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从前边黑暗的地道里，传来了咻咻的喘息声，母亲抓起把打铁用的铁ກ钳，口吹熄洞壁窝里的灯盏，洞内顿时漆黑。我哭起来。母亲用只奶头堵住了我的嘴。我感到เ那奶头冰冷僵硬失去了弹性，还有股又咸又苦的味道。
第二天凌晨，真正的日本人包围了村庄。枪声炮声战马嘶鸣声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母亲抱着我，带着我的七个ฐ姐姐，跳下萝卜窖子，在黑暗潮湿阴冷中ณ爬行段，进入宽阔之地，母亲点燃了豆油灯。惨白的灯光下，我们坐在干草上，侧耳听着上边隐隐约约地传下来的动静。
马洛亚牧师站起来，倒背着手，在散发着废墟气息的教堂里急急忙忙地走着，他匆匆的步伐是他的大脑急速运转的外在表现，古今中外天上人间的名称和符号在他脑子里旋转着。母亲看看马洛亚，笑着对我说：“看看你这教父，他哪里是在给你们命名?他是在替人家报丧。媒婆的八哥嘴呀，报丧的兔子腿。”母亲轻轻哼唱着，捡起马洛亚丢下的小瓢，舀了水瓢瓢往我头上浇。
马洛亚笑道：“更不好，你别ี说了，让我想想。”
“樊三，你先别忙着洗手，”她听到婆婆说，“俺那ว个ฐ宝贝儿媳还没生下孩子，也是先出了条腿，你是不是也帮她弄出来”
婆婆的大嗓门把女儿们的嚎哭声压了下去。她睁开眼，幻觉消เ失，看到窗户片光明。槐ຈ花的浓香阵阵袭来。只蜜蜂碰撞着窗纸啪啪做响。
”声。麻雀把窗户纸碰得扑扑愣愣响。喜鹊在院子外那棵白杨树上噪叫。看来今天真是有喜了。他的脑子陡然清醒了，那个挺着大肚子的美丽女人猛然地出现在片光明里，焦燥的嘴唇抖动着，仿佛要说什么话。她已๐经怀孕十个月，今天定要生了。马洛亚牧师瞬间便明白了蟢蛛悬挂和喜鹊鸣叫的意义แ。他骨碌爬起来，下了炕。
马洛亚牧师静静地躺在炕上，看到道红光照耀在圣母玛利亚粉红色的r房和她怀抱着的圣子肉嘟嘟的脸上。去年夏季房屋漏雨，在这张油画上留แ下了团团焦黄的水渍；圣母和圣子的脸上，都呈现出种木呆的表情。只牵着银色细丝的蟢蛛，悬挂在明亮的窗户前，被微风吹得悠来荡去。“早ຉ报喜，晚报财”，那ว个美丽ษ苍白的女人面对着蟢蛛时曾经这样说过。我会有什么เ喜呢？他的脑子里闪烁着梦中ณ见到เ的那些天体的奇形怪状，听到เ街上响起咕噜噜的车轮声，听到从遥远的沼泽地那ว边传来仙鹤的鸣叫声，还有那只奶山羊恼恨的“咩咩
接下来的几天里，那ว个名叫小唐的漂亮女兵，不断地往我们家运输食品和衣服。她运来的食品中ณ，有用铁筒装着的做成小狗小猫小老虎形状的饼干，有用玻璃瓶子盛着的白色的奶粉，还有用瓦罐子盛着的透明的蜂蜜。她送来的衣服有绸缎缝成滚着花边的棉袄棉裤，还有顶ะ竖着两只高高兔皮耳朵的棉帽。“这些东西，”她说，“都是鲁大队长和蒋政委送给她的”她指着母亲怀中的婴儿说，“当然，弟弟也可以吃。”她又指指我，说。
母亲冷漠地看着热情洋溢脸如红苹果眼如青杏子的女兵唐姑娘。母亲说：“拿走吧，唐姑娘，穷人家的孩子，消受不了这些好东西。”母亲把她的两ä个||乳|头，个塞到我嘴里，个塞到沙家的女孩嘴里。她得意地哼哼着，我恼怒地哼哼着。她的手碰了我的头，我的脚蹬了她的屁服，她哼哼唧唧地哭起来。我隐约还听到เ了八姐上官玉女嘤嘤不绝又软又轻的哭声，这是连太阳和月亮都要聆听的哭声。
唐姑娘说，我们蒋政委给这女孩起了个名字，他可是大知识分子，毕业于北平朝阳大学，能写全画ฑ，还精通英文。沙枣花，这名字好不好?大婶，您别疑ທ神疑鬼，鲁大队长是片好心。如果我们要抢这个ฐ孩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唐姑娘从怀里摸出个玻璃奶瓶，奶瓶上装着个淡黄|色的胶ด皮奶头。她把蜂蜜和白色粉末——我闻到从那ว个领走上官想弟的洋女人身上发出的味道，便知道这是洋女人r房的粉末——放在碗里加热水冲开，搅匀，装ณ进奶瓶，说，大婶，别让她跟弟弟抢奶吃了，这样很快就会把您吸干，让我喂她这个ฐ，她说着，便把沙枣花抱了过去。沙枣花的嘴把母亲的||乳|头拽得像鸟儿韩的弹弓皮筋样长，终于挣脱，挣脱后母亲的||乳|头像被热尿浇着的活蚂蟥样慢慢收缩，好久才恢复原状。我心中ณ痛苦为ฦ了r房，我痛恨沙枣花也是为了r房。但这个可恨的小妖精已经在唐姑娘的怀抱里疯子样吮吸着假r房里流出的假||乳|汁。她吸得那般香甜，我点不馋。母亲的r房终于又次全部属于我了，我好久都没这么塌实地安稳地睡着了,我的梦取代了我的嘴，梦吮吸着我的陶醉和幸福，我的梦派奶香!ำ
由此，我对唐姑娘满怀着感激之情。那两ä只在灰粗布军装里硬梆梆地凸起的r房使我感到她美丽可爱。尽管她的r房长得比较靠下，但形状流。她喂完沙枣花，放下奶瓶，解开那件紫ใ貂皮大衣，沙枣花的臊狐狸样的味道被抖落出来。我看到沙枣花白得如奶汁般的皮肤。想不到她的脸黑得如炭，身体却如此白。唐姑娘给沙枣花穿上绸缎棉衣，戴上玉兔帽子，把她打扮成个ฐ漂亮婴儿。她把那件紫ใ貂皮大衣推到边，双手托起沙枣花，往空中扔，又顺手接住。沙枣花咯咯地笑响了喉咙。
母亲的身体直紧张着，准备着随时跃起把沙枣花抢下。唐姑娘把沙枣花还给母亲，说：“大婶，沙司令看到也会高兴的。”
“沙司令?”母亲诧异地望着女兵小唐。
“大婶，您还不知道?您的女婿，现在是渤海城警备司令，有三百多人，还有辆美式吉普车呢。”女兵小唐说。
沙月亮把信撕得粉碎，恼怒地骂道：“鲁大炮，蒋四眼，你们做梦!ำ”
爆炸大队的信使不卑不亢地说：“沙司令，您的千金小姐，我们可是宠爱有加呀！”
“扣押人质，算什么เ本事?”沙月亮说，“回去告诉鲁蒋让他们来攻渤海城吧！”
信使道：“沙司令，不要忘了您过去的光荣！”
沙月亮道：“老子愿抗日就抗日，愿降日就降日，谁能ม管得着？请吧，再罗嗦休怪我不客气！”
唐姑娘掏出红塑料梳子，给我的五姐六姐梳头。给六姐梳头时，五姐痴迷地望着唐姑娘。五姐的目光像梳子，把唐姑娘从头梳到脚，又从脚梳到头。唐姑娘给五姐梳头时，五姐好像怕冷样，脸上脖子上爆起层米粒大的小疙瘩。梳完了头，小唐走了。五姐对母亲说：“娘，我要当兵。”
两天之ใ后，上官盼弟便穿上了灰军装。她的主要工作是与小唐起给沙枣花换尿布喂奶瓶。
我们的生活进入最佳时期，就像当时流行的小曲里唱的那样：嫚啦嫚啦不用愁，找不到青年找老头。只要跟着同志走，大白菜炖猪肉，锅里蒸着白馒头
大白菜炖猪肉不常有，白馒头也不常有，但萝卜熬咸鱼是常有的，巨大的窝窝头是常有的。
“旱不死的大葱，饿不着的大兵。”母亲感慨地说：“我们跟着当兵的沾光啦，早知如此，也用不着卖孩子啦。想弟，求弟，可怜的孩子啊”
这段时间里，母亲的||乳|汁优质高产，上官金童终于从棉布口袋里跳出来，能走二十步了，能ม走五十步了，能走上百步了，终于不爬行了。我的笨拙的嘴也灵活了，能流利地骂人啦。孙家大哑巴๒捏住我的小鸡芭时，我怒骂声：
“操你妈！”
六姐去识字班，学会了唱歌，唱：“十八姐把军参，参军真荣耀，咔嚓剪ຘ去了大辫子，留起了‘二刀毛’。站岗放哨查路条，汉实难逃。”
识字班设在教堂里。黑驴队留下的驴粪蛋子扫出去了。破板凳修理好摆得整整齐齐。插翅膀的天使没有了，也许飞走了。枣木雕成的耶稣也没有了，也许上了天堂，也许被人偷走当了劈柴。墙上挂着页黑板，黑板上写着行白色的大字。貌比天仙的唐姑娘用木棍戳着黑板上的字，黑板发出笃笃的声响。
抗——日——抗——日——女人们奶着孩子，纳着鞋底子，麻绳噌噌ຒ响着，嘴巴里跟着小唐同志念叨：抗日——抗日——
我在女人堆里蹒跚，在各式各样的r房之间蹭蹭磨磨。五姐跳上讲台，对着台下的女人们说：老百姓是水，子弟兵是鱼，对不对?——对——鱼最怕什么?——鱼怕什么?鱼怕钩?鱼怕鱼鹰?鱼怕水蛇?——鱼最怕网！对，鱼最怕网!你们脑后是什么เ?——髻——髻上是啥?——网——女人们至此恍然大悟，脸红脸白，交头接耳，唧唧喳喳。剪掉发髻拆下网，保护鲁大队长和蒋政委，保护他们率领的铁路爆炸大队。谁带头?上官盼弟高举着大剪刀，还用纤细的手指开合着大剪刀，使大剪刀变成条饥饿的鳄鱼。唐姑娘说，想想吧，受尽了苦难的大娘大婶子们，大姑大姨们，大嫂子大姐姐们，我们妇女，受了三千年压迫，现在终于挺起了腰杆，胡秦莲，你说说看，你那个ฐ酒鬼丈夫聂半瓶，还敢不敢打你啦?面色如土的青年妇女胡秦莲抱着孩子站起来，望眼讲台上英气勃勃的女兵唐和女兵上官，赶紧ู垂下头，说：不打了。唐女兵拍着巴掌道：听见了吧，妇女们，连聂半瓶都不敢打老婆了。我们妇救会是妇女的家，专为女人打抱不平。妇女们，现在这平等幸福生活是从哪里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是从地里冒出来的吗?不是，不是，都不是。真正的原因只有个，那就是因为来了爆炸大队，在大栏镇在高密东北乡，建立了巩แ固的钢打铁ກ铸的敌后根据地，我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改善了人民生活，尤其是改善了妇女生活，我们不搞封建迷信，但我们要拆破切网络，这不单是为ฦ了爆炸大队，更是为了我们自己，妇女们，剪掉发髻拆去网，统统变成‘二刀毛’吧！
“娘，你带头吧!ำ”上官盼弟卡着剪刀对着母亲走过来。
“是啊，上官家大嫂剪成二刀毛，我们都跟着剪。”女人们齐声说。
“娘，您带个头，给女儿长长脸。”五姐说。
母亲红着脸，把脑袋伸过去，说：“剪ຘ吧，盼弟，只要能让爆炸大队好，别说剪ຘ个发髻，剪两个ฐ手指头，娘也不含糊！”
唐女兵带头鼓掌。女人们鼓掌响应。
五姐把母亲的发髻散开，大团鬈曲的黑发从母亲的脖颈่旁悬挂下来，犹如架藤萝，好像匹黑瀑布。母亲与墙上那ว个几乎ๆ赤裸着身体的名叫玛利亚的圣母有着模样的神情。庄严忧愁宁静，逆来顺受地自觉自愿地奉献。我洗礼过的教堂里有腐败的陈旧的驴粪的味道，在大木盆里，马洛亚牧师为我和八姐施洗的往事浮现在眼前。圣母从来不遮掩自己的r房。母亲的r房却被道门帘半遮半掩着。盼弟，剪ຘ吧，你还犹豫什么?母亲说。于是上官盼弟的大剪刀张开大口咬住母亲的头发，咔嚓咔嚓咔嚓，母亲的黑发落地。母亲抬起头，成了‘二刀毛’。发梢齐着耳朵垂，细长的脖颈，览无余。突然去掉了沉甸甸è的发髻的累赘，母亲的头显得轻巧灵活，失去了稳重，有些猴头猴脑，动便显出轻俏，竟有些鸟仙模样。母亲满脸赤红。唐女兵从腰里摸出个圆形的小镜子，让镜面对着母亲的脸，母亲不好意思地侧过脸，镜面跟踪着她的脸，她羞羞答答地看到了镜子中ณ留着‘二刀毛’缩小了仿佛好几倍的头，急忙背过脸去。
“美不美?”唐女兵问。
“丑死了”母亲低声回答。
“连上官大婶都剪成了‘二刀毛’，你们还犹豫什么？”唐女兵大声说。
剪吧。那就剪吧，赶潮流吧。每逢改朝换代，头发上就要翻花样。给我剪。轮着我了。咔嚓咔嚓。惊叹声。我弯腰捡起绺头发。地上有很多头发，黑的黄的粗的细的。粗的必是又硬又黑。细的必是又软又黄。满地头发中数我母亲的头发最好。母亲的头发梢里能渗出油。
那些日子欢天喜地，比司马库搞铁桥废料展览的日子还热闹。爆炸大队里人才济济，会唱歌的，会跳舞的，会吹笛弄箫弹琴拨筝的，什么เ才子人都有。村里的光滑墙壁上，都用石灰水写上了大字标语。每天凌晨，便有四个少年兵爬到司马家的瞭望台上，对着阳光练习吹号。起初ม吹得哞哞哞像牛叫，渐渐吹得汪儿汪儿像小狗叫，最后吹得曲曲折折起起伏伏高低不平，成了动听的曲调。小兵们鼓着胸脯，扬着头，挺直脖子鼓起腮帮子，金黄的小号红绸的穗子，威武又漂亮。四个小号兵当中ณ那个名叫马童的最漂亮，咕嘟着个ฐ小嘴，腮上两个酒涡，两扇招风大耳朵。他活泼好动，嘴甜得像抹了蜂蜜。他大张旗鼓地在村里拜了二十多个干娘。那些干娘们见了他就双||乳|抖动，恨不得将奶头塞到他嘴里。马童到过我家，向那班长传达什么เ命令。那天我正蹲在石榴树下看蚂蚁上树，他好奇地蹲下，与我起看。他的神情比我还专注，他捏死蚂蚁的技巧ู比我还熟练，他还率领着我往蚂蚁窝里撤尿。我们头上是树火焰般的石榴花，时令四月，阳春天气，天蓝ณ蓝云洁白，成群的家燕飞来飞去，在懒洋洋的南风里。
母亲预言：像马童这样漂亮机灵的孩子，多半没有长寿，上帝ຓ给他的太多了，他已经占尽了做人的便宜，不可能ม再有个寿比南山子孙满堂的结局。果然不出母亲所料，在个满天星斗的深夜里，大街上突然响起个少年的高声嚎叫：鲁大队长蒋政委，求求你们饶我这次吧我是三代单传，俺爷爷奶奶就我这个孙子，俺爹俺娘就我这个ฐ儿子，毙了我，俺马家就断ษ子绝孙了呀孙干娘李干娘崔干娘，干娘们哪，都出来保我吧崔干娘，您跟大队长有交情，替我求条命吧马童路哀嚎着出了村，声清脆ะ的枪响，万籁俱寂。这个ฐ仙子般的小号手从此消逝了。那么多干娘也没能ม救了他的命，他的罪名是：盗卖子弹。
第二天，大街上摆着口朱红色的大棺材。停着辆马车。群士兵把棺材抬上马车。那棺材是用四寸厚的柏木做成，刷็了九遍清漆挂了九层布衬。盛水十年也不漏，“三八”式大枪的子弹也打不透，埋进地里千年也不会腐烂。那棺材十分沉重，十几个士兵把着棺材底，由个排长喊着号子，才战战兢兢地直起腰来。
棺材上车后，大队部片紧ู张气氛，当兵的穿梭般出入，都紧ู绷着脸，路小跑步。后来，来了个ฐ骑毛驴的白胡子老头。在棺材边下了驴。老头啪啪地拍打着棺材，哇哇地哭，满脸是泪，胡子上也挂着泪珠。这是马童的爷爷，清朝时中ณ过举人，文化水平很高。鲁大队长和蒋政委出来了，很尴尬地在老人身后站着。老人哭够了，回过头，盯着鲁和蒋。蒋说：“马老先生，您熟读经书，深明大义แ。我们是挥泪斩马童。”鲁跟着说：“挥泪斩ล马童。”老人对着鲁的脸喷出口唾沫，道：“盗钩者贼，窃国者侯。抗日抗日，抗成片花天酒地!”蒋政委严å肃地说：“老先生，我们是真正的抗日队伍，向治军严肃，确实有些花天酒地的队伍，但决不是我们！”老人绕过蒋政委和鲁大队长，仰天大笑着朝前走，小毛驴儿垂头跟在他身后。拉着棺材的马车尾随着毛驴，悄悄启行。赶车的把式吆马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压抑的蝉声。
马童事件好像场地震，动摇了爆炸大队的根基。虚假的安定幸福感破灭了，枪毙马童的枪声告诉我们，战乱年代，人的命如同蝼蚁。听起来颇似治军有方执法如铁的马童事件，在爆炸大队内部也产生了消极作用。连日来，发生了十几起士兵醉酒斗殴事件，住在我家的这班兵，也渐渐露出了不满情绪。姓王的班长公然说：“马童不过是个替罪羊！他个小孩子，盗卖的那门子军火?人家爷爷是举人，家里良田千顷，骡马成群还缺那几个ฐ小钱?依我看，他小子是死在那群浪干娘手里。怪不得老举人说，‘抗日抗日，抗得花天酒地。’”班长的牢马蚤是上午发的，下午，蒋政委就带着两ä个护兵来到我家。政委森严地说：“王木根，跟我去大队部吧。”王木根瞪着眼，看着他的战士，骂道：“哪个驴日的出卖了爷?”战士们面面相觑，脸色都灰都土，唯有哑巴孙不言傻呵呵地笑着，走到政委面前，比比划划地诉说着沙月亮抢婚之ใ事。政委说：“孙不言，任命你为ฦ代理班长。”孙不言歪着头看着政委的嘴。政委抓过哑巴的手，摸出钢๐笔，在他手心里写了几个字。哑巴๒把手掌弯过来，呆呆地端详着。他兴奋得手舞足蹈，黄眼珠放出了光彩。王木根冷笑着说：“这样闹下去，哑巴也要开口说话。”政委对护兵挥挥手。护兵虎虎地上前，边个夹住了王木根。王木根大叫着：“你们推完磨就杀驴吃，忘了我爆炸铁甲列车的时候了。”政委不理睬王木根的喊叫，上前拍了拍哑巴的肩膀，哑巴受宠若惊，挺起胸脯，给政委敬了个礼。胡同里，传来王木根的吼叫：“惹恼了老子，把地雷埋在你们炕头上！”
哑巴๒升任班长后的第件事，就是去向我母亲要人。当时母亲正在司马库负伤后藏过身的那盘石碾子旁，为爆炸大队粉碎硫磺。距离这盘碾子百米处，上官盼第指挥看几个妇女，用小锤子砸着破铜烂铁。距离上官盼弟她们百米处，爆炸大队的工ื程师带领着学徒，鼓动着要四个壮汉才能ม推进拉出的大风箱，把狂风送进熔炉。在他们旁边的沙地上，埋藏着大片地雷模具。母亲嘴上缠着毛巾，跟着拉碾的小驴团团旋转。刺鼻的硫磺味儿辣出了母亲的眼泪，熏得那头蚂蚱驴连续不断地打着喷嚏。我和司马库的儿子蹲在丛紫荆树上，上官念弟遵照ั母亲的指示ิ严格看管着我们，不许我们接近碾子。哑巴大背着汉阳造大枪，手里玩耍着那柄他家祖传的缅刀，摇摇晃晃地到了碾子旁。我们看到他拦住了驴，对着母亲举起缅刀，晃了晃，让缅刀发出铮铮的响声。母亲在驴后，手持着把磨秃了的笤帚，定定地望着他。他对着母亲亮出了那只写着字的手掌，嘴巴๒里哈哈笑着。母亲对他点点头，似乎在祝贺他。接下来哑巴的脸上便变幻出许多表情。母亲不断地摇着头，似乎ๆ在否定他的什么请求。后来，哑巴๒挥起胳膊，对准驴头打了拳，那头驴两条前腿软便跪在了碾道里。母亲大声说：“畜生！不得好死的畜生！”哑巴๒嘴巴歪歪地笑着，像来时样，摇摇晃晃地走了。
那边，熔炉的出铁口被长钩๗子捅开了，白炽的铁水泻出坩锅，溅起簇簇美丽的火花。母亲揪着驴耳朵把毛驴拉起来。她走到紫荆树下，扯下蒙嘴的发了黄的白毛巾，掀起衣襟，把被硫磺熏白了的奶头塞到我嘴里。我正在犹豫着是否把这又臭又辣的||乳|头吐出来时，母亲猛然推开我，险些拽掉我初生的门牙。我想她的||乳|头也定奇痛无比，但她分明顾不上了||乳|头。母亲大踏步地往家跑，那条毛巾拎在她的右手里，随着她的步伐摆动。我仿佛看到那沾染着硫磺气体的奶头正急遽地摩擦着粗布衣襟，有毒的||乳|汁汩汩流淌，浸湿了她的衣服。母亲周身流窜着电流，她沉浸在怪异的感觉里，如果是幸福那定是极度痛苦的幸福。母亲为ฦ什么要用如此快的速度往家奔跑?我们马上就得到了答案。
领ๆ弟！领弟呀，你在哪儿?母亲喊叫着，从正房喊到厢房。
上官吕氏从堂屋里爬出来，趴在甬路上，昂起头，像只大青蛙。她的西厢房被兵占领。西厢房里，五个ฐ士兵头顶ะ着头趴在磨盘上，研究着本毛边纸钉成的破书。他们抬起头来，惊讶地看我们。他们的枪挂在墙上，地雷悬挂在屋梁上，黑油油圆溜溜，宛若比骆驼还大的蜘蛛产出的卵。哑巴呢?母亲问。士兵们摇摇头。母亲冲向东厢房。那张鸟仙的图像胡乱地放在张断腿的桌子上，画ฑ上放着半个吃剩的窝窝头和棵叶子碧绿的羊角葱，青瓷大碗也在桌上，碗里盛着堆白色的小骨头，难以分清是鸟骨还是兽骨。哑巴๒的枪挂在墙上，地雷悬挂在房梁上。
我们站在院了里。绝望地喊叫着。士兵们从厢房里跑出来，连声问着我们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哑巴从萝卜窖子里爬上来。他身上沾着层黄|色的土和些白色的霉斑，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疲倦神情。
母亲顿ู足长吼：“我糊涂ิ啊！”
在我家地道的尽头，那个ฐ陈年草垛下边，哑巴๒污了三姐上宫领弟。
我们把她从地道里拖出来，把她抬到เ炕上。母亲流着眼泪，用那条满是硫磺味几的毛巾，蘸着盆水，点点地，仔细地擦拭着领弟的身体。母亲的眼泪落在领弟身上，落在她那只留着牙印的r房上，她的脸上却是动人的微笑。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美丽的迷死活人的光彩。
五姐闻讯跑回来，直着眼看看三姐。她—句话也没说，跑到院子里，从腰里拔出颗木柄手榴弹，拉开弦，扔进东厢房里。手榴弹臭火，没有响。
枪毙哑巴的地方就是枪毙马童的地方：村子南边，个中间生长着臭蒲边上倒满垃圾的臭水坑。哑巴被五花大绑着推到坑边，几十个兵持枪站成排。蒋政委向围观的百姓做了慷慨激烈的演讲。演讲毕，士兵们拉开枪栓，把子弹推上膛。政委亲自发布命令。子弹即将出膛时，穿着身白衣的上官领弟翩翩而来。她的步态轻盈，飘飘欲仙。鸟仙来了!有人说。鸟仙的传奇经历和神奇的事迹立即被人们回忆起来，大家都忘了哑巴。那时刻๑是鸟仙生中最美丽的时刻๑，她在众人面前舞蹈着，像沼泽地里的仙鹤。她的脸鲜艳极了，像红荷花，像白荷花。她身材匀称，肿胀的嘴唇十分诱入。她舞蹈着靠近哑巴，突然停住脚步，歪着脑袋，看着哑巴๒的脸，哑巴咧嘴傻笑。她伸出手，摸摸哑巴毡片般的卷发，捏捏他蒜头般的鼻子。最后，她竟然伸出手，握住了哑巴双腿间那个造了孽的家伙，歪回头，对着众人哧哧地笑起来。女人们慌忙歪头避开，男人们却痴迷地看着，脸上挂着鬼鬼祟祟的笑容。
政委咳嗽ณ声，很不自然地说：“拉开她，执行枪决！”
哑巴昂着头，嗷嗷怪叫，可能ม是表示抗议。
鸟仙的手始终摸着他的家伙，厚唇上浮着贪婪的但极其自然健康的欲望。没有人愿意执行政委的命令。
政委大声地问：“姑娘，他是强还是顺?”
鸟仙不回答。
政委说：“你喜欢他吗?”
鸟仙依然不回答。
政委从人群中找到了母亲，为难地说：“大嫂，您看这事依我看，不如索ิ性让他们成了亲吧孙不言有错误，但肯定不是死罪了”
母亲言不发，转身走出了人群。她走得很慢，步履艰难，好像背上驮着座沉重的石碑。人们回望，直到听到她突然发出了嚎啕声，才把目光分散了。
“给他松绑吧！”政委有气无力地说句，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