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上床后，我们开始了每天例行的聊天，我非常珍惜这每次聊天，我知道总有天他会长大到在精神上不屑于上辈的年龄。我要求他“解释”。他解释了。他说是玩水弄湿了身上，用手纸来擦干的，毛巾挂得太高够不着。“身上有水我怕感冒。”最后他特地这样强调。我曾再跟他说我最讨厌爱生病的孩子，这纯是鉴于我小时候喜爱生病而耍的个花招。他却是当了真呢。我伸手摸摸他浓密的欧式鬈发，看着他乌亮的眼睛红润的嘴，情不自禁地丧ç失原则道：“海辰，你怎么เ会长得这么เ漂亮？”
很多过来人忠告我说：不要对孩子投入过多，投入越多，伤心越多。我想他们自有道理，只是对我不适合，因为ฦ在投入的同时我已经得到回报了。从没想到个孩子的成长会这样迷人，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充实和欢乐。
“二十。那ว女的跟我同岁，姓吕，双口吕。”
他的中学同学！我盯着他问：“你多大了？”
口气里带着点讨好，我想这是因为心虚的缘故，我不会因之所动的，我继续说：“我让你把冉小时候不穿的衣服给海辰带来”
“当然收到เ了。要不我怎么会来接他？”停停，又补充句，“收到เ我就来了！”
他斜靠在行军床上看本杂志，地上，放着他回家时背着的那ว个大背囊。我出来他似乎没有想到，急忙坐起身给我让出了个ฐ空让我坐，我没有坐，我把儿子放在了上面，心里说，看看他彭湛看看他，看看你的亲生儿子。他低头看儿子，我看他，他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
他走的时间是晚上，晚上我在房间里给儿子喂奶保姆在叠尿布，彭湛在门厅里等待出发。这天是儿子出生后的第十四天，除了在医院里的三天，十来天了，我几乎没怎么睡过觉。新生儿的睡眠没日没夜毫无规律，我做不到。不该睡时我睡不着，该睡时他若醒着我就也不能睡，睡眠的极度缺乏使本来旺盛的奶水迅速枯竭，不得已只有添加牛奶，添加牛奶等于成倍地添加了工作量奶水也就益发地少，以致形成了个恶性循环，这令我身心疲惫走路都有些打晃。房间外静静的听不到点声响，看表还有十几分钟็他就该走了他在外面干什么呢？儿子好不容易吃够了但还没有睡着。我却等不得了，干脆ะ抱着他，趿上鞋，开门走了出去。
冉开始认可现实。曾几次想就现实的问题同彭湛好好谈谈，来兰州后我又跟单位续了十天假，但不能总是续假，假期到เ了怎么เ办？但他不愿谈，谈不了几句就搁浅。“你来嘛。”每次，他总是这么回答我。
家里没有电å视，也没什么เ可看的书，我和冉在楼ä上相互为伴。他画画，我看他画ฑ，他很高兴我看着他画ฑ。画ฑ个人，说“这是爸爸”，再画个矮些的，说“这是阿姨”，再画个更矮的，说“这是我”。他画ฑ的是我们目前的家三口。
“没有。”
我没有笑，静静地看他：“我是说，复婚了吗？”
他看我，明显审视的目光。也是，我这副样子，件皱巴巴的布连衣裙ำ，条瘸腿，孤零零个人拖着个ฐ箱子，哪里有点点人们概ฐ念中ณ女兵的影子——飒爽英姿？尤其是在这个ฐ当口说出，更像是个骗局，至少是，个无聊的玩笑。想到他会不信，且有充分理由不信，我有点急。事到如今，拍不拍电报都不主要了，主要的是，关乎荣誉。我想也不想就拿出自己的工作证递了过去，那上面有照ั片有姓名有我就职的工ื作单位，当然还有年龄。我这个年龄已经避讳向别ี人说自己的年龄了，但是当时全然忘记。显然他没想到，颇有点惊愕，完全是凭着下意识把那个红皮小本接了过去。接过去后就像是接过了个ฐ烫山芋，两难：看也不好，不看也不好，最后，他采取了个折衷的办法，当然，“折衷”说是我的揣测：看，但不细看；匆忙打开，瞄眼就合上，就还给了我。然后，起身，走，走几步又回来。
“也是现在。”
我在闷热的小屋里整整待了两天两ä夜，吹着电å扇，两腿浸在只凉水桶里，调整剧ຕ本，让“眼睛，鼻子，嘴”各就各位。剧本交上去之后我就躺倒了，高烧，头疼欲裂ฐ。早晨申申来过趟，收拾房间打开水送饭，阵旋风般地忙活之ใ后就走了，她家胖子的“个唱”正在关键时刻。这天天很好，夜里下了场大雨将多日来的闷热扫而光，邻居两口子上班去了，我得以敞开房间门让习习的凉风由窗至门自由á出入。真舒服啊，我闭上了眼睛，睡意渐浓。有敲门声，我叹息了：“进来！”单元门开了，门外的人进来了。是他，我的老师！心中阵紧张，到เ现在我也解释不清这突如其来的紧张。切都应被理解为正常的：她有病，他来看望病人。他是这病人的同事老师，有权也有义务表示下关心。当然，她敬重他的成就，他欣赏她的才华，但这也是种不超越同行同事的关系。他们之间没有点超越这种关系的东西，可我就是紧张，这算不算是种预感呢？
“他们同意我的意见。当然本子还需要做个ฐ调整，结构上的调整。打个ฐ比方，幅画，每个局部都很好，眼睛鼻子眉毛嘴，都很好，很美，可是假如安错了地方，嘴安在了眼睛的地方แ——”我笑了起来。他也笑了，明白我明白了。“两天时间就够！”这是他最后的话。
从此后在主ว任面前我再也没有了拘谨，再也不关心他眼中我的形象，他从根本上不懂得我。我是女人，但首先是人，我首先要向这个世界证明的是我作为人的存在和价值。就为这件事我把我的主任摒弃了，同时摒弃的，还有我的理想。击碎个ฐ理想原来是这样的容易，件小事足矣。我的理想是成为名好的医生，像我心中ณ的“他”，像雁南。
“太不怎么样了！”我终于笑了，“会把我们主任吓晕过去的！”看到เ我笑，雁南也笑了。雁南真好。
我直没告诉雁南我去看姜士安。吃饭时直是她俩在说她俩，我很少说我。从前我也是这样，愿意听别人说别人却不大愿意跟别人说自己。专业搞创น作后这毛病越发突出，想是因为有了个专业渠道可供宣泄的缘故。但是雁南既ຂ已问到，我也就不妨说。
我说：“还记得姜士安吗？我去他的部ຖ队，他现在是师长。”
雁南看着我的目光若有所思：“我记得在连里时你们俩关系就不错。”
我迎着她的目光：“对！”
雁南说：“代问他好。”
我说：“好。”
姜士安和他的妻子陈秀得结婚二十年来，彼此忠实。
那是个ฐ晴朗的冬日，太阳明晃晃地挂在空中，看着很暖，实际很冷，飕飕的北风在操场中恣意穿行。操场上军旗猎猎坐满士兵，黑红脸膛，军大衣，小马扎，个个腰背笔直。这是三团的老兵退伍大会，前方主席台上，在三团蹲点的师长姜ä士安正在讲话。
“你们是连队的骨干，是班长，是军中之母，有着丰富的管理经验，到了地方，没有问题！也许你们要说，俺不过才管着八九个人。你以为他个ฐ厂长经理管多少人？他管的也就是直接在他手底下的那八九个ฐ人，那ว八九个人管好了，他那ว个企业就搞好了。说到底，我师长要管的也不过八九个十来个人，就是咱中央政治局常委，不也就那ว么七八个ฐ人吗？”
如此的深入浅出举ะ重若轻，引来台下片掌声，片笑声。姜士安讲完话后大会即进行最后项，全体起立，齐唱战友之ใ歌。“战友战友亲如兄弟”歌声骤起，震耳欲聋，由于过于响亮而几乎跑调：每个ฐ兵都是竭尽全力放开了喉咙，脖筋都因此挣得老高；不独唱歌，喊口令口号，回答问题，这个师的士兵皆是如此。姜士安曾向我指出：这就是士气，嗷ç嗷ç叫！
这是个ฐ甲种师，建制规模相当于个小点的军，武器装ณ备也是全军流，属于“拳头部队”。我去时正赶上年度的士官套改和老兵退伍工作，这个师下子要走五千多名老兵，同时有相应数量的新兵补充入伍，新老交替，细节繁多环环相扣不能出点差错，这个过程约需十天，每年的这十天，师常委都要下去，每人负责个团，吃住在这个ฐ团的某个ฐ营里。姜士安住在三团的二营。二营营长因此把自己้的宿舍腾了出来给师长住，自己住进了某个ฐ连长的宿舍，那连长又住到他的下属谁的床上，总之，级给级腾地儿。
我说姜士安：“你看你来动串儿，不如你直接住进班里，省多少事儿。”
“我住到เ班里是没问题啊，问题是你得替那ว个班的战士们想想。”见我不明白，他提醒我道，“想想咱当战士的时候。”
我笑了：“——营长来了都紧张？”
“还用得着营长？那时排长在我眼里就是天了，农村孩子跟你们又不样，你们从小见大官见多了。还记不记得咱排长那ว个红塑料皮儿的小本儿？是啊是啊你不会注意到，我却至今印象深刻๑：每回连里开干部会，排长就夹着那个小本儿去了，开完会，夹着小本儿回来，回来，就把本子放进他那个ฐ带锁的抽屉里，锁好，很神秘，很严å肃，不知上面都记了些啥国家军队的机密大事。我真想看看，看不着，谁也看不着，它不是在排长的手里，就是在上着锁的抽屉里。后来，直到我也当了排长，才知道那类的小本儿上都记了些什么。”
“什么？”
“今天出几个ฐ公差ๆ，明天整理内务，星期天杀不杀猪”
我哈哈大笑。他也笑，露出了口中年人里极少见到เ的洁白齐整的牙齿。他不抽烟，不喝茶，般情况下，不喝酒。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个晚上，在他住的二营营长的宿舍里。我下部ຖ队般习惯于白天到处走到处看，晚上时间跟个ฐ别ี人聊。开头我们直是闲聊，没固定话题，无非海岛连队，那ว时候你怎么着了，我怎么着了，现在谁在哪里，在干什么เ。能聊的都聊完了后，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谁都不提曾经有过的那段微妙，连与此有关的事儿都提前绕开，小小心心地，非常默契地，仿佛那是个雷区。窗外，二营正在开欢送老兵的露天联欢会，快板，诗朗诵，独唱，合唱，通过音箱的放大很响地传进屋来。个战士在独唱驼铃：“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感情充沛都听出了哽咽，嗓子也还好，但由á于没乐器伴奏，听来总是有点儿“单”有点儿紧ู张。现在连队战士会乐่器的很少了，不像我们当年，集中ณ了那么เ大批文艺骨干，比如我当年就是业余宣传队的手风琴手，带过徒弟的。
“还记不记得你教我拉手风琴的事儿？”姜士安说，“才教几次你就不耐烦了，嫌我手指头粗，硬，什么‘指头按俩键’，‘下去了起不来’”
当时他坐在桌边的床上，我坐着桌前的正座，桌上盏杏黄灯罩的台灯，他的脸在台灯后面，那ว脸的线条因此而柔和朦胧，目光也是。
“喂，什么时候去你家看看？”我没理他的话茬儿，不想再耗时间跟他绕来绕去，我希望我们能够坦诚相见，凭着女人的直觉我知道障碍在哪里。
果然他愣住，停了两秒才说：“可以啊。”
我紧盯着道：“明天？”
“明天不行，我这正蹲点。”
“我自己去。”
他沉默了。片刻后道：“她不会说话，你去白浪费时间。”
“她就是你信中ณ跟我说的那个ฐ人吗？”
他点了下头。这时窗外的歌声已由独唱发展成了情不自禁的大合唱，声音高亢满含感情：“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当心夜半北风寒，路多保重！”他侧耳倾听直到最后个ฐ音符消失，转过了脸来：“韩琳，咱们俩也是战友”话是笑着说的，却无法掩饰浸ฤ透在声音中的伤感。我没说话。他静静地看我，突然地，说了，从头说起。
那ว个“头”远在我跟他认识之ใ前。当时他还在县里上着中学，天，从学校回家拿粮食，他爷爷对他说他大娘家的大哥给说了个ฐ对象，让他明天。他愣住，闷了会儿，说：“我现在不想说这事。”爷爷说：“也不说让你结婚，定下了，就能来家里帮着干点营生，家里没个ฐ女人不行，早年间我身体好，现在年不如年。那闺女比你大三岁。年龄上大点好，懂事，知道疼人，会干活。”
见面地点在女方แ家里，媒人把双方安排到เ起后就离开了，留他们两人在屋里。他坐在只条凳上，她半跪半站在床前，两条粗辫子，张白圆脸，看上去还行。媒人走后，她主ว动说的话。“头晌午来的啊？”他说：“啊。”她说：“你还上着学呗？”他说：“上着。”她问：“家里老人好呗？”他说：“还行。”她问：“你有意见吗？”他说：“没意见。你同意啊？”她说：“同意。”媒人事先交代下了，如果同意，就得给女方见面礼。他从兜里掏出事先预备下的四块钱给她。她不要。他给放在了桌子上，走了。下午进家爷爷就急切地迎了上来，当得知对方แ同意了时，重重地嘘เ了口气，说是像他们这样穷的人家还有姑娘肯跟，不容易。再见面就是当兵前的告别了，仍是在女方的家里，这次由á于人多，没说什么话。到เ部ຖ队后，他给她写了信，年里写了两封，那ว边都是由她嫂子代回，令他甚觉无趣无味，就不再写信。第三年，又写信，这次写信就是为ฦ解除关系了。哪里知道这三年陈秀得虽然没有能力跟他联系却跟他爷爷直保持着联系，自他走后就开始去他家干活了，隔三差五去趟，洗洗补补，挑水做饭。不久后他收到了爷爷的电å报：爷病重速归。他知道是怎么回事，拿了电报后没跟连里头说。他爷爷就又来电å报，还给连首长来电报，连首长找他了，批了他八天假。他想回去趟也好，当面跟爷爷谈开。不料刚进村就有人告诉他，爷爷已经五天没吃饭了。之后从村口到เ家门口的路上，知道这事的没有不指责他的。“你爷都快叫你气死了！”“你了不得了，才当两天兵，就变了！”“不能ม再惹老人生气了，就这么个老人了。”进家后见到了爷爷，爷爷态度是：“只要你不同意，我就不吃饭，你也别ี想回去。”次日，他去了陈村。这门亲事显见是必得同意了，最后的希望是，两年多了，陈秀得本人能有些变化。不能期望她变得像自己连队里的那些女性战友，但至少，得比从前好点吧。到部队后的头封信里，他就嘱咐她定要趁着年轻好好学文化，她通过她嫂子代回的信里，表示了同意的。走前，他去供销社买了二斤饼干两ä瓶水果罐头。到底是有些心虚，进村后没敢直接去陈秀得家，去了块当兵的战友陈根宝家，让那家人去把陈秀得叫来。怕陈秀得不来，跟人家商量说先不要说是他来了，就说是陈根宝回来了。
陈秀得来了。两年多了，时间在她身上仿佛没有痕迹，还是那个ฐ年轻的农村姑娘，五官端正，低眉顺眼，神情稍有些木。进门看到了穿着军装的姜士安，招呼声：“回来了，根宝？”姜ä士安先是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把他当成陈根宝了她根本就没认出他来！也是，总共只见过两面，两面加起来不到半个小时，再加上这时候的姜ä士安比当兵前已蹿出了十几公分去，也结实了，滋润了，认不出倒也不是特别ี奇怪。姜士安索性将错就错，问她：“士安来信了吗？”“来了。”她说。“说什么了吗？”他问。“没说什么。”她说。“惹你生气了吗？”他又问。“没有。”她说。“我不信。”他说，“他来信了，说不同意了。”姑娘的脸“腾”地红了：“没有！”她口咬定。就是这个使姜士安的心下子软了。这才想到他还要替她想，她再没文化，再木，也还有个面子，有自尊心。在这之ใ前，他直觉着这事的障碍只在爷爷那里，他的顾虑也只在爷爷那里。经过了这么个回合，他对她倒有了点以前没有过的了解，有了点责任感了。就是在这时，他说了实话：“秀得，我就是士安。”边说边把带来的饼干水果罐头推过去，“给你娘。”他说。姑娘慌得手足无措：“你看看你看看你来也不家去！”姜ä士安真诚道：“我怕你家里人生气。”姑娘说：“不生气。”于是他对她又有了点了解：挺通情达理。二人前后走出了陈根宝的家，这时门外已经闻讯赶来了不少观众，你言我语地拿姜ä士安开起了玩笑。“你就是秀得家啊，来赔不是了？”“还不赶紧找笤帚，送去让秀得娘打顿！”“秀得，后晌甭给他做饭吃！”
那ว天晚上，他在她家里吃的晚饭，过水面。吃罢了饭，两ä人去她大嫂屋里说话，这次说的时间就长了，有两个来小时，有了这番周折也就有了话题。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姜士安想，这事就这么เ定了吧。他对她的感觉比不见面时好多了。事后，姜士安分析，这里面确有对她有了点了解的因素，也有既然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就努力往好里去看去想的因素。
又是两年，两ä家老人决定让他们成亲。爷爷的信是村会计代写的，女方的信仍由秀得大嫂代笔。连里也同时接到了姜士安家乡的证明信。天，指导员找姜士安谈话。“个人问题有什么打算？”“没什么เ打算。”“支部决定让你回去结婚。”“我还年轻”“咱可不能ม当陈世美！”姜士安哑然。农村兵入伍后不要农村对象的问题直是困扰部ຖ队领导的问题，也知道原因各有不同，但是如果调查清楚区别对待，领导整天就甭干别ี的了，所以只能刀切，只能按照现象划类处理，基本原则就是，不许当陈世美。从连部出来，姜士安给当时已去了护训队的我写信说了这事，不久ื后，便踏上了回家结婚的路。
后来，我问姜ä士安，如果我回了信，你会怎么样？他反问我，如果你回信，你会怎么เ说？
十天的结婚假里，他们领了结婚证，办了酒席，住到了起，但是，没有同床。在外人眼里他们是同了床的——同睡在了个床上——可惜外人的干涉แ只能至此，最后个环节的主动权造物主给了谁那就是谁的，姜士安因之死死守住了自己。陈秀得无所谓，对整个过程中姜士安表现出的所有消极被动没精打采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在结婚证到手的那ว瞬间，表情寡淡的脸上现出了丝喜色。年后，姜士安提干。提干后，好多不明情况的人给他介绍对象，他婉拒不敢越雷池步。已经提了干部，已๐经结了婚了，这时候要出点什么事，就真成陈世美了。也是这年，陈秀得来队探亲，这次，面对形势已๐然死心踏地的姜士安与她同了床。事完之ใ后，两人说了会儿话，肉体的亲近对感情还是会有影响的。那些话里最重要的话是姜士安说的，他说：“尽管咱俩感情基础不是很牢固，但我可以做到เ约法三章，不打你骂你；二不背叛你；三不抛弃你。”同时也对她提出了要求：趁着年轻，学点文化。想法是，既然木已成舟，就在“舟”上下功夫吧。那个ฐ时候，他对婚姻仍没有放弃他理想中的渴望。
我问他：“现在呢？”
他没有正面回答，目光越过台灯望着对面的墙壁。“说实在的，我对她从来就不是很了解。人确实老实，可也不是事事顺从，有些事上，相当固执。就说让她学文化的事儿，每次她都答应好好好，你书都给她找了，她放在那里摸都不摸。”
“也许她是没这个能ม力不是固执。”
“到เ现在了，随军快二十年了，部队上些起码的编制职务都搞不清楚。家里来了客人，你跟她说得明明白白，这是王副师长，客人走的时候，她就能把人家叫成王副科长。前几天还问我，咱们军区的区长是谁。”
“你怎么说？”
“不说。”
“应该跟她说。”
“年轻的时候都改不过来，这个岁数了。”
“你越不说她可不越闭塞。”
他耐着性子跟我解释：“你没接触过这种人你不会知道。你说东她说西，你扯葫芦她扯瓢，根本就没有来回话，说什么？早先我还指望着她能ม变变，现在彻底死了心了。现在我跟她三不说，工ื作的事，不说；外面的事，不说；心里的事，不说。”
“说什么เ？”
“吃饭了吗？浇花了吗？猫喂了吗？”
我去看陈秀得。
第次是宣传科干事带我去的，为我们双方做了介绍后，就应我的要求离开了。但是那次我和陈秀得没能ม聊得起来。我这方使尽浑身解数，她那方以不变应万变，以“正确”回答回答我所有问题。比如我问她：“你每天个ฐ人吃饭？”我去时她刚吃完饭，姜ä士安不在家吃饭，该师规定师领导天三顿ู在师里就餐。她说：“可不是。自个儿做，自个儿吃。习惯了，也没啥。”我说：“年到เ头个人在家，也是闷！”她说：“有啥法哩？他师里头工ื作忙。我家里的事不用他管，不坠他的脚，让他安心工作。”我说：“平时休息的时候不出去走走？”她说：“出去也就是买个ฐ东西，有时候自己个ฐ儿去，有时候叫上政委家属。我和政委家属俺俩关系很好。他们两个主官团结得好，我们当家属的也得好。”时间令我想不出再说点什么เ，假装ณ环视四周，也是希望能寻找出新的话题。
他们家房子很大，院子也很大，房子没有装修，白灰墙，水泥地。野战军军官家庭普遍这样，因为ฦ流动性太大，不值得为装ณ修投资。家具也都过时而且陈旧，沙发是深棕人造革的，套拐角组合矮柜，也是十五年前流行的样式，密度板，白聚酯漆，柜子下面已有漆片脱落。我说：“柜子该换了。”她说：“换啥换！换了还挡不了搬家，都是搬家给磕的碰的，二十年我跟着他搬了九次家，有啥法哩？人家叫搬咱就得搬呀。部队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安。凑合着能用就行了呗。”我说：“听说姜ä师长马上要提副军长了？”这次她笑了，咯咯地笑得很响，有些情不自禁，让我窥见了她的内心：她为她的丈夫骄傲，有点荣辱与共的味道。乐呵呵地，她说：“都这么เ说呗，哪摸准去？提不了！该回家种地去了。”
除此而外，我别ี无收获。自认为自己้是诚恳的，是朴实的，也算是聪明的善解人意的，具备了上述优点，本该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不料é在她这里全无点用处，她只说“该”说的话，我想她大约是把我当记者了。
在士兵们震耳欲聋的歌声中我从操场后面悄悄离开，走向直等在操场边上的汽车，按照原来的计划ฐ去姜士安家，再看陈秀得。
公务员小丁给我开的院门，这么เ冷的天，小伙子只穿绒衣布军装ณ，张脸儿依然红喷喷的仿佛刚从澡堂出来，十八岁的热量从里向外面冒。
陈秀得正看电å视，手里织着毛活，家里暖气不是很足，她穿了两ä件毛衣还穿了棉背心，上身便显得有些肥厚；白白的张团团脸上，布满细碎的皱纹，头发也开始稀疏ຕ，头顶中ณ心部ຖ位，已露出了小块蜡黄的头皮。她比姜士安大三岁，看上去远远不止。四十四岁的男人正当年，四十七岁的女人就是老妇女，陈秀得比般四十七岁的女人，又要老些。看到我来她很高兴，两ä个孩子都上大学走了，姜ä士安每天就只回家睡个ฐ觉，逢下部ຖ队，睡觉也不回来，她常年人在家，也是寂寞。身为驻地最高长官的夫人，不便东家走西家串，更不能像地方上这类情况的妇女，靠打麻将消遣；几十年前上过两年小学，这时候也差不多忘干净了，所以书啊报啊的也基本不看；做家务吧，屋里院里的卫生，公务员就包了；平时家中只她人吃饭，个ฐ人的饭，怎么精心制ๆ作也用不完那么多的时间，况且，做是为了吃，自己้做自己吃，再有味道的菜也没味道。有时就留公务员司机起吃。可士兵有士兵食堂，不吃白不吃，不会找钱给你，公务员司机因此不愿吃首长家的饭，到底还是拘束。次同小丁闲聊他说：“阿姨非让吃，有时候吃过了去的，还逼着你吃。”说完了觉出点不妥，马上又往回找补，“阿姨对我们真是太好了！”能给首长做公务员的战士，都很机灵。
小丁给我送上了茶水，又端来了水果，然后站在边看陈秀得，请示还有没有事的意思。陈秀得抬起放在腹前那ว堆毛活上的右手，手心朝里向外挥挥，“你去吧。”声音拿得不高不低，颇有些首长夫人该有的风度。
这是我第二次来了，坦率说，我对陈秀得有些好奇，内心深处，还有想印证点什么的意思。这次我接受了上次的教训，首先向她讲我的工作性质以解除她的戒心，她极认真地听，仍是茫然；我说完了，她不知该就此发表些什么เ样的意见，停停，说出句用到哪里都合适的话：“你很辛苦啊！”我说：“其实工作倒没有什么เ特别ี的辛苦，主要是孩子比较麻烦，才十岁，我生孩子晚。”提到“孩子”，她总是有些迷茫有些涣散的目光立刻变得专注同时有了灵气——谈话进入了她熟ງ悉的领ๆ域。是我大意了。
她放下手里的毛活儿，身体向我这边探探，问：“你是儿子闺女？”当得知是儿子时由衷地道：“儿子好！”我说还是你好，儿女双全。她摆摆手：“好啥好？累死人！你孩子他爸爸干啥工作？”我说：“在外地。”她说：“你直个人带着孩子？”我点头，她摇头感慨：“啧啧啧啧，这个滋味我知道！你比我还得难，你还得写材料é写编剧！”接下去就再没问我什么，开始说她自己。从怀孕直说到เ生。“怀着孩子下地干活，直到生那天的晌午，还在地里刨地瓜！”孩子生下来后，没有人管她，爷爷得下地，正是三秋大忙的日子；就是不下地，也不能叫老爷爷伺候月子。“孩子生下来当天晚上，我就下地做饭了。”我说：“姜师长没有回去？”她说：“你能指他？孩子生下好几天了他才从部队上回来。他回来还不如不回来，帮不上什么เ忙不说，我还得给来看他的那些同学啊战友啊制ๆ饭。”她嘴里的“做饭”和“制饭”是有区别的，“制”的饭似乎要更复杂点。到เ孩子五岁之前，五年里，她要下地干活，要照顾ุ两ä个孩子带个ฐ老人，“那些日子，不能想！”她对我摆着手，摇着头，连声地道。孩子五岁时她们娘仨随了军，本以为从此会好点，不料é几个ฐ月之ใ后，姜士安所在部ຖ队奉命去了云南边防，去年，从前线回来没过年，又去陆院学习，两ä年。他去陆院的第二年，爷爷病得起不来了。“你不能ม为这事就把他叫回来吧，他学习上挺紧，还得我照顾。整整九个ฐ月，每天我得上班，得给老的小的做饭洗衣服，还得给他爷爷洗脸洗脚，上茅房解手都是我给他束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