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阉割的文明：闲话中国古代缠足与宫刑é作者：陈存仁
古来缠足知多少
北京大学曾经组织过个ฐ“风俗调查研究会”，这是个调查全国各地风俗习惯的机构。我觉得这项工ื作很有意义，但不知什么原因这个机构后来却不曾有什么成绩。其时，北大教授张竞生曾经征集几个人的性事小说，编成部性史，只是描写男ç女间的房帷私事，出版后闹得满城风雨，张竞生的教授席位也因此被解除。依我看，这部书与民间风俗习惯可以说关系甚少。
我是名医药工作者，历年搜集了医学上的许多资料，因此我想写种由于“人为ฦ因素”造成“生理畸形”的小品文。可是我要声明，这些文史资料é绝对不涉及秽亵。
妇女缠足曾经目睹1
我写这篇文字，也许有读者会问：“缠足的妇女，你究竟见过没有？”我的回答是：“曾经目睹。”
在我幼时，见到长辈的妇女几乎个ฐ个是缠足的，凡是女孩长到五岁时，做母亲的就要为她缠足。小女孩的骨骼柔软，软到เ好像无骨般按：所谓磷质多而石灰质少，年长之后，即成相反状态，所以小女孩缠足时痛苦还不大，只是足部缠上三尺长的布带，觉得不习惯不舒适而已。不少女孩子偷偷地在裹束之ใ后，把它解开。做母亲的就会申斥：“女孩子如果不缠足，将来是没有人要的。”女孩子们听了母亲这几句话，只好勉勉强强地每天缠足了。
我家老辈婶婶妈妈姑姑婆婆，没有个ฐ不缠足的，这种风俗也影响到下代的女孩子，她们不得不跟着走，只有顺从，毫无抗拒。大概到เ了八岁时，女孩子缠足的带子越加越长，而骨骼也渐渐硬起来，这时缠得太紧ู，就有剧ຕ痛的感觉，女孩子哭哭啼啼，吵吵闹闹，成为ฦ常事。缠足有定的方式，虽说是自己缠足，但实际上都是母亲外婆等逼着缠的。
女孩子到了十三岁时，正当发育时期，足部ຖ骨骼也自然发育，硬化更甚，痛苦也跟着加深，每每要抗拒裹缠之痛。这时母亲们有好几首俚歌，边替女儿裹足，边唱，其中ณ有首歌词记得是：
三寸金莲最好看，全靠脚带日日缠。
还有首歌是：
莲步姗姗够大方แ，门当户对配才郎。
还记得父母们拖儿带女到เ苏州ะ天平山去游玩，见到不少抬轿子的轿夫都是女性，她们上山落山，健步如飞。父母们就指着她们告诉女儿说：“女孩子不缠足，将来就会成为ฦ‘尺板脚๐’，只好永远做粗工，嫁不到好丈夫。”女孩子看到这种情况，为了要俏，只好乖๔乖๔地缠足。也有首歌，叫做“横三寸”，歌词更是滑稽：
三寸金莲横里算，
脚长尺多难看；
莫说公子看不中，
牛郎见了回头转。
这种歌词，对渐渐懂事的少女们影响很大，尽管胀痛难受，也不得不顺ิ从母亲。俗语所谓“小脚๐双，眼泪缸”，绝非虚言。
青年壮年和老年的妇女们，缠足之后，对小脚๐都隐蔽在长裙ำ之内，别人是看不见的。我们幼时，只在早晚间偷偷地见到长辈们坐在床前以缠足布缠足，在白天双肉足轻易也是看不到的。
有些丐妇，聚集在上海南市城隍庙前。这是西人经常去游览的地方，自有些无赖，特地引导西人要这种丐妇解去脚带，供他们拍照ั。西人本来最喜欢拍中国妇女的小脚和拖辫子的男人。我小的时候，曾经看他们在日光之ใ下拍照，因此就见到เ了缠足妇女的足部真相，那ว简直像个三角形的粽子，除了个大趾之外，其他四个足趾，已๐退化成为落花生即原颗花生，又称长生果般的细小颗粒。
缠足的风气始于何时，容后文详述。但是国家禁止缠足的命令，反而始于清代，朝廷不惜三令五申，屡行禁令。与八国联军签立条约之后，慈禧和光绪回到เ北京又下上谕：“满汉可以通婚，妇女禁止缠足。”这个ฐ谕旨ຈ见于宫门钞ๆ，可是这种谕旨，上海报纸记载甚略，并未大事宣传。所谓“天高皇帝远”，般百姓并不知悉，缠足的风俗依然如故。后来清廷将被推翻的前两三年，革命声浪ฐ高涨，各种书报才有“提倡天足运动”，于是新派的家庭开始不再替幼年的女孩子缠足。
然而事有不然。民国二十年1้9๗31之后，上海胡庆余堂国药号总经理陈楚湘是宁波人，在宁波妓院里娶了个雏妓，这个ฐ雏妓，还是纤纤小脚๐。从前人成婚之ใ日，有“闹新房”的习俗，所谓“三天无大小”，越闹越发。班客人，筵席散后坚持不肯走，定要看新娘的小脚，闹到เ深夜。伴娘在不得已的情况之下，就请新า娘把小脚๐露露。那天我也看到的，大趾作尖锐形，其余四趾退化到成为畸形的状态，完全破坏了生理发展的自然现象，真是惨不忍睹。原来在这个ฐ时期，宁波若干县份，还保持着缠脚的风气。
妇女缠足曾经目睹2
总之，我是亲眼睇到过缠足的真相。全凭个大足趾，支持重达百斤左ุ右的整个躯体，真是残酷之ใ极。
前两ä年，我在尖沙咀星光行蜡像陈列馆中，见到เ有个蜡像，是个赤足的小脚妇女，为ฦ迎合西人的癖好，足部ຖ作春笋状，没有足趾。我相信，这个做蜡像的人定没有看到เ过小脚，做得太不逼真。至于最近电å影中ณ和荧幕上所摄的古装妇女，往往也露出双小脚๐，但是缠足妇女所穿的鞋子，又好像不是那么เ回事。
古籍所载缠足史事1
现在我要考证缠足的史事。民国初年，天津有位名叫姚â灵犀的文人，在天津报纸上连续写了篇专谈缠足的诗词歌赋，后来还印成单行本三五厚册，他表面上反对缠足，实际上专门歌颂โ缠足之美。这部书，我曾经看过，认为他完全没有申斥ม缠足之ใ害，以及造成畸形生理的民族之耻。
缠足的风气，大家以为ฦ是五代南唐的亡国之ใ君李后主ว开始，因为李后主好声色之娱ຉ，所以关于缠足的事，都推在他的头上，其实也不尽然。现将历代文献资料é引述如后。
汉代司马迁所著史记·货殖列ต传上说：“赵女郑姬揄长袂，蹑利屣。”此处“利”字，即尖细之意。从这段记载看来，秦始皇之前，赵国的女性已经有尖鞋；从尖鞋来推想，可能已๐有缠足的女性，这也可能与缠足无关。总之以尖鞋为美的意念，则是事实。那ว么เ女性缠足之风，早ຉ在秦代之时已๐经开始，但还不成普遍习俗。河北满城出土“金缕玉衣”，是西汉的墓中人，有男ç女二具，女的具，足型与男ç的具相同，足见西汉命妇，并无缠足之ใ风。
公元六百年左ุ右，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乐天的诗中有句话“小头鞋履窄衣裳๙”。照ั“小头鞋履”四字看来，可能他已๐亲眼目睹过缠足妇女。但是在唐代墓中ณ出土的女性鞋有三种：云头锦鞋麻鞋麻布鞋，全无缠足的迹象。这足以证明部分女性是以小头尖足为美，大部ຖ分女性还没有“小头鞋履”的风气。
唐代温庭筠说过“织女之束足”。那ว个“束”字与“缠”字意义相同，足见当时的女性已有束足的风气。这句话确实指出唐代部分女性已有“束足”的具体事实，但风气还是不普遍的。
唐代诗人杜牧又有两ä句诗云：“钿尺裁é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这两ä句话，又是刻๑画ฑ妇女用布带缠足的实况，不过上句说“钿尺裁é量减四分”的“分”字，不知是当时度量衡的不同，或是诗人故意形容细小的说法，或是刊â本的错字，我不敢断ษ定。不过个“裹”字，已๐可证明唐代裹足事实了。
又隔了三百年，是公元九六年，南唐李煜即李后主ว工书善画ฑ，又擅填词。他写的词“剪不断ษ，理还乱，是离愁，别是般滋味在心头”，传诵至今。又据中ณ国人名大辞典云：“李后主ว接位后，日与群臣酣宴，性骄奢，好声色，不谈政事，在位十九年，为宋太祖所灭。”他的生活中最传颂至今的事情，是宫嫔娘。据余怀妇人鞋袜辨云：“考之缠足，起于南唐李后主。后主有宫嫔娘，纤丽ษ善舞，乃命作金莲，高六尺，饰以珍宝，带缨络，中作品色瑞莲，令娘以帛ຑ缠足，屈上作新月状，着素า袜，行舞莲中ณ，回旋๙有凌云之ใ态。由是人多效之，此缠足所自始也。”
从上面的文献记载来看，所谓“以帛缠足”，即是用帛布来裹足，直到现在形容用布或帛ຑ或绢来裹足，即是缠脚๐带。俗语有“王大娘缠脚๐带——又长又臭”，即是指此。以前史记上的记载，只记少数的特例，而白居易杜牧看到เ的也都是风月场的情况，缠足的风气还没有遍传全国上下。却因身为ฦ国之君的李后主在宫中ณ创น行缠足，李后主ว的词更为人所稔知，所以考证缠足的人，都把这件事推到李后主头上，何况李后主ว是亡国之君，当然有许多正人君子写文章时，常把这件事说是亡国的不祥之兆。其实照我前文的考据，娘实在并不是缠足的创始人，李后主只能ม算是提倡人。
有位日本人池本义男，清时久ื居北京，著有缠足稿书，他书中指出娘的生辰，说是：
旧历八月念四日
小脚姑娘祭
——小孩初缠之日
这段记载的是旧时北京风俗，今查广东出版的木版旧历本，却查不到เ小脚๐姑娘又称小脚娘娘——编注生日的记载。但因此引起我个回忆，从前上海，逢到女孩五岁，开始在暑期后择日缠足，要选“小脚姑娘生日”那ว天，到城隍庙去烧香叩头。小脚娘娘生日是何月何日已๐记不得，但知上海ร城隍老爷秦裕伯的太太，也是缠足的。这位小脚娘娘是否即是娘，现在无从下断ษ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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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籍所载缠足史事2๐
公元十世纪，宋代关于缠足的史事，记载就更多。我现在单把苏轼子瞻的咏足词引用出来，词云：
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趺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可以看出那ว时缠足的女性要双天赋的足踝，施ๅ以惨酷裹刑é，要缠到如玉笋般的细小，放在手掌上观摩玩弄，才觉得“纤妙”。秦观少游有句云“脚上鞋儿四寸罗”，可证宣和以后，缠足成为ฦ风气，宋代亡国不久ื矣。
写到这里，还查出许多专谈缠足的著作，先将名目列ต后。
唐·李义山著李义山杂稿书，对缠足有数千字的记载。
元代的专门著作，我时查不出，但确知元代缠足之风，更甚于宋。
明代的黄允文杂俎，对缠足有歌词及实物，以宫鞋为ฦ酒杯，作为宴客之用。
清·方绚著香莲品藻，内容皆为ฦ品评女性小脚๐的诗文。
清·李渔笠翁著笠翁偶集，缠足的资料极丰。
清·袁枚子才著缠足谈，又是部畅谈缠足美感的专门著作。
清·作者不详，著蕉园梦谈，内有“缠足”节。
清·谢肇著文海ร披钞ๆ，内有缠足文。
清·景倩沈德符著敝帚斋余谈，内容又大谈缠足。
清·秀水徐震秋涛著美人谱，都是谈小脚女性的文字。
民国姚â灵犀著采菲录采菲新编采菲精华录三书，都是谈缠足的专书，字数达四十余万言。
我说出这许多书籍，足见清代缠足的风气最盛。而对女性生理上的摧残，施ๅ以酷刑，成为生理畸形的恶风，正是民族史上的大污点。
日本对中ณ国的文化和生活习惯，在汉代传入之ใ后，全国奉行，汉医和汉药仅是其中的部分，其他事项ำ，切都全盘接受，唐代时特派大批僧人和学者来华留学，回国之ใ后，政治经济建筑教育诗文家庭起居，切的切，唯“唐”是从。甚至妇人的容颜衣饰香囊敷粉画眉发髻花道由于佛前插花方แ式而起茶道陆羽茶经等都效仿唐代。所以我们中国人到日本观光，考究日本的事物，都与唐代的画册相同。至于日本男ç女穿的“木屐”，也是中国传入，在庄子书中ณ称为ฦ“木履”，有古图为证。右图是从日本人池本义แ男ç所著缠足稿中影印而得，上边“木”二字，即出于池本的手笔。池本原书，指出唐代以后中ณ国盛行缠足，是中国男ç性侮辱女性的暴虐行为，百数十万字赞美缠足的诗词歌赋稿都是男性的“虐待狂”，女性世世代代饱受了无穷的痛苦。日本人虽对女人有“玩乐狂”，但是对缠足的风气，却没有接受仿行。
世界各国人心目中ณ，中国妇女缠足是举ะ世独无二的怪现象，所以他们旦来华观光，必然要用摄影机拍摄当时男人的辫子和女人的小脚，回国后，就把这些图片刊入书报，侮辱中国人，莫此为ฦ甚。我有幅彩色油画，就是在意大利博物馆摄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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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狂言又长又臭1
缠足之ใ风，并不是创始于无知的愚夫愚妇，我认为ฦ班精通文墨的知名之士，要负极大的责任。先举个ฐ尽人皆知的名士袁子才来说，他在乾隆年间初ม试博学鸿儒，后得进士，当过溧阳和江宁县的县知事，四十岁即告老还乡，建了个花园住宅在江宁即南京小仓山，名为随园，自称“随园老人”。他的诗自成家，好宾客，嗜声色，收女弟子若干；著有小仓山房集。他在自己的文章内说：“随园所在，即是曹雪芹笔下的大观园故址。”
我从前很喜欢看红楼梦，误信袁子才的夸大之词，曾经亲到南京，呆头呆脑地去寻小仓山。这个地方偏僻荒芜，所谓小仓山，徒有其名，略๓有高丘而没有山，三五里内全是耕田。我问过当地父老，他们说：“小仓山即是此地，我们世居此间三代或五代，从没有听到过附近带有什么大花园大住宅。”按：曹雪芹死于乾隆二十八年大除夕，即七六三年末七年初，袁子才是乾隆末期人物，四十岁告归，那么เ距曹雪芹死亡的日子，前后相隔不过三十余年而已。所以我断定袁子才笔记中ณ自夸随园即是大观园故址，乃派胡言。他喜欢的是“食”和“色”二字，“食”则ท写过部随园食单，“色”则做过篇缠足谈。此文我本来是有的，但在执笔为文时，却遍觅不得，只能ม将日本人的译稿页ษ，复印制图，附在本篇之中ณ。于此足见袁子才对缠脚๐有深度的爱好，这种大名士大诗人，原来是极荒唐的评头“品足”之徒。
再举出位清代的大名士方绚，官书上说他“笃学力行，好为古文，尤工词赋，晚年辞不为官，工书篆，诗亦清婉，尤喜集古，隐居西山草堂，号称濯锦先生”。照ั上文而论，他好像是集大名士文学家书法家篆刻家于身的人物。事实上我查到เ他著的篇香莲品藻，把缠足妇女的臭脚，加以美谥。“谥”字原是个ฐ尊重而公正典雅的字，谥有“谥法”，始于礼记。譬如位名士，死后同乡们可以加以“私谥”，有官职的人由á皇帝ຓ加以“官谥”。对某种珍物，也可以私自谥它谥。而这位方แ大名士对小脚๐之美，竟然谥上了四十个字之多，而且每个谥字之下还要“品”她十句二十句话，又分为ฦ四类：第类为形之美，第二类为质之美，第三类为姿ู之ใ美，第四类为ฦ神之美。全部ຖ文字，极尽其玩弄女性侮辱女性之能事。原文有些太荒唐了，我把它删除，其余的节录如后。
甲形之美
“纤”——纤者，小也，足以莲名，嘉其小也，小小莲瓣，握不盈，可云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