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笑容虚伪无比:“王船。”
王航仰首,一口将杯中ณ物饮尽,感觉慢慢上了头。
推开舱门,却见许衡站在走道上。
明知道不该跟着大林铤而走险,却没能经受住诱惑,最终得到这样的结果已是十足侥幸。
“我不知道。”那ว双清亮的瞳眸眯起来,流露出几分痞气。
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渐去渐远,许衡压着嗓子反问:“戏演够没?你明知道就是他们仨干的!”
这或许也是民族习惯?许衡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头顶太阳不大,码头工人们却都穿着高帮靴子,帽檐两侧垂下布条遮挡,与抗战题材电å影里的鬼子兵一模一样。
王航很高,绝对超过了一米八,比许衡高出一个头不止。有这样的基础,四肢比例怎么样都不会太难看。
尽管心底的声音提醒许衡不要表现得像花痴,她却还是忍不住作了一个深呼吸——提神醒脑。
这种绝对黑暗浓重而浑浊,与陆地上的失去光源截然不同。
许衡有些慌乱,趁着摇晃的间隙趴在床头朝外看,只见满目漆黑一片,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许衡终于松了口气,缓缓坐回餐厅的椅子上。
“长舟号”这次承运的卷钢不多,全都集中在二甲板上。是以,值班的三副很快确定了出险的方位,并且通知水手长带人下舱救援。
宋巍似乎松了口气,随即冲她敬礼告别:“我要去准备了,祝你旅途愉快。”
拍了拍随身的背包,许衡装出不以为意的样子:“我带了零食,没问题。”
“我在你家楼下。”
“小衡?”赵秉承听起来有些意外。
他背靠着栏杆,侧着头看向船舷外的风景,视线刻意别开了一定的角度:“没事别跟船员套近乎。”
原本还沉浸在眼前美景中的许衡,惊讶于这突如其来的警告,本能地反问:“你说什么?”
“我让你没事别跟船员们套近乎。”星辰般的眼眸微阖,眯成一条狭长曲线,焦点落在很远的海面上。
许衡明白昨晚酒醉后的和解只是一时冲动,接下来的这番话才是王船长的真心想法。
没有听到原本意料之ใ中ณ的反驳,王航稍稍松了口气,语气渐缓道:“船上不是人情社会,等级制度非常森严。我们国家的船还好,欧洲和日本造的船,生活区都是分开的,普通船员连进大台的资格都没有。”
见许衡眉毛挑起,他连忙加快语速:“我知道你觉得这不对,可船上跟岸上不一样,大家把性命交到船长受理,对船长形成的信任和依赖就像病人对医生、学生对老师,病人能跟医生唱反调吗?学生给老师布置作业?”
“这和我跟船员们说话、打交道没关系吧?”许衡尽量情绪平静地问。
“当然有关系。”王航一本正经地回答:“船上需要贴的秩序和纪律,这是不可以逾越的。很多老水手的海龄比干部船员的年龄还大,却依然非常尊重我们,无论工ื作上还是生活中。你不能因为ฦ自己้喜欢,或者感兴趣,就贸然打破这其中的屏障。”
“聊天也不行?”
“聊天也不行。”
许衡不服气:“我看你平时跟他们讲话讲得很好。”
“那确实,可都是我主动,你看过有谁敢直接找上级拉关系的吗?”
她噙住唇,似是认真搜索ิ记忆,最终却无功而返。
王航继续道:“等级和制度都是非常空泛的东西,如果不能落实在具体的日常点滴中ณ,就没人把它当回事。”
许衡想起自己最开始与小高聊家常,对彼此有所了解,在晕船过程中又受到เ颇多照顾,确实从未想过要将两人的地位区别ี开来。
但如果小高只是普通的餐厅服务员,她肯定不会为之冒险伪造签名。
大概ฐ明白王航的意思,她还是皱着眉头开口:“我是跟船熟悉业务的,和水手们定位在一个级别会不会更合适些?”
王航观察她表情,确定许衡不是在开玩笑,反问:“你真想住到水手舱去?”
她连忙直摆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现在住的挺好,哪儿都不想去。”
“陈胜吴广可没那么好当。”他说,“我刚上船的时候,也非常不理解这种现象,慢慢的就适应了。”
想象威风凌凌的王船长当实习生的日子,被人呼来喝去应该也是常态,只是不晓得当初的他是否也能保持一副冰山脸,抑或也曾经是个ฐ愣头青。
许衡笑起来,在蔚蓝ณ海水泛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灿烂。
她或许不是那种特别ี漂亮的女孩,却有张动人明媚的笑脸:唇角的微妙弧度,眉目里淡淡的光亮,以及眼角泛起的细微纹路,都传递出了一份真诚的愉悦。
王航的视线也为ฦ之ใ吸引,从无边无际的大海上移回来。
“好吧,”她说,“我愿意成为‘保王党’。”
海ร风在吹,将这份承诺送到耳畔。他从她的眼中看到เ了湛蓝海水的倒影,也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许衡眨了眨眼睛,将发丝从脸颊๐上捋掉,试探地问:“你不会真把我丢到เ水手舱去吧?水手长已经放话了,要让他知道是谁卸了他的胳膊,非把那ว人扔海里去不可。假如我一个ฐ没忍住,把你给卖了,千万别ี说什么不仗义……”
王航猛地转过头,再次看向大海,反复做着深呼吸,不做言语。
她用手肘拱了拱他,试图唤回对方แ的注意力,却见那人猛然一个箭步撤得老远,满脸惊魂未定的表情。
见了鬼了。
“等等,”许衡怕人下一秒就消เ失不见,连忙出声阻拦,“水手长算是可以接触的对象吗?”
和干部船员一样,普通船员也分为甲板部和轮机部。前者由á水手长带领ๆ,专司甲板上的船艺工作,是大副的左膀右臂。轮机部则ท有机工ื长带领ๆ,下设铜匠和机工,铜匠负责焊接,机工ื负责加油,各司其职、各谋其政。
船长想要轻松,离不开好大副;大副想要轻松,则离不开一个好的水手长。
作为ฦ承上启下的关键环节,若想要深入了解相关业务,许衡以为自己还是绕不开普通船员。
“为ฦ什么要接触水手长?”王航干涩发声。
许衡将自己的想法悉数告知。
“有什么问题就问张建新า吧。”他有些心不在焉,“老张从甲板一路做上来的,各种经验都很丰富。”
在船员职业中,一开始的位置往往决定了最终的高度。
普通船员做到เ头,区别ี仅在于当水手长还是机工长;干部船员则ท从实习生开始,一路三副、二副、大副,或者三管轮、二管轮、大管轮,最终分别成为船长或老轨。
国内的干部ຖ船员通常要求有大学学历,也就是说,别ี人成年后已经在船上干了四年,你可能才从学校毕业,还要当一年的实习生才能转正。可这之后的职业发展,与最初上船赚钱的人相比,则可谓天渊地别。
很少有人能够从普通船员晋升为干部ຖ船员,甚至大副。所以许衡才会奇怪地问:“张大副?他还当过水手?”
王航点点头:“他当年在海军服役,转业后加入大洋集团。因为学历不够,从水手一路做到水手长。这种情况,其实可以一直做下去,再不然向公司申ã请上岸也行。但是老张喜欢大海、喜欢船,所以才又考了成人教育的学历,一步步当实习驾驶员、三副、二副。”
许衡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张建新า面相老成:因为他确实有那么老。
“老张是军转,作风问题无小事,你问问业务上的事情可以,别ี再套近乎了。”
这番๘话说得没头没脑,听起来又有点弦外之ใ音,许衡觉得味道怪怪的:“你什么意思?”
王航皱眉看她,似是欲言又止,闪耀透亮的眸光里难得尽是纠结。
许衡愈发觉得不对劲:“倒是说话啊!”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他撇着嘴,再次将视线调转。
劳资真是日了狗了。
昨晚还举杯一笑泯恩仇,今天听他教诲也没有顶嘴,接下来就敢拐弯抹角地指责她作风有问题——这和最开始嫌弃女人上船的沙文猪有什么区别?!
“你知不知道老张今年多大?”许衡假笑着牵起嘴角。
“47。”
“你知不知道我今年多大?”
王航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按照证件上登记的出生年月日推算:“28。”
“你知不知道他的年纪足够当我爸爸了?!作风问题……我看你才是脑子有问题!”