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邱大妈把介绍信送来，老雷爱人说仔细看过邱大妈给的材料后，觉得马大夫出身劳动人民，给新า四军买药，又是先进工作者，入党积极分子，真是个好同志。她正正眼镜，说：“别的都好写，就是死这段不大好写。主任，‘眼镜’虽说是打砸抢分子，可是红卫兵还是好样的，革命闯将。马大夫死——不是，马大夫牺牲不能说是叫红卫兵打死的，说逼死的自杀也不好，听说‘眼镜’出身是革命干部。我想这么เ写——”她初ม步构思是这样：马大夫童年饥寒交迫沿街乞讨，被地主的狗咬伤大腿，于是从那时起，立下了解放全人类的志向。青年时代以行医为掩护，屡屡刺探敌人情报。不管是土地革命时期，还是打鬼子解放战争时期，他都冒着生命危险为ฦ革命队伍买药传递信件。至于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解放前他申请过，但是党组织要他作人士，说这样更利于革命事业。解放后他又红又专，数十年如日，坚持学习毛主席著作邱大妈越听脸拉得越长：马大夫越“革命”，她的罪过越大。电子书分享网站
邱大妈回家不敢多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怕老头子真的去找马太太闹去，实在憋得受不了了，偷偷和女儿念叨，小芹叫她去找李殿赋商量。李殿赋对邱แ大妈说，老雷的爱人在报社工作，叫邱大妈找她去，在报纸显著位置登几篇歌颂โ缅怀马大夫的文章。邱大妈去找老雷爱人，她叫邱大妈提供素材。邱大妈说她手里只有外调的材料，没有“素菜材”。老雷爱人看了外调材料，说这些素材很好，让邱大妈出具份办事处的介绍信，她向报社领导请示。
两派的队伍是面朝机关大门站的，以大门为ฦ基准，总有拨人站在大门的右边拨人站在大门的左边。福至灵开，站在大门右边的那拨人，质问站在大门左边的那拨人，为ฦ什么让他们站在右边？显然是别有用心。
第六章
李殿赋攥住斯副局长的手不放，真诚地挽留他，说请病假陪他逛陶然亭，中午再去鸿宾楼吃饭。龙新芳旁边不住擦眼泪，她现在觉得，这个晚上的担惊受怕——值！
斯副局长告诉李殿赋，1้957年反右斗ç争时，名单报上来，上面有李殿赋的名字，罪状是李殿赋说过“国民党是自己把自己整垮的”。斯副局长当时是不管部反右斗争领导小组的副组长，组长是副部长。他找副部长为李殿赋说情，说毛主席讲过内因外因的关系，杜牧也说过“灭六国者，六国也”，国民党政府要是不，老百姓拥护，共产党肯定打不垮他们。这样从名单上划掉李殿赋。
革命时期的发展“天等于二十年”，短短这些天的社会实践，还有家庭发生的不幸，让个二十岁的姑娘想问题的深度和广度都起了质的飞跃。爸爸曾经说过，入了党，就是共产党的知识分子。那时她还不理解，现在明白，活在世上，个人或者个家庭必须得有靠山。这个靠山有无和大小，决定了这个人或者这个家庭能否生存和生存的好坏。石敢当他们家的个亲戚，解放前给蒋介石当警卫，却让石敢当父亲从老家接到北京，藏起来。同样是坏蛋，结局不同，靠山在起作用。
李露和马珊坐在后海ร岸边说了阵子话了。这么长时间里，他摸不清她在想什么เ呢。会儿她笑若桃花，依偎着他，任凭他搂抱和抚摩；会儿又叹气，泪流满面，问她怎么啦她不说，再问就打人。
亚茹他妈翻身下炕，蹬上只鞋，蹦着蹬另只鞋，嘴里说着“找丫ฑ挺的算帐去”。穿好鞋推门出去。
“操他娘个逼的，当干部的就会给自个捞好处，跟兔崽子没完。”亚茹爷爷坐在外屋抽烟，他用烟袋锅敲着桌帮，烟锅里的烟草带着火星跳出来。
“什么二百？二百五。”小芹说。
“当然毛主席啦。毛主ว席能活二百岁。”小芹弟弟说。
“你分析得真好！”马太太指头翘指李殿赋，笑眯眯地，“我就盼望着运动赶快结束呢。讨厌死了，就应该把这些坏蛋抓起来，统统抓起来，像日本鬼子似的，挖个大坑，好大好大的坑——”她两条胳膊伸出老远划ฐ个圆，“像北海那么大的坑，把他们都活埋！”瞬间她目光凶得像饥饿的野兽，李殿赋看见迟疑地发了下呆。
“李先生！”他刚ธ迈步，马太太忽然叫他。李殿赋站住，用目光问她干什么。她让他预测预测这场运动还要进行多久？李殿赋说从去年姚â文元同志的“评‘海瑞罢官’”开始，到现在多半年了。北京市委“组”改了，不少学校都派了工作组，估计顶多再有十天半个ฐ月的时间，揪出来的坏蛋该枪毙的枪毙该判ศ刑的判刑该去北大荒的去北大荒，“十”恢复正常没问题。敷衍完了，李殿赋又想走。
第章
第章
批判胡处的大字报贴满了机关后院和食堂，按照军代表办公室的指示，这段时间集中批判他的反革命罪行。李殿赋可忙活开了，大字报小字报开会发言，积极踊跃；回家还不忘记日记。
二处的几位老同志除了单独写批胡的大字报，还联合起来块写。他们共同署名的第篇大字报题目是，“水落而石出：且看反革命分子卢有林的丑恶嘴脸”，副标题是“批反动透顶的胡子论”。第篇贴出几天后贴出第二篇，正题没换，副标题是“二批所谓主义的忠实信徒”，说胡处打着红旗反红旗，张嘴闭嘴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骨子里反动透顶。二批写完了，他们正苦于三批拿什么做副标题，传来新消息：胡处转业就和农村的媳妇离了婚，在北京娶了个ฐ小学老师。这么件大事居然部ຖ里谁也不知道，还是吉林省公安厅的解放军同志拿着张胡处在老家的全家福，事情才败露。于是在李殿赋建议下，几位老同志三批的副标题是“政治上极端反动，生活上极其糜烂”。
三批的大字报李殿赋自告奋勇从头写到尾，写完胳膊都酸了。难怪上回小雨揭发自己和情人去幽会，胡处这小子毫无反应，原来他做贼心虚，比自己还坏。
在部队当兵蒋兆京他爹是胡处的班长，日本鬼子投降，蒋兆京他爹说什么也要解甲回家种地去。三年自然灾害没饭吃，他找到原来的部队，部队把他和胡处起转业到不管部。打开水李殿赋问蒋兆京他爹，知道不知道胡处离婚的事？蒋兆京他爹个劲地笑。李殿赋说：“嘿，他不是讨厌我们知识分子吗？干吗还娶老师啊？平日看见我们，跟看见叫花子似的，皱着眉，恨不得踹我们脚才解气呢，哎，他倒找个ฐ老师。讨厌知识分子你别找老师啊？噢，男女有别：男的他讨厌，女的喜欢——资产阶级。我过去直以为，他生下来就和我们不共戴天呢。”
蒋兆京他爹卷了根“大炮”递给他，又卷自己的，边卷边说胡处是什么人，李殿赋是什么人，让他别跟胡处般见识。这话李殿赋听着还舒服点。
没有从胡处家里抄出什么เ有价值的东西，蛋派有意保护他，不同意公安局把人带走，将他关进牛棚。可是没几天，公安局还是宣布逮捕胡处。批捕大会上，胡处的第二任妻子到会表态，声明和这个ฐ披着羊皮的狼离婚。大会结束，解放军给胡处戴上铐子，他轻蔑地笑，挺直腰杆，双手高高举起，晃着手腕“哗啦啦”响，冲着台下的人们高喊：“我卢有林生是毛主席的战士，死是毛主席的鬼！”
表面上钱处长也刷大字报，发言批判胡处的反革命罪行，也咬牙切齿。等到就是二处自己开会时，她话中ณ有话地说，卢有林太会伪装ณ，这么多年困难补助都不要，让给大家。说到这儿她挨个看大家，又说：“他再婚没孩子，每月百多块，应该挺富余的，可是我看着，他日子过得特细，为了省钱，胡子都不刮。现在我才明白，东北大家子，又是父母又是孩子，都靠他养活。”
琢磨着处长的话，李殿赋竟然冒出点对卢有林的好感。幸亏自己到不管部ຖ以来不申请补助，不欠他卢有林的情，要不然现在骂他真有点张不开嘴。不管怎么เ着，人家这么多年把补助的钱让出来，够意思。可是——李殿赋看老赖他们——受到人家的恩惠，说翻脸就翻脸，也真做的出来。尤其是老赖，平日卢副处长长卢副处长短，人家刚倒霉，把人家老婆骗回来不说，还跟着进屋翻箱倒柜。莫非这就是革命？
骑车上班居然把小伙子甩到后面，李殿赋意识到后有些奇怪，寻思是不是这些天忙于批判ศ胡处，早起晚归的，累瘦了？他去洗澡堂子洗澡上秤秤，还是那ว么เ重。天天读谈感想，他说搞晚了，要是解放就搞，像胡处这样的阶级敌人早点肃清，“赶美”不敢说，英国早超过去了。
运动初期红卫兵破四旧，各地美术馆和工厂收藏的些艺术珍品损伤不少，去年开始在景德镇人民瓷厂做瓷器方面的修复试点，最近工厂把材料报上来，对铀上彩的龙纹梅瓶修复如新。
这对梅瓶是解放那ว年烧的，参加过社会主ว义阵营艺术展，获得了斯大林金奖。对比梅瓶修复前后的照片，大家都称赞老师傅手艺高超。老雷是搞陶瓷的，认识这位老师傅，他说也就是老师傅能修，换个人修不了，没那个ฐ本事。李殿赋随口夸奖老师傅“艺高人胆大”。工ื厂报上来的材料讲，修复梅瓶期间老师傅正赶上生病，他让徒弟用铺板抬着指挥修复工作。叶副处长白了李殿赋眼，说应该是“胆大人艺高”。“胆大”是什么？胆大就是用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แ，老师傅不用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แ，怎么能ม够坚持战斗？李殿赋忙说自己错了。叶副处长问李殿赋知道不知道“艺高人胆大”是谁散布的谬论？李殿赋佯做不知，她说是罗瑞卿。人民日报上正好有几篇批判大比武的文章，她建议钱处长下午政治学习学这几篇。
解放军大比武期间，李雯下连队巡回演出回来说，战士们两根铁轨上开汽车徒手顺着墙角从楼爬到五楼，李殿赋听了说经过罗将军这么比，解放军就不是土八路了。到了下午学习，有上午艺高人胆大的错误言论，李殿赋主动要求发言。他说学习了这几篇批判ศ文章，认识到เ不用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手里有枪打不响打不准；用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没有枪，赤手空拳，样可以战胜帝修反。他检讨自己胡说“艺高人胆大”是颠倒了思想和技术精神和物质统帅和被统帅的关系，现在他明白没有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这个ฐ“胆”，就没有“艺”李殿赋滔滔不绝。他生性就爱说，死对头胡处被抓起来，心里的欢愉刺激得“说欲”如同钱塘江大潮样不可遏止。
针ฤ对罗瑞卿的大比武，他说其实质是，打着提高解放军战斗力的幌子，为军事政变作演习。
“好。”钱处长打断他的话，抿着嘴冲他赞赏地点头，说他这个见解有高度有新意，罗瑞卿阳奉阴违瞒天过海ร搞大比武，实质是为复辟资本主义แ搞军事预演。说着在笔记本上记上李殿赋刚才说的，准备在合适的场合变成自己的讲出去。
说大比武是为复辟资本主义搞演习，不过是李殿赋信口开河随便说说而已，想不到竟然说出“高度”和“新意”，看来世界上隽永的言辞警句都是这么产生的。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章
第二章
听钱处长表扬，李殿赋表情平平。出身在官宦家庭，出门坐洋车，自小跟着大人上戏园子；生在北京长在北京，上学学的是西方雕塑。这样的出身和经历，不论聊起什么——从豆汁的酿造技法到เ苏克拉底拉裴尔——他都套套的。刚ธ说了这么两句平淡无奇的话就表扬，比这高深的还有的是呢。
“罗瑞卿胡说什么‘光有政治没有战斗力是空头政治’，简直是放屁！他阻挠红九连的事迹见报，是螳螂挡车不自量力，自取灭亡。”他接着批判罗瑞卿。
现在的李殿赋说话走路办事，都有那么股子劲头儿。中学自己被反动校长开除，这些年受反革命分子胡处的，毛主ว席教导我们说：“被敌人反对的是好事情。”自己几十年风风雨雨走到เ今天，应该不用等到เ进棺材就可以作结论了：革命的生。
给自己้下了结论，也不管群众是否认可，结果这些日子，他动不动就慷慨陈词，看人的眼神都是威แ严而居高临下的。仿佛回到青年时代：迎着反动军警的水龙头，料é峭的寒风撩起他的发梢，建立新中ณ国舍我其谁
“罗瑞卿狡猾，诡计多端。”他声音朗朗目光炯炯继续在说，“依着我看，他把毛主席请去看他的大比武，是拿毛主席当幌子，拉大旗做虎皮，挂着羊头卖狗肉，打着红旗反红旗”
“啪——”钱处长把手中的笔记本摔在桌上，喝道：“胡说什么？！”
“我”李殿赋吓跳，“我没胡说啊？”他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罗瑞卿把毛主席请去看他的大比武，是‘挂羊头卖狗肉’！”钱处长严厉地说。
“是，我说啦。怎么啦？”
“你骂毛主ว席是‘羊头’‘狗肉’！”几个年轻人起喊。这下掩藏在现象后面的反动本质被抽取出来，所有的人都震怒，仇视着李殿赋。
李殿赋倒吸口气，目瞪口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เ办？”老赖在椅子上不断扭动身躯，倒像是他捅了娄子。老雷欧阳都不看李殿赋，担心被视为同党。钱处长批评李殿赋，说她早ຉ就说过，李殿赋这张嘴没把门的，早ຉ晚得出事。“你先到里屋去！”钱处长指小屋的门命令他，脸黑得又像高粱面饽饽。
李殿赋机械地走进里屋。出来个“胡子党”，已经够钱处长没面子的了，这回又来个“挂羊头卖狗肉”的，人家会说你钱处长领导的二处怎么尽出牛鬼蛇神？况且这两位同志跟自己关系都不错。她坐在那里，心里矛盾，小声和叶副处长商量，能不能别追究了，全体人员保密。叶副处长说万走漏风声，就是包庇坏人。再说李殿赋说的是毛主席，不追究，良心上受谴责。钱处长点头认可，叫叶副处长主ว持会议接着批判罗瑞卿，她推门出去向军代表汇报。
小屋里李殿赋坐着，只冬眠过来的昆虫落在鼻梁上咬他口，他打个哆嗦。窗户外面修地下铁道的气锤在“咚咚”响，汽车行人的嘈ฤ杂声这时候也听见了。他四下看看，发觉自己坐在处长的小办公室里，有些糊涂：干吗跑到领导的房间来？他立刻起身，准备出去，可是马上停住，恍惚当中记得不是自己擅自闯入，好像是处长命令自己进来的。她让我到这里来干吗？李殿赋敲敲脑袋，东张西望会儿，渐渐想起是自己说了什么反动话，惹她生了气。说了什么反动话？他的思路点点清晰，“啪——”，他给自己个嘴巴，恨恨地说：“活该！叫你胡说八道，这回惹娄子了吧？”
残冬的阳光暖烘烘地从窗外拥进来，刚才身上惊吓得出了身冷汗，现在凉飕飕的难受。他把椅子挪到阳光里坐下，两条胳膊耷拉在两腿之ใ间，低头怜悯地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手，雕塑样的动不动。
思维不会停止，他反复在想，闯下这么大的祸，会怎么处置他。办公厅个人读报纸把共产党误念成国民党，被关进牛棚；邱大爷他们工厂个青工拉屎用带有毛主席像的废报纸擦屁股，被判ศ刑é李殿赋打个寒战。
外面有脚步声，李殿赋起来站好，警觉地看着门口。没人进来，侧耳听听，外屋同志们在窃窃议论。想到老赖之流可以幸灾乐祸了，他无可奈何地叹气。
小办公室三张办公桌两ä纵横靠在起，靠着窗户。办公桌西边贴墙是溜文件柜，柜子到头是对单人沙发，中间夹着个ฐ茶几。李殿赋走过去坐在沙发上。
既来之则安之，既ຂ然骂了伟大领ๆ袖该是什么罪就什么เ罪吧，怎么เ着也不会像皇帝ຓ那会儿给我剐了。办公厅的那个人进牛棚，邱大爷工厂的小青工ื判刑，自己้的罪过介于二者之间，估计会弄到เ监狱蹲个年半载的。监狱里的伙食不好，如果真的进去，得想办法带段人参。听说进去都光屁股搜身，藏在什么地方可是个问题。号子里面臭虫多，清凉油应该允许带吧
他抽出根烟在指甲盖上颠颠，完了叼在嘴上。德外“功德林”是北洋建的老监狱，听说关过李大钊同志，怎么着都是进，干脆把我关到那里去得了，体验体验革命者当年的牢狱生活，举两得。
他仰在沙发里，轻轻拍了下沙发扶手。人活世，白驹过隙，体验体验牢狱的日子，恐怕般人还可望不可得呢。他把腿直直地伸出去，两只脚来回摇摆，开始没规律，很快做到每摇次，两个脚尖就得意地碰下。
吸口烟，青白的烟从鼻孔里溢出，围绕在周围不肯散去。大丈夫能伸能屈，其实就是枪毙又怎么样？从其稀有的角度来说，那是可以和上天安门媲美的经历啊。“不过呢，枪毙时得和警察说点好话，让我痛痛快快的死，别故意往脖颈子上打，半天死不了，活受罪”他竟然说出声。
心底无私天地宽，他站起来，首长视察似的在办公室来回走动。桌子上放着几份文件，他抄起来看看又扔回去，有两ä张飘落在地他也不管。文件筐旁้边有个茶杯，里面有半下茶水，他仰脖子喝下去。完了烦躁地看看办公室的门，是蹲监狱还是枪毙，希望结果赶快看见。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章
第三章
坐回沙发，头靠在沙发背上，他脱掉外服，拿起摞文件当扇子扇。蹲监狱也好枪毙也好，怎么和家人说呢？孩子还小，不能没有爹啊，还是争取别ี枪毙，好死不如赖活着。他长嘘口气，呆呆地看天花板。若干分钟็过去，眼睛还是看着上面。
这么เ长的时间里谁也不知道他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只是见他慢慢坐直身子，速度和幽灵样的迟缓。完了恐惧地瞪大眼睛，左右张望，仿佛旁边藏着可怕的东西，他闻到了气味，或者看见了马脚。
多半辈子看的书本知识和人生经验，大风涤尘沙里淘金，个念头在李殿赋脑际启明星似的闪烁：过去是革命青年现在是革命老年，“羊头”“狗肉”只是个比喻，群众早晚会谅解的，何必作践自己？穷困潦倒不坠青云之志，要拿出三年自然灾害卖兔子的那么种精神，忍辱负重。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李殿赋在院子里养兔子，起初的目的是吃肉。后来繁殖的满院子都是，隔三差五他得当接生婆。吃不了除了送给亲戚朋友，他要龙新芳和他起上街去卖。龙新芳不好意思，说大学生国家干部怎么能够干这事？他说曹雪芹出身比他高贵学问比他大，还糊风筝到集市去卖呢，他怕什么？担心警察，他们夫妻俩天不亮跑到永定门外天桥，每回多则三四块钱少则块八毛赚回来。
最宽广的莫过于胸怀，李殿赋站起身，梳理梳理头发，掸掸衣服，目光如炬，脸上泛出光泽。
二处的忠字桌在小屋最里面的位置，上面两ä尺多高的毛主席塑像慈祥地看着他。大毛主ว席像的周围是圈掌高的小毛主席石膏像，这是去年用春节补助的钱买的。这时候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明显是朝小屋的门口走来。好个李殿赋，在拧门把声音响起的同时，他猫样的跃起，凌空跨过好几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