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出事的是李露。年李露去平谷参加四清三个月，他所在的那个ฐ生产队的贫下中农，进城把李露他们“请”回去接受批判。由于李露当时是“敢于斗争立场坚定”的积极分子，批判ศ会结束放别人走了，他被挽留多住几天，跟着村里的五类分子块起粪修大寨田。儿子在平谷多住的这几天，妈妈度日如年，听见外面人嚷嚷心就砰砰乱ກ跳，以为是村里人把儿子押回来。李殿赋倒开通，说蒸几屉窝头，贫下中农来了不能让人家饿着肚子回去。龙新芳说要是儿子被押回来，再弄到เ大树底下批斗ç，多丢脸。李殿赋失望地看她，说：“你真是，丢脸怕什么，这年头，别丢命就行了。”
谈完话解放军同志叫来李云，嘱咐几句让他们父子走了。出校门，李殿赋骂儿子。李云不服气，说这些话还是爸爸说的呢。“怎么着，你想揭发我？”李殿赋扶着自行车停住脚步，“我跟你说，你玩小我还没审你呢！”小儿子脸红了，说没有这回事。“没有？你妈上次给你洗被子，上面的印儿是怎么回事？”小儿子说是遗精，“遗精？上回夜里看你撅着屁股干什么呢？”儿子红着脸四下看。“我告诉你，今天我对你提出第次严重警告。”爸爸说，“我们对美帝ຓ国主义侵犯我们领空，已经提出第四百五十四百五十几，忘了，反正是四百五十多次严重警告。我可没有那么耐心，再发现你次玩小，家里开批判会斗你，学校我给你贴大字报。看你脸往哪儿搁？！”他回头看看校门，推起自行车自己走自己的。
李雯挤进个小圈圈，凭借她灵牙利齿，很快成了这个ฐ小战场的主角。和她对垒的是个三军的男兵，他发音准确而且清脆，估计是唱歌的。辩论是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结合，唱歌的男兵从开始就上阵了，现在他汗流满面，敞着怀，用军帽当扇子。
三军和冲派约定某天在军艺礼堂辩论，斯副局长儿子担心李雯挨欺负，跟着块去。到了现场，辩论已经开始，主ว席台上是两ä派的主ว辩手，相互之间比着看谁说的脏活新鲜，并且能够胡搅蛮缠。台下这堆那疙瘩的，两拨的群众合着台上的主旋律进行短兵相接。
“怎么没我了？您牺牲了，我就是烈士子女。”小丫ฑ头争辩。
“我‘视死如归’现在就没你了。”李殿赋苦笑着看她。
批斗会继续进行，下面的人偷偷直乐。斯副局长举着彭真的肖像羞愧地低着头，李殿赋拉着斯副局长的衣角东张西望，脸的不耐烦，看着倒像是名角没受到เ应有的尊重在耍脾气。
到了前面小蔡让他站在斯副局长身后，牵住副局长的衣角。下面的群众连同李殿赋自己也不明白小蔡要干吗。小蔡直在自学画画，他铺纸挥墨，几笔勾勒出幅彭真的肖像。他让斯副局长举着彭真的肖像，以示“斯副局长是彭真的走狗，李殿赋是斯副局长的走狗”。
李露说妈妈就知道委曲求全三从四德，他刚才说的话没有错。见儿子和妈妈说话也气哼哼的，李殿赋隔着纱门说龙新芳：“看见没有看见没有，他跟你都这么横。我告诉你，孩子这样，都是你惯的。”
出了屋李露站在院子正中，揪片葡萄叶子撕着玩。“你瞧他那德行。”李殿赋悄声对龙新า芳说，“怎么着他也得给我个台阶下吧？”后面这句话是用眼神说给龙新芳的。龙新芳拉门出来，叫李露去跟爸爸道个对不起，承认错误。她压低声音说：“别叫他闹了，让人家看热闹。给他个台阶，就当他是个小孩子。他等着呢。”
胡处脸上很平静，擦完桌子又擦墨水瓶茶杯什么เ的，直不理李殿赋。擦完他走到脸盆前淘抹布，这才眉头皱着对脸盆说：“这时候想起组织来啦？早干什么来着？”好像李殿赋躲在脸盆里。
胡处是六十年代初ม从部队转业到不管部ຖ的，来就在二处当副处长。从到เ二处时起，他没给过李殿赋好脸，李殿赋私下说胡处上辈子和他们李家结下仇。胡处进了屋放下书包，拿起抹布擦桌子，李殿赋小心地注意着他的表情，复述红卫兵要来抄家的事。
第五章
第五章
把他压扁的目光，还有正常出气鼻子里不会有的响动，就是要叫他无地自容，这么肤浅的道理都不懂。当然了，最终目的是要让他认识到，亚非拉人民的解放重担，就在我们中国人民的肩膀上呢。
大约在五六年前吧，也许是十五六年前，要不就是更早的时候，反正记性最好的人也说不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ไ逢年过节，还有礼拜天这些不上班的日子，老百姓都吃两顿ู饭。干吗要这样啊？如果有局外人随口这么问，大家都瞪着眼睛看他，不出声，臊着他，直到他出现难堪的神色时，才回答：“节约每粒粮食，支援世界革命呗！”
“不行”齐老头子再推回来。
“您真是的”李殿赋又推过去。
他们俩隔着桌子，个坐着个站着，推来推去最后装ณ粮票的纸包停在他们两人的中间。
“坐——”齐老头子站起来。李殿赋点头答应着，回身准备坐到เ墙边的凳子上。“坐这儿。”齐老头子指自己办公桌跟前。“哎——”李殿赋走到เ墙边已经坐下，听了齐老头的话，他答应声，两手扶着凳子两ä边，凳子铁这屁股，猫着腰走到齐老头子办公桌跟前。“来——”齐老头子掏出根烟。“抽我的。”李殿赋连忙拿出自己的举ะ上。齐老头子接过去，把自己的朝李殿赋跟前递递，说：“换换。尝尝我们劳动人民的。‘经济’的，七分盒。”
两ä人换了烟，点上，李殿赋吸口，说味儿不错。齐老头子拿起茶缸子，问李殿赋喝不喝？李殿赋连忙摆手。“你可真敢说，怎么能说毛主席羊头狗肉？”齐老头子问，样子挺烦恼，看得出内心着实为哥们儿着急。李殿赋说是口误，自己้年轻时追随共产党，怎么能够骂毛主席？齐老头子咋吧下嘴，看着装粮票的纸包，说：“老李啊，从民国三十六年咱们就认识了吧，也算是老邻๑居了，你说你，怎么弄的，到今天啊——”齐老头子手敲桌子，遗憾地摇头，“你说，咱们要是早点交上朋友，何至于这么闹呢？我这个ฐ人，特仗义。”
“是是是”李殿赋连连说。
“哎，我问你句，当初没看出我老齐的能力吧？”
“没，没有。眼拙。”
“没料到我老齐今天能当主任吧？”
“有眼无珠。”
街门响，跟着院子里传来脚๐步声。李殿赋急忙把装粮票的纸包往齐老头子跟前推，他迅速揣进怀里。进来的是邱大妈。她办事处下班回来，听说齐老头子把李殿赋叫到办公室谈话，怕李殿赋挨欺负，过来看看。
齐老头子和李殿赋站起来迎接她，她问谈的怎么样？齐老头子说还行，认识比较深刻๑。头回看见齐老头子对李殿赋这么友好，她看看李殿赋为他高兴。“主任，原来我们准备叫他明天开始扫茅房，和傻子。看他认识还算深刻๑，您看还用的着吗？”齐老头子问邱大妈。邱大妈高兴地说，认识深刻就别介了呗。
回到家，龙新芳看李殿赋精神沮丧ç，问他是不是给粮票齐老头子不要？李殿赋说：“他不要？他不少要！我觉得邱大妈对咱们挺好的，咱们也没给过她什么值钱的东西。”
李殿赋离开后，邱แ大妈和齐老头子谈了会儿工ื作，然后分头回家。路过公共茅房，齐老头子溜进去。茅房里没人，他打开纸包，六十斤粮票有“全国”的有“北京”的，各占半。他把三十斤ภ全国的拿出来，装进另个ฐ口袋，回家只把三十斤北京的交给老婆。三十斤全国的他准备讨好马太太。
第二天齐老头子意外来参加22号的天天读。因为涉嫌往猪耳朵里面塞钱，天天读已由北屋换到东屋进行，负责人也换成刘英。齐老头子来了之后宣布，今后天天读由龙新芳负责。书包网bຘ2想百万\小!说来
第三章
第三章
有些猝不及防，龙新芳结巴着说自己不是贫下中农，负责的事还是让刘英干吧。齐老头子说不行，是不是贫下中农不在出身，而在思想。刘英质问自己้思想怎么เ啦？齐老头子说刘英思想好，龙新า芳思想也好，但是龙新芳认识字，所以天天读负责人由龙新า芳当更合适。刘英赌气把手里的毛主席语录摔在桌上，以后连着好几天不跟龙新芳说话。过两天胡同里遇见齐老头子，李殿赋感谢他的关照。
这天等着吃晚饭，站在院子里李殿赋和亚茹爷爷闲扯。“快去看呀！抓齐老头子呢！”宋家媳妇从外面跑进来，只脚跨进屏门叫声，完了转身又跑出去。院里的孩子窝蜂冲出大街门，亚茹爷爷也跟着往外跑，着急趿拉的破鞋掉了。“李先生，等等俺。”他转身用脚指头勾鞋，嘴里喊前面的李殿赋。
齐老头子家的院门口前围了群人，齐老头子坐在台阶上，死命抱着门墩，个ฐ解放军正用力地拉他，他拼命地叫冤枉。刚剃完头，他鬓角上还带着痱子粉。“冤枉什么เ？！”个中年便衣踹了他脚，转脸对群众说齐老头子是汉，“微山湖惨案”就是他带鬼子进的庄儿。解放后直在找他，十几年过去，总算找到他了。
围观的孩子朝齐老头子吐痰扔石头，齐老头子捂着脑袋叫“哎呦”。李殿赋愣愣看着他，总觉得是在梦里。“操你娘个汉！啊——呸——”亚茹爷爷吸鼻子使劲，口黄痰飞到齐老头子身上。齐老头子擦着身上的黏液，对着亚茹爷爷喊，说他可没做对不住他的事。邱大妈闻讯赶来，她手里拿着把苍蝇拍子，到跟前“啪啪”地拍打齐老头子的脑แ袋，问去年大树底下的小字报是不是他写的？齐老头子说不是。邱大妈不信，再次用苍蝇拍子打他。齐老头子哭着说，他要是能写出那么顺溜的文章，早当国家干部ຖ了。
齐老头子被公安局的人带走，群戴红箍的工人进去抄他的家。齐老头子的父母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哭，他老婆和孩子老老实实站排。工人把齐老头子家的东西往汽车上搬，李殿赋看见自己那年送给他的几样家具。
从齐老头子家还抄出台收发报机，个解放军举着，眼睛瞪圆，说齐老头子这个汉现在还在和敌人联络，挖出这么个隐藏很深的汉特务，是无产阶级的伟大胜利。“无产阶级万岁！”解放军同志举着拳头高呼。
“无产阶级万岁！”群众跟着喊。傻子喊完，返身往家跑，边跑边不断ษ高呼无产阶级万岁。进了家，他对他妈说：“妈，齐大爷是汉，给抓走了。明天让齐大妈扫茅房！”
傻子他妈患有严重的腰椎病，长年卧床不起，听见儿子的话，她“腾的”从铺板上坐起来，笑得像个开花馒头。
李殿赋和亚茹爷爷往家走，亚茹爷爷问他为什么不打齐老头子，解解气，过去他那么欺负他。李殿赋说自己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尽琢磨着个工ื人阶级怎么下子成了汉？进了院子，亚茹爷爷拉住李殿赋，问他：“李先生，还记得俺说的‘冬天打雷，遍地是贼’吧？”李殿赋点点头，“怎么样，俺说的对不？您说，这个齐老头子是不是贼？”李殿赋正后悔没扇齐老头子俩耳光，顺口说不但是贼，还是大蟊贼。亚茹爷爷叉开腿，对着北屋嚷嚷道：“您说，八号段家二姑娘骂毛主席是不是贼？是贼吧。二十号温家两口子右派翻天是不是贼？是贼吧。俺们小子他们书记局长科长都是走资派，是不是贼？是贼吧。马大夫俺看也是半个贼，要不红卫兵干吗打他？‘冬天打雷，遍地是贼’，谁说有错？谁要说有错站出来，俺跟他理论理论！”
李殿赋瞟北屋，那边静悄悄跟沙漠似的。亚茹他爸从东屋出来，嘴里叨咕着把老爷子拉进屋。
这天晚上李殿赋家里的气氛如同过年般。李殿赋念叨了好几遍，要打电话把齐老头子被抓的喜讯告诉李露李雯，让他们早点分享幸福。说起那年爸爸扫茅房齐老头子的孩子扔石头，小儿子说哪天打小八子顿，二丫头说现在就下手。小儿子又说他看着齐老头子家里抄出来的收发报机，像是台老式的矿石收音机。爸爸忙说公安局的人哪能那么笨？连矿石收音机发报机都分不清。
大树底下召开批判齐老头子的大会，老雷两口子发言用的时间最长言辞最激烈。老雷说齐老头子十恶不赦，早ຉ就看着他不是个好东西；老雷爱人说要动员女儿和女婿离婚，划清界ศ线。他们共同声明，批判大会齐老头子即使到场，他们也这么说。
小儿子真的半路截住小八子把他打顿。大早ຉ还没上班，齐老头子老婆进到院子，堵在屏门外面骂开了。李殿赋嘱咐家人别理她，过会儿她骂累了就走了，说完他准备去上班。
齐老头子老婆看见李殿赋从屋里出来，喊道：“我说，嘿——，管不管你儿子啊？他打我们小八子。你这个爹怎么เ当的？揍出儿子不教学好。今后叫你儿子生孩子没儿。”
李殿赋置若罔闻，推起自行车朝屏门走过来。齐老头子老婆叉开两腿，两臂伸开，形成个大字。“让让，我得上班了。”李殿赋说，自行车轱辘抵住屏门的台阶。
“你甭走，干吗打我们小八子？”
“什么时候？我没看见。”
“你他妈的别姓‘李’了，姓李的不讲‘理’。你不讲理是不是？你不讲理我也不讲理，我操你八辈祖宗，我操你们大家子。你走吧，出门就叫汽车轧死，嘎ะ嘣๑嘣轧死你。”齐老头子老婆嘴角泛起白色的泡沫。
“你还厉害什么เ？汉，日本人的走狗。”李殿赋说。
“你他妈的是汉，你他妈的是走狗，你他妈的是蒋介石的汉，你他妈的是蒋介石的走狗。我操你老祖宗！我操你妈的逼！我操你妈的大血逼！”齐老头子老婆骂句跳起来下，同时两只手拍下屁股，圆滚滚的皮球似的。
这么เ多年受她老爷们儿的欺负，过去忍气吞声讨好送他粮票，现在真相大白，这老婆子还这么嚣张。李殿赋不客气了，严厉地问：“你拿什么操？”
齐老头子老婆张了几下嘴，结巴着说不上话。李殿赋和齐老头子老婆这么吵着，“北屋”“东屋”和龙新า芳都站在旁้边，李殿赋俏皮话出口，刘英他们哈哈大笑。亚茹爷爷用烟袋锅从后脖领子伸进去挠痒痒，呵呵笑着看李殿赋，说：“李先生，您说粗话都比俺们有水平。”这话又招来阵笑声。
亚茹弟弟和北屋小子刚起床，眼睛上尽是眵目糊，不明白大人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但是既然他们高兴，定有道理，于是也跟着笑。
龙新芳窘迫地脸红，埋怨地看丈夫，又嫌恶地看齐老头子老婆。齐老头子老婆这时候退到屏门外面，眼睛眯着，仇恨地盯着李殿赋，身子侧着，手伸进裤兜掏什么东西。龙新芳是在“基层”长大的，中国人民斗智斗勇的故事见得多听得多，看见齐老头子老婆的这个ฐ造型，个不祥之兆掠过。就在她判断分析的档儿，齐老头子老婆从裤兜里拿出个什么东西，龙新า芳顾不了那么多了，大吼声，个饿虎扑食将齐老头子老婆撞个ฐ脸朝天。
齐老头子老婆仰面躺在地上，惯性作用龙新า芳也趴在她身上。周围的人还陶醉在李殿赋“拿什么操”的乐趣中，突然看见两个女人摞在起，躺在地上，都莫名其妙。姜还是老的辣，关键时候还是亚茹爷爷起作用，“给俺打她！”他大喊——齐老头子老婆手里拿着自己的骑裆ด布。
尽管龙新芳发现的早，还是慢了半拍，李殿赋肩膀上着了下。听见亚茹爷爷喊，他也看清楚齐老头子老婆手里拿的是什么。他撒手，扔掉自行车，几下把外衣扒下来，对着她喊：“你赔！你赔！”
齐老头子老婆被22号的革命群众打得走路扶着腰。针对她的这种阶级报复行为，副股长在大树底下召开批斗大会。他请李殿赋上台，讲讲和汉老婆英勇斗争的事迹，李殿赋实事求是说是亚茹爷爷领导的这场斗ç争。副股长又请亚茹爷爷上台，亚茹爷爷不上去，坐在下面说：“这娘们儿，脱裤子也比这强啊。不打，等啥啦？”全场哄堂大笑。他也笑，脖子上暴出青筋。
革命的洪流是任何人阻挡不了的，胡处齐老头子前后缉拿归案，这是无产阶级的丰硕成果。尽管有羊头狗肉的不幸，到这时李殿赋心身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愉快。到了单位他跟同事谈论齐老头子，回到家他跟邻居谈论胡处。说的次数多了，怕人家烦，他自觉不再讲述了，但是在心里自己้跟自己念叨。随着时光的流逝，再激动人心的故事也有淡化的时候，渐渐的，他内心的那份好心情也趋于稀薄。到了最后，想起胡处和齐老头子二人，他竟然有点闷闷不乐。这叫他有些奇怪，继而叫他气恼。他强迫自己้高兴，尤其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说起胡处和齐老头子的伪装被揭穿，外表上他还是眉飞色舞的。可是剩ທ他个ฐ人的时候，他默默不语，能够动不动坐好长时间。怎么会有这种状态呢？他自己也说不清，莫非真是勇士没了敌手之后的种怅然？患了忧郁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