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那静谧的玉米地里传来急促的窸窣声，身姿ู苗条的玉米杆子也有茎二茎三茎欹斜ฒ了，而且四茎。五茎运动着欹斜ฒ，他以为是山里的灌狗子，那ว东西就在夜里骑着玉米杆子，剥青玉米吃；人们很恨它，捉住它以后就活扒皮，它身上长着很厚很白的油，能ม治烫伤。他捡起颗石子，觉得有责任赶走它；那ว石子未投出去，他呆了：从玉米叶子里露出颗秀美的人头，接着又露出半截秀美的身子，那是个女人。女人挎着个篮子，往里面掰青玉米；篮子装ณ满了，又解开大襟往怀里掖。无处可装之后，女人走了出来。走近了，竟是清秀的女人谢亭云。她发现了他，先是怔，后来就笑了。无声地笑着走过来，月光下，那整齐的牙齿泛着青白的光。笑着与他擦肩而过，走远了。
他的感觉好极了好极了。
下午翁上元开会回来，就兴冲冲地找到南先生，“南先生，公社领导高兴得很哩，咱的词儿晚上就广播。你甭做饭了，快到我家去，边吃边听。”
“咱知道，不用你嘱咐。”孩子很世故地说。
“不扔，不扔哩。”
“我是被你捡着的只伤兔子啊，你那ว怜乎ๆ劲儿过去，也就随手地扔哩。”
翁送元嘿嘿地笑着，呈尴尬之相，“累哩。”
女人的吟唱也停顿ู下来，“怎么了，往天的劲儿呢？”女人烦怒地说。
“干嘛非找他借？”
“我自己้个儿。”
小说是个民族的心灵史。这句话真的是名言中的名言，这句话针见血地道出了小说的本质。小说的要务，便是从昏蒙的时间中ณ醒来，发现夹在历史急流中ณ的个体滋味，重新触摸历史在每个ฐ人的脸上打下的烙印，在艺术的真实中还原生命的痕迹。抚摸自己的疼痛即是抚摸别ี人的疼痛，感受他人的快乐亦是感受自身的快乐。小说的本质不是描述什么历史画面，而是真实的心灵图景。所以，小说总能ม为我们提供比历史学社会学政治学民俗学人类学。心理学丰富得多，也深刻得多的东西。描述历史过程是史学的事，史笔出自官衙，小说则源于市井。小说的出身，与小说叙述的私人性是吻合的，因而，无论从起源上看，还是自身属性上看，小说是最应具有民间品格的。反过来说，真正具有民间品格的小说，方แ可能是好小说。大多数小说因被主ว流话语的溶解而“过期作废”了，而真正高明的小说，却是对岁月与人生的私人化解说。小说没有必要采用官方แ叙述，小说在本质上是排拒官方文本的。这正是小说的特点。如果说史学是历史的正本，那么文学便是历史的副本；如果说史学是为强者服务的，那么文学则往往是代弱者立言的；如果说史学因真实而虚假，那么文学则ท恰是因虚假而真实。在史学中ณ个人如尘粉般微不足道，而在文学中个人则ท是切。史学有史学的使命，史学难以摆脱被时世所改写的命运；文学则ท有文学的使命，文学指真正流作品则ท因抵抗历史的催眠和岁月的同化而走向神圣和不朽。
在二十世纪中国，般人恐怕不必指望去逃避历史强加给他的规定性成长，这句话尽管带有些许宿命色彩，却在定程度上表述出命运的深味。真正令人敬佩的不是历史的掌握者，而是个ฐ人的发现者——那些看得见自己的身影的人，定有双不同寻常的眼睛，可以让被岁月催眠了的知觉尽早ຉ苏醒过来——是从波平如镜的绍兴古城挟伞出走的鲁迅，是在锐利的痛苦中ณ绽放成最美丽花朵的萧红，是把血雨腥风断然关在窗外的沈从文，是在光怪陆离的碎片似的梦魇中触摸岁月肌肤的余华是那些在深夜里拒绝睡眠的眼睛，发现历史的远景里浮现出来的不是冰冷的石头，而是鲜润的血肉人心。
但她的身体不接受她的自责，仍是如期发作。‘我得去偷个ฐ男人！这个念头出现，她吓了跳：难道这身体里真的有另个我么？！有，定有。我翁七妹不贱，是另个翁七妹贱。她平抚了自己的羞愧，她跑到เ街上去；那ว每座房屋也是黑洞洞的；应该敲哪个ฐ房门呢？她拿不定主意。正是这不知道敲哪个房门拯救了贤淑的翁七妹；冰冷的夜风又把她送回屋去。回到เ屋去，她的热潮消เ褪了，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她睡着了。
那段时间，她害怕夜晚。
但夜晚还是降临了，她恨透了自己้的身体。当欲念汩汩而来的时候，她拿起了身边的锥子，刺向了膨胀的大腿，刺๐向膨胀的r房，刺๐向那个ฐ遮不住的洞口。那锐利的刺痛使她失声叫喊，叫喊声中，居然感到เ了透骨的舒畅！翁七妹，叫你贱，我扎烂你的大腿根子！我扎烂你的大奶子！我扎烂你的小浪儿！翁七妹对另个ฐ翁七妹说。
黎明到来的时候，她感到身体异常虚弱，双腿越来越没有力气。她懒得下炕去，要死在炕上可多好！她说。
白天在村里碰到เ了谢亭云。谢亭云只是头上多了几根白发，人还是那么เ清秀，走路的姿态也袅娜和青春。翁七妹心头亮，跟着她的屁股进了家门。
望着翁七妹红肿的眼睛，谢亭云连连叹息。“七妹，你要想开点，人家不回来，你想死也没用，就不如不想。你要是像我似的，还甭活了？死不了就活着，好好活着。”
翁七妹点点头。
谢亭云说：“甭怨天，甭怨地，也甭怨自己，这是命。是这命你就受着，心里也就不怨了。你好歹也是做过妇人的女人了，就当男ç人死了，跟我样守寡。”谢亭云笑笑，“不样的地方แ，我守的是死寡，你守的是活寡。”
“这守活寡还不如守死寡。人要是死了，也就死心了；可人还活着，活着两头不见人，心总是悬着。这悬着心的滋味不好受哇。”翁七妹说。
“是呀，这守死寡，女人还有个ฐ名份；这守活寡，连个ฐ名份都没有，更苦。”谢亭云无限同情地说。
“都不容易。三婶儿，咱三叔死了这么เ多年了，你就不想再嫁？”翁七妹问。
“想，也想。但也就是身子想想，心里可没那ว个意思。”谢亭云说。
“可不！这心都让死男人带走了，对别的男人就没了心思；瞧哪个哪个不称心，都不如死男ç人好，就不想嫁。可咱的身子让死男ç人鼓捣活泛了，总想让男人鼓捣，就又想嫁。”谢亭云说。
“咋又不嫁呢？”翁七妹问。
“嫁给自己้不动心思的男人，不落忍。”
“那ว身子咋办？”
“有办法。”
“啥办法？偷人？”
“傻侄女，你三婶不偷人。女人本来就贱，偷人就更贱了。”
“哪咋办？”
“你甭问了。你还小，你还有你的南先生。”
“有南先生有啥用，跟死人似的；自打南先生走了，咱也会想男人了，想得浑身难受，半宿半宿睡不着，真想偷个男人。”
听了翁七妹的话，谢亭云说：“你到เ底也是个妇人了，身子也活泛了，你也该受罪了。要不老辈子人说，要不嫁就辈子不嫁，要嫁就嫁个靠得住的。这靠得住的，是身体壮，寿命长；二是心眼儿实，不花心。咱俩寻的男人，个命短，个心术太多，都是靠不住的男人，咱俩都是命苦。”
“哎，说什么เ都晚了，谁让咱管不住自己้呢。”翁七妹说。
“七妹，这以后你就要管住自己้了，千万不能偷人。明着偷人伤名誉。比如你和南先生，应该明媒正娶，却偷偷摸摸，这是迫不得已๐。你个未嫁，他个ฐ未娶，事儿闹出来了，反而倒合理了。这暗着偷人却不同，它伤名节。别ี人看不起是小事儿，自己要是看不起自己，就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了。这伤名节，就是伤个人活着的心气儿；暗着偷人，自己就感到เ轻贱，自轻自贱的女人没脸皮，活着还有啥意思？人这辈子，不就是活着张脸皮么เ？！”
“三婶儿，我不偷人，七妹也不是那自轻自贱的人。但到เ夜里真是难受，跟别ี人都说不出口。”
“那ว就死等着你那个南先生吧。他要是回来，你算有福气；他要是不回来，看你怎么办！”
八
南先生果然回来了。
不过，还跟着位漂亮女人，是尹文。
南先生回到大学以后，学校马上恢复了他的组织生活，重新安排了他的工ื作，把他安排到大学的人类学研究所里当研究员。至于平反与恢复名誉的事，校方แ说等中央的有关文件下来再说；并叮嘱他说，不要背什么包袱，要耐心等待，为时也不会太久。
他所在的研究所里是个烂摊子，百废待兴。所领导也是刚被解放出来的知识分子，热情很高，把个重要的研究课题压在南先生身上。南先生选了两ä名助手，马不停蹄地运作起来；待研究走上正轨，时间已๐过去半年。期间，他也想念翁七妹，惦记她的病。他想把她接过来；但他的房子还未归还，他仍住在研究室的办公室里，便不能成行。
后来，尹文找到เ他。
尹文与他离异是迫于当时的压力。南先生很爱她，不想让她受到牵连，主动要求她离开他，尹文也爱南先生，离开他很感痛苦；但还要生存下去，还要在所爱男人遭到厄运时清白地生存下去，也只有暂时离开他。所以，他们之ใ间的分离，实际上是种策略๓，两人的心还是息息相印的。
尹文找到他，南先生欣喜万分，感念尹文对他不变的情怀。但很快又陷入巨เ大的痛苦之ใ中，他想到了可怜的山里姑娘翁七妹。他对尹文说：“你还年轻，去再做次选择吧。”
尹文说：“不管这么เ多年你有多么大的变化，我始终心系于你，你让我去做别的选择，太残酷了，我接受不了。”
南先生极为痛苦，“尹文，请你原谅我。我在山里留แ下了个允诺，那个ฐ允诺的份量，足可以压垮我。”便坦然地将后岭的恩情苦怨悉数讲给她听。
尹文听罢，放声哭了；掩着泪脸走出了南先生的房门。但第二天她又来了，平静地说：“我还是不能另做选择。”
南先生说：“尹文，你是个城市的知识女性，想问题想得开，有广阔的生活领ๆ域，你会很快就投入新的生活；而翁七妹是个ฐ乡下女性，生活的路又很窄，又遭受了那么เ大的身心创伤，我几乎是她惟的生活希望了，你叫我怎么放得下呢？”
“你说的，我都理解；你想过没有，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啊！”尹文痛苦地说。
南先生哑然无言。他知道，他的任何种选择，都是以伤害其中的个ฐ为ฦ前提。
“你不要草率做出选择，你应该很好地思考下。我等着你。”尹文说。
南先生点点头。
经过半年多的思考，他感到เ他真正爱的，还是尹文。他与尹文有共同的生活基础，是基于爱情的自然而然的结合。他与翁七妹则ท是非常时期的特殊产物：也有爱，是感恩之爱；也有情，是悲悯之情。想清这切之ใ后，他陷入种无奈之ใ境：他对生活已๐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力，他对生活已无法交待了。
是尹文送给了他选择的权利。尹文对他说：“翁七妹也是命运的无辜的受害者，我不恨她；相反，我尊重她，应该以姐妹之ใ情善待她。我想，为了不使我们三人都痛苦，我们把她接出来，跟我们起生活，我们养她辈子。”
南先生感动得直流泪，紧紧拥抱尹文娇美的身体。他感到尹文是个善良的了不起的女性。
尹文便与南先生起来到了后岭。
翁七妹听说南先生回来了，悲喜交集，鞋子都没顾得提，趿拉着就到了村口。看到南先生身后还有个女人，她的心倏地就悬了起来，又悄悄地趿拉回去，关在屋里，心跳不止。
南先生先到了翁上元家。翁上元也是又惊又喜，“伙计，你还知道回来啊，咱七妹”见到南先生身后有个ฐ鲜亮的女人，他愕然不语。南先生介绍说：“这是尹文。”翁上元不知道这个尹文是南先生的什么เ人，也不好问，便说：“请坐，都请坐。”
刘淑芳给客人们沏水，边沏水，边偷偷地瞥那ว尹文。不巧，也正碰上尹文寻机过来的目光，刘淑芳把水倒到杯子外边。
由á于有个陌生女人在身边，翁上元不知说什么好，气氛有些夹生，也使南先生很不自在；他后悔不该让尹文来。
“这次来，是不是要把你的行李搬走？”翁上元终于找到了话头。
“不，我是来接七妹的。”南先生说。
“难得你还想着七妹，她盼你盼得苦哩！”
“她还好，”
“身子天比天差了，就靠心气儿硬撑着呢。”
“我这次来，就是要把七妹接出去，给她看病，养活她，养她辈子！”
“不管咋说，你还算有良心。”翁上元给南先生装上袋烟递过去。
南先生接过烟，气氛才亲切起来。
“让淑芳准备晚饭，你七妹，她等着你哩。”翁上元对南先生说。
南先生磕去烟灰，“我这就去。”南先生能感觉出翁七妹在哪里等他，就直奔了他原来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