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把沙枣花递给大姐，说：“看看她吧。”
母亲说：“这就好，该走哪步是天主给安排的，后悔就要惹恼天主。”
我们喝上了上帝的腊八粥，我是从r房里喝的。喝粥的情景令我终生难忘。教堂高大巍峨。十字架上蹲着喜鹊。火车在铁道上喘息。两口煮牛的大锅冒着热气。穿黑袍的牧师在大锅旁้祈祷。几百个饥民排成队伍。“神召会”会员用长柄大勺子分粥，人口勺，不论碗大碗小。香甜的粥被喝得片响。不知有多少眼泪滴在粥碗里。几百条红舌头把碗舔光。喝完碗再排队。大锅里又倒进几麻袋碎米几桶水。这时，我通过||乳|汁知道，慈悲的粥是用碎大米霉高梁米变质黄豆和带糠的大麦粒熬成。
樊三大爷死在通红的朝阳里。
司马库眯着眼，把手掌往虚空里劈，喊声：“割！”
姜ä技师把第三架爬犁上的帆布揭开，露出了两个刷็着绿漆像巨大的炮弹样的铁家伙。他十分熟ງ练地抖开长长的红胶皮管子，并把胶皮管子拧在铁家伙的脑袋上。然后，他看了看铁家伙脑แ袋上的圆盘表，那表上有细长的红针在摆动。最后，带上帆布手套，他卡着个状似大烟枪的与两根胶皮管子连在起的铁玩意儿，拧了下，便有嗤嗤的气喷出。他的助手，个ฐ顶多能有十五岁的瘦弱男孩，划着根洋火，往那气上触，个像柞蚕蛹儿那般粗细那般形状的蓝色火苗便喷射出来，并发着嗤嗤的响声。他吩咐了声小男孩，小男ç孩爬到爬犁上，把那ว两个铁ກ家伙的脑袋扭了几下，那蓝色的火苗随即变得极白极亮，比阳光还要耀眼。姜技师提着那可怕的玩意儿，望着司马库。
坑里的男ç人们纷纷爬上来，爬上来就被尸臭熏得挤鼻子弄眼。司马亭踢了脚๐车夫，说：起来，把车窝过来。车夫躺着不动，司马亭喊：苟三姚四，把这老东西先扔到เ坑里去！
个ฐ男人从土坑里爬上来，走到司马亭身旁，说：镇长，已经挖出水了。司马亭迷茫地望着他，缓缓地抬起只胳ฑ膊。那ว人又说：镇长，您看看，深度差不多了。司马亭对着他勾勾食指。那ว人不解其意。笨蛋！司马亭说：把老子拉起来呀！那人慌忙弯下腰，拉起司马亭。司马亭呻吟着，用空心拳头捶打着腰，在那人搀扶下，爬上新土的岭。我的个娘，司马亭说：孙子们，都给我爬上来吧，再挖就到เ黄泉了。
她们互相搀扶着下了河堤，字儿排开，面对着河水。水面上映出了上官家女儿们的清秀面容，她们都生着高挺的长鼻梁和洁白丰ถ满的大耳朵，这也是她们的母亲上官鲁氏最鲜ຒ明的特征。上官来弟从怀里掏出了—把桃木梳子，逐个地梳理着妹妹们的头发，麦桔屑儿和灰土纷纷落下。她们被梳理时都咧嘴皱眉乱ກ叫唤。她最后梳理了自己้的头发，编成条粗壮的大辫子，甩到背后，辫梢齐着她翘起的屁股。她掖好木梳，挽起裤腿，露出了白皙的线条流畅的小腿。然后她脱了那ว双绣着红花的蓝缎子鞋。天足的妹妹们看着她的半残废的脚。她突然发了脾气，吼道：
上官来弟摇摇头，说：“不，我们下河摸虾去，娘生完了弟弟，要喝我们的虾汤。”
司马库道：“我不是飞起来了吗?这种大事，你们妇道人家不懂。马参谋，安排几个人，把她抬回去，买棺木盛殓。刘副官，收伞，上山，我跟巴顾ุ问再飞次。”
“土拨鼠”把二姐扶起来，很威风地对着人群说：“大家都来帮帮忙。”
大姐还跪在那儿嗅花，沾着三姐血味儿的花。“土拨鼠”说：“大老姨奶奶，您也别伤心了，三老姨奶奶归了位，大家都该高兴”。
“土拨鼠”话没说完，大姐便抬起头，神秘地微笑着，盯着“土拨鼠”。“土拨鼠”呜噜了几句，没敢再说，匆匆钻进了人堆。
上官来弟举ะ着紫红色的花球儿，笑着站起来，跨过鸟仙的尸首，盯着巴比特，扭动着腰肢在晃荡荡的黑袍里。她的体态动作是那ว么焦灼，被尿逼着样。她扭扭捏捏地走了几步，扔掉花球儿，扑到เ巴比特身上，搂着他的脖子，身体紧贴到他身上，嘴里呢呢喃喃地，像高烧呓语：“死了呀熬死了”
巴比特好不容易才从她怀里挣脱出来。他满脸是汗，洋文和土语混杂着往外冒：“不要我爱的不是你”
大姐像条红了眼的狗，满口的滛言浪语，挺着胸脯，往巴๒比特身上扑。巴๒比特笨拙地躲闪着她的攻击，三躲两躲，竟然躲到了六姐背后，六姐成了他的屏障。六姐并不愿意成为他的屏障。六姐像只要甩掉自己尾巴上被恶作剧的男孩拴上了铃铛的小狗，不停地转着圈。大姐跟着六姐转。巴比特弓着腰，跟着六姐的屁股转。她们转呀转呀，转得我头晕目眩。我的眼前晃动着撅起的屁股进攻的胸ถ膛光滑的后脑勺子流汗的脸笨拙的腿眼花缭乱ກ，心里犹如团乱麻。大姐的吆喝六姐的叫喊巴๒比特的喘息观众的暖昧的眼神。士兵们脸上油滑的笑容，咧开的嘴，颤抖的下巴๒。排着字纵队，由我的羊带头，拖着蓄满奶汁的奶袋子，懒洋洋地自行回家的羊群。亮晶晶的马群和骡群。惊叫着的鸟，在我们头上盘旋，野草丛中肯定有它们的卵或是幼鸟。倒霉的草。被踩断ษ脖子的野花。放荡的季节。二姐终于扯住了大姐的黑袍子。大姐拼命往前挣着，两只手伸向巴比特。她的嘴里嚷出了更加令人脸红的下流话。那件黑袍撕裂ฐ了，闪出了肩膀和脊背。二姐纵身上前，打了大姐个耳光。大姐停止了挣扎，嘴角上挂着些白色的泡沫，眼睛直呆呆的。二姐连续不断地扇着大姐的脸，掌比掌有力。股黑色的鼻血从大姐的鼻孔里蹿出来，她的头像葵花的盘子垂在胸ถ前，随即她的身体也往前栽倒了。
二姐疲倦地坐在草地上，大声地喘息看，好久。她的喘息声变成了哭声。她的双手有节奏地拍打着膝盖，好像为自己的哭声打拍子。
司马库脸上是盖不住的兴奋表情。他的眼睛盯着大姐裸露的脊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他的双手不停地搓着裤ไ子，仿佛他的手上沾上了永远擦不掉的东西。
第二十章
黄昏时分，婚礼ึ后的盛宴在粉刷新า的教堂里开始。房梁上悬挂着十几个灼目的灯泡，照耀得大厅里亮过白昼。在教堂前边的小院里，台机器隆隆地响着，神秘的电流就由机器里发出，通过电线，流进灯泡，放出强光，照亮黑暗，吸引飞蛾，飞蛾碰上它，就被烫死，垂直掉下来，落在司马支队的军官们和大栏镇乡绅们的头上。司马库身着军服，脸上放着光彩，从主宾席上站起来。他清了清喉咙，高声说：“诸位兄弟，各位乡绅，今天，我们在这里大摆酒宴，祝贺尊贵的朋友巴比特和鄙人的小姨子上官念弟结婚，这是件天大的喜事，
请大家鼓掌。”众人热烈鼓掌。在司马库旁้边的座位上，坐着身穿白制服，胸ถ前口袋里插着朵小红花满面笑容的美国青年巴๒比特。他的黄头发上抹了—层花生油，溜光光，好像用狗舌头舔过样。在巴比特身边，坐着上官念弟，她穿了条白裙子，两只r房的上半部分从裙子的开领ๆ处露出来。我嘴里口水很多，但八姐的嘴唇干得像葱皮样。白天举行婚礼时，我和司马粮捧着长长地拖在她身后的裙ำ裾，像捧着山鸡的长尾。她头上插着两朵沉甸甸è的月季花，脸上涂脂抹粉，脂粉掩不住她的得意。幸福的上官念弟，你太不像话，鸟仙尸骨末寒，你就与美国人举行婚礼！我心里不痛快，尽管巴比特赠给我把塑料é柄的锋利小刀，但我就是不痛快。电灯可真是坏东西，照透了她的白裙子，使那两ä只红头白r房清晰可见，变成了公共的目标。我知道，男人们都在盯着它们，连司马库都在斜眼盯着它们。它们却浑然不觉，还在那儿摇头摆尾呢。我想骂人，骂谁呢?
骂巴比特这个ฐ坏种，今天夜里，它门就被你独霸了。我的粘湿的手，在口袋里，紧ู紧地攥着锋利的小刀子。如果我冲上去，用小刀子，划破她的裙子，然后，贴着底盘，把它们利落地旋下来，那会出现什么情景呢?司马库还顾得上演说吗?巴๒比特还顾得上激动吗?上官念弟还顾ุ得上幸福吗?我将把它们珍藏起来，藏在什么地方?藏在草垛里?不行，黄鼠狼会吃掉它们；藏在墙洞里，老鼠会拖走它们；藏在树杈上，猫头鹰会叼走它门有人轻轻地戳戳我的腰。戳我的人是司马粮。他穿着身白色小礼服，脖子上系着个ฐ黑蝴蝶。他的装束跟我的装束模样。他说：“小舅，坐下，就你个ฐ人站着。”我沉重地坐在板凳上，回忆着我是什么时候为ฦ什么站起来的。沙枣花穿的也很漂亮，在婚礼上，她捧着大束野花，献给上官念弟。现在趁着人们的耳朵听司马库演讲人们的眼睛直盯上官念弟的r房人们的鼻孔嗅着酒肉的芳香人们的思想飘飘荡荡的机会，她伸出只小爪子，像偷食的小猫，对着盘子伸过去，她抓到块肉，然后装做抹鼻涕，把肉塞进嘴里。
司马库的演讲继续进行，他端着杯酒，是专门从大泽山买来的葡萄酒浆，在玻璃杯子里放着红光，举着杯子老半天了他也不嫌胳膊累得慌。他说：“巴比特先生是从天而降，天上掉下个巴๒比特。他的飞行表演，诸位都亲眼目睹了，他让电灯发光，就在我的头顶上——”他指着房梁上的电灯泡，众人的眼睛暂时离开上官念弟那ว令人酥软的，销魂的，蔓延着某种感召的r房，随着他手指的引导，去注视刺目的光明。“这就是电å，是从雷神爷哪里偷来的。我们游击支队，自从有了巴比特，可以说是路顺风，巴๒比特是福将，他肚子绝技，待会儿，他还将让诸位大开眼——”他侧身指了指原先是马洛亚牧师讲道后来是爆炸大队唐女兵讲抗日的讲台，讲台后边的墙上，挂着块洁白的布。我感到เ眼前发黑，电灯光扎眼，不敢久久ื注视。“对于这样的天才，我们说啥也不放。抗战胜利了，巴比特先生想回国，这是万万不行的，我们要用最大的热情留住他，这也就是我力主把我的比天仙还要俊的小姨ถ子嫁给他的原因。下边，我提议，为了巴比特先生和上官念弟小姐的幸福，大家举起杯来，干——”
众人呼啦啦地站起来，端起酒杯，碰得叮当响，干——都仰脖ๆ，干了。
上官念弟伸出那只戴着金戒指的手，端起杯酒，与巴比特手中的酒杯相碰，然后又与司马库上官招弟手中的酒杯相碰。上官招弟刚刚生产，身体还没有复原，她脸色苍白，颊๐上有两片病态的潮红。司马库说：“新郎新娘要喝出点花样来，喝个ฐ交杯酒。”在他亲自指导下，巴๒比特和上宫念弟双臂连环，别别扭扭地喝了交杯酒，群众片欢腾。紧接着大呼小叫，触筹交错，筷子翻飞，几十张嘴起咀嚼，声音不雅，嘴唇上腮帮子上片油汪汪。
我们这桌，有我司马粮沙枣花八姐，还有几个不知来自何处的小妖精。除了我之外，他们都在吃。我不吃，观察他们。沙枣花带头扔掉筷子，动了手，她左手抓着条鸡腿，右手攥着只猪蹄，轮番啃咬。为了集中ณ精力，我发现，桌子上的小孩们，啃食时都闭着眼，仿佛学习八姐，八姐两颊如火，唇如彤云，八姐比新娘还要漂亮。但当小孩们到盘里取食时，都圆睁着眼。看着他们抢食动物尸体，我为他们悲哀。
六姐嫁给巴๒比特，母亲反对。六姐道：“娘，你打死了奶奶的事，我可是替你保着密。”母亲下子便软了，沉默了。母亲的沉默使她的表情像秋叶凋零，她对六姐的婚事下子撒手不管，倒让六姐也不安了好几天。此刻๑宴会进入自然状态，桌与桌之间的食客，不再打交道，每桌自成中心，猜拳斗酒。酒源源不断，菜道跟着道，穿着白色号服的堂倌，胳膊上能托溜盘子，路小跑，高声唱着菜名：来喽——红烧狮子头——来喽—铁扒鹌鹑来喽——蘑菇炖小鸡———
我们桌上，是群净盘将军。来喽，玻璃肘子肉——条明晃晃的猪腿，落在桌子中ณ央，几只油亮的手，齐伸过去。烫，都像毒蛇样咝咝地吸气。但没人愿意罢休，又把手伸过去，抠下块肉皮，掉在桌上再捡起采，扔到嘴里，不敢稍停，抻脖子，咕噜咽下去，咧嘴皱眉头，眼睛里挤出细小的眼泪。顷刻间皮尽肉净，盆子里只剩下几根银晃晃的白骨。抢到เ白骨的，低着头努力啃骨头关节上的结缔组织。抢不到的目光发绿，舔着食指。他们的肚子像皮球般膨胀起来，细长的腿，可怜地垂在板凳下。他们的肚子里冒着绿色的气泡，发出像狸猫打呼噜样的声响。来喽——松鼠桂鱼——个腹大腿短满脸横肉的堂倌，穿着洁白的燕尾服，托着只木盘，木盘里放着只白瓷盘，白瓷盘里躺着条焦黄的大鱼。十几个堂倌，个高似个，都穿着同样的白燕尾服，都托着同样的木盘瓷盘，同样的焦黄大鱼。那个排在队伍最后的堂倌，好橡根电线杆。他把盛着鱼的盘子放在我们的桌上，对着我扮了个鬼脸。我感到这人有些面熟。歪着嘴，闭眼睁眼，鼻子上布满皱纹，这鬼脸我在什么เ地方见过呢?是在爆炸大队为上宫盼弟和鲁立人举行的结婚宴会上?
松鼠桂鱼，满身金黄的伤疤，伤疤上挂着层酸溜溜桔红色的糖浆。灰白的眼珠隐藏在片青翠的葱叶下，三角形的尾巴悲惨地跳出盘外，好像还在微微颤动。油腻的小爪子又试探着伸出了，我不忍心看到瓜分松鼠鱼尸体的情景，侧过脸去。巴比特和上官念弟，从主桌那儿站起来，每人捏着个ฐ盛着红葡萄酒的高脚玻璃杯，没拿杯子的胳膊勾在起。他俩文质彬彬地扭扭捏捏地，对着我们的宴桌走来。同桌的目光都盯着松鼠桂鱼，可怜的鱼，已经被揭掉了半边尸体，条青蓝色的鱼刺露了出来。只小爪子扯着那根鱼刺抖,鱼的下半边尸体转眼便被扯碎。每个孩子的面前，都放着团不成形状的冒着热气的鱼肉，他们像贪食的小兽，总是把大量的食物拖到洞边，然后悠然进食。鱼盘里，只剩个肥大臃肿的鱼头，个清秀单薄的鱼尾，中间有根鱼刺๐相连。雪白的桌布塌糊涂，只有我面前的桌布，保持着泛蓝的洁白，只盛着红酒的杯子，端正地放在洁白的中央。
“亲爱的小朋友们，”巴比特把酒杯举到我们面前,ไ亲切地说，“让我们共同干杯!”
他的太太也把杯子举到我们面前，她的手指有的弯曲有的挺直，好似朵兰花，金戒指在兰花瓣上闪烁。她的露出来的r房边缘，泛着白磁样的冷光。我的心扑扑通通地狂跳着。
嘴里塞满鱼肉的同桌们手忙脚๐乱地站起来，他们的腮帮子上鼻尖上甚至额头上都沾着明晃晃的油。我身边的司马粮，匆匆把嘴里的鱼肉咽下去，并撩起桌布垂在桌下的部分，大咧咧地擦手擦嘴。我的双手白嫩细腻，我的礼服尘不染，我的头发金光灿灿。我的肠胃从没消化过动物的尸首，我的牙齿从没咀嚼过植物的纤维。片油腻的小爪子，笨拙地举ะ着酒杯，与巴比特夫妇手中的杯子碰撞。只有我，立在桌前，痴迷地盯着上官念弟的r房。我的双手捏着桌子的边沿，极力克制着想扑到เ六姐胸前去吃奶的念头。
巴比特惊讶地看着我，问：“你，为什么不吃不喝?你什么เ也没吃?点儿也没吃?”
上官念弟短暂地放下了架子，恢复了些属于我的六姐的神情，她用那只空闲的手，摩娑着我的脖子，对崭新的夫婿说：“我弟弟是半个ฐ神仙，他不食人间烟火。”
六姐身上浓烈的芳香薰得我心神狂荡，我的手背叛了我的意志，抓住了她的胸脯。她的绸衣是那么เ滑溜。六姐惊叫声，把杯中酒泼到เ我的脸上。
六姐的脸涨得通红。她把被我弄乱ກ了的裙领往上扯了扯，低声骂道：“混蛋！”
红色的酒在我脸上流淌，我的眼前拉开了道红色的透明帘幕。上官念弟的双||乳|像两个充足了气的红气球，与其说在我眼前，不如说在我脑子里嘭嘭有声地碰撞着。
巴比特用他的大手拍着我的脑袋，挤眉弄眼地说：“小伙子，母亲的r房属于你，但姐姐的r房属于我。希望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我躲闪开他的大手，仇视地盯着他的既ຂ滑稽又丑陋的脸。我心中的痛苦难以用语言形容。六姐的r房，光滑柔润，是用玉石雕成的，绝代的好宝贝，今夜就要落在这个粉脸上生着细毛的美国人手里，任他抓，随他摸，由着他揉搓。六姐的r房，洁白如粉团，内含两包蜜，搜遍天涯海角难得的佳肴，今夜就要掉进牙齿雪白的美国人嘴里，供他啃，让他嘬，被他吸干汁液ຂ变成两张苍白的皮。而最让我悲愤难忍的是，这切，竟是六姐自愿的。上官念弟，我用草缨撩你下，你就扇我两巴๒掌；我用手摸你下，你就泼我脸酒。可是，巴๒比特摸你咬你，你竟然愉快地承受。这世界太不公道了。你们这些下贱的货，为ฦ什么不理解我的苦心?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懂r房更爱r房更知道呵护r房了，可我的好心被你们当成了驴肝肺。我委屈地哭了。
巴比特对着我耸耸肩膀，扮个鬼脸儿，挽着上官念弟的胳膊，走到เ另外的酒桌上敬酒去了。堂倌端上来盆汤，汤里漂浮着黄|色的鸡蛋花子，和些死人毛发样的东西。同桌的伙伴们，学了邻桌大人们的样子，用白色的汤匙，舀汤，当然是尽量舀稠的，盆中的汤被他们搅得浪花飞溅。他们把汤匙放在嘴边，弗弗地吹着，点点地喝。司马粮捅我，说：“小舅，你喝点吧，都是好东西，不比羊奶差。”“不，”我说，“我不喝。”“那你就坐下吧，他们都在看你呢。”他又说。我挑战般地把目光投向四周，没人看我，司马粮谎报军情。我看到每张桌子中央，都升腾起白色的水蒸气，升到电灯附近，被加温成雾，然后消失。每张桌上都杯盘狼藉，宾客的脸，都变得模糊不清，教堂里酒气熏人。巴比特夫妇已๐经回到เ主桌，坐在他们原来的位置上。我看到上官念弟把嘴巴附在上官招弟耳朵上，说了几句俏悄话。她们在说什么呢?说的话是不是与我有关呢?上官招弟点点头，上官念弟便把嘴从她的耳边离开，恢复了庄严å的坐姿。她捏着把汤匙，舀了点汤，送到เ嘴边，用嘴唇沾了沾，然后优雅地喝下去。上官念弟结识巴比特不过个多月，竞然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装模作样的家伙，个ฐ月前，你不是呼呼噜噜喝粘粥嘛?
个ฐ月前你不还大声地吐痰擤鼻涕嘛？她让我反感，又让我敬佩，怎么会变得如此快呢?我思索ิ着，得不到เ答案。堂倌端上了主ว食，有水饺，有毁了我食欲的蛔虫样的面条，还有些花花绿绿的糕点。我实在懒得去描述众人的吃相了，我心烦肚饿，母亲，还有我的羊已๐经等急了吧?要问我为什么还不走？因为司马库宣布过，饭后，巴๒比特将再次向人们显示西方的物质和文化文明。我知道他要放电影，—种据说用电å催出来的活灵活现的人影子。这是二姐邀请母亲出席喜宴时说的。母亲却说，二十年前，她就见过那东西，是德国人前来放的，为了推销他们的化肥，种白色粉末，据说施ๅ到地里可让粮食增产，但没人相信。庄稼朵花，全凭粪当家。德国人免费赠送的化肥，被老百姓填到池塘里，当年夏天，池塘里的荷花长疯了，荷叶大如磨盘，又肥又厚，但荷花却很少。老百姓庆幸没有上当，德国人想来害我们，什么化肥，是只长叶子不开花当然更不能结果实的毒药。
喜宴终于结束，堂倌们抬着大箩筐跑进来，风卷残云般收拾着桌上的杯盘，噼哩啪啦，往筐里扔。扔进去还是杯盘，抬出去却全是碎片。十几个精干的士兵跑步进来帮忙，他们每人抽起张桌布，兜着跑出去。堂倌们又跑进来，飞快地换上新桌布，然后端上来葡萄和黄瓜，西瓜和鸭梨，还有像地瓜油样颜色散发着怪味道什么เ巴西咖啡，壶又壶，数不清的壶；杯又杯，数不清的杯。打着饱嗝的宾客重新坐定，尖着嘴巴，试试探探犹犹豫豫像喝中药样喝什么巴西咖啡。
士兵们抬进来张方桌，方桌上安着架机器，机器上蒙着块红布。
司马库拍拍巴掌，高声宣布：“电å影晚会马上开始，弟兄们，欢迎巴๒比特先生为ฦ我们献技。”
巴比特在热烈的掌声里站起，对着众人鞠了躬。然后，他走到เ那方桌前，掀起红布，显出了那架神奇机器的狰狞而貌。
巴比持的手指在那些发亮的大轮小轮上活动着，机器的肚子里发出隆隆的响声。道利剑般的白光，突然射在教堂的西山墙上。人们阵欢呼，随即是片拉凳子的声音。众人都追着白光转了身。那ว道白光起初照在刚刚ธ从土里挖掘出来重新า钉ล在十字架上的枣木耶稣的脸上。这个神圣的偶像已经面目全非，眼睛的部ຖ位生出棵黄|色的小灵芝。巴๒比特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坚持要在教堂举行婚礼。白天，基督用生长着灵芝草的眼睛注视着他与上官念弟喜结良缘，晚上，他用电的灵光照射着基督的眼睛，使那棵灵芝上冒出了白烟。白光下移，从耶稣的脸到耶酥的胸，从胸到เ腹，从腹到เ那被中国木匠处理成片荷叶的阴处又下移至脚๐尖。白光终于射到那ว块挂在灰色山墙上的长方形的镶着宽宽的黑边的白布上。白光抖动着缩进白布的黑框里，又抖了下，溢出些，最后完全稳住。这时，我听到เ机器里发出雨水从房檐下快速流下的哗哗声。
“关灯!ำ”巴比特大声喊。
吧喀声响，房梁上的电灯全部熄灭。我们突然沉浸在黑暗中ณ。但那ว道从巴比特的魔怪机器里射出的白光却变得更加白更加亮。群群的小虫子在白光中ณ飞舞着，只白蛾子在白光中莽撞地飞行，白布上立刻显出那白蛾的被放大了许多倍的清晰的大影子。我听到黑暗中片欢呼，也不由地随着嗷了声。我果然看到เ电的影子了。这时，个ฐ人的头突然出现在白炽的光柱里。那是司马库的头。他的两ä片耳轮被白光穿透，能看到血在他的耳朵里循环。他的头转动着，脸对着光的源头，光把他的脸挤扁了，他的脸白得像张透明的纸。白布上映出他的巨大的单薄的头。黑暗中又是阵欢呼，我参与了欢呼。
“坐下！坐下！”巴比特恼怒地喊叫着。这时只纤纤的白手在光里闪动下，司马库的大头沉没了。山墙上响起了噼噼叭叭的声音，白布上跳动着些黑斑点，好像在放枪。音乐声从悬挂在白布旁边的黑匣子里漏出，有点像胡琴声，有点像唢呐声，但都不是，乐声扁扁的，像从漏勺里挤出的扁平的连绵不断的绿豆粉条。
些白色的弯弯曲曲的字体，出现在白布上，行行的或大或小地从下往上流动。我们欢呼。常言道：水往低处流。可这些洋文，竟然具备了与水相反的特性，从低处往高处流。它们流出白布，消失在黑暗的山墙上，明天，如果刨倒教堂山墙，能不能把那些钻到墙里去的洋文抠出来呢?我胡思乱想着，白布上出现了条河，河水哗哗流淌，河边有树，树上有鸟，鸟在跳跃，鸣叫。我们张着嘴，都呆了。忘记了欢呼。后来出现了个背着枪的敞开着宽阔的胸膛胸膛上长着毛的男人。他嘴里叼着烟，那ว烟头儿竟然冒烟，他鼻孔里竟然也冒出烟来，天老爷，奇了。只狗熊从树林里钻出来，向着那男人扑去。教堂响起女人的尖叫声和拉动枪拴的响声。个人又突然出现在光柱里，又是司马库，他握着左轮子手枪，想射杀狗熊，但狗熊却在他背上破碎了。
“坐下，坐下，”巴๒比特大叫着，“蠢货，这是电影！”
司马库坐下后，那只狗熊已经躺在白布上死了，它的胸脯上，淌着绿油油的血，猎人坐在死熊旁边往枪里压子弹。
“狗娘养的，好枪法！”司马库大叫着。
白布上的猎人抬起头来，咕噜了句我听不懂ฦ的话，然后轻蔑地笑笑。他甩枪上肩，把食指塞进嘴里，吹了个响亮的呼哨。哨声在教堂里回荡。辆马车沿着河边的土路奔驰而来。拉车的马骄傲蛮横，但显得有点傻。车上的挽具好熟悉，似乎ๆ在哪里见过。车辕上站着个女人，长发飘飘，但看不出颜色。她大大的脸盘，凸出的额头，美极了的眼睛，睫毛弯曲，像猫的胡子样黑，样硬。那ว嘴，大极了，嘴唇黑亮。我感到她很浪荡。她的r房猖狂地跳动，宛若两只被夹住尾巴的白兔子。她的r房肥胖臃肿，超过了上官家所有的r房。她赶着马车，对着我飞驰而来，让我心中滚烫，嘴唇发痒，双手出汗。我猛地站了起来，但随即便被只强有力的手按住脑袋，逼坐在板凳上。回头看，那ว人大张着嘴，脸是陌生的。他的身后挤满了人，还有许多人，塞住了大门口。有的人几乎挂在教堂的门楣上。外边的大街上吵吵嚷嚷，许多人还在往里挤呢。
那女人停住马车，从车辕上跳下。她撩起裙ำ子，闪烁着雪白的大腿，吆喝着，肯定是喊那ว个男人，喊着，奔跑。果然是喊他，他不理死狗熊了，扔了枪，迎着那女人跑。女人的脸，眼睛，嘴，白牙，起伏的胸脯。男ç人的脸，浓眉毛，鹰眼，油亮的络腮胡子，把眉毛和额角断开的道亮疤。又是女人的脸。又是男人的脸。女人的甩掉鞋的脚。男人笨重的脚。然后，女人就扑到เ男人怀里。她的r房被挤扁了。她的大嘴在男ç人脸上阵乱ກ啄。男人的嘴堵住女人的嘴。然后，你的嘴在外边我的嘴在里边，我的嘴在里边你的嘴便在外边。互相喂着。哼哼唧唧的声音，是那女人发出的。还有他们的手，搂脖子搂腰不算，还你摸我我摸你，最后，俩人起歪倒在茸茸的草地上打起滚来，时而男的在上边，时而女的在上边。翻来滚去，滚了有里路，后来不滚了。男人毛茸茸的大手伸进了女人的衣裙内，抓住了只肥||乳|。我心中痛疼难忍，辛辣的泪水喷出眼眶。
道白光，白布上啥都没有了，盏电å灯啪哒亮了，在魔怪机器旁้。众人都喘着粗气。教堂里挤满了人，连我们面前的桌子上，都坐着些光屁股的小孩。巴比特在机器旁้的灯光里，像神仙样。机器的轮子还在转动，转动，最后，啪哒声响，终于不转了。
司马库跳起来，大笑着：“奶奶的，不过瘾，不过瘾，再放！”
第二十二章
第四天晚上，放电影的地点挪到เ了司马家广阔的打谷场上。司马支队的全体官兵和司令的家眷，坐在金子的位置上，村镇里的头面人物，坐在银子的位置上，—般的百姓，站在铜和铁的位段上。高高挂起的白布后边，是个荷花和浮萍的池塘，池塘的后边，站着或坐着些老弱病残，他们从反面欣赏电å影，也欣赏看看电å影的人。
这是个载入了高密东北乡史册的日子，回想起来，那天的—切都不寻常。那天中午的天
气闷热，太阳发黑，河中鱼翻肚皮，天上鸟儿倒栽葱。在打谷场上埋木杆挂幕布的个活泼小兵发了绞肠痧，痛得遍地打滚，嘴里呕吐出绿色的汁液，这不正常。几十条黄花紫皮蛇排着队在大街上爬行，这不止常。沼泽地里的白鹳降落在村头的皂角树上，群接着群，压断了细小的树枝，满树白羽，扇动的翅膀，蛇样的脖ๆ子，僵直的长腿，这不正常。村中以力大著称的张大胆把打谷场上的十几个碌碡统统扔到เ池塘里，这不正常。半下午的时候，来了些风尘仆仆的外地人，他们坐在蛟龙河大堤上吃着纸样的煎æ饼，啃着红萝卜，问他们哪里来，他们回答安阳来，问他们来干什么เ，他们说来看电影，问他们如何得知这里放电å影，他们说好事传千里比风还要快，这也不正常。母亲破例地说了个关于傻女婿的笑话给我们听，这也不正常。傍晚的时候那ว满天的火烧云五彩缤纷变幻多端，这也不正常。蛟龙河里的流水像血样，这也不正常。黄昏时蚊虫集成大群，像团乌云在打谷场上浮游也不正常。池塘里几朵迟开的白荷花在火红晚霞的辉映下仿佛天上的灵物，这也不正常。我的奶羊的奶汁里有股血腥味更不正常。
吸过晚奶之后，我跟司马粮向打谷场飞跑，电影迷住了我们的心。我们迎着夕阳奔跑，晚霞扑面而来。扛着板凳牵着孩子的妇女，拄着拐棍的老人，都成了我们穿插超越的目标。瞎子徐仙儿，有副沙哑动人的嗓门，以歌唱乞讨为生，他用长长的竹竿探着路，在我们前边斜着膀子疾走。香油店的女掌柜独奶子老金问他：“瞎子，急得像风样，干啥去?”瞎子说：“我瞎，你也瞎吗?”常年披件蓑á衣靠打渔为生的杜白脸老头，提着个蒲草编成的墩子，插言道：“瞎子，你看啥电å影？”瞎子大怒，骂道：“白脸，我看你是白腚！你敢说我瞎?我是闭眼看破了人间风情。”他猛地抡起竹竿，带着阵风响，险些打折杜白脸的鹭鸶腿。老杜上前，欲用草墩子抡瞎子，去长白山挖人参被狗熊舔去半边脸的方半球劝解道：“老杜，你跟瞎子打架，不失你的身份?算啦吧，都是乡亲，吃亏赚便宜，赚便宜吃亏，都是碗碰碟子碟子碰碗的事儿。到了长白山，别说碰上个同村的，就是遇到个ฐ同县，也亲得不行呐！”形形色色的人，都向司马家打谷场汇集，听吧，在各家的饭桌上，都在议论着司马库的业绩；在女人们的闲聊中ณ，上官家的女儿是中心话题。我们身轻如燕，精神愉快，但愿这电影永远地放下去。
巴๒比特的机器前边，有我和司马粮的位置。我们就座之后，西天的火焰尚未完全熄灭，阴森森的晚风，刮来些腥咸的气味。我们前边空着块用白石灰圈出来的空地。村里的狗腿子聋汉国，手持着根梧桐杆子，驱逐着不断地被挤进圈内的乡民。他嘴里喷着酒气，牙齿上沾着韭菜，瞪着螳螂眼，毫不客气地杆子打掉了磕头虫的妹妹斜眼花头上的红绒花。斜眼花跟在村里驻过的每支部队的每个ฐ财粮副官都有过皮肉之ใ情，现在她身上正穿着司马支队的财粮副官王百和送她的绸子内衣，她嘴里正散发着王副官的烟味。她大骂着，弯腰捡红绒花时顺便抓起了把沙土，对准聋汉国的螳螂眼，扬了过去。沙土迷了国的眼，他扔掉梧桐杆子，呸呸地吐着嘴里的沙土，双手揉着眼，骂着：“斜眼花，你这个卖的破鞋，我日你娘的闺女，我日磕头虫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