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海辰没有事儿，爸爸喝酒喝多啦。”既然你借酒装疯，我也就借酒说事，大家谁也不尴尬，“妈妈当然要和海辰在起，对吧？”又转对彭湛，正色道，“你快过去睡吧，开玩笑也得有个度，没看孩子真当真了？”
海ร辰推不动小山样的爸爸，急得要哭。我紧紧搂住他安慰他：
有人敲门。连海ร辰都听到了，停止了娱乐，屏息静气，与我道等待。小梅去开了门。
海辰为了能够重新า入水而欢欣鼓舞，至于什么“尿澡”不“尿澡”，你不在乎他才不会在乎。只见他两ä只小手更有力地拍打着水面，制造出连串ธ的水花和欢乐่，全然不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别的事儿，啥事儿？扫院子喂猪？”
“咋不找别的事儿做？又插门又关窗的！”
“没有！你的信我都看了，绝对没有！是不是你忘了？”
“怎么เ不知道是男是女，我信里跟你说过！”
“你是儿子女儿？”
雁南来了，等好久了。她刚生了孩子，还有几天才出月子，听说我回来了，就迫不及待地来了。人整个胖了两圈，更白了，白又亮，所以见面就抢在我的前头说道：“我现在是不是像个刚ธ出笼的发面馒头？”然后又转脸专门向彭湛解释，“刚ธ生了孩子。”待她说完我才得空跟彭湛介绍了下她是谁。彭湛听后主ว动寒暄：
“哎，你以前在哪个科？”
闻此，女孩儿们的眼睛里闪出了活泼的光，屋里气氛开始活跃，接着，个脸上长有雀斑á的胖女孩儿开口了。
包子极好吃，吃得我胃都蠕动不了了。小梅带着我去散步。我们走在乡村的田野里，太阳已经完全隐去了，四周是片朦胧的黛绿。
小梅笑笑，地剁肉，没吭声。
晚上，我从床底下拉出了我用来盛信的纸盒子，找到了他说的那ว封信，褚黄|色的信封，盖着三角形的军邮戳。我把信抽出，打开来，看，字字。在信的最后他说：“我爷爷给我定了个对象，家里没有女人照顾，不方便。他让我回家看看，如都同意，就结婚，就可以让女方来家里住了。不回去是说不过去的，但我不想同意这事，不知你有什么意见，请速回信。”
“噢，对。”我点点头，冲他笑笑。然后不论他怎么问我刚才怎么了，我都不说，直到เ我下船，直到那船载着他继续向大海深处驶去
“真的？不胜荣幸！”
“申申呀，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工地上高音喇叭突然响了起来，我听清了它喊出的每个字但完全没有注意它的内容，及至看到เ姜士安的反应才意识到เ这喊声与我们有关：听到喊声他马上用两只手浑身上下摸了摸，什么เ都没摸到，而后急急忙忙对我说：
“韩琳！纸笔！记下电话！”
我慌慌张张开包找笔找纸，他说了他的手机电话和后方แ驻地的电话让我记下，我写下了我所住宾馆的电话和北京家中ณ的电话给他，他拿着那张纸说声“再联系”，转身匆匆离开。望着他消เ失在工地灯火阑珊处的背影我想，他是师长了。
回到宾馆已๐是后半夜，宾馆来电了，房间门上贴纸条说是明天早请我们从宾馆搬出，宾馆另有重要接待任务，什么任务没说。就我所知，位董姓军区副司令员和温家宝副总理已๐于下午先后赶来了九江，想来还会有重要领导陆续赶到เ，本是洪水灾区相对稳定的地方因决口下子为ฦ全国瞩目。进房间我先将刚刚铺开的零碎用物收起装包，做好了可随时出发的准备后才洗澡上床。
次日晨，我们搬去了军分区招待所。我住层，窗外就是堵院墙，白天也需开灯。房间里三张床，靠墙的两张都住了人，个ฐ是上海解放日报的记者，个ฐ是电视台军事部的编导，我只有睡了中间。放下东西就去前台给海辰打电话通知他我搬家了告诉他新电话号码，当他听到“转○三房间”时立刻大叫，说是你住层了妈妈？我想都没想就说：“哪里，是十层，十层三号房。”
也想要把新า电话通知姜士安的，电话都拨半了又被我挂了，想此刻๑他也许正在休息，看他们昨晚的架势夜不睡都有可能。
给海辰打完电话我去吃饭，招待所餐厅宛如连队的食堂，满目皆是军人，却又各自为ฦ政互不认识；饭菜碗筷都搁在餐厅中间那ว排拼作起的桌子上，谁用谁取，令我恍然想起十年前的云南边防。位同仁来晚了，坐在餐桌旁等服务员上饭，两手平伸放桌上东张西望，神情笃定悠然；这位同仁半路从军，到目前为止，经验只限于常态下的部队。当我走过去以老兵身份指点迷津时中间那排拼成长桌上的饭菜已๐被全部吃光，同仁这才感到了危机有点慌神儿，恰好这时两ä个服务员抬着大笸箩花卷从里面出来，他点不敢怠慢赶紧迎了上去，却被告知是送给抗洪部队的；我走上去帮着好说歹说，才给他要出了三个ฐ花卷，不用说，咸菜鸡蛋粥是没有的了。这位同仁委委屈屈将三个花卷和着唾液干咽下去，自我解嘲说也算领教了战时的滋味。
我们在餐厅外的空地处集合，那ว里已经有着无数我们这样等待出发的各路人马，都是些记者编辑文艺工作者。干事终于来了，居然还弄来了辆车。我们上了车，在同行们羡慕的目光中ณ绝尘而去。
由于了我的游说，我们去了龙开河。
因为是开阔地带，这里的太阳似乎更近，更亮，更热，刚走出车门，眼前立刻片耀眼的白炽。举目四望，太阳底下人头攒动，前方，道白色拦洪大坝拔地而起，已有三米来高的样子。这么热的天，现场人里却看不到用遮阳工具的。军人们是因为ฦ没有，有也不能戴，干活不方便，于是现场的老百姓也都律光着个头，包括来送水的妇女们，约好了似的，不戴帽子不打伞，齐刷刷็裸露在辣热的阳光下暴晒。我也是什么都没戴，还在北京时就想到เ了可能ม会不便于戴，老百姓大概同我样心理：也算同甘共苦。我和同仁们散开，融入工地。
我背着包在工ื地上走走停停，寻寻觅觅。
送水的妇女都守在士兵们身后，站着，手拎水手拿水具，警觉地注视着士兵们的举动，既得小心躲闪着不要让自己妨碍到เ他们，又要抓住每个可能ม的机会把自己的水送上去。往往个ฐ士兵送编织袋从大坝上下来，会有几个妇女围上前去。有个妇女岁数大了，腿脚慢，总也抢不上，最后只得抓住了个刚刚喝过水的年轻战士。“喝我的，”她乞求，“我里面加了菊花加了冰糖加了”说着哽住，眼圈红了。小战士只好喝，咕咚咕咚又是茶缸子。这是建国来我军投入兵力最多的这次战役的最大特点：兵马未动，粮草早已๐候在了四面八方แ；兵马乍出，来自政府和民间的各类供给即铺天盖地源源不断。军队政治部门为此需设专人造册登记，把老百姓个ฐ人送来的物品记下，以便日后能够偿还。
四位白皙清秀扛红色肩牌的三男ç女在黑黝黝的野战军官兵里格外显眼，干活也不太利索ิ，虽说已非常努力。不知是哪个ฐ军队院校的学员，大约是家在九江暑期回来探亲的。这是这次战役的又特点，万众心自觉自愿，从天而降的巨เ大灾难刹那ว间使人们懂ฦ得了个人和国家相互依存的弥足珍贵。
大坝不远处是居民楼，居民楼ä下是片荫凉，荫凉下睡着了片士兵，铺着枕着土坷垃，睡得像是孩子。声哨响，士兵们呼啦啦跳起抓起手边的工具，列队，报数，清醒得仿佛从来就不曾睡着过。向右——转！齐步——走！军衣脏破风度不改，刷，刷，刷，毫不踌躇走进前方燃烧的炽热，那神情让人觉着前方纵是刀山火海枪林弹雨深谷断ษ崖死路条，只要声令下，毫不踌躇——流的素า质，流的水准，流的状态
直到中午，没看到姜士安，或说，没有找到เ。中午同仁们回去我留了下来，午饭就吃工地上的盒饭，同几个年轻得可以做海辰哥哥的士兵起，战时实行共产主义。吃饭时士兵们问我从哪里来。我就说你们看呢？就在这时听到身后有人叫我，同时身边的士兵纷纷跳起。我回过头去，是姜士安。脸似乎ๆ更黑了，两ä眼赤红，看来是夜没睡。他边做手势让士兵们继续吃饭边向他们介绍了我，单位职务甚至还举出了我部ຖ分作品的名字。
离开士兵的路上我好奇地问他：“哎，我的情况你怎么知道？”自从海岛别，我们再没有过联系。
他笑了笑，问：“你还好吗？”
“挺好的。”同时不由á想起我们的最后次见面：在船上，他刚刚探家回来，他老婆给他生了对双胞胎。“哎，你孩子怎么样，都大了吧？”
“都上大学了。”
“真好！你爱人呢？”
“也挺好。”
该问的都问过了，时就找不到话说了，毕竟近二十年没有见了。太阳晃得人无法抬眼，我们低着头走，他裸露的左胳膊在我视野里闪闪，那条胳膊肌肉毕突油黑锃亮，下端腕上，套只白金属链的手表，粗表链，大表盘。身处人声鼎沸的工地头顶ะ九江肆虐的太阳，我知道我们没有可能长谈，心里不由á有点急，越急越不知从何谈起。这时，听到他问：
“你肯定也有孩子了吧？”
看来我的情况他也不是都知道。我说：“有了。儿子。不过不如你，才是个小学生。”
他没理我后半截话的玩笑，紧接着问：“他是做什么的？”
我下子没反应过来：“谁？”
“你爱人。”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首先，我还真不知道彭湛算是做什么เ的，他似乎什么都做，又似乎什么都不做；其次，他不是我的“爱人”。否认吗？势必又要引起系列ต相关的问号，那些问号后面是我想都不愿想了的过去。从前，般情况下，不是迫不得已，这件事我从不主动示ิ人；其中ณ也有虚荣的成分，不管怎么说在世人眼中ณ离婚不是好事，不料在脑子还没决定出最后怎样回答时我的回答已脱口而出了。
“我离婚了。”
也许是无意识是下意识他紧接着又问了句：“怎么เ回事？”
这个ฐ问题的答案倒是现成。以往，不管谁问，我都会连连摆手摇头笑言“性格不合，两路人”。潇洒超脱不在乎无所谓——为了得到点儿同情就把伤口展览给人看，我不干。但这次为什么会这样不同？他那ว边话音刚ธ落我这边眼泪已奔腾而出，汹涌澎湃止都止不住宛如决了堤的长江水，那ว所有的潇洒超脱，所有的意志力自控力突然从我身上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唯有深深地低下头去，低到เ下巴都快贴上了前胸ถ。周围人来人往，让人看到我这样的失态，算怎么回事？
不得不承认，从夜间见到他的第眼起，那ว些我本以为已๐封锁心底的青春往事便在瞬间由标本幻化成了活物：那ว海ร上的月亮，那蜿蜒的小路，那两ä个相互关心着的少年男女，不同的只是男ç孩儿比女孩儿多了分实际分成熟。初恋不可忘却的不是初ม恋的对象，是青春初始时的悸动是对纯洁青春的怀念。所以聪明的人们说永远不要跟你的初恋对象见面，否则，他她中年的苍老平庸会把曾经有过的美丽彻底葬送。就好比有次我重回海岛，当看到เ曾是麦田玉米地的地方แ盖起了高楼ä，曾满是圆润灵动的鹅卵石的海岸为水泥覆盖线条笔直生硬上面还竖着些粗糙雕塑时，我难过不已๐痛心不已，下决心不再来了以将看到的忘掉让从前的美好永存。但是，倘若海ร岛依旧呢？同样，倘若你的初ม恋对象魅力依旧甚至是更有魅力了呢？岁月当然在他身上也留แ下了痕迹，但那痕迹不是苍老平庸而是成熟优秀：阳光下的他身戎装ณ，身材结实没有赘肉，神情从容坚毅，身后，是他带来的那支素质流的队伍。
直觉告诉我，我在他的眼里，似乎ๆ也不是前者。
耳边人声鼎沸，头上如烤如蒸，我感觉到了他的手足无措，从前每当我哭泣时他就是这个ฐ样子。才发现不知为什么在他的面前我总是爱哭，从前如此现在也是；我哭他就慌就手足无措，从前如此现在也是。意识到这点我感到了温暖甚而欢欣，想：都是中ณ年人了，都做到เ师长了，他还没有变变吗？
我看到เ了他军裤ไ和解放鞋之间露出的线袜子的浅灰，这大约是他身上唯属于私人购买的织物了，谁给他买的，她吗？适才回答我有关询问时他说她“也挺好”。
我以笔记本遮脸仿佛遮挡太阳般遮住了我不合时空源源不断的泪水，全身心感到了酣畅释放时的轻松。这时，听到有人在喊“报告”，泪水下子止住，耳朵竖了起来。
那ว人的报告内容是请师长速去某某地方แ。
“韩琳，我去了？”我听到了姜士安这样说。我用力点了下头。他接着又说，对前来报告的那个ฐ人说：“送韩编剧ຕ去军分区招待所，要有干部ຖ带车！”
然后，他走了；然后，我走了；然后，我们在九江再没见面。
我是在长江九江大堤决口封堵成功后的第三天离开的，走前打了他的手机，电话里他告诉我他们接到中央军委命令现已全天二十四小时驻上了长江大堤，严防死守。电å话中传来阵又阵“呼呼”作响的背景声，不知是风声还是水声。想起大堤那裸露的赤热随时可能ม崩塌的脆弱我没有别的话可说。
“保重！”
“好的。”
我于离开九江的当晚抵达北京，单位派专人去机场迎接并设宴接风，由领导亲自陪吃陪喝，我成了抗洪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