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有滋有味儿。这里面有没有盘剥？”
家义低着头，无言以对。这些问题，他从没深想过。父亲在时，由父亲当家，父亲不在了，由大哥当家，他还真不清楚吃穿用度的来源。让书记这么เ说，他也有点恍惚了。临走，支部书记友好地拍拍他的肩膀：“小汪同志，改造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要想加入组织，你得做好脱掉几层皮的准备！你得背叛你的家庭。”这次谈话，“背叛”两个ฐ字像楔子样进家义的意识，就像牙缝里卡进根鱼刺，让他时时感到阵不自在。
家廉在边儿替家义帮腔：“大哥，你可不能束缚二哥的手脚。他能写会画，笔头子快，又吃得苦。外头人都说他是个人才。”家礼说：“这铺子就不要能干，能吃苦的？”家廉脸的不以为然，说道：“你可不能光看着自己鼻子跟前针尖大那ว点事儿。你个益生堂才多大点儿？”他的神情惹恼了家礼。家礼把水烟袋往桌上顿，说道：“行啊，益生堂庙小，容不下你们两个ฐ活菩萨。我做大哥的，也无非是替你们瞎操心。”家廉忙说：“大哥，我不是那个ฐ意思。我是说二哥不适合在屋里做事。”他比两个哥哥都要胖些，面颊上边个酒窝时隐时现，看上去总像在笑着。家礼表情缓和了些，问他：“你考学的事到底咋样了？”家廉说：“能ม考就考，考不上就在屋里找个工ื作，反正现在到处都是机会。”
云层越积越厚，堂屋的光线显得更加灰暗。家廉心急火燎地站起来说：“乡下回来的人要集中开会，我得走了。”家礼说：“天快要下雨了，把药簸箕收进来再走。”家义说：“叫他走吧，我来收。”
家廉刚出门，门外个声音边喊边进来：“汪掌柜在屋里没？汪掌柜在不在？”没等家礼ึ迎出去，人已经进了堂屋。家义见他长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两只大眼睛上顶着两道重眉，认出是养兴谦的掌柜梅秀成。家礼ึ边让座边说：“稀客，稀客。哪阵风把你吹到เ我这儿来了？”
梅秀成尽管面带微笑，眉宇间依然透出股傲气，说道：“晓得是稀客，也不到门口迎迎？”他见家义也在，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家义早就站了起来，心里不知怎的怦怦直跳。
养兴谦解放前经营山货，在老河口和襄樊都设有坐栈。梅秀成是他们这房的长子，还有个弟弟，常年在老河口襄樊武汉来来往往，负责坐栈的业务。养兴谦铺面在北大街，宅院却安在临水的南关，离益生堂不足二十米远。有年梅秀成母亲病重，需味中药解疾，是家礼ึ在四川ษ费尽周折替他谋到เ手。从此他与家礼有了过往，见了谁总说家礼是他母亲的救命恩人。他有两个ฐ妹妹，大的叫梅秀琬，小的叫梅秀玉。梅家有钱，家里的女孩子全都送到เ学堂念书。梅秀琬虽是闺中秀媛，学业却不让须眉，深得老师器重。茅山解放前夕，她邀上同宗的两个堂妹，沿着盐大路步行到了四川，在那儿念完大学后，在个中学里谋到เ份教职。前番给梅秀成来了封信，说是已๐经和魏旷臣的长子魏学思在四川ษ完了婚。
这魏旷臣绰号魏矮子，在茅山人心目中是个奇人。家里世代书香，太祖中ณ过举ะ人，后在福建做官，官至候补知府。父亲是清末选拔贡生，人称“贡爷”。他本人解放前在省城的新学堂当过校董，抗战爆发后回到茅山，从此淡出江湖，在家设坛授课，以教书为生。茅山有些学识的人，多半都在魏旷臣的戒尺下启蒙。但凡他上街，每遇学生给他鞠躬，作揖，他都得点头还礼ึ。学生偏又很多，走不了几步遇见个，点头；再走几步，又是个，又要点头。茅山人由此妙出歇后语：魏旷臣上街——点点头。
茅山人注重教育，对读书人都以先生相称，羡慕中透着敬重。对有钱有势的人，则称大人，尊重里带着疏远。梅秀成得知妹妹做了魏旷臣的儿媳，心里异常高兴。家慧嫁的是魏旷臣第二个儿子魏学贤。不同的姻缘把寻常的关系变得特殊了。
梅秀成说：“你妹子跟我妹子如今成了妯娌，我们两家关系更是非同般。明儿我请几个朋友来家里坐坐，你可定要去。”家礼连说：“去，去，定去！”梅秀成手里握着把黑纸折扇，面画着几茎腊梅，面用小楷抄着王适的江滨梅：忽见寒梅树，开花汉水滨。不知春色早ຉ，疑ທ是弄珠人。他握着扇子对家义拱拱手，说道：“汪先生也去赏个光。”
家义和梅秀成虽然认识，平常却少有交往，他笑着用不确定的口气说：“我就算了吧。”梅秀成说：“去，定要去。”他的兴致很好，需要有更多的人来分享他的这份快乐่。家义谦恭儒雅的态度，也颇令他好感。家礼旁说：“恭敬不如从命。梅掌柜亲自开这个口，你就别推辞了。”家义还在踌躇：“我怕我去不合适。”梅秀成把手里的折扇合，在掌心叭下拍个响，站起身道：“有啥不合适的？都是街坊邻๑居。我看就这样定了。眼见着要下雨了，我得赶紧ู走。”家礼说：“就在这儿吃个便饭吧。”梅秀成挥挥扇子。“免礼ึ，免礼！”走到堂屋门口又回头叮嘱句：“别ี把日子记错了，后天中午。”家礼说：“你放心，风雨无阻。”又对家义说：“你赶紧把药簸箕收了，我去送送梅掌柜。”
益生堂第章4
家义个ฐ人来来回回往堂屋里收着药簸箕。玉芝进来，发现他手里忙着，脸上眼里却都是笑，不免疑惑，问道：“他二爹，遇到啥好事儿了，这么高兴？”家礼惊得猛抬头，慌乱地掩饰道：“刚ธ刚梅掌柜来了，请大哥隔天过去吃饭。”玉芝不经意地说：“前儿在街上听人说，醉和春的丁掌柜托人给他儿子做媒，想娶ດ梅掌柜的二妹妹，叫梅家二姑娘给回了。”家义紧张地问：“就是做酒的醉和春？”玉芝说：“是啊。不是他们，谁敢上养兴谦求亲？”家义又问：“梅家二姑娘为ฦ啥不愿意？”玉芝说：“这我倒不知道。梅掌柜对这个妹妹宠爱得很，啥事都顺着她，她说好就好，说不好就是不好。”家义装作随意地说了句：“她这么เ大脾气，将来谁家敢娶呀？”玉芝说：“你可弄错了，梅家二姑娘可是少有的好性子。每回我跟你大哥去，都是她端茶倒水，递烟拿吃的，礼数周到得很。醉和春的小儿子还真是配不上她。”
家礼送完客从外面进来，玉芝和家义还在说话。他站在天井里望望天，说：“快搬，雨眨眼就到了。”果然，没等话音落下，屋瓦上响起片哗啦啦的雨声。三个人小跑着把最后两个药簸箕搬进堂屋。
家礼问：“梅掌柜那ว儿你去不去？”家义แ反问道：“你看呢？”家礼说：“没事儿还是去吧，梅掌柜是个要脸面的人。”家义装出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说：“那就去呗。”
梅秀玉从小得过小儿麻痹，留แ下后遗症，左胳ฑ臂比右胳臂要细许多，干活吃不住劲。不过上帝往往给有残缺的人更多美貌，梅秀玉虽说体质弱些，却比梅秀琬生得妩媚，娇柔。梅秀琬去四川ษ时，她缠着也要去。梅秀琬说：“行，你把自己穿的换的收拾好，天黑早点睡，明儿早ຉ我叫你。”她真的学着梅秀琬的样子给自己收拾了个包裹，谁知第二天早晨梅秀琬偷偷溜了。梅秀玉守着那个带不走的包裹坐在自己屋里哭得不吃饭。梅秀成说：“你跟你姐不样，你有残疾。娘死的时候交待过我，定要好好照ั顾你。你要真走那么เ远，我还咋照顾？”梅秀玉不敢说我不需要你的照顾，那样等于把大哥几年来对自己้的照ั顾笔都抹了，可是她的心是和姐姐样能飞的。
她和家义第次见面是在庙会上。那时她还小，长得很灵秀，右眉头颗痣，很招人眼，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嘴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因为是养兴谦的小姐，人多眼杂的场合出现，总能引起些波澜。家义แ就在人家的指指点点中认识了她。虽只是惊鸿瞥，却像石子丢进河水里，扑通声微响，两人的心里从此都失了平静。以后再遇庙会和清明踏青，彼此就在人群里互相寻找，眼睛比什么都忙乱。等四目对，相视笑，心里立时都像春天开着花的原野样，色彩斑á斓，片明亮和灿烂。相见的机会很少，想见的心思却多。梅秀玉想到自己的残疾，不敢有任何奢望。家义想到เ梅家的财势，思虑益生堂恐难匹配，想要上门提亲的念头起了无数次，又打消了无数次。两ä个都是心思繁复的人，只能默默忍受相思之苦。有时在街上偶尔遇见，眼波闪，梅秀玉几乎ๆ就要晕厥。回到家里，想到เ母亲死得早，姐姐又离得远，两个ฐ嫂嫂口蜜腹剑。哥哥虽说疼自己้，这些女儿家的心思却不好跟他细说，就不免默默地对镜垂泪。
茅山人俗话：拔了萝卜地头宽，嫁了姑娘嫂嫂喜欢。醉和春上门求亲被梅秀玉回绝，两个嫂子都觉得气恼，故意你句我句地说些老姑娘尼姑子之类的闲话给她听。大嫂子说：“自己有残疾又不是不知道，回回媒人上门由着性子挑三拣四。真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呀。”二嫂子接话说：“可不是咋的，个姑娘家，二十大几了还在屋里呆着，自己不嫌寒碜，我们这些做嫂子的，也背不住外人嚼舌头。”大嫂子咬着牙说：“挑，挑，挑，挑得脸上抽了皮，就等着给人续弦做填房吧。”二嫂子嘴撇：“那还不把梅家人的脸丢光丢尽。”
梅秀玉坐在房里，手里捏着针，嘴唇快要咬出血来，张眼看着四壁，就觉自己活生生是只锁在笼子里的鸟，空有颗高远的心，怎么เ扑腾也飞不上天去，心里凄楚地对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喊着：“来救我，来救我！”白丝绢上的牡丹还只绣了片花瓣。滴眼泪落上去，把亮晶晶的丝线濡得失了光彩。
梅秀成恰在这时从外面进来，听见句两句，立时将脸板，声音低沉地吼道：“吃多了咸盐还是咋的？没事儿把嘴搁在磨石上蹭蹭。”两个嫂子敢怒不敢言，低眉撅嘴地赶紧顺ิ墙边儿溜走了。
梅秀成进屋看梅秀玉脸上虽带着笑，眼里却露出丝哀怨和克制ๆ，不由á得劝她：“不要听她们嚼舌头。要是还没个中意的，就在屋里踏踏实实呆着。啥时候有了合适的，哥再给你做主。”梅秀玉羞红着脸，眼里泪光盈盈，嘴上不言，心中却在暗叹：“我不开口，你如何替我做得了主？”家义的影子就在意识里翩翩活了起来。“我若是能嫁他，这辈子也就值了。若是嫁不了，任他再好的人，也跟我没有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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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客那ว天，家义为自己穿什么เ衣服很费了番工ื夫。挑来挑去，最后挑出件白绸衫条蓝市布裤ไ子穿上。头发薄薄地抹了层头油，梳理得纹丝不乱。
到了梅家，宾主谦让番坐定喝茶。桌上摆着花生瓜子桃酥核桃粘，共四个ฐ小碟。家义借着第次上门的新奇，两ä只眼睛东看西瞅，片刻不停。还有几个ฐ客人没到。家义แ笑着说：“早就听说养兴谦的后花园不般，能ม不能让我去见识见识？”梅秀成谦虚道：“街上人的话哪能ม信，我不过就种了点扶桑芍药牡丹紫薇。前天夜的雨，花瓣打掉不少。你要不见笑，我陪你到后头看看。”家义忙起身说：“用不着，用不着。你还要陪客人，我自己้随便转转。”家礼也说：“叫他自己去吧，他那么大个人，还用得上劳驾你。”梅秀成不再坚持。家义แ出了客厅，穿过几道天井，左转右拐往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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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第章5
养兴谦后花园下面就是风景秀美的花溪河，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梅家的姑娘琴棋书画ฑ样样都会，箫吹得更是动听。以前，每到เ夏夜，她们就在宅后临河的院子里，边纳凉，边吹箫，轻柔的河风将舒缓恬淡的箫声送出很远很远。城关的些登徒子，久慕其名，却无缘得见，这时就悠然坐在城墙下，边纳凉，边欣赏岸上的丝竹之音，自作多情地浸染在绮丽ษ的幻想里。
家义出通后院的大门，就见梅秀玉在鱼缸前站着喂鱼。四块大青石板扣的鱼池里立着方แ假山，上面湿漉漉地长满了青苔，高簇低簇地竖着几茎瘦草。几尾红鲤鱼在墨绿色的水里摇头摆尾地来回游弋。株枝干曲折的紫薇紧傍着鱼缸，正繁茂地开着花。地上零星地散落着些紫ใ水晶似的碎花瓣。
梅秀玉今天穿了件枣红底子银色小碎花的真丝绸上衣，下面条石青斜纹布裤子，脚上双缎子面软底布鞋。上衣收束的腰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婀娜的身姿。只翡翠玉镯子套在左手腕上，使得她双玉手更显柔嫩。
家义แ先是为这个巧合怔了下，立刻就明白了切。他看着梅秀玉，脑子里闪现出山二簧里的段唱词。
韩素梅生来好貌容。
她双杏眼似丹ล凤，
樱桃小口如珠红，
杨柳细腰带春风。
静静的后院里只有他们两个。这是第次当他们能够四目交会时，周围这么安静。墙外的流水声随着微风传来。家义แ回头看看，门里藏着阳光的灰影子，没有点动静。他走过去，没话找话地搭讪道：“在喂鱼呢？”梅秀玉装作吃了惊的样子抬起头，说道：“稀客，稀客。是汪先生吧，咋不在前头坐了喝茶？”话没说完，脸已๐经红得像个四月桃。家义看出她脸上薄薄地施了胭脂ฦ，眼波流转，表情羞怯，自有股楚楚动人的风韵，不免心旌摇荡，开口就问了句傻话：“你认识我？”梅秀玉低头。“茅山城谁不认识益生堂的人？”这句巧妙的反问，掩饰了她的窘迫。
她的头顶是束束开得正闹的淡紫ใ色的紫薇花，脚下湿润的泥地上也是片落英，更衬得她比什么时候都要妩媚好看。家义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她，觉得心里什么地方像被拨动了下，发出金石般的轰响，腰间不由得潮起阵热浪ฐ，语双关地说：“早ຉ就听说养兴谦的后花园漂亮，果真名不虚传。”
梅秀玉被他看得羞红着脸，扬手把鱼食抛进水里。红鲤鱼翻动水波，围着鱼食凑成了朵花。“有啥漂亮的？不就是花呀草呀。你们益生堂没有？”她的嗓音很低，含着丝羞怯。家义说：“益生堂哪比得上养兴谦，无非是小户人家过日子。”梅秀玉偏着脑袋问道：“未必我们养兴谦不过日子？”家义无言以对地笑起来。“你姐姐不常来信吧？”梅秀玉不作回答，却笑着问道：“汪先生认识我姐姐？”家义模仿她的语气反问句：“茅山城谁不认识养兴谦的人？”梅秀玉果然被逗得笑起来，露出两ä排糯米似的细齿，眼里的喜悦像水面跳动的阳光样灿烂。
家义แ忽然有了种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你个ฐ人，平常在家都做些啥呢？”梅秀玉说：“关在屋里的人能做啥？都是不上大雅的事儿。”她手抚着紫ใ薇花光滑曲折的树干，身体略๓微有些倾斜ฒ，腰肢婀娜，再加神情略带些娇羞和哀怨，把家义看得呆了，时里竟忘了说话。
梅秀玉被他的目光逼得无处可逃，没话找话地说：“汪先生这是头回登我们养兴谦的门吧？”家义笑着打趣道：“你们养兴谦门槛太高，我即使有天大的面子，也不敢随便往这儿跑哇。”梅秀玉被逗笑了，说道：“那你今儿的咋又来了？”家义แ盯着她的脸，本想说：“我为啥来，你还不明白？”却因是第次交谈，害怕梅秀玉嫌怪自己唐突，便笑道：“原来想来，因为怕门槛高不敢来。今天赶上你大哥请客，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梅秀玉是个ฐ灵性人，把话里的意思听了个ฐ明明白白，眼帘垂，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心里在问：你真有这个梦想？嘴上却说：“汪先生不枉是读书人，开玩笑都跟常人不样。”家义แ说：“你以为ฦ这是玩笑吗？我可句句都是实话。”
梅秀玉被家义步步紧ู逼的试探弄得心慌意乱，眼睫毛蝉翼般颤动着，时不知如何应答，便掩饰地把手伸进缸里逗鱼玩。家义แ见她虽面带羞涩，却无丝恼怒，心里有了底，左右看看，大着胆子说：“二姑娘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不是你大哥请我大哥，正好叫我碰上，我还得不来这个ฐ机会见你面。”
梅秀玉这是第次听见家义直露的表白。她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幸福和慌乱使她感到有些晕眩。她把只手扶在鱼缸沿上，身体斜斜ฒ地倚在上面。
家义แ怔怔地看着鱼缸边上那只玉手，终于遏制ๆ不住身体里阵阵潮起的欲望，鼓足勇气将自己的手扣在上面。梅秀玉浑身抖，惊慌失措地看看后花园通前面的青砖门，几次努力想把手抽出来，都被家义用力揿住了。
梅秀玉哀求道：“汪先生，快放手吧，叫人看见可不得了。”家义固执地说：“这儿只有我们俩，哪有人看见。”院子那么เ安静，真好像乾坤之ใ内唯有他们存在。梅秀玉柔顺地不再挣扎。两人就那样站着，看着水里的鱼悠然地游来游去。
益生堂第章6
梅秀玉心里默想：姐姐在外面天地广阔，连婚姻ี大事都能ม自作主张，而自己仅步之差，就得天天关在养兴谦这个ฐ狭小的圈子里，暗藏的心事难以与人倾诉，还不如这些鱼儿自由自在，内心不由得阵酸涩。
家义แ见她半天无话，表情又有些黯然，以为是自己举止不得体，得罪了她，忙问：“你咋啦？是不是怪我太冒失？”梅秀玉连连摇头，眼睛盯着缸里的鱼，说：“跟你不相干。我只叹自己命苦，爹妈过世早，连个替自己做主的人都没有。”她抬头看着家义แ，在心里说：“你既是对我好，何不找个媒人来提亲呢？”眼里慢慢地像雾样笼上层泪光。
家义听得出来，她明是在感叹命苦，实是在向自己表白，心里真是又喜又怜，手下就不由得暗暗地用着力。“你们养兴谦门槛ນ高，般人就是看上你，又哪来的胆子敢上门提亲。”这又是句试探的话，梅秀玉心下立刻什么都明白了，却又不正面回答，只说：“汪先生又在说笑。要说好，你们益生堂才算得上是好人家，知书达理，积德行善。我们养兴谦哪能比得上。”
这来去的，话虽然都没明说，两人的意思却都表达得再明白不过。透过盈盈泪光，梅秀玉眼睛里还有另句话：“我不管养兴谦，也不管益生堂，我就是看中ณ你这个人。”
家义心里怦怦直跳，直着眼睛问了句：“益生堂真有你说的那么好？”梅秀玉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真有。”家义追着问：“益生堂若上门提亲，你大哥会不会驳我们面子？”梅秀玉嚅动着嘴唇，说道：“这话你得去问我大哥。”
梅秀玉眼里那种坚定的目光，使她在柔顺之中又添了几分执拗，愈发显得可爱。家义心里的冲动像花溪河水样遏制ๆ不住地波起浪涌。但四下看看，又不敢造次，只是用另只空着的手搭在梅秀玉肩上暗暗用力。不曾想这正是那只有些残疾的肩膀。梅秀玉怕他再往下摸，赶紧把身子往旁边闪。正在这当口，梅秀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汪先生，吃饭了。”
两人惊得如脱兔般松开手。梅秀玉脸对着鱼缸不敢回头。家义嘴上说“来了，来了”，心里慌，脚下绊着块垫鱼缸的青砖，个趔趄差点摔倒。梅秀成嘴里喊着：“过细，过细。”人已๐到了近前。
家义แ搭讪道：“梅掌柜，你这后花园在茅山城怕都是数数二的了。”他搓搓手，掌心里还留着梅秀玉的温热。梅秀成脸上得意着，言语间却还在谦虚。他指指梅秀玉。“汪先生认识吧？这是我们家二姑娘，小名秀玉。”家义客气地点着头。“见过了，刚刚见过。二姑娘正跟我讲养兴谦的典故呢。”梅秀成挥手。“她年幼，知道个ฐ啥。汪先生要真有兴趣，啥时候我从根发苗地跟你叙叙。走，吃饭去。”家义对梅秀玉说：“你也去吧。”梅秀成说：“她不去。姑娘家哪能ม上桌。”
两人从后门进去，把梅秀玉个人留下。梅秀玉扫视着后院，觉得养兴谦的后花园从来没有这么เ美丽过，似乎家义来，这里的切都变了。又看见他跟自己้大哥虽是第次相聚，却显得十分熟络，更是感到宽慰和欣喜。两尾肥硕的红鲤鱼游到她手边来求食。她把手伸进清澈透凉的水里撩，鱼被惊得倏忽隐进假山里看不见了。她自己，则像个孩子样无声地笑起来。她决定给梅秀琬写封信，把自己对家义แ的感情告诉她，请她帮助自己了结这段情缘。
饭食很丰盛，四个凉碟儿：顺ิ风口条酱牛肉卤猪肝；八道热菜，煎炒蒸炸样式齐全，配有黑木耳黄花菜香菇苔干；再加味汤：天麻炖鸡。
家义盅盅究竟喝了多少酒，连自己也记不清楚，人整个轻飘飘地像浮在团炫目的亮光里。梅秀成豪气地说：“从来没跟汪先生喝过酒，想不到เ是海量啊。”家礼眼瞅着家义，笑说：“我也是头回看他喝这么多。”
家义涨红着脸，酒兴颇浓，却没有胃口吃菜，面前的碗里快让梅秀成夹的菜堆成座小山。“梅掌柜今儿能请我来做客，我心里高兴啊。”梅秀成兴致也很好，连说：“多谢，多谢，以后常来就是。我梅秀成不赌，二不嫖，就是喜欢交个朋友，图个ฐ热闹。做生意嘛，靠的就是朋友抬桩。”
家义举起酒盅，手伸到เ梅秀成跟前，说道：“我敬你杯。梅掌柜若不嫌弃，我以后天天往这儿跑。”旁边人迭连声喊：“喝了，喝了。”两人把盅子轻轻靠，各自饮下半。梅秀成说：“你吃点菜吧，空肚子喝酒容易醉人。”
梅秀玉躲回自己房里，手里拿着花绷子，耳朵细心捕捉着堂屋的各种声响，生怕遗漏了什么。坐了半天，朵花瓣还没有绣圆泛。听见主宾巡巡地劝着酒，又唯恐家义喝醉了，急得坐卧不宁，竟至于眼里起了泪翳。
吃过饭，几个人起身告辞。家义希望能再看眼梅秀玉，梅秀玉却直没再出现。
走出养兴谦大门，正巧ู碰上家义แ读私塾的个同学。此人解放后在县政府给领导当通信员，听说很受信任。看见家义แ从养兴谦出来，他显得有些吃惊。“你咋会在这儿？”家义แ还沉浸在好心情里，没理会他的态度，笑着应道：“跟我大哥起来做客。”同学瞅瞅他的脸，说：“你还喝了酒？”家义不好意思地摸摸脸，漫应道：“喝多了点儿。他们非劝着我喝。”同学颇有深意地拍拍他的肩膀，低声笑着说：“跟买卖人打交道，你可得留个心眼儿，别叫人家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家义说：“梅掌柜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实在得很。你跟他接触了就会知道。”
益生堂第章7
同学高深莫测地回头看看养兴谦大门，说道：“我跟他接触啥？道不同，不相与谋！老兄，别忘了这句话。”家义扯着他的胳膊说：“走，去我家坐坐，喝杯茶。”同学拂开他的手，连说：“不去了，不去了。领导还要我赶份材料。过两ä天又要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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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里呆了不到周，家义和家廉很快又起到เ乡下去了。这次是配合土改，演出王贵与李香香，还有白毛女和小二黑结婚。家义แ负责画ฑ布景，有时也拿着口琴在乐่队里凑个数。乡下人时还不能接受新戏，每次演正场前，须得先唱两ä出山二簧，才能把人吸引拢。
这山二簧原是从汉剧演变而来，先是坐唱，不化妆，不穿戏服，慢慢才开始粉墨登场。女装的裙子长衫都从大户人家借用，男ç装不宜用长袍马褂，便拿软硬不同的纸做成盔甲和行头。唱起戏来，女的莲步轻移，如在水上飘动，无声无息。男的则ท金戈铁马，哗然作响。戏里的男欢女爱，皇亲国戚，都是舞台上的故事。唱完了，留给那些多情的人回家去偷着思想，唱戏的人在生活中却再现实不过。演出期间，大家自带粮油盘缠，或是由家里人把饭做熟了送到เ台后来吃。俗话说“好吃的学艺，学戏”，唱山二簧的都是些日常爱玩的人。茅山城里谁家有个红白喜事，生日寿宴，都会请他们上门助兴，就像北方戏班子唱堂会样。接送的还必须是头面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