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两斗杂粮，出了蒙逊家的大门。抬头望天，依旧阴霾。虽然雪已停，寒风仍似刀割，割出心里的阵阵绝望。这寒冬，要到เ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真想大喊发泄，可是，连这样的喊叫，都没有足够力气。
“见利忘义，苞祸灭亲”，这句话把他定了型。世人提起蒙逊，便是他狡诈背信，借段业之刀除去男成，又杀了段业夺走王位。可是这些个人间争权夺势时使用的卑劣手段，对凉州百姓，是否重要？
他们诧异地对视，再看向我，满脸感动。呼延平双手抱拳单膝下跪：“法师与夫人如此慷慨助人，呼严平感激不尽。严某定尽全力，任法师与夫人差遣。”
我跟呼延平和段娉婷站在窑洞外，向他们说明了来意：“妾身乃龟兹法师鸠摩罗什之妻。法师悲悯，愿舍粮救灾。但灾民众多，为免拥乱，需要人手帮忙。不知这位大哥可否招募十几个力壮些的男子，这位夫人是否可助妾身分粮。工钱怕是无法出，但是定让帮忙之人能吃饱。”
我大声喊着要所有人不要乱，看我打光的手势辆辆通行，每队的领头出来协助。我在雨中充当交通警察的角色，这样指挥了个小时，乐舞队和工匠队已经撤出。接下来是骆驼队，带着吕光从龟兹搜刮ุ来的财物。我在雨里站得太久ื，蓑衣也抵挡不住，新换上的衣服全湿了。四月上旬的午夜，这样湿漉漉地直站着，我冻得手都僵直了。两ä只手交替举手电，空下的只手便赶紧放嘴边呵热气，却是徒劳。
他对车夫叮嘱几句，便匆忙跑开。马车刚ธ驶会，我听到เ阵杂乱的声音，夹着女人的哭声。朝外面望去，是乱成团的乐舞和工匠队伍。他们没有正规军人的纪律，现在无人组织，马车和骆驼堵塞着，将出谷的路都封住了。我跳下车，挥手大叫让所有人不要心急。如此混乱ກ的场面，马嘶人哭雷声雨声，我的声音根本传不了多远。心里焦急，从怀里掏出手电筒拧亮举高，这道稳定的光亮果然让人群安静下来。这个ฐ手电我直舍不得用，怕电池用完就没了。今天看到情况紧急，又是在漆黑的深夜，才装ณ上电池放进怀里备用，现在果然有需要了。
他惊讶地看我：“艾晴，你知道罗什对你的心，二十多年没有变过。能ม得你为妻，罗什感激佛祖都来不及，怎会后悔？”
说完这些，我仍是心底不安，想了想还是问出口：“罗什，你会后悔娶了我么เ？”
弗沙提婆和他的妻子披着外套，惊讶地看着身黑衣的我。此刻我的装束与电视里的夜行侠女无异，只是身后那个r大包有点破坏这身侠气。夜半时分，周遭皆寂，我敲响国师府大门时便知道少不了番询问。如果不是有求于弗沙提婆，我本不想给他平静生活带来麻烦。简短地说了自己逃跑的经历，然后急切地问：“弗沙提婆，后天你会跟王起去雀离大寺么เ？”
不等他回答什么转身便走，怕听到他的声音会下不了这个决心。走进院子，沐浴在凄凉的夜色中，听到身后喃喃的低吟犹如夜风拂过：“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å，应作如是观。”
“法师，昨夜滋味如何啊？犬子可是亲眼见得法师享受之ใ极呢。”吕光粗犷地大笑，看起来心情不错，“这人若无法享受销魂刻，念再多的佛，有何意趣？若无吕某推波助澜，法师此生怕都不得尝此滋味呢。”
吕光并没有说要连我起见，可是担心罗什，我还是跟去了。仍旧ງ是昨天的大殿，他身边还是那群不争气的子侄们。
在大昭寺，在布达拉宫，在哲蚌寺，凡是看到เ庄严的法相，我都跟虔诚的藏人起参拜，磕等身跪。听到沉沉的法螺吹起，我会浑身颤抖，感觉那刻๑灵魂飘去了不知处的远方。在跪拜了上百次后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我无论逃到哪里，终究逃不开那个ฐ深入灵魂的结。
我不会再参加这样的泡吧喝酒了。这种狂欢，难道不是群人的寂寞么？那我，宁愿个ฐ人寂寞，个ฐ人狂欢。在夜半的拉萨漫无目的地走着，头顶的夜空真正纯净，闪烁的星星似乎ๆ触手可及。城市里，能有这样美的夜空，已经不多了。曾经那个沙漠里的绿洲古国，也有同样美丽的夜空。
“罗什，我无法向你解释我的来历，但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答应我，辈子不要还俗。不要忘了，你还有更伟大的志愿：去中原弘扬佛法，救更多苦难的人脱离苦海ร。”
他叹息着，将我又搂入怀中。“艾晴，你是尊佛祖之ใ意来罗什身边的么？你是仙女，所以知道罗什的未来么？”
他又拖着我回到เ国师府。院子里居然有了辆装ณ饰好的马拉平板车，车上也是大桶水。他招呼声，个年轻小伙就乐呵呵地上车驾马，又上来两个人专门负责吹唢呐。他把我扶上车，然后自己纵身跳，姿势潇洒。上车后他塞给我个勺子，对着驾车的喊声“走咯！”。马车起步，唢呐响起，我们就这样在哔哔叭叭声中ณ巡街泼水去了。
大萝卜灵巧地躲过了勺水，却央及池鱼，溅湿了我的裙摆。“走，艾晴！”把被萝卜抓过，他眼里跳跃着欢快，“我们泼水去！”
离苏幕遮只有两天了，依旧不见他的踪影。苏幕遮结束，我无论如何得离开龟兹。唉，离开之前，还能见上他面么เ？其实心下明白的，不见，才是最好的方แ式。离开了，就会忘了
那晚他走之后，果真没再来。我以为我能平静，结果每天晚上从五点钟开始，我就直呆在屋里，盯着门，直到城中灯火尽灭。我每天白天拿着素描本在苏巴什故城转悠，走着走着总是会晃到雀离大寺门口，直到เ认识我的看门僧人朝我打招呼，才猛然醒悟落荒而逃。我的心无比难受，似乎有千万只小手在抓着，扯着，让我捧着素描本在工作时总是禁不住遍又遍地描绘他的模样，然后遍又遍地擦掉。
舞蹈和音乐่都很让人振奋，尤其对我这个ฐ来自21世纪的。可是我的心里好像老堵着个什么，眼光透过舞者，透过佛像，透过人群，始终在寻觅着那ว个不染俗世的削瘦身影。。。。。。
向旁的老者打听这些是什么舞蹈，老者告诉我是盘舞和碗舞。盘舞需用盘盛黄白赤色的天雨之花，向佛和行人播撒，象征颂扬和礼赞佛陀。而碗舞则取材于佛陀六年苦修，吃住行都以极端的苦来克制自己，可是饿得快死了，仍然无法得道。最后在菩提树下终于悟道，创建佛教。佛陀悟道后便到河里清洗多年未洗的身，然后接受了位妙龄少女碗||乳|糜的布施。这个ฐ碗舞便是表演少女向佛陀布施||乳|糜的故事。
我们终于到龟兹了。远远地就看到欢迎队伍，这次比温宿更盛大，还没走到音乐声就不绝于耳。城门口排列的帐篷有几百米长，帐篷前都有看上去级别ี很高的僧人冲我们礼拜。罗什和耆婆下了马，恭敬地向那些僧人回礼ึ。我则仔细观察帐篷内精美的佛像，想着要是能保留到เ现代多好。
回头却发现自拍嘴巴๒的动作居然又被他看到了，叫苦连天。他倒也没再说什么，可是，看我的眼神却总带着几分探究与思索。那天，我提心吊胆地不敢多说话。
“你在做什么？”
“咔嚓！”定格成副永恒的画面，收藏进我心中的相册。
“世子，姑臧城内无人不知法师处可收容饥民。慕容家混进来，法师亦无法断定。”蒙逊上前劝解，对我不动声色地瞥眼，“我看，他们肯定逃匿了，世子不如就此罢休吧。”
吕绍对蒙逊倒是很信任，言听计从。愤愤然挥手，带上人走了。
我嘘口气，挎上篮子出门买菜。这几天杜进来了次，罗什跟他讲了筹建石窟寺的构想，杜进也都表示愿意支持。最重要的是，他给我们又送了些粮食和钱物，所以我们不用再像前段时间那样捉襟见肘。我打算给罗什买块羊肉，他需要好好补补身体。
“艾师傅，好久不见。”拐过个街角，就看见蒙逊靠着墙，摆明了是在等我。
他向我走来，两手交叉摆在胸前，嬉笑着说：“流民还有慕容家既然已经走了，艾老师便无须那ว么忙，何时可继续上课？”
唉，该来的还是来了。我叹口气，对视上他的眼：“小将军，多谢前日直救助，妾身感激不尽。这课，本已经讲完了”
他玩味地笑了笑，低头看我：“艾晴，若那两百多人还留在你家中，这课便不会这么เ早结束吧？”
他慢悠悠在我身边不住晃，鼻子里哼声：“不过这也难怪，若不是为了粮食，你怎会甘愿进我的门？只是，你我相处个ฐ月，总是无法让你改口叫我声蒙逊。每天这般忌我三分的模样，连笑容都没有，是不想跟我过多牵扯吧？真是看得心中窝火呢。”
我将腰杆挺得笔直，他说的是事实，我也没必要虚与委蛇：“妾身只是民女，怎敢直呼小将军之ใ名？家中ณ还有事，妾身先告辞了。”
把心横，我就不教，他又敢怎样？真的强行带我走，只怕他还不敢。正要转身离开，突然看到他从怀中掏出俩件东西，嘴里还啧啧有声：“可惜了，本来还想送你礼物的”
“你！”看清他手上的东西，我怒目相向，“我当的可是三个月的活契！”
“小爷我想要什么，还怕没手段得到么？”他冷笑声，又把东西收回去，“只要你能把那ว部奇书讲完，我便将这两件玉器当酬劳送你，怎么样？”
我咬咬嘴角，盯着他阴晴不定的鹰眸：“好，明日我照常时间来。”
我对着眼前表情认真的学生缓缓讲述君主ว论最后章如何把意大利ำ从蛮族手中ณ解放出来。同样为ฦ师，面对罗什时我满身心投入，与他的互动让我开心不已๐。可是面对蒙逊，我只有提防与忌惮，每次讲完离去，才能舒出口气。
“我们既已讨论了以上种种，便可自己้思量：中原此时此刻是否可以给位新า君主大展宏图，是否为ฦ位贤明有能力的君主ว提供了机会，让他采取某种方แ式，使自己得到后世赞誉，并造福百姓。”
原文里其实是说意大利，被我改成了中原。我停顿住，想想后续的内容。记得马基雅维里接下来说：为了表现摩西的能力，必须ี使以色列人在埃及成为奴隶；为了认识居鲁士精神的伟大，必须使波斯人受梅迪人压迫；为了表现提休斯的优秀，必须使雅典人分散流离。
相比较马基雅维里这种绝对站在君主角度上不在意受苦民众的话，我更欣赏中国人说的时势造英雄。不过这些我不想跟眼前这位野心家说。不是因为这段话要解释给他听太难了，而是因为ฦ他本来就不是被命运选中的可以结束混乱ກ的伟大君主。
“小将军，至此我已讲完了这位奇人的所有君主之术。多谢小将军援手相助月有余，明日，妾身便无须再来了。”我站起，欠欠身，将手伸到เ他面前。
他嘴角挂丝凉薄的笑，浓眉上扬：“莫要着急回去。”
他对着门外拍拍掌，便有丫ฑ鬟端着碗盅进来。对我细声叮咛，脸上表情柔软如棉：“特意吩咐厨房给你熬了红枣木耳汤。看你面黄肌瘦的，女人么，还是得面色红润才好看。”
“谢谢小将军，妾身当不起。”对几案上冒着香气的碗盅不看眼，再次欠身，“妾身只希望拿回玉”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他打断我，身子靠来，眼神下子变得凌厉，“这个月来，你在我这里什么都不吃，连水也不碰，是怕我下蒙药吧？”
我不动声色地退后步，拉开跟他的距离。他也不继续迫近，看眼碗盅，赞许地点头：“你还真猜对了。这红枣汤里，的确下了蒙药。你若吃了，我反而会放你走。你不吃”
他顿住，犀利ำ的眼神如箭：“证明我蒙逊看对了人。艾晴，若我之前只是直觉你会对我有用，在你讲了个ฐ月的君主之术后，我怎可能再放手让你走，让你再去跟别人讲这些？”
心中凛然，果真罗什的担心都变成了事实。今天我是瞒着罗什来的，因为无论如何也想拿回弗沙提婆的礼物。但我怎会不知自己是在与虎谋皮？
看我沉默，他又靠近，用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声音劝说：“你既有清晰灵敏的头脑，在乱世之ใ中便该拿出来立番作为ฦ。何苦跟着个ฐ年长你许多的僧人挨饿受冻，还要忍受背后的指指戳戳？”
他想拉我的手，我赶紧跳开。他没再坚持，继续朗声说：“知道你心肠慈悲，你放心，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绝不会滥杀无辜。起码，我会比吕氏更善待百姓重视民心。艾晴，我定好好待你，日后建了基业，你便是我的皇后，你所出之子定是我的太子。跟着我，站在我蒙逊身边看我打天下，我们起去结束这乱世，可好？”
“蒙逊”我抬眼与他对视，他喜，俯耳向我倾来。
我叹口气，打算尽量以理服人：“多谢你的错爱。我只是个小女人，并无野心，富贵权势非我所需。跟你说过的所有切，我绝对不会再跟其他人提个字”
“富贵权势万人之上你都不要？”他粗声打断ษ我，冷哼着，眼光不停在我身上转悠，“那你要什么？”
对他欠身鞠，真诚地说：“我只想陪伴法师终身。我们历经千难才结为ฦ夫妇，旁人怎么说我们根本不在意。法师之ใ愿唯有弘扬佛法，对你的鸿图大志无丝影响，所以你无须担心”
他嗤笑着再次打断我，轻蔑地摇头：“你们女子就知道情爱。可惜这种东西，换不回粮食，得不来江山，我蒙逊最不需要！”
他紧紧盯着我，眼里冒出阴冷，步步向我逼近：“艾晴，我对你已๐经用够了软招。从你上次被袭，每次你回去我都派人在暗中跟着你。你在我这里，本想让你能ม吃饱，可你却从不肯吃。我费尽心思讨你欢心，可你对我却越来越疏远。我本来不想用强，但笃守信义诚实可靠既然无用，如何作恶我比你更懂。”
他突然伸手掐住我的下巴，我怎么挣都挣不脱。粗糙的手指摩挲我的脸，有些刺痛。
“是你告诉我：为达目的，可不择手段。今日你答应便罢了。若是不答应”停顿住，鼻子哼声，戾气布满整张方阔大脸，“你该知道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扣住你弱女子，还怕我没这本事么？”
暗暗摇头。果然跟他讲理没有用处，只能用b了。刚ธ将手拢进宽大的袖口，突然被欺身上前的他把抱起。近在咫尺的脸有些狰狞，紧盯着我的眼里又流出我曾见过的征服猎物的渴望。那ว刻居然从喉咙里冒出股恶心，胃酸翻涌ไ如潮。用尽力气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激怒他。
他将我抱上旁的大床，覆在我身上，高大的身躯结实有力。呼出的热气喷在脸上，有股羊肉的膻气，又让我差点忍不住想吐。
“怎么，刚刚不是直躲我么？现在居然这么เ乖了？”
我努力深呼吸，强压下那ว股恶心，竭力不动声色地应答：“躲有用么？不如省省力气。”
他哈哈大笑，床板也微微振动起来：“艾晴啊艾晴，你总是让我出乎意料。临ภ危不乱，对钱权毫无野心却智识过人。”
他将我的缕头发缠绕在指间，放在鼻下深吸口气，开怀地笑了。凝视着我，眼神越来越认真，轻柔地说：“最重要的是：你可共患难，生死相依。如此难得的女子，我怎能放过？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我也会对你动情”
他向我凑来，眼里的渴望燃烧愈烈。虽不算英俊，却浑身充满张力，像豹子样危险。就在马上要吻到我时，他突然颤，来不及现出惊诧，目光已渐渐涣散，然后颓然倒下。
如我所料，他肯定没看到เ我的武器。我等待的就是他不堤防的那刻๑，不能让他看到我的麻醉枪。否则，下次我就没那ว么容易再度使用同招数了。
推开他沉重的身体，还没等爬下床便股酸涩翻江倒海地往喉头涌。探头到床边，大口呕吐起来。将中午吃的东西几乎吐完了才止住，胃里空空地极不舒服。在床头靠着歇会儿，不敢多逗留，用袖子抹抹嘴，喘着气到他怀里把那两ä件玉器搜出。再把他身子拖好，盖上锦被。
稳稳呼吸，出去让仆人丫鬟清扫掉床前的呕吐物。叮嘱他们：蒙逊喝醉酒了，需要睡上天夜，明日此时前不许打扰。走出他的府第，回头看看黑油大门，心情异常沉重。罗什之前就再三叮嘱过我，让我不要招惹他，可我那时无暇顾及。
他醒来以后会是什么反应？他不敬鬼神，不信谶纬，又比吕氏诸人有头脑得多。这因是我自己种下的，是我自作自受。现在要摆脱他，岂是让他昏睡几次就可以的？麻醉枪再多用，等到他看破，我就毫无办法了。
郁闷地叹气，朝家里走去，脚๐步如同灌铅般沉重。三月末的风已๐有微暖，柳絮漂漂荡荡，落在肩上。路边的树木开始爆出嫩芽，草也冒出清嫩的绿色。街上往来的姑臧城民皆是劫后余生的欣喜，有不少人在种树，跟我打招呼，笑迎春天的到เ来。我脸上干笑着，心里却是冰凉片。暖暖的春意带给姑臧新机，却驱不走我身上的寒冷。蒙逊就像梦魇般，无时不刻缠绕在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