按常规是火化，你知道，那么个小坛子，盛着公斤左右的骨灰，我父母的生命都是这个结果——可是，这个形式应当改变，象古埃及的‘木乃伊’，即使千年之ใ后，后人同样能睹她的芳容，我相信，她的‘在天之ใ灵’是能够理解我的。”
吴山看着他，疑惑地点点头。
“在我这里，从出生几个ฐ月的胎儿到九十多岁的老人，应有尽有。我代为保管，旦有需要，他们的家属可以随时取走。我的价格也很公道的，要想在我这里保存的话，死者家属只要交纳定的保存费就可以了。要是纯粹的收购，主要看成色——这和买东西差不多，首先是死者的身份，普通人和名人的价钱是不同的；其次是尸体的年龄，少女和婴儿的收购价最高，其次是中年人，最低的是老人，当然，有特殊意义的尸体除外；最后是尸体的完好程度，比如皮肤头发内脏ู器官牙齿指甲等等。你呢？说说贵夫人的具体情况吧——”
“啊——”吴山清了清嗓子，“4๒8岁，自然死亡，身体没什么缺陷。”
“自然死亡？”
“是的，受不了精神上压力，服毒自杀。”吴山想象着妻子的死亡方式，这是在梦里经常出现的。
“也不是没有缺陷——不过，这是小问题，你希望以何种方式保存呢？”
“这个ฐ——”此时，吴山似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摄影师的谈话无疑缓解了他的愤恨，那ว个在朝阳旅馆死去的少女已๐经十分的模糊了，他甚至认为摄影师做了件与人有益的善事。而且，摄影师的模样十分可亲，语气和缓，追忆亡妻时，他甚至抹了抹眼角。当提及某个ฐ印象深刻的死者时，摄影师的话语悲伤而凝重，他的举ะ止——埋头苦思或者突然掐灭烟头，有时候将十指插入稀疏的头发中ณ，其痛苦的模样令人顿生怜惜。说实话，吴山似乎被他感动了，他曾度取消斟酌天的计划，改为ฦ秘密返回。只是因为句无关痛痒的随意之ใ言，那个念头才重新า回到他的脑海之中。
“你有很多钱吧——”吴山这么问，当然是基于他对这套房间的理解。
摄影师笑笑，难以掩饰他对这句恭维之言的得意之情。“其实，金钱的意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对生活的热爱，艺术嘛——”
吴山突然打断ษ他的话：“鬼先生喜欢死亡？”
“是的，我非常喜欢它的感觉，个人的生嘛，只能体验次在我这里，你可以看到各类人的死亡姿态和临终前的状态，我做了这么เ长时间，从未见过相同的死亡模式，他们都是独无二的，从每片毛发每个表情每个ฐ器官的分布和位置，都不尽相同——”
“举例来说吧，假如有天你死了”
“对对，你说的问题我每天都在想，也许是成为ฦ件艺术品，也许——火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