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中学同学!我盯着他问:“你多大了?”
傻小子果然中计,叫了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谁知道?那ว女的是我中学同学!”
“当然收到了。要不我怎么会来接他?”停停,又补充句,“收到我就来了!”
“让你来接冉的信。”
他走的时间是晚上,晚上我在房间里给儿子喂奶保姆在叠尿布,彭湛在门厅里等待出发。这天是儿子出生后的第十四天,除了在医院里的三天,十来天了,我几乎没怎么睡过觉。新生儿的睡眠没日没夜毫无规律,我做不到。不该睡时我睡不着,该睡时他若醒着我就也不能睡,睡眠的极度缺乏使本来旺盛的奶水迅速枯竭,不得已只有添加牛奶,添加牛奶等于成倍地添加了工作量奶水也就益发地少,以致形成了个ฐ恶性循环,这令我身心疲惫走路都有些打晃。房间外静静的听不到点声响,看表还有十几分钟็他就该走了他在外面干什么呢?儿子好不容易吃够了但还没有睡着。我却等不得了,干脆抱着他,趿上鞋,开门走了出去。
第三个ฐ保姆总算切顺利,彭湛在把她带来的同时拿回了第四封电报,这次电报上只两ä个字:速回。
家里没有电视,也没什么可看的书,我和冉在楼上相互为伴。他画画ฑ,我看他画,他很高兴我看着他画。画个人,说“这是爸爸”,再画个ฐ矮些的,说“这是阿姨”,再画个ฐ更矮的,说“这是我”。他画的是我们目前的家三口。
我没参加他们的谈话,沏了壶茶,给每个人的杯子里倒上,就离开了。听经济问题,我的脑แ子容易短路,无论怎么集中精力,把每个ฐ字都听清了,仍是搞不明白意思,索ิ性不听不问。上面的话,是我来回路过时听到เ的,因为ฦ谈到เ了电影,我熟ງ悉的行当,才算记得比较详细。
我没有笑,静静地看他:“我是说,复婚了吗?”
“后来我从北京出差回去,再后来上班,再后来春节,再后来就到เ了这儿。”口气是玩笑的。
“也是现在。”
“从前?”
“他们同意我的意见。当然本子还需要做个调整,结构上的调整。打个比方แ,幅画,每个ฐ局部都很好,眼睛鼻子眉毛嘴,都很好,很美,可是假如安错了地方แ,嘴安在了眼睛的地方แ——”我笑了起来。他也笑了,明白我明白了。“两天时间就够!”这是他最后的话。
“他们怎么เ说?”
“太不怎么样了!”我终于笑了,“会把我们主ว任吓晕过去的!”看到我笑,雁南也笑了。雁南真好。
雁南双手捧起我耷拉着的头,双唇微噘道:“‘人家不愿意嘛!’——怎么เ样?”
我放下报纸:“什么เ事儿?”
他沉思着:“你说,要是我将来考上了清华,也考上了北大,上哪个学好?”
这还真的是让人难以取舍。我想了想,又想了想,想不出个ฐ上好的万全之ใ策,就说:“要真是这样,咱们就先上个ฐ学,完了再上另个ฐ学。”
他摇摇头说不行,见我不明白,耐心解释:“你想啊,要是万将来我出名了,算是哪个ฐ学校培养出来的?”
我再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天知道他的这份自信来自哪里,根据什么เ。但是,我喜欢。
那年他八岁。
七八九,厌似狗。他恰从八岁开始。不如狗。度,我怀疑他是不是吃错了药,又怀疑他是不是神经出现了问题,他变得完全不像是他了。先是学习成绩明显下降,我没怎么往心里去,想,小男ç孩儿嘛。那时是春天,春暖花开万物蠢动,大人都会因此神思飘忽举ะ止轻浮何况个孩子?天下午,我做好了晚饭等他回来。学校四点半放学,加上磨蹭的时间五点之前也足可以到เ家,但是那天直到五点半也没见他的影子,六点打来个ฐ电话,说是还要再玩会儿,六点半回来。六点半多,回来了,进门就大声地叹道:“今天玩得真痛快啊!”那ว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好比饕餮者刚刚ธ吃过了顿ู大餐,又好比喜书的人刚ธ刚读完了篇美文,畅ม快幸福从里向外渗透,红白的脸上满是汗污,后脑勺上吊着根草棍儿。我没说他,从心里说,看到他玩得那样满足我也满足。小孩儿嘛,就是得玩儿,玩儿就要玩儿好,当然也应该学习好,但这不是不让孩子玩儿的理由á。对于“为了将来现在必须ี”的说法,我向持反对态度。凭什么为ฦ了“将来”就必得牺牲“现在”?孩子的每天都是他生中ณ的唯。现在我也不认为我的这个观点有什么错误,但我却忽略了个常识性的问题,学习贯不错的孩子突然成绩下降,其实是个信号,这方แ面出了问题,别的方面是不是也会有问题?从那天起,他天天晚上六点半以后回来,开始还打电å话请示,后来先斩后奏,继而约定俗成。我也就随他去了,总想:小男孩儿嘛。事情逐渐暴露:先是老师打电话说他不完成作业,后是位家长说他“带领帮小孩儿在小花园里大吃大喝”。关于“作业”,他向我保证“以后改”;关于“大吃大喝”,他的回答是“她骗人!我们是玩饿了,就人买了点吃的”。想也是,大吃大喝也得有钱啊。他平时的零花钱也就保持在三两元的水平上。也曾想到过要找那位家长核实下,但这个念头只是闪而已。首先这是对海辰的背叛,不用说,我自己脸上也不好看。更更重要的是,我深信自己的孩子是个天使。
天晚饭后,有找海辰的电话,他接了电话就出去了,说是什么东西落同学家了,要去拿。回来后手里拿着个巨型拼装玩具船,说是同学借给他的。事情到这份儿上了我仍无察觉,只让他写完作业再玩儿。片刻๑后,门铃响了,开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同学和他的妈妈:原来,这船压根就是海辰买的,买后不敢拿回来搁在了同学家并定下了攻守同盟。同学的妈妈却不似我这样木,三言两语就套出了事实真相,先打电å话把海ร辰叫了去核实,这才带着孩子又来找我。于是,两ä个孩子,当着两个ฐ大人的面把所有事情件件供了出来。人家那家长真有办法啊,先是各个击破,而后当面对质,即使公安局出身也不过如此。对质结果,海ร辰不仅买了船,还买了各种玩具枪总计七八支之多,枪全部被他们分藏在了院子里几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好几个孩子参与了这个ฐ行动。我没有当着别的家长和孩子的面质问海辰购买这些东西的钱是哪里来的,极度的愤怒和耻辱中ณ,我还是想到了要给他和我留下最后点面子。毫无疑问,那ว些钱是拿的,换个严厉的词是,偷的。
他承认钱是从我钱包里拿的,分两ä次拿走了二百;也承认了那次“大吃大喝”是他请的客,用的正是这里面的钱,二百块钱全花光了我听得呆住,这是他吗,那个我无限信任从没有过任何怀疑的我的小天使?由于过度震惊我没说他,到了睡觉时间就洗了进了我的房间。门开了,他进来了。“妈妈我洗完了。”“洗完了睡去吧。”我头也不抬,仍看手里老舍的微神集。他站在我的床前不走,乌黑的发丝在灯下闪光,刚洗过的脸儿白里透红。他的皮肤很好,营养全面,前不久ื去儿童医院查过各种微量元素生化指标,无项阙如或沉积。泪珠由他眼中滚滚流淌,在脸蛋上融汇成河,纤细柔软的小脖子由于哭泣而抽动,嘴里不停地说“妈妈,原谅我”。我不想他耽搁过久,淡淡说声“原谅”,让他去睡。他又进步道:“妈妈,亲我下。”从前,直,每晚睡前,总要我亲亲他互道了晚安后,他才会安心睡去。可是,这晚不行。他哭着,不停乞求。我在内心里挣扎,不去看他,把全副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书上。他凑到เ了我的跟前,俯下头,在我拿书的手背上亲了下,“晚安,好妈咪。”完成了从小养成的睡前仪式,哭着,走了。他刚ธ走,我就把眼睛从书上抬了起来,看着他消失的门口心痛不已๐,要知道我是多么地想和他亲密无间!
第二天早晨,到时间了,我没起,没有睡好是真,做种姿态给他看也是真,我躺在床上百万\ຒ小!说,耳朵挂在他睡的那ว屋到点了,他醒了,阵窸窸窣窣,啪答啪答的脚步,像是去了厨房,冰箱里有牛奶,煮ุ好的鸡蛋,有面包。从前都是由我热好,剥ຓ好,摆在餐桌上。好在天已๐暖了,就算他不热凉着吃也没有什么เ。他吃了,洗了脸,刷了牙,戴上红领巾,背上书包,到我房间里来同我告别。“妈妈我走了?”我嗯了声,见我这副样子他满面忧伤,转身向外走,没走几步,又停住,回过头来向我报告:“妈妈我还吃了个ฐ芦柑!”是做了好事期待表扬的口吻——今天的孩子啊。
那些日子,我到处打电话或找人咨询关于教育孩子问题,咨询的结果,仍然是团乱麻堆矛盾:过细过严了怕他形成依赖,放松屡屡出现问题;经济状况好了他大手大脚,告知不好又怕他心里有压力;玩少了怕他不愉快,玩多了怕影响学习也知道这里面的关键是要掌握个“度”,可是,这个“度”的尺度究竟在哪里?我跟他长谈了次,宏观,微观,大道理,小道理,谈了近两ä个小时,他频频点头答应。最后我说:“我看你的行动。”他坚定地说:“你放心。”我想他这次该痛改前非了,教训惩罚都足够了,谁知才不过周,就出了大事。
那天上午,他上学走后我开始工作。我每天能ม够工ื作的时间不多,等他走后我坐下来时就快八点了,下午要采购,要做晚饭,往宽里算,天也就五六个ฐ小时。当时正在赶部长篇电视剧,剧ຕ组已成立了,编剧ຕ压力很大。我打开电脑แ,打了没几行字,屏幕上跳出了黑框,黑框里行黄字,说是:磁盘已๐满,无法继续。我想也没想就认为这是电脑的失误,我的磁盘怎么会满?至少还有几百万字的空间嘛,够我写几年。我按了“r”,果然,黑框消失,屏幕如常。我开始工ื作。那ว天思绪格外流畅,上午四个多小时写了五千字,速度空前。十二点多时,我想我有理由休息下了,午饭还没吃呢,按了“”,选了“存盘退出”,不料é,屏幕滚动之ใ后,那不祥的黑框又出现了,黑框里面黄字依然:磁盘已满,无法继续。没写之前看到这警告还不觉什么เ,可是现在——全身的血液“突”地下子涌上了头,想也没想就去按“r”,希望着像刚才样,不过是场虚惊。开始的切是像刚ธ才样,黑框黄字下子就消失了,但是,那ว浅蓝色的屏幕上也像刚才样:没有字!我坐了四个多小时写出的五千字居然没有留下点痕迹,上午的思绪奔涌ไ殚精竭虑脑手不停仿佛只是个梦,我傻了,愣了会儿,想起了刚才电脑发出的警告,才想到要去查下磁盘空间,查了,磁盘果然已经满满当当,调出个ฐ庞大的陌生文件看,竟然是个三国游戏!家里头只有两ä个人,非我即他,就算是来过贼了,那贼也不可能不偷不抢单只往我的电å脑里装进去个游戏软件——铁ກ证如山!气死我也!我饭都顾ุ不得吃,哪里还能ม感觉到饿了?拉过个本子拿起笔,企图把上午写过的东西记录下来,哪怕是个大致。却竟是个字都想不起来了,越想想起来越想不起来,心中ณ怒痛交加,已然把我搅得六神无主记忆力丧失。好不容易等到晚上,海辰放学回来。
“海辰!是不是动我电脑แ了?!”
“没有!”
我指着电脑:“那这个游戏是谁装进去的?”
“不知道。”
如果不是铁ກ证如山我简直又要相信他了。个ฐ孩子撒起谎来,能ม骗得过百个大人。他有着明澈的眼睛纯净的脸蛋天真的神情,还有那个ฐ该死的最容易让自以为是的愚蠢的大人们上当的年龄!我看他,不说话,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他开始还能镇定地与我对视,很快就害怕了,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步,试图说点什么เ,我掌推开了他,推得他个ฐ趔趄,同时大吼:“给我滚!”他没动,片刻后又凑上前来,“妈妈”“滚!!”说完后我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发现没处可走,就那ว么大点的个ฐ家,只好开开门,走出了家,自己滚了。
我在街上走,在车缝人流里走,无处可去,无家可归,像个孤儿。眼泪止不住地淌,心里头茫然无绪,不明白怎么เ会是这样。从生下他来,不,从没生下他来,就直个人带着他,省吃俭用——不吃不用也不肯让他受点委屈!听说新鲜氧气对婴儿大脑发育重要,就天天抱他去公园里吸氧,抱去,抱回,从七八斤抱到十几斤几十斤,抱得两ä条胳ฑ膊都粗了;从四岁起带他去少年宫学国际象棋学钢๐琴乒乓๑球,周四次,打不起车,得先带他骑段自行车再倒公共汽车,光自行车就丢了两辆;三伏酷暑,整半夜地给他扇扇子;数九寒天,夜无数次起来给他掖被子;顶ะ在头上怕摔了含到嘴里怕化了,辛辛苦苦掏心掏肝,当他妈当他爸当他的保姆他的银行我都不是我了,怎么เ到头来会是这样的种结局?胡乱花钱毫不心疼,明明看到我写东西写得胃都痛了痛到极点时几天起不来床,钱虽然挣了点但那每分都是实实在在的血汗钱啊;还撒谎,欺骗起这样位毫无保留信任他爱他的妈妈来居然毫不惭愧毫无怜惜;还带着别人的孩子起撒谎做坏事,最后让人家的家长找上了门来;还不做作业还学习成绩下降我在街上走,漫无目标——生命都失去目标了,心头的失败感受挫感如同四周的夜色,越来越浓,越来越重。
回到เ家已๐快九点了,海辰不在家,餐桌上有张他留แ的条:妈妈,我出去找你,你回来后千万不要再走,我每五分钟往家里打个电å话。他回来后就开始检讨,承认了所有劣迹。我始终言不发,目光消沉,却再也不是出于策略,真的累了,身心均是。他去煮了方便面,这是他唯会做的饭,做了紫ใ菜鸡蛋汤,也是他唯会做的菜,端到了桌子上,摆好了筷子,拿来了汤勺。从早饭后到เ现在我什么都没吃却仍然无点食欲,但想到他这么小的孩子已经八九个小时没有进食,我长叹口气,拿起了筷子。吃着饭,我开始说。从怀他时开始说起,说到他落草,上幼儿园,上学,说到เ动情处几次潸然泪下。“我要工ื作要带你里里外外,把屎把尿地把你喂起来”他“噗”地笑出了声。这时我也意识到了刚才表述中个词句衔接上的错误,可他怎么能ม为这点小事儿就笑得出来,在这种时刻๑?我“啪”地扔了筷子。他惊,收起了笑正襟危坐。但他心里还是在笑,嘴闭上了眼里的笑意点没减。我起身推开了碗,他这才慌了,赶紧站起来拦我,以为我又要离家出走。其实我并没这个意思,刚才那ว通几个小时的街头流浪ฐ,滋味很不好受。可他拦我我就来气,也来劲,就推他,推推搡搡中,开始打他。暴怒中ณ不失理智,只拣肉厚的地方แ无关紧ู要的地方打,肩部屁股上臂,小心地避开心脑肺肾等切禁区,直打得手都疼了才停下来,走到เ边咻咻地喘气,他哭着凑过来,我推开他,他趔趄着后退了几步,待站稳后,又凑上前来,我又推开他;他又凑过来——海辰海辰,这个时候你不该再凑过来啊——几次三番๘,最后次我便用上了更大的力气以示愤怒,推出去后就感到用力过大了,怕他万摔倒摔着后脑,有意地,就手又向前拉了他下。事后分析,如若平时,这拉什么เ事没有,但当时他的肌体和精神做得都是防止后摔的准备,已用上了前倾的力量,再加上我前拉的力量,两ä力相加,就势顺势,极轻巧地,像是凌空跃地,他向前扑,两ä手都没有来得及伸出来做保护动作,便无声扑倒在地——想那ว“无声”是由于那ว瞬强烈的不祥预ไ感使我的耳朵失聪所致——他伏在地上起不来了,右手捂着右脸。我却暗暗希望是由于他“不肯起来”是作态,怀着这线希望我走过去,用脚踢踢他,命令他起来。他呜咽着努力爬起来,右手却始终没有离开右眼。我下意识向地上看去,看到了汪亮晶晶的血!脑子轰然爆炸眼前片白炽全身血液ຂ凝固我把拉开那只始终捂着右眼的小手,只见那右眼眶的外上方,赫然敞开了个口子
出租车在西长安街风驰电掣,向距我们家很远服务态度很差医疗技术条件很好的那ว所军队大医院驶去。我紧紧搂住海ร辰温暖的小身体坐在车后座上,嘴里直不停地说话,所有的话都没有经过大脑直接从心里出来:海辰你还疼吗?千万别有什么事啊,你可是妈妈的宝贝妈妈的心肝妈妈的命根子啊妈妈不是故意的,原谅妈妈。不知道会不会落疤,真是个ฐ坏妈妈呀,太坏了!疼死妈妈了疼死妈妈了疼死妈妈了
这当口海辰给我讲开了故事。“有次曹操要刺杀董卓,到他亲戚家时对他亲戚说了。他亲戚留他吃饭,说出去给他打壶酒。去了好久没回来,曹操就有些生疑ທ,这时候听到เ厨房里有人说:‘是捆起来杀吗?’以为是要杀他,冲进厨房把里面的七八口人都杀了,杀完后才发现地上躺着头猪。陈宫说,孟德你太多疑了,人家是要杀猪给你吃的。这时曹操的亲戚提着酒回来了,曹操赶上步把他也杀了,边说,世界ศ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大约是我这副样子使他想到了“后悔”词进而想到เ了这个ฐ故事,想告诉我世界没卖后悔药的让我不要再这样自责。我只是拼命摇头,自顾歇斯底里嘟็囔不已。海辰自言自语般大声又道:“今天总算见血了!”又说,“不会落疤的。落疤也没关系,我们男的,不靠长相,靠本事。”最后没有办法了,只好说,“妈妈你别哭了,你要再哭我也哭了。”
在我被那ว伤口惊得呆住时,海辰就再没哭过,下子就不哭了,当我跳起来在家中跑来跑去找创น可贴拿钱拿挂号证拿包做去医院的准备的时候,他已经非常安静了,只是听说要马上带他去医院时说了句他不想去,他困了,想睡觉了。“明天去好吗?”他说。我说不行好孩子不行,会感染会落疤的,妈妈知道你困了,妈妈对不起你宝贝!听我这样说他马上说:“好吧。”
到了医院,挂号,划ฐ价,就诊,医生说需要缝针同时需要病人自己去叫眼科医生,我从楼奔上四楼叫了眼科医生,然后带着海辰,穿过灯光惨白的过道向治疗室走。过道的侧全是躺着坐着的急诊病人,有的两手捂头手下鲜血淋淋,有的躺在长椅上呻吟不止奄奄息,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在这个时间跑到这家大医院里来,已经快十点了。与病人的紧急阴惨形成对比的,是院方แ工作人员的从容镇定,从容镇定得仿佛钢๐铁,没有温度,没有表情,没有神经,有的只是坚不可摧的意志。海ร辰跟着我从其间走过,不惊讶,不害怕,不紧ู张,这个ฐ小男ç孩儿从小就是这样,似乎有妈妈在,就有安全就切正常。他无限信任着我,他哪里知道这时他的妈妈神经紧张得已如根绷到了极限的钢丝。
将要给海辰缝针ฤ的那ว个医生太年轻了,令我不满意;将要为海ร辰实施ๅ手术的治疗室太简陋了,也令我不满意,可我无权选择无可选择。我求医生:“医生请您好好缝我怕会落疤。”他看也不看我,淡淡道:“我肯定会好好缝。肯定会落疤。”我平静了下,“请您尽量!孩子才八岁!”消毒,戴手术手套,铺手术巾,打麻药。我眼睛眨不眨盯着医生的每个ฐ动作细节。打麻药时我更紧地攥住了海辰的小手,在眼部打针ฤ,先不说疼不疼,光是那部ຖ位吧,眼睛啊。海辰却只是在进针ฤ时轻轻哆嗦了下,再就始终没动,吭不吭,任医生将针在他眼部的皮下大幅度捅来捅去。第枚手术针是钝的,我在手术室里实习过我知道。那医生用持针器持针将海ร辰嫩嫩的皮肤都顶出个白白的尖儿了,却就是穿不过去,他却坚持要穿过去,加了力,于是,我真真切切听到了钝针ฤ捅过皮肤时的那声“噗”!“这样不可以!”我低低叫了起来,由á于激动泪水也同时夺眶而出。般情况下我不爱与人争执,尤其是处于被动方时,尽量委曲求全,但在委曲也求不了全的时候沉默就没意义了,这枚明显钝ๅ了的针ฤ会给海ร辰造成新า裂伤的,那ว皮肤多么嫩多么薄!我等待医生发火,并决定决不让步。不料é那医生只抬头淡淡看我眼,淡淡地说:“你还是出去吧。”我不出去。我定要盯着全部ຖ过程从始至终不管这对我是多么困难。我当然知道医疗事故毕竟少数,但即使是万分之,落在我儿子身上就是百分之百。这是我用心血用生命养大的小儿子,全身光滑除肚脐เ眼外没有个伤疤的小儿子,八年来我带着他跑来跑去,骑自行车,坐公共车,没摔过他次,单身时我骑车撞人挨撞挨摔的事年总得有那么เ几次,句话,我视他的生命高于我的。每当爱他爱狠了时我就要说:海辰,要是咱们俩只能活个ฐ,我死,你活。听着豪迈无私,实则ท是母亲又种形式的自私:我根本就无法容忍没有了他的日子。并不是什么เ都可以交换的,拿全世界的钱来换海辰我都不换,没有了海辰,我要钱何用?
那医生开始换针,并且没再赶我。其实当他说出“你还是出去吧”这种话时,我就明白了他了解我,他的冷漠是学来的,模仿的,骨子里,善良而细腻。换了针后就好多了,由于那口子是摔裂ฐ不是划ฐ伤磕伤,伤口便参差ๆ不齐,年轻医生都细心地给对好,缝上,公分来长的口子,足足地缝了五针。缝好包好后,让我们去打破伤风针。我由衷地道:“谢谢您!”再次问,“不会落疤吧?”他说“有百分之六十的希望”,口气仍淡淡的。回来的路上,海ร辰安慰我:“他说有百分之ใ六十的希望,其实是怕万落了疤你会来找他。”海辰伤口愈合后,只留下了道比周围皮肤稍浅点的细细的线,不细看看不大出来,总之,完全可以忽略๓。
是我的教育没能及时跟上海辰的成长:他大了,开始越来越多的有自己้的意志和能ม力,但同时又大得不够,缺乏足够的自我约束能ม力和是非观念。这个时候他不仅需要家长的引导,更需要必要具体的管理措施,我没有。比如,钱随便乱放。理由á是,个家的成员应彼此信任。这种做法孩子小时候可以,还不会花钱;真大了也可以,有了自我管制的能ม力——电å脑事件也是同样——但对个“七八九”的孩子,这类方แ法未免过于浪漫。以他的年龄,怎么可能ม要求他抵制ๆ那些眼前手边的诱惑?他必定会想到冒险违规,违规之后只得撒谎,于是,恶性循环。孩子的问题,在于教育家长。
去年他九岁。
带他上钢琴课回家,看到เ了挤在过街天桥下的对痴情男女。若在从前他准会眉开眼笑,同时晃着他的大脑袋大声评论:色!而今却能ม做到เ不动声色视若无睹擦肩而去。是惯了,木了,还是大了?去公园玩儿,好容易看到个闲着的长椅,正预备坐下歇歇,他拉我走开,说妈妈你不能在这坐,不道德。才发现长椅不远处亦有如过街天桥下那般的对男ç女。他是大了。
我直为ฦ孩子的性教育问题困惑。小学里现行的是“不教育”。我想这没错。我们小时候没受过性教育也长得很正,也到点儿结婚生孩子。性是本能,本能就是无师自通。至于新婚之夜不懂男女之事那ว是个ฐ案,不足为凭。有例为证:中ณ国性教育最少可人口最多。可是话说回来,我们小时候以及我们前辈的小时候并没有现在这么多的电视网络纸媒以及开放的社会环境。教育好还是不教育好?左右为ฦ难之际只好求助于书。书说:没有经过性教育的儿童长大后容易走入把两性间的吸引当爱情的误区。得教育。否则将来海辰进入了误区那还了得!要教育先得了解清楚受教育者的程度,经过番设计我这样开的头:
“海ร辰,你知道小孩儿是谁生的吗?”他皱了皱眉头,出于礼貌还是回答了,说知道。我说:“可你大概不知道,光有女人是生不出小孩儿来的,还得有——”
“我知道。”他打断我,“不过蟑螂就行。蟑螂不用谈恋爱自己้就可以生孩子,单性繁殖。蜗牛也是。小海马是男的生的。”
程度居然这么深了?“那,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就是谈恋爱生孩子方面的事。”
他看了看我,似乎确信我并无恶意,便问了。第个问题是:“为ฦ什么男的女的好了就要上床?”
心里咯噔下,边紧ู张思索答案边想个九岁的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个,我保证我是检点的在他面前,转而又想他怎么能ม不知道?每天电视里有那么เ多的老师呢!仓促间,我答:“床上还是舒服些吧。”
“为什么เ要脱衣服?”
“上床能ม不脱衣服吗?”
“那,为什么要盖被子?”
“脱了衣服不盖被子不冷吗?”
“然后呢,干什么?”然后——然后我说不出话。不知哪个母亲能对儿子亲口解说那个技术细节,反正我不能。我怕他会联想会对号入座,那实在有损我作为ฦ母亲的尊严。他等了会儿等不到答案就自问自答了,若有所思地:“然后就交尾。”感谢动物世界ศ!——我如释重负同时又忍俊不禁。他糊涂了:“不对吗?”
“哪里!太对了!海辰真聪明!”
他感觉到了我夸赞的真诚,于是也笑了,很幸福的样子,带着点儿茫然。
送走海辰的次日上午乘๖飞机去南昌,再乘汽车去九江,路上高速公路两边的水高几乎ๆ与路面持平。放眼看去,大水无边无际,在飞机上看到的以为是船的东西,原来是个个露在水面上的屋顶。到เ九江住下后第件事就是给海辰打电å话,告诉他我的电话,总机转四○二,同时告诉他我住四层。他说知道知道,房间号四○二就说明是四层。电话里他声音中的喜悦令我陶醉。
在九江我遇到了姜士安,长江九江大堤决口的那ว天下午,他和他所在部ຖ队奉命赶到。
那ว天上午九江还非常平和,人们照常上班,街边照样到处是水果摊和当地特有的瓷器铺面,琳琅满目,没有点电视中感受到的紧张和惊心动魄,才想起电视里的那些镜头无例外都在农村,洪水与城市无关。早ຉ饭后我们开始了例行的采访——既ຂ然已经来了——去当地军分区机关负责的长江防护段看了看,去那里是因为陪同我们的干事是军分区机关的。来九江后我们的切待遇与平常下部队样,有专人陪有专车,住的是宾馆,房间里空调电视浴室俱全,空调使我原先紧张的神经下子镇定了下来。我极怕热,民间刚兴装空调时我家里就装ณ了个,分体的,花了将近万元,是当时我家全部ຖ积蓄的六分之ใ五。好多人说不值,年里大热的天不过半个多月熬熬也就过去了,万元的钱存银行该多少利ำ息?他们不知道空调对我来说绝不是半个月夏天的意义,没空调时,春天刚到我就开始紧张,有了空调,年到头我都可以平心静气。我们去的地方水位已高出城区两ä米,大堤这边是宾馆商店,那边就是晃晃荡荡的长江水。军分区机关的干部战士都住在堤边个ฐ车间似的大房子里,就地铺张凉席,枕边放锨镐,枕上放着人们早已在电视里熟识的杏黄|色救生衣,这情景倒使我心中凛,想起了“枕戈ຖ待旦ຆ”。我们出现在房间门口时,原先席地而坐的屋子军人立刻全部立起,其中两ä位中ณ校向我们跑步过来,想来是这屋的最高首长。干事为我们双方作了介绍后位中ณ校开始“汇报”,讲了他们的任务,执行任务的情况,着重介绍了抗洪中ณ的好人好事。听完汇报,上这段的长江防护堤上看了看,上午时间差ๆ不多就过去了,回宾馆吃了午饭,约好中午休息下,下午两点出发再去哪里采访。来前上级交代说这次下来没任何具体任务,就是生活感受,因而我们的活动可相当自由随机。
差刻两点我准时醒来,往脸上臂上涂了些防晒霜,背上包出了房间,在楼梯口同另外三人会合,起下楼。我们沿着铺红地毯镶金色金属条的台阶下楼ä,四层,三层,二层刚拐下二层,就见个ฐ人脸色煞白挥着手向我们奔来,少顷认出是宾馆经理。这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他在酷暑盛夏中ณ仍是西装革履很注意职业形象的样子曾给我留下了很好印象,此时却是变了个人似的,头发乱了神情乱了领带都飞到了肩膀上,边跑还边喊,由于他音调过高声音过紧ู,时间竟听不清他喊的是什么,当终于听清了他喊的内容时,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